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黑颜
眉林怎么也想不到,那日等她出门后,她家门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天气不是很冷,但卫老二却双手都插在袖子里,站在柴门外,来回地悠荡了很久。直到看见不远处的路上有人路过,才一把推开关得不是很紧的柴门闪了进去,然后又关上。
他很紧张,连嘴里呵出的气都能看得见。尤其是在看到窗内的慕容璟和,这种紧张更是翻了一倍又一倍。
“你……林家兄弟……你一个人哪?”在感觉到慕容璟和清冷的注视时,他下意识又将手插进了袖口中,缩着身子凑向窗户边,眼睛则在院子里四处瞟着。明知眉林不在,他也正找的是她不在的这个时机来,但又忍不住矛盾地希望能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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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璟和心中杀机再次涌起,脸上的冷漠便收敛了起来,换上温厚的微笑。
“是啊。你看我这身体,想去哪儿都不成,倒是苦了屋里的……”他语带苦涩地道。看上去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到访者极是亲热诚恳,但却连招呼一声其屋坐都没有。倒不是他不想做戏做得更足,只是实在无法忍受那股体臭,也并不希望眉林再清洗一次被褥。
好在卫老二太过紧张,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何况就算他注意到,也不会在意,因为如同慕容璟和一样,他也并不愿意和对方呆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那样压力实在太大了。
没话找话地聊着,一会儿夸这屋里整齐,一会儿又说林家兄弟你真有福气,在谈到眉林时男人那一脸的艳羡以及欲望让慕容璟和看得胸中直翻腾,如果不是动弹不得,只怕早已把其拎进茅厕好好清洗一翻了。偏偏这时他还什么都不能做,那种憋屈让他脸上的笑益发的灿烂亲切起来。
“卫兄弟的心意,在下倒也是知道一二。”他突然道,说这话时心里的一阵恶心。
原本还在那里夸夸其谈的卫老二声音倏止,小小的眼睛鼓得老大,让人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血丝以及眼角黄粘的眼屎,加上憋着气的腮帮子,看上去像极了蛤蟆。
慕容璟和暗骂一声,苦涩地笑道:“只是我那屋里头脾气也是个硬性的,这事实在让人为难……”
感觉到他并不是十分反对,卫老二精神一振,想要趁热打铁,把眼前之人拉到自己的阵营来,这样一来,就算眉林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偏偏他是个不会说话的人,说出的话直气得慕容璟和差点没厥过去。
“嗐!只要林兄弟愿意,她一个女人家还能说什么,不都得听你的。我说林兄弟啊,你看你这样成天瘫在床上,让小娘子在外面到处跑,她又长得那么一副招人样,万一……”
慕容璟和脸上笑已挂不住,但也没显出怒气来,只是放在被子下的手拽得紧紧的,便是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也没放开。
“何况你……只怕那事也是不行的吧,小娘子正值青春……”卫老二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猥亵,丝毫不知因着这翻话自己已步上死路。
“好……好……”慕容璟和咬牙连着说了几个好,再也不想拖下去。
卫老二一顿,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么说,林兄弟你是答应了。”
“好……好极……”慕容璟和又连着说了两个好,然后脸上露出微微的笑:“这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我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看着窗外矮小猥琐的男人欣喜若狂的样子,他停了一下,才缓缓道:“只是我愿意了却不算。我那屋里的性子刚硬,你若不能讨得她喜欢了,那也是近不了身的。”
卫老二也不算特别糊涂,一听此话,赶紧追问要怎么样才能讨得小娘子欢喜。
“她最喜欢城里七宝斋的雪里红胭脂,只是那物极贵,怕你舍不得。”慕容璟和淡淡道,沉默片刻,又道:“若你弄得那雪里红来,她一欢喜,或许连聘礼不要也是行的。”卫老二一心只想着怎么先把眉林娶到家,闻言哪能不同意,忙又确定了两遍,知道只有七宝斋才卖雪里红,便匆匆离开了。
慕容璟和看着他消失在院子里,脸慢慢冷下来。
“本王的女人也敢肖想,活得不耐烦了!”
