三生三世枕上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唐七公子
东厢西厢殿下都曾为神君备过一间,却不知神君是想宿东厢还是西厢?”
其时息泽懒洋洋躺在凤九的床上,药师刚来探看过他身上的伤。
他身上原本没什么伤,没想到凤九大半夜还真能延请来药师,见血的障眼法又障不了神仙的眼,于是挺干脆地自发将胸口又弄出伤来,此时这个养伤,倒是养得名副其实了。
凤九打着哈欠问息泽:“时候不早了,你想宿在东厢还是西厢?”
息泽的胸口缠着绷带,闭着眼睛头也没抬,道:“我觉得我可能挪不动,今夜就宿在此处吧。”
凤九上下眼皮直打架,打了个哈欠道:“也好,你今夜宿在此,我去东厢歇一歇。啊,需留个小厮在房中伺候,倘有什么事也好差他来通传我。”
息泽仍没动,口中道:“小厮哪有知心好友照顾得周。”状似疑惑地看着她,轻声道,“你不是说,我们是知心好友吗?”
凤九头皮一麻,知心好友,这的确是她说出的话。但她说出这个话时,是拿小燕壮士做的参照。小燕也是她的知心好友,常陪她吃酒谈心,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一直在尝试着变得有文化。但息泽这个知心好友,简直就是她的大爷。
她奈地挠了挠头,挫败道:“好罢,但今夜若再毒发,你需忍着。”
又偏头吩咐小婢子,指着床前的六扇屏风道,“在屏风外头替我搭个小榻。”
凤九爱心软,又容易被激出母爱,倘今夜她的母性情怀一直绵延,说不准不消息泽提,她就颠颠地留下来亲自看顾她。可叹息泽意的一亲,亲得她一颗被母爱浸泡得柔软的小心肝刹时掉进个冰窟窿。
息泽反思得没错,他那一步,确是有些了。幸而后头神来一笔,算救回半个场子。
息泽暂宿在凤九院中养伤的这几日,每每她有走出院门去做个别的事的打算,他就有伤势要复发的征兆。作为知心好友,她自然什么别的也不能做,只能整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所幸守着息泽并不趣,还让她长了一些见识。
譬如饮茶,她原以为东华那种煮个茶喜用黑釉盏的已算是种讲究,跟着息泽才晓得,此种讲究是个穷讲究,饮茶的情趣高旷,在于天地合一,就地取材八个字。
正待初夏,院中开了几蓬莲花,息泽令她寻几个荷花盏,将几味粗茶搁在花心里盛着,待入夜后花苞合起来,将纳于其中的茶叶一熏,次日取些山泉水再将这些茶随意一烹,即便拿个大茶缸子喝,入口也是天然妙味,自有谐趣。
再譬如院中盛开的花木,她从前只晓得,瞧着入眼的可折一两枝插瓶玩赏,从未听过还有盆玩一说。息泽却是有闲情,寻来宽碗做盆,覆上泥沙,在园中花丛里挑选嫩枝植入泥沙中,点缀以灵璧石,稀疏杂以小花穗,就是一盆意态风流的山水小景。剩下的花枝他偶尔还会编个蝴蝶或是兔子给她。
偶尔他们也杀杀棋,她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却并不一味赢她,时不时也让她赢一两局过把瘾,但这个让字又做得很有学问,让得知情知趣,不显山不露水。
她睡不着时,他会隔着屏风给她念,他声音低沉,放轻柔时就如拂面的微风,很就让她睡过去。每每此时,她就觉得有个有文化的知心好友是多么难得,她都可以想象,倘若小燕给她念,中一定有一半字不认得要请教她,只能越念越令她精神。
越是相处,她越觉得息泽是个妙人,同他这么处着,时光竟逝若急流,过得有些不知朝夕了。
