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6醒来时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十分惊讶,因为他清晰地记起自己是到江边去了,可是居然会在家中。他询问女儿,女儿的回答证实他去了江边。而女儿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叙述,使他心里觉得蹊跷。所以在天完全明亮以后,他就来到了算命先生的住所。算命先生还没有完全听完,他的脸色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一点6也感觉到了。当6看到算命先生苍白的脸上出现蓝幽幽的颜色时,他开始预感到了什么。
算命先生再次要6证实那两个人没有腿以后,便用手在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上涂出了一个字,随后立刻擦去。
虽然这只是一瞬间,但6清晰地认出了这个字。他不由大惊失色。算命先生警告他,以后不要在天黑的时候去江边。
6胆战心惊地回到家中以后,发现女儿正站在窗前,他没法看到女儿脸上的神色,他只是看到一个柔弱的背影。但是这个背影没法让他感觉到刚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就不会知道那个穿羊皮茄克的人来过了。身穿羊皮茄克的人敲门时显然用了好几个手指,敲门声传到6的女儿的耳中时显得很复杂。当6的女儿打开房门时,她看到了自己的灾难。羊皮茄克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感到自己的眼睛就要被他的目光挖去。她告诉他6没在家后就将门向他摔去,门关上时发出一声巨响。但是巨响并没有掩盖掉她心里的恐惧,他知道他不一会又将出现。很久以后,在那个身穿羊皮茄克的人与父亲在一间房内窃窃私语结束以后,她听到了灰衣女人的死讯。那时候羊皮茄克已经走了,父亲又回到了那间房屋。
灰衣女人在死前没有一点迹象,只是昨天傍晚回到家中时,她似乎很疲倦,晚饭时只喝了一点鱼汤,别的什么也没吃,然后很早就上床睡了。整个夜晚,她的子女并没有听到异常的声响,只是感到她不停地翻身。往常灰衣女人起床很早,这天上午却迟迟不起,到八点钟时,她的女儿走到她床前,发现她嘴巴张着,里面显得很空洞。起先她女儿没在意,可半小时以后第二次去看她时,发现仍是刚才的模样,于是才注意到那张着的嘴里没有一丝气息。灰衣女人的死得到了证实。后来她的子女拿起那件搁在凳子上的灰色上衣时,发现上面有一道粗粗的车轮痕迹。他们便猜测母亲是否被某一辆汽车从身上压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灰衣女人事后再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的情形就显得不可思议了。
灰衣女人的突然死去,使她儿子的婚事提前了两个月举办。为了以喜冲丧,她儿子沿用了赶尸做亲的习俗。
灰衣女人的遗体放在她床上,只是房中原有的一些鲜艳的东西都已撤去。床单已经换成一块白布,灰衣女人身穿一套黑色的棉衣棉裤躺在那里,上面覆盖的也是一块白布。死者脚边放了一只没有图案花纹的碗,碗中的煤油通过一根灯芯在燃烧,这是长明灯。说是去阴间的路途黑暗又寒冷,所以死者才穿上棉衣棉裤,才有长明灯照耀。灵堂就设在这里,屋内灵幡飘飘。死者的遗像是用一寸的底片放大的,所以死者的脸如同一堵旧墙一样斑斑驳驳。
灰衣女人以同样的姿态躺了两天两夜以后,便在这一日清晨被她的儿子送去火化场。然后她为数不多的亲属也在这天清晨去了那里。3被请去做哭丧婆。因此在这日上午,3那尖厉的哭声像烟雾一样缭绕了这座小城。
灰衣女人在早晨八点钟的时候,被放进了骨灰盒。然后送葬开始了。送葬的行列在这个没有雨也没有太阳的上午,沿着几条狭窄的街道慢慢行走。
瞎子那个时候已经坐在街上了。4的声音消失了多日以后,这一日翩翩出现了。那时候那所中学发出了好几种整齐的声音,那几种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排成几队朝瞎子走来。瞎子知道那里面有4的声音,但他却无法从中找到它。不久之后那几种整齐的声音接连垂落下去,响起了几个成年人穿插的说话声。然后瞎子听到了4的声音,4显然正站起来在念一段课文。4的声音像?