然后,在第三日的时候,村子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卫老二的死讯,说是在崖下避雨时被上面滚落的石头砸中,整个人都被砸得稀巴烂,几乎认不出来。他家中还有父母兄弟,闻言自是哀痛伤心了一番,等回过神,想到他之前曾经托刘婆子向眉林提亲,加上慕容璟和又是全身瘫痪,两件事一连起来,便把罪名怪在了眉林身上。还跑到她家闹了一番,说她命硬,专克男人。
眉林是被闹得莫名其妙,却无人知道,就在卫老二去城里的第二天下午,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造访了她和慕容璟和的家。
第十三章(3)
卫老二之事后,眉林着实担忧了一段时间,害怕趁自己出门时,他的家人来找慕容璟和的麻烦。不用做别的,只需点上一把火,对于行动不能的他来说就够受的。若不出门,之前储藏过冬的食物实撑不了多久,早晚两人要陷入无粮的窘境。她想来想去都找不到比较妥善的解决办法,不由得考虑起是否要离开老窝子村,别谋住处。为这事,她还被慕容璟和笑话了。
“明明凶悍如狼,奸狡如狐,怎么倒被几个乡农野民给震住了?”
眉林睇他一眼,不乐。她哪里凶悍了,要是凶悍又怎会被人追得如丧家犬。而论奸狡,又有谁比得过他?何况若是她独自一人,又怕过谁来。只是她这段日子嗓子总是不太舒服,懒得驳他。
慕容璟和笑,“你想做什么只管去,若这点小事我都应付不来,那倒真如他们所说是个废人了。”他们自然是指卫老二的家人,那日来真是什么难听话都骂出口了的。
听到废人两字,眉林沉下脸去,那卫家人欺人太甚,若不是想在此地安生地住下去,她又怎会如此容忍,连累得他也受人侮辱。
“怎么,不相信我?”慕容璟和哪里知道她在自责,只道她真是将他当成了无用之人,当下也渐渐有些不悦起来。
眉林摇头不语,脱了鞋钻进被子,偎着他躺下。
两人一直以来都是同枕而眠,但像这样青天白日地躺在一起,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慕容璟和有些诧异,又有些心口发软,便将之前的不悦给忘记了。
“我明天就进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她想着等过冬之物都筹备齐全了,就能整日呆在家里陪他,顺便做几件冬衣。她针线活不是顶好,但跟人学学总是能行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逸眉眼,心里细细计划着两人以后的生活,嘴里便不由说了出来。慕容璟和难得的配合,嗯嗯连声,还不时补充一两句。她便欢喜起来,觉得那样的日子便是想着都让人觉得幸福,却怎么也料不到,那于别人来说平常得已发腻的生活她终究只能想想。
次日,眉林再次进了山。只是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在进山前特别跟猎人以及几家比较友善的村民打了招呼,让帮着照看一下。也不知是她打的招呼起了作用,还是慕容璟和真的有应对之法,那之后果真安生了几日,直到她再次在山林中痛晕。
张开眼时看到渐暗的天色,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得过且过下去。
慕容璟和非要跟她呆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中,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眉林在这点上并不想要追根究底,就像有些事她也不会对他说一样。然而,随着止痛药汤的用量渐渐增大,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一天不如一天,那股霸道的内力更是越来越难控制。必须在一切失控前安置好他!
