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赵熙之
颜伯辛听完并认同了贺兰钦的计划,起身颔首道:“齐州府事务就暂时拜托给先生了。”
此时外面天色渐黯,空气里蕴着潮气,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夜空无星无月,正是动手的好机会,颜伯辛率亲兵自州廨出发,一路奔至元家兵营。
主力部队不出动,只遣出一支骑兵打头阵。数支火箭落入营内,如投石入湖,顿时激起了涟漪,兵营内骚乱骤起。稳坐帐中的元嘉此时听得手下来报,陡然皱了眉:“查探清楚是谁偷袭了吗?”那校尉回道:“尚不知对方来历,但已遣人出去探虚实了。依某所见,恐怕只是虚幌子,对方兵力应当不多。”
“先稳住下面的人,不要自乱阵脚,给人趁危的机会。”
元嘉吩咐完,那校尉得令即刻告退,这时元嘉身旁那个姓方的副将道:“会不会是颜家的人?”
元嘉闻言十分怨愤道:“颜家得寸进尺当真是可恶至极,哥哥已死在他们手里了,他家到底还要什么?这个仇我早晚都要报!”
方副将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倘若今晚是颜伯辛也来了,将军不如借此了断了他。他这袭击名不正言不顺,倘若不幸死了也只好自认倒霉,有苦也没法说。”
元嘉心头微动,但仍然坐着。这时又有一校尉冲到帐外禀道:“将军,似是青州的府兵。”
青州?那就是颜伯辛的亲兵无误了!这厮竟敢自己找上门来,简直寻死。元嘉霍地起身,方副将也跟着站了起来,并问帐外校尉道:“他们的领头可是颜刺史?”
校尉回道:“似乎是的。”
方副将赶忙对元嘉道:“这就对了,颜伯辛近来查得毫无进展,估计是狗急跳墙,竟然找上门来挑衅!将军,此时正是除掉此害的好机会哪。”
副将极尽撺掇之能事,而元嘉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心中揣着杀兄大仇,又加上近来被迫收敛带来的愤懑,怨愤瞬时就被点燃了起来。
他拿过案上盔甲便往外去,气势汹汹道:“我要让那姓颜的死无葬身之所。”随后副将安排亲兵跟上,一众人便冒冒失失出去迎战。
然出了营,颜伯辛一队却忽然消失了,周遭一片寂静,仿佛刚才全是误报。可元嘉这时心中怨火已完全燃着,哪里肯放弃这机会,遂立刻遣人搜寻追击。兵力一下子散开,遣派出去的情报兵也迟迟不回来,元嘉越等越是心焦,扭头对副将道:“你再遣人去看看。”
方副将却罔顾元嘉的指令,杵在原地不动,只耳朵动了动,似在努力辨听声音。忽然,他看向元嘉的目光瞬变,同时也握紧了手里的刀:“不必去看,他们回来了。”
杂沓又声势浩大的马蹄声骤然传来,元嘉霎时回过神,却从方副将的神情中读出了反意。他连忙扭过头,对身后留下来的兵道:“此人要反,本将命你们将他抓住!”
可身后的兵却只静静站着,分明不敢向前也不愿向前!
元嘉年少,且又初掌元家军,号召力远不及元信,亲兵们竟是更愿意相信跟随了多年的副将!
方副将此时已经眺见往这边赶来的颜伯辛及其府兵,凌厉目光瞬转向有些惊惶的元嘉,忽然举起刀以迅雷之势朝他劈了下去。
一刀毙命,头落下去时甚至还瞪着眼。
后边的兵看得呆了,他们万没有想到方副将竟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解决了元嘉。而这时颜伯辛率府兵才真正到了,方副将霍地下马单膝一跪:“已是妥当了。”颜伯辛瞥一眼元嘉尸体,冷漠回道:“将铠甲取下来,尸体处理掉;为免走漏风声,你的这些兵暂时不能回营,先由我收编,可以吗?”
方副将回了一声“喏”,就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待颜家府兵及俘虏都撤走,原地便只留下颜伯辛、方副将及一套属于元嘉的铠甲。
方副将捧起那沾了血的铠甲递过去:“请刺史尽快换了吧。”
颜伯辛换好甲衣,头盔几乎将脸给遮去了。方副将在一旁看了看:“好在颜刺史身形与姓元的像极了,只要不出声不露脸,此计应是行得通。”
“若有人问起清楚怎样答吗?”