这日她心血来潮,亲去厨房替息泽备药汤,回廊上隔着一丛嫩竹,两个小婢在嫩竹后头说私房话,絮絮的私语意间飘进她的耳朵:“我就说神君其实对咱们殿下用情深,听说女儿节那夜,满城的花海就是神君的手笔,想必是将殿下打动了,自那日后殿下同神君关在房中日夜相守,算来已有六日,呀——说不准咱们府中很便能添个小殿下了,你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做些小衣裳小裤子备着,届时托一托茶茶姊姊带给小殿下,想着小殿下穿着咱们做的小衣裳在院子里头扑蝴蝶,不觉开心嘛,神君他务必动作要些啊——”
凤九脚底下一滑,差一点儿就栽进旁边的鱼塘,幸亏眼明手扶住了围栏。但经这么一提点,她恍然自己原已陪着息泽折腾了六日。她从来是个坐不住的,此番竟能在区区斗室中一困就是六天……她由衷地感到震惊。
再听这两个小婢说息泽对她用情颇深,还盼着他二人闭门造个小殿下出来,她就有些哭笑不得,一路抽着嘴角去了厨中。
待端了药汤回房,本想将这个话当个趣闻同息泽一提,敞亮的正房中,却不见他的人影,倒是靠的长桌上留了张字条。
字条上笔走银钩,颇有气势,说要出门一趟,今日或明日回来。出门做什么,他却没有细说。
三生三世枕上书 第十二章
凤九幼时上的族学,学中驳杂,什么都教,因此她学过佛,亦修过道。[起舞电子书]
[章节阅读到**]丶丶她认为,道这个字要紧是讲个调和,譬如有天就有地,这是种调和。有男就有女,这也是种调和。息泽走了苏陌叶回来了,这还是一种调和。
陌少突然出现在湖中亭时,凤九正攀着桅栏,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鱼。
听见身后有响动,漫不经心回头,看清苏陌叶的模样时,一个哆嗦差点儿从桅栏上摔趴下去。
西海第一风雅第一风流的苏陌叶苏二皇子,此时正散着发丝赤红着双眼,修长的玉手里头一个大茶缸子,豪放地朝自己猛灌凉茶。
片刻寂静,凤九掐了自己一把,确定此时并非做梦,凑过去疑惑地道:“陌少你这副形容,难道是昨夜闯了哪家姑娘的香闺,被姑娘她爹拿根棒子打出来了?”
苏陌叶撩下茶缸,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饱含悲愤:
“息泽邀我至神宫助他打件法器,正要紧的时刻,你让茶茶送什么糖狐狸,他接到那个鬼东西,二话不说将后头诸事抛给我,下山后就再没回来过。
我累得很,此时手脚都是僵的,脸也是僵的。”
看她面上吃惊,叹了口气道:“我说这个话也并非怪罪你,但你需体谅,今日我这个形容是连着七八日大耗仙力且未曾合眼的形容,此时还有口气能同你说长道短,着实西海福荫,还需算上我命硬。”
凤九方才有一愣,同愧疚其实甚干系,只为感叹息泽的报恩心切。
此时眼中影入陌少颓废的面容,心中莫名地燃起同情,宽慰他道:“你看,息泽他是个知恩的人,你施了这样大的恩给他,待这件法器制成功,他不晓得会怎么来报答你,想想都让人激动。”话到此处,果然有些激动,动容地道:“不过,陌少你并不缺宝物,也不爱美人,我猜,他必定会选一种有情谊值得珍重的报恩法,譬如说亲自下厨做一桌小宴款待于你……”
帝君的厨艺,是一个很玄且很危险的东西。连宋的唏嘘言犹在耳。陌少手里的茶缸子不禁一抖,道:“他若想不起来报答,你千万不要提醒他。”
瞧凤九面露疑惑,木着一张脸补充道,“因日行一善乃是我们西海的家规,要的就是不求回报这四个字,施恩若还望报,却是落了下乘,会被族人瞧不起。”
凤九顿时了悟,眼中流露出激赏神色。陌少咳了一声,赶紧将话题一拨,道:“此事便不议了,我今次回来,一为去王宫取个东西,二来其实也是问一问你,沉晔处,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妥当?”