世事如烟 第 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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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女人的骨灰在城内几条主要街道转了一周,使某几个熟悉她的人仿佛看到她最后一次在城内走过。然后送葬的行列回到了她的家门。一入家门,她的儿女与亲属立刻换去丧服,穿上了新衣。丧礼在上午结束,而婚礼还要到傍晚才能开始。
司机也去参加了这个婚礼,他在走入这个家时没有嗅到上午遗留下来的丧事气息,新娘的红色长裙已经掩盖了上午的一切。司机一直看着新娘,因为灯光的缘故,他发现坐在另一端的新娘,一半很鲜艳,一半却很阴沉。因此像是胭脂一样涂在新娘脸上的笑容,一半使他心醉心迷,另一半却使他不寒而栗。因为始终注视着新娘,所以他毫不察觉四周正在发生些什么。四周的声响只是让他偶尔感到自己正置身于拥挤的街道上,他感到自己独自一人,谁也不曾相识。有时他将目光从新娘脸上移开,环顾四周时,各种人的各种表情瞬息万变,但那汇聚起来的声音却让他觉得是来自别处。然而他却真实地发现整个婚礼都掺和着鲜艳和阴沉。而且这鲜艳和阴沉正在这屋子里运动。那时候他发现一只酒瓶倒在了桌上,里面流出的紫红色液体在灯光下也是半明半暗。坐在司机身旁的2站了起来,2站起来时一大块阴沉从那液体上消失了,鲜艳瞬间扩张开来,但是靠近司机胸前的那小块阴沉依然存在,暗暗地闪烁着。2站起来是去寻找抹布,他找到了一件旧衣服。于是司机看到一件旧衣服盖住了紫红色的液体,衣服开始移动,衣服上有2的一只手,2的手也是半明半暗。然后司机看出了那是一件灰色上衣,而且还隐约看到了车轮的痕迹。司机这天没有出车,但他还是在往常起床的时候醒了。那时他母亲正在洗脸。他觉得水就像是一张没有丝毫皱纹的白纸,母亲正将这张白纸揉成一团。然后他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在走出去,接着一盆水倒在了院里。水与泥土碰撞后散成一片,它们向四周流去,使司机想起了公路延伸时的情景。隔壁的3这时也在院中出现,她将一口清水含在嘴里咕噜了很久,随后才唰地一声喷了出去。司机听到母亲在说话了,她的声音在询问3的举动。洗洗喉咙。3回答。谁家在服丧了?母亲问。
那时3嘴里又灌满了水,所以她的回答在司机听来像是一阵车轮的转动声。司机没法听清,但他知道是某一个人死了,3将被请去哭丧。3被水洗过的喉咙似乎比刚才通畅多了,于是司机听到母亲对3嗓子的赞叹,3回答说体力不如从前了。司机在床上躺了很久以后才起床,他走到院里时,看到7正坐在门前一把竹椅里,7用灰暗的目光望着他,7的呼吸让司机感到仿佛空气已经不多了。7五岁的儿子正蹲在地上玩泥土,他大脑袋上黄黄的头发显得很稀少。这时有人送来了一份请柬,他打开请柬一看,是很多年前柑识的某一位姑娘的结婚请柬。这份请柬的出现很突然,使司机勾起了许多混乱的回忆。
婚礼的高潮在司机和2之间开始。那时候厨师已经离开厨房很久了,厨师也已经吃饱喝足。几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楼梯口,还没有下楼就跃在楼梯上睡着了。2高声叫着要新娘给他们洗脸,于是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司机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将会发生,他此刻的眼睛里有一件灰色上衣时隐时现。然而当新娘端着一盆水走来时,那件灰色上衣便蓦然消失。这时候他才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了,而且显然与自己有关,因此此刻坐着的只有他和2。新娘将洗脸盆放到桌子上时,两只红色的袖管美妙地撤退了,他看到两条纤细的手臂,手臂的肤色在灯光下闪烁着细腻滑润的色泽。然后十个细长的手指绞起了毛巾。司机的眼睛里没有毛巾,他只看到十个手指正在完成一系列迷人的舞蹈,水在漂亮地往下滴,水是这个舞蹈的一部分。
先给他擦。司机听到2这样说。他抬起眼睛,看到2正用食指指着他,2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很锐利。
新娘的毛巾迎面而来,抹去了2的手指。在毛巾尚未贴到脸上时,司机先感觉到新娘的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后脑,他体会到了五个手指的迷人入侵。接着他整个脸被毛巾遮住,毛巾在他脸上揉动起来。但是司机并没有感觉到毛巾的揉动,他感到的是很多手指在他脸上进行着温柔的抚摸,这抚摸使他觉得自己正在昏迷过去。可是这一切转瞬即逝,2的形象又出现了他眼中,他看到2正微笑地注视着自己。于是司机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元钱给新娘,新娘接过去放入了口袋。司机没有触到新娘的手指。然后司机看着新娘给2擦脸,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新娘给2擦脸的动作为何也如此温柔。擦完之后,他看到2拿出四十元钱放入新娘手中。接着2说:再给他擦。
