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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年华赠天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姒锦
东方青玄脊背靠在车壁上,左手的假肢处,被冷风贯得隐隐酸疼,但面色不变,仍是只笑,“我救了你,养了你,何来欠你?”
宝音嘟唇,又笑着朝他伸出手,“你抱我上车,我便告诉你。”
东方青玄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更何况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小神。他漫不经心的笑着,身姿懒懒地倚靠车上,一动也不动,“宝音,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今儿夜了,我吃了些酒,有些乏,等回头得空,我再与你细说。你先乖乖回宫,免得你爹寻不着人,事就大了。”
宝音盯着他,摇头拒绝,“我爹今夜才不会找我……可是阿木古郎,你说你没有欠宝音,可分明就是欠了的……宝音一出生就见不着爹娘,被迫受你的美貌荼毒,从此瞎了眼,喜欢上你,这不是欠又是什么?”
东方青玄:“……宝音。”
他的声音,已是无力。
小宝音伸出的双手,仍僵在半空,半是蛮横半是撒娇。
“阿木古郎,外面冷冷,你先抱宝音上车。”
东方青玄面色一敛,少了几分平常惯有柔和笑意,添了几分凝重的冷漠。看小丫头坚持的神色,他终是把她带入马车中,放在对面垫子上坐好,低低吩咐,“调头,回宫。”
这是要亲自送她回去?宝音大吼:“我不……”
她尖细的嗓子划破了夜空,却没人听她。
一行车队转了一个弯,又往宫中行去。宝音十八般武艺用尽,见东方青玄仍然不为所动,哭丧着小脸,扯他的袖子,乖乖地讨好:“阿木古郎,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不要始乱终弃……好不好么?”
始乱终弃?东方青玄唇角微微抽搐。
若非他知这真是宝音,一定怀疑她是不是赵梓月的女儿。
“阿木古郎,你说过的,你喜欢宝音的……你说你得了空闲,便会从漠北来看我……可你派人送来的杜鹃花都开了三次,你还没有来……阿木古郎,宝音好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整天受弟弟欺负……”
小姑娘说得委屈,小鼻头吸吸,小嘴巴翘翘,像一颗受尽虐待的小白菜似的,听得东方青玄眉头直皱。可哪怕明知她在瞎掰,他却很难动气,“宝音……大人的事,你不明白。阿木古郎只能告诉你,我喜欢你,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就像你爹对你那样……”
“可宝音不要阿爹对我那种喜欢,要阿爹对阿娘那种喜欢。”
东方青玄一窒。
这小丫头还真是大胆,小小年纪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她离开他这几年,赵樽到底都怎么教她成长的?
想到她这莫名其妙的思想,他不由有些动怒。就着马车里淡淡的光线,他凝重地看着宝音,终是狠下心来,“宝音,那样的喜欢是不能随便给人的。而我,也只能给一个人。”
宝音一愣,“谁?”
东方青玄眉头皱紧,“兀良汗的大妃。”
宝音撇撇小嘴巴,说得委屈,“大妃不能是宝音么?”
东方青玄被她气笑了,表情一松,声音也柔软下来,“自然不能。若不然,我的大妃会有意见……”
他有大妃了?
宝音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上。然后,她沮丧地拽着他袖子,“阿木古郎,你……是一个负心汉,居然不等我长大,就娶了大妃。呜……”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哇”的大哭起来。
这哭声,完全是小女孩儿似的嚎啕大哭。
就像没吃上心爱的食物,就像没玩上心爱的玩具。
东方青玄一愣,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抚着她的背,宽慰道:“好了好了,乖,不哭。我们家宝音这么可爱,等长大了……那些想娶宝音的男子,不得从长安街排到承天门么?到时候,估计得你父皇派兵去赶。”
“噗”一声,宝音被他逗笑了。她吸吸鼻子,露出了一抹笑容,“阿爹说,你是属狐狸的,惯会骗人,宝音还没有见到你的大妃,是怎样都不肯相信的。你一定是为了哄宝音,故意编故事来着,对不对?”





且把年华赠天下 第498章 番外:依然不悔(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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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正色的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眉头微微拧起,额头上娇细的绒毛也在她的凝视中微微舞动。东方青玄突然头痛不已。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难收拾?