什么叫妥当,什么叫不妥当。凤九沉思着这个问题。沉晔近几日安静地困在孟春院中,安静得若非陌少提醒,她都忘了她府中还住着这么一尊大神,她的概念中,这个就叫作妥当。但她不晓得这是不是陌少想要的妥当,含糊地道:“他没来惹我,应该算是妥当。”
陌少笑了一声,神色间却不见什么笑意,当然要从他此时这张脸上看出笑意来着实也有点困难,道:“他原本就不会先来招惹你。从前对阿兰若是如此,此时对你也理当如此。”
这却勾起了凤九一些好奇,道:“我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沉晔后来曾为阿兰若一剑斩三季,这个传闻还传得挺广的,可见出他对阿兰若的情分。
但万事皆有因果,我觉得,这情分总不至于阿兰若仙去后才凭空而生罢,上回你将他二人的过往同我讲了一半,今日不妨讲讲另一半?”
苏陌叶半靠着椅背,远目湖中田田的荷叶,道:“另一半嘛?我晓得的也不多,有影的事,不过一两件罢了。”又道,“上回我讲到何处?可是沉晔晓得给自己的信是阿兰若执笔,勃然大怒,去她的房同她说了些决绝话?”
凤九唏嘘道:“陌路,仇人,死敌,他说他们之间只有这种可能。”
陌少冷笑道:“他该毕生谨记这句话,毕生奉守这句话。这对阿兰若来说,才是一件幸事。”
亭中一时沉默,良久,苏陌叶轻声道:“阿兰若她,有一种气度,在寿不过千的灵物中,是我生平仅见为从容潇洒。”
阿兰若的潇洒,在与沉晔的房一别后,可见出一二来。若旁的女子,被心上意中之人说了如许重话,虽不致日日以泪洗面,颓在闺中三四日却是寻常。
但阿兰若的行止,却像是那日房中事并未发生。
不用再变着法儿关怀沉晔,她的日子倒过得越发清闲起来,除开常例的习字听戏之类,适逢宗学里头教射御的夫子回家探亲,她还去宗学中顶替这位夫子,教了几日射御。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同闷在孟春院中的沉晔相安事。
近日因她在宗学代教,时常偶遇袖一卷行色匆匆的文恬。文恬正应了她这个名字,性子恬淡,下学后也不爱与同僚闲逛,日子过得一板一眼。
她前几日有些对不住文恬,料想她成日扎在堆中,回家估摸也是对灯枯坐,必定乏闷,偶尔碰到她时,便令厨中多备双筷子,将文恬领回去一道用个晚膳。
文恬爱棋成痴,曾与沉晔有一棋之缘,阿兰若虽不知他们当日那一局杀得如何,看文恬的模样却似乎念念不忘。终于在第三回她将文恬领回来时,女先生期艾了半天,小心同她讨问,能不能去孟春院探一探沉晔,同他请教几个棋路。
她自然是允的。
文恬满面感激之色。
此后文先生常出入孟春院中。
老管事头几日常来禀,今日文先生几时进的院门几时出的院门,同沉晔说了几句话,两人又杀了几局棋。
有一回还忧心忡忡地在话尾添了一句,他看出来沉晔虽不好亲近,却愿意高看这位文先生一眼,再让这位先生出入孟春院中,是否不大稳妥了。
阿兰若笑看老管事一眼,道:“有个朋友能陪着消遣是件好事,你这样着人亦步亦趋跟着,却够败人的兴致。神官大人要做什么,是他的事,他此时落难,我们敞开府门,是予他一个方便,却并非将人诓来蹲牢。这个话,我记得早前似乎同你提过。”