喉咙干涩难受,仿佛卡了个核似的,她咳了两声,才吃力地撑起身。身边散落着几只野鸡野兔,大的猎物一样也没有。整整一日,她耗去了半天有多,连中午都错过了。想到吃饭喝水以及大小解都要靠自己的慕容璟和,她心急起来,顾不得疼得无力的身体,捡起猎物就往家的方向奔去。
强横的内力在脆弱的经脉中流动,如同凌迟,她的额上滑下汗珠,渐渐模糊了眼睛。不知是第几次抬袖去擦汗水,篱笆围着的院子终于在暮色中隐隐现出轮廓。
还没进院,透过篱笆就看到慕容璟和仍是早上的姿势坐在窗子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侧脸被淡青的暮色笼着,模糊不清。眉林莫名地一阵心疼,突然产生无论如何都要帮他寻找到连接断裂经脉方法的强烈冲动。
听到柴门打开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过来,眸色深邃黯沉,并不是想像中的那样脆弱。
“我回来了。”眉林笑道,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放得轻松,不流露丝毫痛楚神色。然而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难听,只道是疼痛影响所致,于是决定能少说话便尽量少说话。
慕容璟和没应声,头转开,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眉林只道他在生气,也不介意,将猎物随意丢在地上,就在井边打水洗了手,便进了屋。
点亮桌上的油灯,回头,慕容璟和正看着她。她以为他会问点什么,但他并没有。于是悄悄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走过去,她探手进被子下面,褥子仍是干燥的,他并没有因她的晚归而失禁。
慕容璟和定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黑眸中浮起不悦之色,淡淡道:“没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尚能控制得住。”显然因为她的举动,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不免被勾起多日前那件丢脸之事。
眉林脸微红,但没回嘴,只是睁大眼无辜地回望他。那事她自觉做得有些过份,当然不会跟他计较,但也不能道歉,怎样都会让他觉得难堪,因此最好是不再谈论。
慕容璟和被她看得没脾气起来,加上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我要喝水。”
眉林忙转身,就在桌上拿杯子倒了点凉茶水,然后喂他喝下。慕容璟和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要……要出恭么?”眉林在吃喝上很不讲究,因此就算注意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也没往凉水冷茶上去想,只道他是内急。
慕容璟和摇头,本不欲说话,却又忍不住道:“这一日不曾进食水,倒还不急。”这话听着像解释,又像抱怨,又像宽慰,让人捉摸不透。
“白日……白日……我这就去做饭。”眉林原本想找个借口解释自己中午不曾回来的事,却见他垂着眼似乎不是很在意,便打住了。
慕容璟和轻轻嗯了声,让她扶自己侧躺下,闭上眼,脸上似有疲惫之态。
眉林见状,不好再说话,拿起油灯往外走去。在门边不由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心中莫名地空落。
第十三章(4)
眉林进了一趟城,将猎到的猎物和毛皮卖了,拿着换得的银两访遍城中大小医馆,却无人能治经脉断裂之症。不过并非全无收获,有一个老大夫告诉她,在中州之南的乡下有一个癞痢头郎中或许能行。
中州离安阳并不算远,也就百来里的样子,按眉林如今的脚程半天时间便可抵达。只是据说那郎中整日走村串乡,很难遇到人。
眉林细细问了瘌痢郎中的确切住址以及脾性诊金等事,老大夫却只是摇头,说除了知道有这么个人,其他都不清楚。之所以知道,还是听一个乡下来的农人无意间提及。
无论如何总是要一试。眉林心中做了决定,便道谢告辞。临去前老大夫给了她一个忠告,让她手脚一瞬间变得冰冷。浑浑噩噩中也不知怎么回的村,在看到紧闭的院门时,那一瞬间竟有背身而去的冲动。
只是终究没有。
推开柴扉时,她脸上甚至带上了笑。她如常时那样伺候男人小解,换姿势,又烧了热水来给他泡澡,却没说癞痢头郎中的事。
将慕容璟和放入略烫的浴桶中,她转身往外走。
“去哪?”慕容璟和问。平日他泡澡的时候,她都会在旁边帮着涮背又或者按揉长时间受压的部位,以免皮肤破溃引发褥疮。
眉林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语气轻柔地说去喝药。慕容璟和便没再说话。
到得厨房,看着那温在火坑边的药罐,眉林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疼痛比预期的来得更猛烈和霸道,使得她不得不以拳抵心蜷缩在大灶边,好一会儿才慢慢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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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着拿了碗,把药汁倒进去,仰头灌了下去。只是如今一碗的量已不足以抵抗那剧烈的疼痛,她将罐子里剩下的汤水全倒进碗中,只留下干干的药渣。
再回大屋,慕容璟和闻到她满身的药味,不由皱了皱眉。“别再喝那药了,熏得人头疼。”
眉林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别说他闻得头疼,便是她,在连灌下两碗之后,似乎只要一低头,满肚子的药液就会倒灌出来,那种难受劲就别提了。只是不喝又能怎么办,不喝就只能疼得没力气做事,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半跪在桶外,将手伸进水中,发现还是热的,她垂下眼,思绪一时也不知跑到了何处去,直到慕容璟和觉得不对开口询问,才回过神。
尴尬地笑了下,她说没事,然后站起身开始解衣服。
慕容璟和微讶,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已脱得只剩下肚兜亵裤,然后也跨进了桶。因为多加了个人,桶中的水便漫了出来,流到地上。
在慕容璟和的记忆中,除了那次在小溪中她给他清洗脏污了身体曾经这样共浴过,之后便不曾有过类似的行径。至于出石林那次,他正昏迷,却是不知道的。他不明白她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反常得让他心生不安。
“今日去城里,有什么有趣的事么?”当那具柔软的身体贴上背时,他轻咳一声,开口打破突然之间变得奇怪的沉默气氛。
眉林一边将湿透的肚兜和亵裤挂在桶沿上,然后拿起帕子开始给他轻轻擦拭背部,一边缓缓将在城里售卖猎物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对于去医馆的事却只字不提。
“猎物少,买了米粮便剩不下几个钱,明儿我想去得远点,若是能打到虎豹之物,做你我的冬衣大约也就够了。”
慕容璟和心中咯噔一下,神色不显,平静地问:“去多久?”