终究,他眉梢一扬,“我会让你见到的。”
宝音拿他的袖子抹干眼泪,又成了一条好汉,“一言为定。”
*
宴宾阁里,住满了四方来使。
安排兀良汗使者的地方,在宴宾楼东侧的世安院。
时下以东为尊,赵樽给东方青玄的待遇向来不错。
烧着地龙的房间里,阿木尔看着东方青玄从入屋起就紧紧皱着的眉头,为她沏了一壶香气盈鼻的碧螺春,放在茶几上,轻声问:“为何愁眉不展?遇到他家小魔女纠缠了?”
“不要那样说,她还是孩子。”东方青玄面有不悦。
“那我要怎样说?”阿木尔言笑浅浅,“难道哥哥真打算娶了她?”
“胡说八道!我是她义父!”东方青玄声音微厉。
阿木尔轻呵一声,似笑非笑,“你认人家做女儿,人家未必肯认你做爹。哥,你醒醒吧。”
她的说法,倒是与宝音不谋而合。可东方青玄对宝音原就只有父女之情,何来男女之意?不说让他接受,便是听阿木尔提起,他都觉得罪恶,哪能有半分妥协与念想?他不愿听她,换了话题:“今日怎不入宫赴宴?”
“我为何要去?”阿木尔反问。
这个问题,东方青玄觉得不需要回答。当年阿木尔要死要活地留在南宴,不肯跟他回兀良汗,不就为了有机会可以看见赵樽么?这五年来,她哪一天不在盼着赵樽会回心转意?哪一天不在盼着见他一面。可事到临头,她却拒绝了,自是让他生疑。
“五年光阴,我若还看不明白,便是真傻了。”
阿木尔在灵岩庵修行五年,青灯古佛的日子,虽然非她初衷与意愿,可既然此言出自赵樽之口,那么,她便肯去做。五年里,她抄经文、穿僧衣、敲木鱼……没有一日不想他,可终是明白了,她得不到他……永远,也得不到。
“这么说,是放下了?”东方青玄轻问。
阿木尔面有嘲弄之色,“若能放下,我又何苦固执如今?”她提了提裙摆,坐在东方青玄身侧,“不是放下了,是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茁壮成长了……”
这席话似有所指,又似什么也没说。
东方青玄打量着她的眉眼,“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他曾以为,东方阿木尔对赵樽的执念,这辈子肯定都是放不下的了。没有想到,五年的庙庵生活,倒是让她有了这样的转变。对于东方青玄而言,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可他以为的欣喜,只持续了半秒,并听见阿木尔轻轻地冷笑。
“哥哥,你不想娶妻,我却想嫁人了。”
东方青玄惊住了。
身为南晏的益德太子妃,阿木尔当然不能随便嫁人。他道:“阿木尔,随我回兀良汗,我给你找个好的……”
“不。”阿木朗打断他,声音清朗,“我身在南晏,长在南晏,要嫁人,自然也得嫁在南晏。我要让他给我指一门婚事,我要他亲自为我祝福,我要他亲自把我嫁出去……”
“自不量力!”东方青玄语气一凉,“我以为你想明白了,不曾想顽固如斯……阿木尔,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你不放手,如何能得幸福?”
阿木尔转头看他,语气如刺猬,“哥哥,那你呢?”
东方青玄:“……”
阿木尔又笑:“你放手之日,我便放手。”
看她俏丽的眼里刺出的挑衅,东方青玄胃气上涌,却无言以对。幸而,如风这时匆匆入内,“大汗……不好了。宝音公主……又来了。”
东方青玄面色一变,“人呢?”