老管事揣着这个训诫,回去认真琢磨了一番,磨出个道道来,将嘴缝上了。
不过,老管事一辈子跟着阿兰若,本着忠心二字,觉得即便殿下似乎暗示了自己沉晔的事今后须再禀,但该禀的,还是得禀。譬如沉晔大人近日时常在与文先生对弈中出神,这个就该禀一禀。
老管事一颗老心细致得像蛛丝儿缠成的,注意到近日沉晔虽然爱出神,但并非时时出神,只是当棋局布在波心亭抑或小石林中时,沉晔落子落得不大上心。
波心亭中,他爱盯着亭旁的一棵红豆树瞧。照老管事看,这棵红豆树并没有什么玄机,只是长得格外清俊些,粗壮的树干上缺了一截树皮罢了。
他隐约记得这棵树上曾有过阿兰若的一两句题字。
小石林是孟春院中阿兰若从前练箭的地方,以巨石垒阵,空旷幽寂,天有小风时,在此对弈颇能静气宁心。
文先生手中捏着棋子,容色格外平和秀美,心稍粗些的大约会以为沉晔是瞧着文先生发呆,但老管事何许人,自然看出来沉晔的目光从文先生的头顶擦过去,乃是凝目在她身后的巨石上头。
巨石上有几行字,题的是:“愁怀难遣,何须急遣。浮生多态,天命定之。
忧愁畏怖,自有尽时。”
虽然未有落款,老管事却晓得这是谁的字。阖府就阿兰若平日爱写个法,但正经用毫笔将字写在纸上却非她所爱,就好兴之所至时,随手捡个东西题画上几笔,早前还中规中矩地在题字下头落个款,后来写得多了,连落款也懒得题了。
忠义的老管事看在眼中,默在心中,趁着阿兰若心情好的一日,将缝着的嘴掀开一个缝儿,状若意地把此事漏了出来。
阿兰若匀着墨,笑叹了一声道:“我诓过他,他瞧着我的字难有气,你们何苦还将棋局设到这些地方。”手上的墨渐浓厚,又道,“不过,孟春院中没我题字的地儿也少,他若实在不顺眼,你瞅着如何处置一下,或者刻在树上的就剥了,刻在石上的就凿了罢。”
阿兰若说得十分轻松,但那些题字,老管事却舍不得。他心中有些觉得她或许想错了,又有些觉得,就算她想对了,沉晔不是没说出来自己对这些题字看不混沌重生君临异界23488顺眼嘛。那如何处置它们,是毁还是留,就等着他亲口说出来那一日再做打算罢。
算来几日也生了不少事,但沉晔被拘进公主府,寻的是个替太子夜华制琉璃镜的借口,虽是句托词,明面上的功夫总要做一做。孟春院中早已为沉晔辟出一屋,连日搜罗的制镜所需的秘材,也于近日搜攒齐备,只待开炉炼镜。文恬又来找过一回阿兰若,说早听闻关乎沉晔制镜的传闻,一直想见识见识,此番他炼镜需找个人搭一把手,她毛遂自荐,向公主求个机缘。
阿兰若给了她这个机缘。
苏陌叶敲着杯沿向她道:“文先生这个模样,像是真瞧上了沉晔,她求什么你应什么,此种大度我很佩服。”
阿兰若倾身替他添茶:“沉晔有他瞧得上的姻缘,他瞧不上我并非一种过错,你想我因此就变成个因妒生恨的小人吗?”又道,“这世上有一半的仇恨,都是自生仇念罢了,我却并不觉得这个有仇恨的必要,大约这也是未曾得到过的好处。今次不过予他的姻缘一个方便,举手之劳,又何谈大度不大度。”
良久,苏陌叶道:“我原本便不以为你会为此等事愤恨,但介怀总是难。
我只是在想,若有一天你因他而愤恨,会是为了什么?”