这句话开始让司机感到面临的现实,因此当他再次看着新娘绞毛巾的手指时,刚才的美景没有重现。新娘的毛巾在他脸上移动时,也没有刚才令他激动的感受。擦完以后,他拿出了四十元。那时候他知道自己口袋里已经一片空空。他想也许2不会再逼他了,但他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2这次给了八十元。2没有就此完结。他要新娘再为司机擦脸。司机这时才注意到四周聚满了人,这些人此刻都在为2欢呼。新娘的毛巾又在他脸上移动了,这时他悄悄从手上腕上取下了手表。擦完以后,他将手表递给了新娘。他听到一片哄笑声,但是2没有笑,2对他说:算你的手表值一百元吧。2说完拿出二百元放在桌上。新娘为他擦完之后,他就拿起二百元放入新娘长裙的口袋里,同时还在新娘屁股上拍了一下。接着2指着司机对新娘说:再擦一次。
新娘这次的毛巾贴在司机脸上时,使他感到疼痛难忍,仿佛是用很硬的刷子在刷他的脸。而按住他脑后的五个手指像是生锈的铁钉。但是毛巾和手指消失之后,司机开始痛苦不堪。他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狼狈的处境,他听到四周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声音,那声音真像是一场战争的出现。他看到坐在对面的2脸上倾泻着得意的神采,2的脸一半鲜艳,一半阴沉。2拿出了一叠钱,对司机说:这四百元买你此刻身上的短裤。司机听到了一阵狂风在呼啸,他在呼啸声里坐了很久,然后才站起来离开座位朝厨房走去。走入厨房后他十分认真地将门关上,他感到那狂风的声音减轻了很多,因此他十分满意这间厨房。厨房里的炉子还没有完全熄灭,在惨白的煤球丛里还有几丝红色的火光。几只锅子堆在一起显得很疲倦,而一叠碗在水槽里高高隆起。接着他看到一把菜刀,他将菜刀拿在手中,试试刀锋,似乎很锋利。然后他走到窗前,他看到窗外的灯光斑斑驳驳,又看到了一条阴沟一样的街道,街上一个人在走去。随后他往对面一座平房望去,透过一扇窗户他看到了一个少女的形象。少女似乎穿着一件黑色上衣,少女正在洗碗,少女在洗碗时微微扭动着身体,她的嘴似乎也在扭动。他于是明白了她正在唱歌,虽然他听不到她的歌声,但他觉得她的歌声一定很优美。
2在司机走入厨房以后也投入了那一片狂风般的笑声中,笑声持续了很久,然后才像一场雨一样小了下去。2感到应该去厨房看看司机正在干些什么,于是他站起来朝厨房走去。他走去时感到所有人的目光在与他一同前往,他知道他们都想看看此刻司机的模样。他走到门前时,发现从门缝里正在流出来几条暗色的水流,他对这个发现产生了兴趣,所以他蹲下身去,那水流开始泛出一些红色来,但他觉得还是没有看清,于是就伸出手指在水流里沾了一下,再将手指伸回到眼前,这次他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站起来后感到自己不知所措,然后他转回身准备离开这里,可他发现他们正奇怪地望着他,他犹豫了。此后只好又转回身去,他有点紧张地去推厨房的门,他看到自己的手伸过去时像是风中的一根树枝。他只将门打开一条缝,根本没有看到司机就立刻将门关上。他再次转回身去,他想朝他们笑一下,可他的脸仿佛已经僵死过去没法动。他听到有人在问他:在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他感到自己正在走过去。他又听到有人在问:是不是在脱短裤?他不由点点头,于是他听到了一片像是飞机俯冲过来的笑声。他走到自己的椅子旁稍微站了一会,随后就朝楼梯走去。他听到有人在问他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他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几个醉汉此刻横躺在楼梯上打呼噜。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然后来到了街上。那时候街上寂静无人,只有路灯灰色的光线在地上漂浮,一股冷风吹来仿佛穿过了他的身体。这时他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像一颗颗小石子节奏分明地掉入某一口深井,显得阴森空洞,同时中间还有一段“咝”的声响。他知道是司机在追出来了。他不敢回头,只是尽量往亮处走。他感到自己每当走到路灯下时,身后的脚步声便会立刻消失,而一来到阴暗处时,那声音又在身后出现了,所以他一来到路灯下时便稍微站了一会,那时候他觉得身上的灯光很温暖。随即他又拚命地跑过一段阴暗,到另一盏路灯下。他在跑动时明显地感到身后的声音也加快了。他觉得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拉长也没有缩短。