方副将回道:“将军追剿反军途中不巧受了伤,面有毁损不便露面。”又妥帖地说:“假面某已经备好,届时戴上即可。”
此时夜幕越发低沉,风中蕴着潮湿的血腥气。颜伯辛随同方副将进了军营,众人只知将军亲自出面小打了一仗,但可能是吃了败仗不好意思说——因将军不但受了伤,且带出去的兵也未能够带回来,确实十分丢脸。
因有方副将陪在一旁,众人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不敢多质疑。至五更天,沉甸甸的雨总算落了下来,朝廷的使者也到了。
颜伯辛戴着假面见了朝廷来使,以元嘉的身份接了制书。那使者恭喜他之后又另外叮嘱:“时间紧迫,请将军赶在殿下登基前尽快进京。”
“喏。”颜伯辛只应了这一声,余下的话便交由方副将去谈。
方副将与使者道:“将军近来频招刺客,为保将军安全,应有卫队同行。”
“带兵进京?”使者面上流露出一丝为难来。
“倘因没有卫队保护,将军在途中出了什么事,届时要与殿下交代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兹事体大,你们交代得起吗?”方副将眼一瞪,面上现出十足的强势来。
那使者被吓了一吓,瞥一眼受伤到只能遮脸的颜伯辛,只能点头。
颜伯辛见状转身离开,方副将紧随其后,颜伯辛忽递了张字条给他:“速报给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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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成败与否全在于速,譬如贺兰钦与颜伯辛的李代桃僵之计,一旦落实过程中遭遇耽搁,便漏洞百出,最终很可能落得一败涂地。
好在登基大典在即,使者急得恨不能立刻回去复命,哪还能容他们再拖延?于是乎,只安排了另一名使者去元家通知,而“元嘉”本人竟是连家也不必回,带“伤”带兵,一行人仓促用过午饭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元家近来因频繁被查已是收敛低迷了许多,元信、皇夫接连去世,对他们更是不小的打击,而喜事这时传报而来,元家上下多少舒了一口气——因这意味着元家仍有庇护,太女一旦即位,册立了新皇夫,元家便又可扬眉吐气了。
元家人担心仓促上路的元嘉能否顺利抵达长安,身为一家之主的老太太忍不住过问:“可是有人陪他去了?”
执事回道:“方副将陪同,又带着五千精兵,您老放心吧。”
老太太这才松口气,期盼这仅存的嫡孙能够安全抵京,为她元家再谋荣光。
长安城的夏日来势汹汹,热烈的日光与大风将城中堆聚的阴霾都拂散。
按大周制,帝王陵墓应在死后营建,因此下葬基本是在三个月之后,这便意味着太女登基之时,女皇及皇夫的灵柩仍是没有下葬的。而本朝国丧并不禁嫁娶,太女册封新皇夫便无可厚非,相关衙署为这数十年才得一见的登基大典及册封大礼忙得不知东西之际,朝中因为权力更迭带来的悲苦与伤感气氛已是一扫而空。
众人热火朝天筹备着大典,掖庭宫内却冷冷清清。李淳一住在多年前居住的小殿里,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好几次午夜梦回,都惊出一身冷汗,坐起来回过神,却只有身旁乌鸦的低鸣及屋外夏虫不知倦的叫声,分明又与幼时不同。
偏北的屋子常年阴冷,在这夏日里也不例外。窗户慢慢亮起来,她下榻洗漱,脸被冷水逼出一些血色,她紧接着给乌鸦换完药,转头就听到外边的脚步声。
殿外侍卫没多过问,可见只是例常的送餐。殿门打开,晨光迫不及待扑进来,还是那老内侍,捧着盛了饭菜的漆盘走到案前,将食物放下后双手收进袖中,道:“请殿下用早饭。”
李淳一坐下来不声不响地吃饭。此时距太女登基大典只剩了一日,等明早太阳升起大典结束,皇位就会彻底易主,局势便再难更改。内侍朝她看过去,却并未从她脸上捕获到慌乱与茫然。
待她吃完,内侍上前收拾杯盘,压低了声音向她传达道:“元嘉昨日过了潼关,今日中午就会到。”他说完将空盘子重新放回漆盘,李淳一抬眸问了一句:“相公那里可有动作?”