如风微微垂头,像是很难启齿,“公主在外面,不肯进来。她,她还说,你若不肯应她……她便放火烧了世安院,与你同归于尽……”
“荒唐!”东方青玄拂袖起身,大步出门。
世安院里住了不少人,她放一把火会造成多大后果暂且不说,便是宝音公主对他纵火逼婚这件事传扬出去就会有很大麻烦。别人说他没有关系,可宝音还小,将来还得嫁人,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想到那小丫头的性子,他心火有些上浮。
“戒严世安院,通知赵樽来领人。”
“这……”如风想到今儿的帝后大婚,犹豫道:“这个时辰,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东方青玄气得面色发青,好久不曾动怒的脸上,阴气沉沉……可只一瞬,他又重重摆了摆袖子,“罢了,我来处理。”
斥责了如风,东方青玄出了世安院大门。
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白雪覆盖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衣裳单薄,外面裹了一件过大的袍子,像是如风披在她身上的,显得极不合身……像是没有听见他出来,她低垂着头,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抱着膝盖,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可怜巴巴的模样儿,看着人心疼,多大的火气也都消了。
“还不进来!”
他以为自己满腔怒火,可声音已是柔软。
“阿木古郎……”小宝音慢悠悠回头,刚想起身奔过去,又似想起什么,坐回台阶上,撇了撇嘴巴,缩着小身子,摇头,一言不发。
“不是把你送回去了吗?怎么又跑来了?”东方青玄蹲身拍拍她身上的落雪,语气满是责怪,“还坐着,舍不得起是吗?这一晚上,你尽在这折腾,若是着了风寒,生了病,看吃亏的人是谁。”
东方青玄骂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那表情,那动作,与亲爹没有两样。
宝音甚至突然觉得,他连骂自己时皱着的眉头都像她阿爹。
她沮丧地低下头,不肯挪地儿。
“起来!”东方青玄声音更重。
宝音扁着嘴沉默了一会,猛地抬头,“你背宝音进去。”
东方青玄:“……”
宝音手伸得更长一点,“不背么?那你抱我……”
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管我我就不起”的赖皮样子,东方青玄喟叹一声,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像小鸡仔儿似的托起来,往里走,“身子长重了,我抱着都吃力……你说你,都大姑娘了,怎的还这般任性,说烧房子便烧房子?”
宝音朝他背后的如风吐了吐舌头,揽住他的脖子,细心细声地道:“……火把是用来取暖的,宝音何时说是要烧房子了?我这么乖的小孩,岂会做这样无道理的事情,是谁在背后败坏本公主的闺誉?”
如风一怔,低下头一声不吭。
东方青玄苦笑,“你啊!”
宝音得意的笑着,突地看见站在门口的阿木尔。
呆了一呆,她皱紧了眉头,“阿木古郎……”
东方青玄看着小丫头凝重的脸,又看一眼阿木尔古怪的神情,认真道:“宝音,她便是……”
“你的大妃,是么?”宝音不待他说完,便接了过来。
东方青玄默认地看她:“你应该唤一声……”
“狐狸精!”又不等他说完,宝音便抢过话去。阿木尔脸色一变,宝音只当不知,反而乖巧地抿了抿嘴,笑嘻嘻问:“难道我有说错?”
东方青玄沉下脸,“宝音,不可无礼!”
宝音在外头吃了那么久的冷风,小脸在灯火下有些泛白,但声音却满是笑意,“阿木古郎,阿娘说,经常说谎的人,会长出长长的鼻子,你可不许撒谎。”说罢不等他回答,一双水灵灵眼睛转过来,看向楚楚动人的阿木尔,评头论足:“大妃美则美矣,只可惜了,啧啧啧……阿木古郎,你下次要骗宝音,记得换一个人。这位大婶的脸,宝音太熟……”
太熟?阿木尔挑眉,“你认识我?”
宝音笑得好不乖巧,“是啊,大婶子,你的画像宝音常在宫里看见……”
她的画像?阿木尔几不可抑地激动起来。从宝音出生,便从未见过,可小丫头却说认得她,还说她时常看见她的画像。难不成是天禄私藏她的画像在宫中?难不成他也一直念着她?
心脏怦怦跳着,她婀娜的脚步,有些虚软。
“乖孩子,你在哪里见到我画像的?”