阿兰若转着手中的茶杯:“那一定是因得到过。譬如他爱上我,后来不爱了,又去爱了别人。”又自顾自笑道,“儿女情长事渺如尘埃,师父定然听得酸牙,喏,喝杯茶缓一缓。”
苏陌叶瞧着杯中:“世间有大事,亦有小事,何为大事何为小事,这个却难分断,譬如九天之上太子夜华君与白浅上神的那段情,我就觉得不可轻视。”
阿兰若道:“师父说得是,不过我这桩却是没影儿的事,我想也没想过。”
凡界有位先贤云,世事不可绝对论,说的大约就是这个。神仙们自负寿长,不到失意处不究天命。可知何为神仙,非那些生而为神的遗族,但凡强修为仙的妖精凡人皆须断绝六欲七情。六欲既断,也没什么可失意,因而在探论未知上头,多数神仙其实不如凡人。
教射御的夫子归来,呈上许多家乡带的土产,千谢万谢了阿兰若。不用去宗学,她在府中闲了几日,偶尔袖去湖中亭纳凉。湖塘边遇到过沉晔文恬一两回。她不偏不躲地走过去,文恬含笑同她请安,她就含笑应一声。
沉晔瞧着她沉默不语,她走过两步又回头道:“昨日徐管事说你炼镜有味特别的秘材,好像是枚什么石头产于歧南后山,他们未帮你搜罗周,徐管事哪识得这等秘材,这却需你亲去挑拣,我已传信给了上君,明后日也正要去探探息泽,你同我一道?”
沉晔冷冷道:“这是见我囚鸟般困在此处可怜,给我的一个恩赏?”
阿兰若拿册挡住当头的日光,道:“啊,你说是恩赏,那便是恩赏吧。”
文恬打圆场道:“届时我可否同去,歧南山一向君令示下不可妄入,但我挺想去见识见识。”
两人的目光仍在半空胶着,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沉晔道:“文恬自然同去。”
阿兰若愣了一愣,笑道:“有文恬在得我俩途中打起来,也好。”
两日后,歧南后山梧桐照日影,清风送竹涛。
阿兰若携了一篮子自制的蒸糕煮糕煎糕安稳坐在竹舍外头的敞地上,候着息泽调息完毕,开门会客。沉晔冷冷瞧了她身旁的篮子一眼,没说什么,携着文恬先去山中采石去了。
息泽调息至正午,方才开门,打着哈欠白衣飘飘地倚着篱笆墙:“你倒来得。啊,给我带糕了?”
阿兰若提起篮子迎过去:“你既来信告知捕到了犬因兽助我练弓,就该晓得我迟不过今明两日便要造访,闭门半日,我还当你是不想见我。”话是这么说,脸上却燃起十二分的兴致,“犬因现在何处?”
息泽接过篮子朝外头走了几步:“你方才那模样半死不活,吓我一跳,自然不能放你进门将晦气过给我,此时人总算鲜过来,早这样鲜多好,难得来看我一眼,就该这么鲜。”
阿兰若叹道:“这些日精神是不大好,可也当不上半死不活罢,你让我在屋外熬半日的日头,就为将我晒出些活气?”