内侍小心回道:“风平浪静。”
李淳一敛眸不再出声,只起身抱过乌鸦往殿门口走去。此时殿门难得大敞着,李淳一走到门口,侍卫立刻警觉起来,怕她要出逃似的连忙握紧了腰中的剑。而她不过是站在原地抬头看了天色。
夏日的燥热在不断累积酝酿,然晨光浑浊,风里蕴着泥土气息,天际是白茫茫的一片。
或许明天,长安百姓未必会见到太阳升起的壮景。
内侍端着漆盘迅速离了殿,侍卫们便不由分说关上了殿门。
殿内重新陷入昏昧,而宗宅这时却曝露在惨白日光下,明媚又燥热。
宗如莱去井边打了一盆水,宝贝似的将一碗熟透的杨梅泡了进去,刚打算去厨舍寻一些酸酪,却见执事脚步匆匆地往宗亭房里去了。
宗如莱心中腾起一些预感,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外界都传宗亭将与吴王和离,但如莱却是不信的。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似乎已超越寻常男女爱欲,难割难舍,和离应只是权宜之计,传言所说的“宗亭对吴王被困一事冷漠至极”如今看来也一定是假的,因宗亭这阵子与外界的走动并不少,如莱甚至能够确定宗亭正为营救吴王筹谋着什么要紧事。
又或者,这件事比他预估的还要大。
这时执事进了宗亭房间,宗亭拢着一盆小菖蒲静静听他讲话。执事道:“太女的医案在左春坊药藏局,纪御医抄了近期的一部分送了来。”说罢将抄录的李乘风医案递到了宗亭面前。
宗亭翻开来瞥了一眼:“纪御医如何说?”执事道:“太女近日来似乎都避开药藏局太医署求医,纪御医并无法亲自诊断。”
“东宫呢?”
“东宫的消息是,太女已有近一个月未召过人侍寝了,且也不轻易让人近身。”执事如是回道,“对外只说要为先帝及主父守丧。”
这借口太蹩脚,别人守丧都可信,偏偏搁到李乘风身上就十分奇怪。避开宫中药局求医已是一重疑点,突然禁欲又是一重疑点,不让人近身更是自曝弱点。宗亭腾出一只手来翻完医案,心中大约有了数。
他合上医案,抬首问道:“掖庭有消息吗?”
“没有。”执事顿了顿,“千牛卫谢中朗将这会儿在西厅候着,可要领他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只是要委屈李淳一在那阴冷的鬼地方再多待上一晚了。宗亭忽将手里的金钱蒲放回了案上:“让他来。”
谢翛这时已等了有两柱香的工夫,执事喊他过去时,如莱恰好端着杨梅要送去给宗亭。谢翛瞥了一眼那来自南方的稀罕物,又看如莱一眼:“你便是宗相公的小叔叔吗?”
如莱点点头,示意他先入内,自己则在外等着。宗亭听到动静,却说:“三十四叔也进来吧。”
谢翛疑惑地又看他一眼,只身踏进了门槛,如莱这才跟了进来。
如莱进屋后放下杨梅就要走,宗亭却说:“你留下听。”随即抬头对谢翛道:“今晚元嘉便到,太女会设宴招待,届时左右千牛卫、东宫内军值宿宫禁,该准备的都要准备妥当,此事就交给你了。”
宗亭给出了十足的信任,谢翛十分受用。东宫内军负责太女安危,是太女势力的心腹所在,在这坚壁中凿出一条路来相当不易,然宗亭做到了。
他的策略一向是挑次要人物收买,一来他们容易收买,二来这些人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提供最有力的支持;何况女皇先前在东宫内军中同样安插过心腹,如今女皇死了,这些眼线便彻底落入了宗亭一人手里。
李淳一被软禁掖庭,正是由东宫内军看守,要说救一定能救出来,但那样便会暴露内奸,并令李乘风起疑。
一直静候着不救,是为了让太女笃信东宫内军仍是不可置疑的心腹。
谢翛又与宗亭沟通了一些细节,如莱在一旁听得心惊。十几岁的少年,人生中还未遇到过如此胆大包天的谋划,待谢翛告辞了,他还是没能回过神。
“三十四叔。”宗亭一句话将走神的宗如莱拽回来,说罢他敛起眸、最终合上了眼,缓声道:“我不是教你这样做事,我愿你永远不必面对这样的事,但遇上了也不用害怕,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自然会知道要怎样做。祖父已无精力再理事,分家的无理取闹需要人扛着,朝堂上你若有想法也得自己去争,这担子我得真正移给你了,你害怕吗?”