“多则两三日,少则一两日。”眉林手中的帕子来回擦拭着他背上陈旧的大小疤痕,虽然一字一句回答得清楚,眼神却一片茫然。“我离开这几天,会托猎人大哥过来帮着照看一下,等回来时再谢他。”
慕容璟和没有应声。他说不出让她别去的话,但也无法不心生郁气。
眉林的手指轻轻划过他背上一块圆形凸出的伤疤,看得出那是箭伤。在第一次给他清洗身体的时候她就发现他那一身华丽衣服下竟掩盖着数不清的丑陋疤痕,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欢爱,他都穿着衣服。
“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她问,其实心中多少能猜得出。他既然曾经统率三军征战沙场,又怎么可能不受伤。之所以问,只是想亲耳听到他说那些关于他的往事。回想起来,她和他之间,平时的相处似乎除了斗嘴和彼此算计外,便没有其它了。
“你今天话很多。”慕容璟和并没有回答,淡漠的语气中流露出被触及隐私的不悦。
眉林原来还带着些许期望的眼眸黯淡下来,片刻后又微微地笑了,只是那笑意却传达不进眼中。她果真不再多言,只是蓦然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紧紧地,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
慕容璟和僵住,不经意想起那日卫老二的话,脸上便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你那事只怕是不行的吧……小娘子正值青春……
“你觉得……”他刻意停了下,才又继续,“我现在能满足你么?”虽然那处不是硬不起来,但他却没有被女人骑在身下的嗜好。
眉林呆了下,片刻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并没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只是缓缓放开了手。
“二月来,桃花红了杏花白,油菜花儿遍地开,柳叶似碧裁……”
院中,眉林在洗两人刚换下的衣服。心情似乎很好,竟然开始唱起歌来,只是声音有些沉哑,不若以往的清婉柔悦。
慕容璟和躺在床上,身上还隐约散发着洗浴过后的湿气。鼻中充斥着淡淡的混杂着药味的清爽香气,是她的,也有他的。
这时才过了午,入冬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算不上暖,但很明亮。透过破旧的窗纸洒在他眼皮底下,如同她之前那突如其来的吻一样,轻轻地挑动着他的心弦。
那时她将他从水中抱出来,身上还带着水,就那样滚到炕上。她吻他,舌缠绵着他的舌,明明充满药味的苦涩,他偏偏从其中尝到了甜意。
想到那一幕,他唇角不由微微地扬起,看向外面的眼神也变得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第十四章(1)
浅金色的晨曦照射在水井上的时候,一个黑色劲装的男人如只黑猫般悄无声息地落进院子,闪入正屋,恭立在外面穿过窗户看不到的死角。
“回爷,眉林姑娘没有入山,而是往安阳城的方向而去。”男人眉角凌利如同刀削,眼眸却沉静如水。
慕容璟和神色蓦变,颤巍巍想要撑起身,却又因使不上力而摔跌回去。
“呆在那里!”他厉声阻止了男人想要上前想扶的举动,大口喘息了两下,目光盯着屋顶,其中所含的浓烈戾色几乎要将之刺穿。
她就这样丢下他……她竟还是丢下他了。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大皇子勾结外邦,图谋不轨,已被圈禁。”过了一会儿,看他缓缓阖上眼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男人才又继续。
“西燕与南越结盟,向我国正式宣战,目前已攻下西南边界处包括泯守在内的五城。朝廷正为让谁领兵出战而争论不休。”
慕容璟和唇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睁开眼正要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突然扫到远处小路上正往这边走来的猎人,不由顿了下,而后决然道:“回荆北。”