宝音严肃地考虑一瞬,认真道:“在我阿娘的医庐里呀……大婶,我阿娘时常指着你的画像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宝音啊,你一定要记住狐狸精长什么样子,以免将来长大了,会吃亏……”
东方青玄:“……”
阿木尔铁青的脸,几乎碎裂……
*
宝音在世安院住了下来。
不是东方青玄愿意的,更不是阿木尔情愿看到的,但小宝音“以公主之尊,行死皮赖脸之事”似是习以为常,当夜穿着薄衫吹了冷风,入得世安院就病倒了。
东方青玄要送她回去,她不愿。
东方青玄要为她找太医,她不愿。
次日夜间,夏初七便拎着医药箱过来了。




且把年华赠天下 第499章 番外:依然不悔(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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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让皇后娘娘亲自出宫医治的人,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活祖宗了。夏初七到世安院的时候,好家伙,小丫头斜歪歪趴在东方青玄的床上,高翘双脚,嘴里咬着个莱阳进贡的梨子,手上翻阅着市井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那像生病的样子?
夏初七拧眉放下医箱,朝金袖使了个眼神。
宫人们都喏喏出去了,摇曳的火光中,只剩下她母女二人。
宝音笑嘻嘻眨眼,“阿娘,您来了。”
夏初七抱着双臂,立在原地,“听说你病了。”
宝音苦着小脸,“是啊,病了。”
夏初七也严肃脸,“哪里病了?”
宝音“哎哟”一声,摸摸头,又摸摸脸,再摸摸肚子,到处揉一遍,终于虚弱地把手心放在胸口上,可怜巴巴道:“阿娘,此乃心病——”
夏初七:“……”
宝音撒完娇,又吐舌做个鬼脸,笑道:“阿娘清楚,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宝音这病,沉疴久矣,非阿木古郎不可治……阿娘……”
前面语气沉重,后面那一声“娘”便是撒娇了。
换了往日,夏初七看她如此,必定捞起鸡毛掸子就朝她屁股揍去。可今天她没动,而是认真地打量着她十一岁的女儿,久久没出声,脸上的情绪,是一种宝音从未见过的严肃与担忧。宝音愣住,咬着梨子的嘴松开了,“阿娘,你怎么了?”
宝音其实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从小娇宠,她或许任性,但本质善良。
夏初七欣慰一笑,掌心放在女儿的头上,轻轻抚顺着她凌乱的头发,声音如同和风细雨,“宝音,阿娘如果非把你带回去,你是不是会怨恨我?”
小丫头嘟着的嘴巴考虑片刻,一本正经地点头,“阿娘,每个人都说宝音不应当,宝音也觉得不应当。但阿娘,你有没有试过,心里有那么一个人,一开始只是想念,慢慢的,就变成了执念?不论过去多少时间,不论经历多少事情,不论见过多少人,他还在心头。除了他,只有他。”
夏初七看着她,默然。
孩子的世界很美,大人进不得,劝不了。
但孩子的世界,大人也不得不尊重。
宝音看她不语,润了润干涩的嘴巴,第一次不用玩闹的方式与她交流,“阿娘,兴许结果会证明宝音是错的,但若我不去尝试,就退缩了,不去尝试过,就放弃了,宝音就像……就像……”
似是不知怎样描述,她考虑了很久。
屋中微风舔舐着油灯,锦帐在轻轻摆动。
好一会,她才捂着胸口,加重了语气:“就像错失了什么,会终身遗憾。阿娘,给女儿一个机会,好不好……求你。”
“宝音……”夏初七看她孩子气的脸,眉头紧拧。
宝音从床榻下来,半跪于地,抱着她的双腿,把小脸搁在她的膝盖上,握紧她的手,“宝音知道您疼我,宝音知道您担心我。可我只要这一个机会,若阿木古郎在离开南晏时,还未喜欢宝音,宝音便收回心思。”
夏初七嘴唇一动,忍不住捏紧她的手臂。
“宝音,男女之事,不若你想……”
“阿娘!”宝音打断她,轻轻抬头,一瞬不瞬盯住她,声音柔软、清丽,像一只刚破壳的小黄鹂鸟儿,“当年你与阿爹,人人都说不可,你又为何执着?”
人人都说不可,你又为何执着?
夏初七一怔,抚着她的小脸,已是叹息,“痴儿……”
一阵冷风吹来,锦帐被吹得呼啦啦响。
屋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半个时辰后,夏初七从那间屋子出来。她拎着医箱,带着金袖,施施然的脚步,不若进来时那般急切,脸色也恢复了淡然和洒脱,只夜风下的发梢,轻轻荡起,似添了一抹愁绪。
东方青玄等在外面,看着她,捂唇一笑,“她没事了?”
