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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尤四姐
她笑起来,“女孩儿吃了鱼膏长屁股,回头发得磨盘似的,那可怎么好?”
彤云嗤笑道:“爷们儿喜欢屁股大的女人,两截粗中间细,那样才勾人。”
音楼斜她一眼,“连这个你都知道?”
“宫里混了那些年,我也是根儿老油条了。不信您问问肖掌印,我说得在不在理儿。”她舔嘴咂舌卖弄,突然啪地一声拍在脖子上,就着外面的光看,手心里拍了挺大一摊血,“嗳,蚊子真多!您屋里点过了艾把子,蠓虫都熏没了。这儿黑灯瞎火的,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她唔了声,搁下勺子捶捶胸口,“有点儿堵得慌。”
彤云搀她下楼回房,细看她脸色,拿蒲扇给她剌剌地打,边问:“身上不爽利么?肖掌印还没回来,我让人去找大夫来瞧瞧?”
她说没事儿,脱了半臂倒头歪在篾枕上,“大约是天儿太热,中了暑气了,迷瞪一会儿就会好的。”
彤云再三再四地看,她只是仰在那里阖上了眼,料着没什么大事,便道:“那您歇着,我在外间睡,有什么事儿就叫我一声。”
她嗯了声,梦呓似的喃喃:“困得眼皮子都掀不起来……你别啰嗦了,下去吧!”
彤云应了,踢踏的脚步渐远,传来了门臼转动的声响。勉强睁眼看,屋里熄了灯,窗外月光透过绡纱照在床前,淡淡的一层光,像深秋的严霜。
浑身上下都不大对劲,音楼难耐起来,僵卧移时,不知怎么,神识有点恍惚了。五脏六腑突然火烧火燎,满腹的痛,痛得不可名状。她害怕了,试着挪动身子,然而四肢像被千斤重担压住,半分不能自已。动不了,脑子却是清醒的,她想叫彤云,张嘴竟发不出声音。
一阵冷一阵寒袭将上来,她痛得满身冷汗,肠子拧在一处,像小时候犯过的绞肠痧,来势更要凶险百倍。
也许是不成了,她直着嗓子喘气,可是气短得厉害,几乎续不上。再这么下去,死在屋里也没人知道。帐外的矮桌上放着茶盏,她拼尽全力想去够,只差一点儿——尽可能地张开五指,但都是徒劳。眼前蓦地升腾起一片迷雾来,所有的摆设都随之扭曲,她被吸进一个无底的深渊,不停往下坠,离光亮越来越远,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觉。
可惜还没同肖铎告别,似乎来不及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她的手终于跌落下来,带动了一床的纱帐,铺天盖地的白色迎面扑来,无声无息把她覆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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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凝泪眼
肖铎回来,依旧是赫赫扬扬的排场。只是怕惊扰了附近人家,那些昂首挺胸的番子进了乌衣巷放轻脚步,一路肃静,抬辇滑进了巷子深处的来燕堂。
月是满月,照得地上清辉一片。他的脑子才从那笙箫鼓乐里清静下来,站在檐下深深吸口气,也不及梳洗,避过耳目,人影一晃,便进了她的闺房。
以前是留门,现在是留窗,因为彤云在外间值夜,天天厮混在一处也有忌惮,所以来去总是悄悄的,背着人,更觉美得不可名状。像市井里的糙话,越睡感情越厚,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黑暗里能环着她的腰,就已经万事都足了。
怀里揣着蒸儿糕,摸了摸,还温着,她最爱吃的。如今也像寻常男人那样,在外牵挂着家里。不管是办事还是应酬,往那里一坐,静下心来那个身影便在眼前晃。今天原本不能那么早回来,州府的官员们硬拉着请他听锡剧,那种地方戏他也听不太明白,台上咿咿呀呀地哼唱,他坐久了,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索性辞出来,回到她身边才能心安。
熟门熟路转过仕女屏风,后面是她的绣床。他带着笑进去,提起小包袱扬了扬手,想讨她一个好,可是入眼竟是空荡荡的床架子。他一惊,快步过去看,床上隐约蜷曲的人形被纱帐盖住,像个小小的坟茔。