宗如莱愣了愣,却立刻换上了坚定眸光,笔直地站在宗亭案前:“不怕。”
“那很好。”宗亭说着起身,将案上杨梅推过去:“杨梅送来就是给你吃的,拿回去吧。”
临近中午的宗宅仍是安静的,宗国公坐在廊下听小仆给他读书,宗亭洗了个脸出门去中书省,天光仍然惨白一片,有风,但还是闷热。
蝉鸣声倦了,到下午时分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竟是歇了下去。浩浩荡荡的元家军队伍进了长安城,但只能在朱雀门外止步,唯有几位使者及“元嘉”能够继续往里行过天门街,再抵达巍峨宫城。
龙首原上的新宫殿就快要落成。有传闻说太女继位之后,不日将迁至新宫城,旧宫城从此就只能抱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沉寂下去,再无人问津。
然登基大典仍在旧宫城,太女召见新皇夫亦是在这里。暮色迫近,空气里的燥热却不减,两仪殿的筵席早已经备好,礼部也赶在承天门鼓声敲响前送来了新帝王及皇夫的礼服,奢侈地呈放在长案上,在宫灯映照下显得分外夺目。
内侍略显尖利的传报声到来,正是“元嘉”到了。
李乘风极少出关中,而元信这位弟弟一直养在山东,因此李乘风只见过幼年时的他。内侍传报声落,昏灯笼罩下的殿门口出现了一位高挑的华服青年,面上则戴了一只精巧面具,将大半张脸都遮去了,正是乔装的颜伯辛。
李乘风抬起头看过去,他走进来俯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听说你在山东受了伤,所以遮了脸?”李乘风下意识伸手去执酒盏,但却在碰到盏壁的瞬间惊醒般地抽回了手。
这是戒酒之人下意识的反应。她刻意避酒,是当真如宗亭所言“中丹药之毒已深”了吗?站在门口的颜伯辛敏锐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变化,随即又听她说:“在我面前不必遮掩,摘了吧。”
颜伯辛道:“殿下不在意,但臣十分在意,就容臣养好伤再摘吧。”
李乘风抬眸将他打量一番,也不再执着此事,指了一张小案道:“坐。”
颜伯辛闻令坐下,面前美酒佳肴满案,是极盛情的款待,但其中却藏着太女的龌龊心思。颜伯辛目光警敏地一一掠过那些酒菜,袖子里却捏紧了字条。方才进来前,遭遇一位行色匆匆的内侍,那内侍撞了他,但同时却往他手里塞了条子。
一来是传达宗亭的安排,二来是让他千万不要饮酒。
因此颜伯辛用饭期间,竟是碰也未碰那盏酒。旁边一老成内侍问道:“将军为何不饮酒呢?”
“饮酒加重伤势,而我指望这伤快些好。”他瞥一眼那内侍,同时又将这有理有据的回答通过目光传达给李乘风。
李乘风显然是要他饮那酒的,她甚至预备好了让“元嘉”今晚就在掖庭宫过夜,陪着她那被关了将近一个月的妹妹。
但她这时却只道:“明日要穿的礼服都已妥当,你先试试。倘有不合身之处,还能连夜叫他们改。”
颜伯辛却问:“殿下的试过了吗?”
“没有。”
“那就一道试吧。”颜伯辛面具后的目光灼灼,李乘风闻此言竟然笑了一笑:“你这样着急吗?”
外面热极了,燥得人犯困,东宫六率中一个副率却有些焦虑地在廊下踱步,他皱着眉,脑海中剧烈地回忆思索着,最终步子停了下来,拍额道:“有鬼,这其中有鬼。”说罢瞥见另外一个副率,赶忙三步两步追上去,定定神问那副率:“某先前见过元二郎,他手背上有一道相当可怖的疤,人的疤应是不会无缘无故没的,那今日来的那位万一不是元二郎要如何是好?”
那副率睨他一眼:“指不定有神药呢?”
他摇摇头:“不会,我觉得有鬼。模样身形贸一看很像,但细想还是有差别。”
那副率听得他这样说,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那要赶紧通报给殿下才是。”
两人一合计,加快了步子赶紧往两仪殿去。
而这时颜伯辛却端着酒盏走到了李乘风面前,隔着长案不顾僭越地俯身看向她,唇边勾起魅惑微笑:“臣的确有些迫不及待,阿兄曾多次与臣讲过殿下的好,臣也仰慕殿下多年——”声音低下去,同时挨得她更近:“仰慕得都快要疯了呢。”
李乘风精神有些不济,阖上双目却又乏力睁开:“是吗?那将酒喝了,不要管什么伤疤,我送你去个好地方睡觉,明早起来你就是这宫城新的主父。”
这时殿外静悄悄,仿佛一个人也没有,连内侍都悉数退下了。颜伯辛轻抬起她下颌,面具后的目光灼灼盯着她,唇边笑意更深:“为何要去别的地方,在这里睡不可以吗?”