后来他看到自己的家了,那幢房屋看去如同一个很大的阴影,屋顶在目光里流淌着阴森可怖的光线。他走到近前,一扇门和几扇窗户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这时身后的声音蓦然消失。他不由微微舒了口气,可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一片闪闪烁烁的水,那条通往屋门的路消失了,被一片水代替。他知道司机就在这一片闪烁的水里。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饶了我吧。那声音在空气里颤抖不已。他那么跪了很久,可眼前的一片闪烁并没有消失。于是他再次说:饶了我吧。随即便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说:我不是有意要害你。但是那一片闪烁仍然存在。他便向这一片闪烁拚命地磕头,他对司机说:你在阴间有什么事,尽管托梦给我,我会尽力的。他磕了一阵头再抬起眼睛时,看到了那条通往屋门的小路。
在司机死后一个星期,接生婆在一个没有风但是月光灿烂的夜晚,睡在自己那张宽大的红木床上时,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仿佛是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儿子心事重重地站在她的床前,她看到儿子右侧颈部有一道长长的创口,血在创口里流动却并不溢出。儿子告诉她他想娶媳妇了。她问他看准了没有。他摇摇头说没有。她说是不是要我替你看一个。他点点头说正是这样。接生婆是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叫门的声音的,她醒了过来。她听到门外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屋外的月光通过窗玻璃倾泻进来,她看到窗户上的月光里有一个人的影子在晃动。她觉得那叫门的声音有些古怪,那声音似乎十分遥远,可那个人却分明站在窗前。她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后走过去打开房门,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站在她面前,她感到这人的脸很模糊,似乎有点看不清眼睛、鼻子和嘴巴。她问他:你是谁?那人回答:我住在城西,我的邻居要生了,你快去吧。
她家的男人呢?接生婆问。一个女人要生孩子了,却是一个邻居来报信,她感到有些奇怪。
她家没有男人。那人说。
世事如烟 第 4部分阅读
她家的男人呢?接生婆问。一个女人要生孩子了,却是一个邻居来报信,她感到有些奇怪。
她家没有男人。那人说。
接生婆再次感到眼前这个人的说话声很遥远。但她没怎么在意,她答应一声后回到房内拿了一把剪刀,然后就跟着他走了。在路上时接生婆又一次感到很奇怪,她感到走在身旁这人的脚步声与众不同,那声音很飘忽。她不由朝他的脚看了一眼,可她没有看到。他好像没有腿,他的身体仿佛是凌空在走着。但是她觉得自己也许是眼花了。
不久之后,很多幢低矮的房屋在眼前出现了,房屋中间种满了松柏。接生婆走到近前时不知为何跌了一跤,但是她没感到自己爬起来,跌下去时仿佛又在走了。她跟着这人在房屋与松柏之间绕来绕去地走了一阵后,来到一幢房门敞开的屋子前,她看到一个女人躺在一张没有颜色的床上。她走进去后发现这个女人全身赤裸,女人的皮肤像是刮去鳞片后鱼的皮。她感到这个女人与站在身旁的男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她的脸也很模糊,而且同样也很难看到她的双腿。但是接生婆的手伸过去时仿佛摸到了她的腿。接生婆开始工作了,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困难的一次接生。但是那个女人竟然一声不吭,她十分平静地躺在那里。接生婆的手在触摸到女人皮肤时,没有通常那种感觉,而似乎是触摸到了水。那女人在接生婆手上的感觉恍若是一团水。接生婆感到自己的汗水从全身各处溢出时冰冷无比。很久之后,婴儿才被接生出来。奇怪的是整个过程竟然没让接生婆看到一滴血的出现。刚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啼哭,它像母亲一样平静。婴儿的皮肤也与它母亲一样,像是刮去鳞片后鱼的皮。而且接生婆捧在手里时,也仿佛是捧着一团水。她拿着剪刀去剪脐带,似乎什么也没剪到,但她看到脐带被剪断了。这时那个男人端上来一碗面条,上面浮着两个鸡蛋。接生婆确实饿了,她就将面条吃了下去,她感到面条鲜美无比。然后那个男人将她送出屋门,说声要回去照顾就转身进屋了。于是接生婆按照刚才走过的路,又绕来绕去地走了出去。她觉得出去的路比进来时长了很多。在这条路上,她遇到了算命先生的儿子。她看到他那细长的身体像一株树一样站在两幢房屋中间,他好像是在东张西望,接生婆走上去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他回答说他还是才来这里的。她感到他的声音也有些遥远。她问他在找什么?他说在找他住的那间屋子。然后他像是找到了似的往右边走去了。接生婆也就继续往前走,走到刚才跌跤的地方时,她又跌了一跤,但她同样没感到自己爬起来,她只感到自己在往前走。