夏初七沉吟片刻,把医箱递给金袖,不请自坐。
“烦请大汗添一盏热茶吧,有点渴。”
东方青玄凝眸看向她微拧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唤如风入内,围炉煮茶,又亲自倒在白玉似的盏里,递到她面前,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年轻俊朗的少年公子,也如当年那红袍加身的锦衣卫大都督,风华绝代……
严格来说,东方青玄成熟了,但不显老态,三十多岁的年纪,比之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更添儒雅尊贵,内敛深沉,自有俘获少女芳心的魅力。
夏初七探究着他,没有说话。
他噙笑喝茶,也是久久不语。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茶盖与茶盏轻轻碰撞的清脆声,怪异地响在空间,却又似敲在人的心里,把这经年的岁月蹉跎与无奈分隔,都悉数化在了那袅袅茶香间……
到底,流逝的只有时光,痕迹怎么也抹不去。
东方青玄淡淡一笑,“我若不问,你便不准备开口了?”
夏初七注视着他的眉目,“我能问什么?”
东方青玄朝她微微一笑,浅抿唇角的表情像是平静,又像在竭力隐忍某一种难以压抑的情绪,“要质问青玄的人是娘娘,青玄抢了先机,准备好了洗耳恭听,娘娘为何又不肯明示?”
夏初七眉头一拧,摇头叹道:“我什么可质问你的?我教女无方,让她跑到世家院来撒野,让你看了笑话……”顿一下,她又笑,“说到底,该道歉的人是我。当年那席话原本只是玩笑,却不想一语成谶……”
“并无一语成谶。”东方青玄笑着打断,轻轻抬手,像是不经意地把几上的一碟糕点推到她面前,“小孩子的玩笑,娘娘不必在意。”
夏初七心里微凉。
只一句,他就知道,她的女儿恐怕要吃苦了。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便是她自己,也很难接受这样的感情,何况东方青玄?她再次皱眉:“这孩子,给你造成了困扰……但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当娘的人实不忍。大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东方青玄神态平静,“娘娘但讲无妨!”
夏初七道:“她自小与大汗相识,又有哺育之情,这……久不见面,她想在此叨扰数日,还望大汗成全。”
“娘娘言重了。”东方青玄身姿似有一点僵硬,但表情仍是不变,算是默许:“她要玩耍,便留下吧。数年不见,青玄也一直念着这个女儿。”
说到“女儿”时,他的目光变深,看着夏初七,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像琉璃生光,剔透,晶莹,似蕴了无数情绪,却让人看不懂一丝一毫。
“天禄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
夏初七低头喝茶,避开那灼热的眸光,笑着谢过,再抬头与他寒暄时,他的神色已恢复从容与淡然。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一不小心又谈起一些过往的趣事,气氛倒也松快。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夏初七起身告辞。
东方青玄将她送至世安院门口。
天空中飞雪片片,寒风更似无情。宴宾阁是安置使节的地方,两人虽然坦荡,但不得不顾及彼此身份,隔了七八步的距离,互相施礼,再无他言。
在夏初七被金袖扶着上马车那一瞬,东方青玄突地上前,轻唤,“阿楚……”
夏初七半躬的身子微怔。
迟疑一瞬,她回头,轻轻一笑,“青玄,珍重。”
东方青玄薄薄的唇片,在暗夜的风雪中显得有些苍白。
嗫嚅一瞬,他也只是笑,“珍重!”
同处一个城池,东方青玄想见她不是没有机会。但他是兀良汗王,她是南晏皇后,即便见面,也是正式场合,很难像今夜这般单独相聚,围炉饮茶,说一些友人的寒暄之言。
他还有一肚子话,没有来得及说。
可除了那声“珍重”,其他的,已无必要。
马车消失在街角,他回过神时,发现眼眶已有湿意。但头顶上冷冽的风雪却没有了。
为他撑伞的人是如风。
他静静的,并不多言,数年如一日,只是跟着他。
东方青玄笑叹一声,入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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