他的笑容凝固住了,蒸儿糕脱手落在地上。忙登了踏板去掀蚊帐,帐下的人脸色煞白,那种绝望的、死气沉沉的景象太突然,简直把他惊得魂飞魄散。
“音楼……”他悚然去摸她颈间脉动,不甚明显,但是隐约还在跳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语不成调地叫来人,然后把她半抱起来。
这位太妃在南下的行程里是大人物,个个都万分小心地看顾着,蜂拥进屋里的人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愕成了泥雕。
彤云扑上来哭得撕心裂肺,又不敢摇撼她,在边上放声嚎啕:“先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主子……您可别吓唬我……”
人群乱得沸水顶锅盖似的,佘七郎看了形容儿转身对外吩咐,“什么时候了还愣着?赶紧叫方济同来!另去几个人在外间收拾床榻,方便大夫诊治。其余的人散了,把园子围起来,不许走漏半点风声。谁要是嘴不严,老子在他脸上钻窟窿,快去办!”
被他一斥,众人登时作鸟兽散。曹春盎急得没法儿了,看见他干爹抱着人不撒手,这可不是个事儿,便上前道,“爹啊,这么掬着没用,挪个地方吧!方神医本事高,叫他看一看,兴许老祖宗还有救。”
肖铎能坐上今天的位置,自有他处变不惊的威仪。如果是冲着自己,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伤的是她,就像腰子上挨了一拳,痛得直不起身来。眼也花了,腿也颤了,他支配不了自己的身子,只有紧紧抱着她。
这模样,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七八分。真情实在掩不住,这种时候怎么叫他施展运筹帷幄的本事?所幸都是信得过的人,几个档头跟他出生入死好几年,即便是窥出了端倪也不会往外宣扬。佘七郎见他挣扎不起来,这么窝着也不成,便上前道:“督主定定神儿,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后头要处置的多了,全靠您指派。您把娘娘交给属下,属下抱她上榻。”





浮图塔 第30节
他摇摇头,确实不是伤情的时候,心里略定了定方把她拗起来,挪到外间的胡榻上去了。
方济同是随船南下的大夫,在东厂供着职,治疗伤风咳嗽、跌打损伤很有一套。太妃遇险的消息传来前他喝了点小酒,倒卧在那里鼾声大起,徒弟叫他不醒,跪在床沿上啪啪左右开弓乱扇耳刮子,这才把他弄下床。穿衣穿鞋忙得找不着北,临出门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从驿馆到乌衣巷的半里地,跑得披头散发。
进门时候病人已经安置在榻上了,他定睛瞧,娘娘惊悸抽搐,再不见当初顾盼生姿的灵动了。他疾步过去跪下诊脉翻眼皮,掰开嘴一看舌头乌紫,再看指甲盖儿也发黑,当下就说是给人下了药。
果然料得没错,要不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糟践成这样?普天之下谁敢在东厂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除了南苑王不作第二人想。肖铎双拳捏得骨节脆响,勉力按捺住了道:“少废话,开方子救人!”
方济同忙道是,吩咐左右把人搬到地上,“伏土接地气儿,天物佐治,兴许还有说头。”又捞袖子叫人拿盆来,问彤云,“娘娘今儿进了什么?看是吃口里着了道儿。”
彤云红着两眼说:“外间弄了个大黄鱼膏,据说是好几十年的老鱼,炖了甜汤加枸杞儿给娘娘补身子,谁知道一进嘴就成了这样。”
方济同错着牙道:“是了,大黄鱼膏子掺进雪上一枝蒿,不死也得消耗半条命。”说着撬嘴催吐,吃下去的都是汤水,进了肚子吸收得也快,吐是没吐出多少来,到最后隐隐带着血丝,彤云骇然问怎么回事,他抽身到桌前磨墨锭,边道,“要是猜得不错,掺进去的是雪上一枝蒿里的短柄乌头。这味药性猛善走,用得好是以毒攻毒的良方,要是用得不好,它轻易就能要人命。”说着艰涩看了肖铎一眼,“督主,娘娘耽误的时候有些长,毒走全身,瞧四肢僵硬的程度就知道中毒之深。眼下小人开了竹根、芫荽、防风,以水煎服,但愿还有成效。只是到底能不能救回来……小人也不敢下担保。”
肖铎一脸狰狞地乜了他一眼,“别给我甩片汤话,治不好你试试,一准儿叫你陪葬!”