接生婆回到家中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所以一躺在床上,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死去一般昏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已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了。她听到院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就从床上爬起来,当她向门口走去时,感到自己的两条腿像棉花一样软绵绵。7那时候坐在自己家门口的一把竹椅里,他的妻子站在一旁。7的妻子正和4的父亲在说着关于4夜晚梦呓的事。7似乎是在听着他们说话,他那张灰暗的脸毫无表情,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的儿子,他儿子正兴冲冲地在院内走来走去,那大脑袋摇摇晃晃显得有些沉重。接生婆站在了门口。此刻4推开院门进来了,4的出现,使她父亲和7的妻子的对话戛然而止。4走进来时脸色十分阴沉,但他身上的红色书包却格外鲜艳。4低着头从父亲身旁走过,走入了敞开的屋门。3的孙儿这时也从屋内出来了,他似乎是听到了4进来时的声响,他站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望着4走入的屋门,接生婆问7是不是感到好一点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中显得很迟纯。7听到了她的问话,就抬起混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他没有回答她,但他的妻子回答了。他妻子说还是老样子。接生婆便建议7去看看算命先生。她说没准在命上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7的妻子早就有此打算,听了接生婆的话后,她不由朝丈夫看了看。7仿佛没有听到她们的话,他的脑袋耷拉着像是快要断了。倒是4的父亲点了点头,他说是应该去看看算命先生。他想起了自己每夜梦语不止的女儿。接生婆点了点头。她听到了有人在问她昨夜谁在叫唤,她才发现3也站在院子里来了。3的脸上近来出现了像蜡一样的黄色。她在询问接生婆之后,立刻从嘴里发出了一阵令人恶心的空呕声,随后她眼泪汪汪地直起腰来。
接生婆告诉3:是城西一户人家的女人生孩子。
哪户人家?3问。接生婆微微一怔。她没法做出准确的回答,她只能将昨夜所遇的一男一女,以及那幢房屋告诉3。
3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她想了好一阵才说城西好像没有那么一户人家。她问接生婆:在城西什么地方?
接生婆努力回想起来,依稀记得是走过那破旧的城墙门洞以后,才看到那无数低矮的房屋。
3十分惊愕,她告诉接生婆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房屋,而是一片空地。3的话使接生婆猛然惊醒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昨夜去过的是什么地方。她发现7的妻子正吃惊地望着她。7却依旧垂着脑袋,4的父亲刚才进屋去了。7的妻子的目光使她很不自在。接生婆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已经不合适,她想走回屋内,可是昨夜所遇使她无法能在屋中安静下来。因此她站了一会以后就朝院门外走去了。接生婆走在街上时,昨夜那个男人与她一起行走的情景复又出现。那模糊的脸和没有双腿的脚步声。于是接生婆已经预料到她一旦走过那破旧的城墙门洞以后,她将会看到什么。此后的事实果然证实了接生婆的预料。当她走到昨夜看到无数房屋的地方时,她看到了一片坟墓,坟墓中间种满了松柏。接生婆听到自己心里发出了几声像是青蛙叫唤的声响。她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就像昨夜绕来绕去一样,走入坟墓之中。有些坟墓已经杂草丛生,而另一些却十分整齐。后来她在一座新坟前站住了脚,她觉得昨夜就是在这里走入那座房屋的。呈现在她眼前的这座坟墓上没有一颗杂草,土是新加的。坟墓旁有一堆乱麻和几个麻团。坟顶上插着一块木牌,她俯下身去看到了一个她听说过的名字,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接生婆想起了在一个月以前,这个带着身孕的女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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