他将头凑到她耳畔,将吻未吻,手却探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夏日衣裳单薄,皮肤便触手可及,就在李乘风要制止之际,颜伯辛却在她小臂上摸到了溃烂的脓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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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伯辛迅疾缩回手,目光垂落到李乘风颈间,声音柔缓:“殿下这是受伤了吗?”借着灯光,他捕捉到她领口处的一点蛛丝马迹,疮毒明显已发至多处,情况比预计中严重得多。
李乘风不答,拢袖强打起精神,反命他道:“不要在我跟前晃,不想饮酒就先试了衣服再说。”说罢唤外面的内侍进来:“领元将军去试衣服。”
她声音不高,外面内侍似乎没有听到,竟然没有一人进来。李乘风疑惑抬头,正要起身时,外面却响起了杂沓脚步声。颜伯辛初听得那声音,当他们是不按计划提前了行动,可细听却很不对劲,外边起了争执,随后一副率趁乱闯进来,看见李乘风就噗通跪下:“殿下,臣冒死进言——”随即抬头指了颜伯辛道:“此人恐怕不是元将军啊!”
李乘风闻言倏地抬眸,颜伯辛此时就站在她案前,居高临下且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慌乱。
李乘风看向那副率:“卿何出此言?”
副率盯紧了颜伯辛,这时愈发肯定他是假冒货,因此极为确信地辩道:“末将去年到山东有幸得见过元将军,某记得元将军手上有疤,而他没有;口音虽是一样,但声音却有差别——何况他非要遮着脸,这其中本身就有鬼!”
面对来势汹汹的怀疑,颜伯辛却像听了无稽之谈般轻笑了一声,这才不急不忙回道:“有鬼?一路同来的方副将你总该见过,还有千名元家军——试问若我是假冒,又如何顺利瞒过他们,到的这里呢?”
那副率被他这么一问,脑中急剧地想着,方副将他的确见过,且那确实是本人,千名元家军也不会有错,可是——他霍地抬头,与李乘风道:“殿下,某闻他一路上都躲在车驾内不轻易见人,若方副将被收买或被胁迫,也未尝不会替他圆谎打掩护,某只怕这是早就设好的陷阱哪!”
该副率护主心切,见李乘风这时就在颜伯辛的控制范围内,甚至罔顾场合霍地起了身,径直冲过去就要与颜伯辛厮打。
这时颜伯辛却迅疾闪避,转身出手一把遏住了李乘风的脖子。
副率一惊,连忙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要朝他砍去,颜伯辛却已是灵活避到了李乘风身后。李乘风被他紧紧掐着咽喉,一口气如何也喘不上来,但却因濒死的危险而蓄积起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来,正要曲肘朝颜伯辛击去时,却被颜伯辛抢先一步锁死了手臂。
颜伯辛手背青筋暴突,额颞亦是紧绷。现在还未到约定的时间,他一时也无法传达信号给援兵,控制太女的同时又要面对来自副率的攻击,外面争执还未结束,随时有人会冲进来,他的处境越发不利起来。
“宗相公!”颜伯辛忽然大声朝殿门口唤道,副率闻声一愣,猛地掉头去看,颜伯辛趁机侧身一脚将其狠踹在地,紧遏住李乘风的同时夺过了副率的剑,死死横在李乘风身前。
门口空空荡荡,压根没有宗亭的身影。
那副率一时爬不起来,声音异常高亢地朝外喊道:“刺客!快抓刺客!”
内侍与侍卫后知后觉地冲进殿内,却只见李乘风被颜伯辛牢牢控制着,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她精神气竟是快要散了。
这时李乘风鼻翼微弱地翕动着,眸光里闪现出无可奈何的不甘来,就在侍卫打算去取箭时,太极殿外的鼓声响了起来。
约定的时间到了!
殿内众人忽闻纷杂的脚步声迫近,来势汹汹,令人一震。内侍副率等人皆以为是东宫内军到了,仿佛盼到了及时雨,然而领头的却是千牛卫中郎将谢翛。其中一内侍只当是千牛卫前来救人,高喊道:“有刺客!快救驾!”
谢翛却应也未应,携手下浩浩荡荡闯进了殿。
看到谢翛,颜伯辛酸痛的手几近抽筋,这时紧绷着的额颞处也短促地松弛了一下。
内侍们仍搞不清楚状况,只见谢翛走上前忽然拔刀朝那副率砍了下去,血溅大殿,殿内骤然冷寂下来,内侍们已是不敢出声了,侍卫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因这时外边脚步声越发密集了起来,且根本不是护驾,倒像是来围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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