眉林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瘌痢头郎中,那已经是三日后的事。癞痢头郎中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打盹儿。郎中五六十岁的样子,是个名符其实的癞痢头。
当看到他光秃秃的脑壳上满布灰白色的痂块,有的还流着黄脓时,眉林一下子不确定起来。若此人连全身经脉断裂都能治,为何却治不好自己的癞痢?但是她还是扣门走了进去。
郎中眯缝着眼打量她,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没劲的东西,又无精打采地重新闭上眼。
眉林也没开口,目光在院中一扫,然后自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
“你走吧,俺不救将死之人。”过了一会儿,那郎中懒洋洋地开口。
眉林正倾身捡起近前的小截木棍,闻言手颤,木棍落于地,她不得不重新去捡。
没听到她的回话,也没听到人离去的声音,郎中终于忍耐不住睁开眼,不满地瞪向一言不发的女人。
眉林微笑,启唇,却在听到自己已变得嘶哑的声音时尴尬地顿住,拿起木棍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并非将死,而是经脉断裂,望先生相救。
郎中目光一闪,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脉门。眉林摇头,勉强用喑哑的声音表达出不是自己,他却毫不理会。片刻之后才放开手,鼻子又在空气中嗅了两下,冷笑道:“敢情你把那曼陀罗和地根索当饭吃了。”
眉林心口剧痛,缩回手本不欲回答,但正有求于人,想了想,伸脚抹平地上的字,然后写道:疼。
郎中扬眉,又懒洋洋躺回去,伸手到椅背上捞过一支乡下老农常抽的土烟杆,也不点着,就这样放在嘴里咂吧了两下。
“用这个止痛……嘿嘿,那给你这个方子的人莫不是与你有仇?不过能想到把这两种东西用在一起,此人倒真是有点真材实料。”
眉林本来就没有血色的唇此时变得更加苍白,脑海里浮起那日在安阳城中老大夫对她说的话。
“长期服用地根索和曼陀罗会使人致哑,姑娘慎用。”
不是没想过他也有可能不知道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但在做出这个假设的时候,她心里却是一片荒凉。如今再听瘌痢头郎中所言,便知这两种药的合用不是普通人误打误撞就能想到的。
他究竟有多恨她啊,竟然要花这样多的心思来算计?这个问题在归程时她问了自己一路,却终不可得解,只有徒然自嘲。不过短短十数日的相依,她便想当成一生来待,活该被人戏耍。而最最可笑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想着看他某一天能露出意气风发的笑。
人若想笨死,谁也没办法。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认可了他的话。然后苦笑,发现自己竟然连他无意中说过的话都牢牢地记着。
烦劳先生。她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字一字坚定地划在地上,并没有丝毫犹豫。
癞痢头郎中虽然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注意她的神色变化,见状,咬着烟杆道:“既然你找上门来,便该知道俺的规矩。”
规矩,他哪有什么规矩。眉林心中嘀咕。据她一路寻来所获知的消息便是,此人极好行医,无论人还是畜牲,只要找上他,他便肯出手救治。遇到拿不出钱的人家,管顿野菜糙饭都行。也就是因为这样毫无原则,加上容貌寒碜,所以医术虽然高明,名声却不扬,只有附近几个村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包治人畜的郎中。毕竟有点钱的人家,哪里愿意找一个医畜生的人给自己看病。
有何要求,先生但提无妨。眉林写到,暗忖那人地位尊贵,人手腕又高明,还怕有什么是他拿不出来做不到的。
癞痢头郎中伸手去捋胡须,摸到光滑的下巴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久前烧火时被燎了胡子,动作滞了下,才继续用手指磨蹭下巴上花花白白的胡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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