息泽拈了块糕入口:“不为这个为什么?”抬手一划,所向处雾霾渐开,呈出一片石林。林中怪石叠嶂,上头笼着圈紫光,隐隐传出异兽的咆哮。大约觉得这个声儿挺赏心悦目,听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头犬因为祸多年,花了我好些力气才捕到,所有异兽中,身形活的是它,且没有痛觉,合你练弓。若你能射中犬因,梵音谷中便没有射不到的东西。”
阿兰若从袖中化出弓来,笑道:“让我去会会它。”
犬因兽乃一头四角的上古遗兽,习性也对得起它狰狞的长相,就一个猛字。阿兰若祭出戬时弓,飞身入石阵。犬因兽被息泽饿了几天,闻到人味很激动,尽管身上力气被饿得不大足,爪子却比平日利,身形也比平日活,为了一口食几乎豁出老命,怪难得。
阿兰若借着石阵的阻拦,凝神同犬因兽拉开距离,羽箭破空疾飞,但未近它身就被灵巧躲开。息泽在外头慢悠悠道:“你瞄准了射它是射不中的,你从前射的那些东西没一个比你的箭,但犬因却永远能过你的箭,不如算算你箭的速度,再算算它移动的速度,往偏里射。”
息泽说的未尝不是道理,但着实不大容易,这就意味着阿兰若需做三件事,一是躲着犬因谨防被它逮住一口吞了,二要立刻在心中做出一个精确算筹,三还需花大力气观察把握住它的习惯动向。
阵中激战了半个时辰,谁也没讨着谁的便宜,美食在前却不能享用,可想犬因兽有多么愤怒。
息泽立在石林旁,边喝茶边道:“你差不多该出来了罢,个把时辰内射不中它很正常,若因疲累被它吞了我如何向你师父交代。”
话音刚落地,阵中响起犬因兽一声狂怒的咆哮。
红衣少女方才借力在石柱上,腾至半空放出精心算计的一箭,正中四角兽胸腹,极妙,且极准。她沉静的眼中现出一丝飞扬之色,欲落地急退出阵。悲剧,却就在这个时刻发生了。
落地的一刹那,没留神地上一堆枇杷核,脚底一个不稳,直直摔下来,前额正磕在近旁的一截石笋上。
而说时迟那时,狂怒的犬因兽已作势要猛扑而来。
羽翼振空之声乍然响起,玄色的翼幅似片浓云遮蔽天日,急扑而来的玄因兽被一柄长剑当胸刺过钉入一旁的石柱。一切只在瞬息间发生。玄衣的青年目沉似水,手中封起印伽,银光之中,林中怪石轰然而动,犬因挣脱长剑的束缚,嘶吼着欲穿过石阵。
阵法因被沉晔做了调动,不像方才那样懒散松垮,犬因兽一静一动皆被牵制,但他二人出阵也不像方才那样便宜,他只在离犬因兽远的西南方留了一段薄弱小口,容二人相拥滚过去。
阿兰若捂着额头上流血的伤口模糊地看着他,像是没搞清他怎么会突然出现。此等危急时刻,岂容有什么别的思虑。沉晔一把抱住阿兰若,一只手将她受伤的头按在胸口护住,黑色的羽翼紧紧覆住二人,在犬因挣扎着穿过近的怪石前,擦身滚过那道薄弱的结界小缝。待他们滚出阵外,息泽已将结界再做了一次加固,目光落在沉晔身上,赞赏道:“几年不见,你临战倒是越发冷静了。”又道,“小时候就爱冷着一张脸不理人,大了怎么一点儿长进没有?”
沉晔面表情道:“犬因兽如此凶险,你让她去同犬因对战?”
息泽道:“她不是射中了吗,要不是突然摔了一跤,”挠着头愧疚道,“啊,也怪我,昨天去阵中溜达,剥了几个枇杷……”但又立刻正色道,“但真正的战场也是如此,可不会有人帮她清扫枇杷核,靠自己操心,我这个也正是为了警醒她。”
阿兰若躺在沉晔的怀中,幽幽插话道:“我觉得,战场上可能不会有人吃枇杷,所以我不用操这个心。”
沉晔瞧着息泽,眼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她身处险境时你在做什么,她是你的发妻。”
息泽立刻又很愧疚地道:“我在吃她带给我的糕,没怎么留意……”但又马上正色道,“拜了堂就是夫妻吗,这就是你们的陋见了,我同阿兰若可都不这么觉得。再说,你不是我一步救到她了,我出手岂不多余?”
沉晔的面色沉得像块寒冰:“我若不一步,她已被犬因咬断了胳膊。”
息泽奇道:“可能被咬断胳膊的是她,她都没有质问我,你为何质问我?”
沉晔的手还覆在阿兰若流血的额头上,她脸上亦出现好奇的神色,附声道:“啊,这是个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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