他这么不讲道理真少见,方济同心头弼弼急跳,点头哈腰地应了,“督主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忙掏了针包儿出来,叫彤云搭手解衣裳,取针针灸封穴道。
这里救治,人多看着不方便。肖铎横了横心转身出去,底下人都跟着进了旁边梢间,他在上座坐着,匀了半天的气才道:“那个黄鱼膏儿怎么进的乌衣巷,谁送来的,厨里谁经的手,给我一五一十查明。辟出屋子来做刑房用,但凡有嫌疑的都带进去,问不出话来不许撒手!还有南苑王府……”他想起她活络时候刁钻的样子,如今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真觉得心都能拧出血来。不替她报这个仇,往后怎么有脸见她?他顾不得那许多了,什么狗屁藩王,惹恼了他,哪怕拼尽一生道行,他也要叫他血债血偿!因对佘七郎道:“挑几个精干人,瞧准时机下手,我要宇文良时的项上人头!还有他谋逆的罪证,抓不着就给他现造。朝廷最忌讳藩王拥兵自重,犯了这一条,宇文氏永无翻身之日!”
佘七郎道是,脚下却没动,迟疑着问他:“那娘娘遭了黑手的事,督主打算具本上奏么?”
容奇接口道:“自然是要的,这事瞒不住,万一娘娘出什么岔子,上头怪罪知情不报,督主少不得要受牵连。”
他却摇头,他和音楼合计过装病的戏码,那是个万全的法子,皇帝再不乐意,也怨怪不上谁。可是能病不能死,死了一顶帽子重压下来,不论是不是遭人毒手,他想逃脱干系都不能够。事到如今,并不是怕受责罚,也不是怕仕途受阻,他只怕自己折进去,没人来替她申冤。
他垂手抓住曳撒上的膝澜,闭了闭眼道:“不能上奏,这事务必要瞒住。倘或消息传到京城,接下来刑部和都察院都会插手,反倒不好施展拳脚。既然打算对付宇文良时,这头就得风平浪静,才不致遭人怀疑。娘娘……方济同一定能把她医好,她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是安抚他们,也是安慰自己。照他现在的想法,恨不得夜闯南苑王府,把宇文家杀个片甲不留。但是人活着,不能单凭意气,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一切只能暗中进行。他蹙眉看窗外的月,长长叹了口气道:“水师检阅的日子要到了,西厂的人正在途中,咱们的事必须尽快办妥,否则腹背受敌,接下去处境更艰难。”
千户们应个是,门外曹春盎正好进来,众人便都退下去承办差事了。
肖铎站起身问:“怎么样?有起色没有?”
曹春盎道:“瞧着喘气儿续上了,比先前好点儿。方济同拿针扎娘娘十指,放出来的血黑得墨汁子似的,浇在盆景里,鼠李都死了半边,真够毒的!方济同说了,这回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得把娘娘救活,要不您非弄死他不可。只是担心毒解不好,会落下好几宗病根儿。短柄乌头的毒叫人浑身发麻,血脉不活络,能把人弄瘫了;还有说话,要是几天不清醒,舌头僵了也难办,没准儿就大舌头结巴了;再有个眼睛,娘娘眼皮子翻开看充血,眼珠子定着不动,还有可能瞎……”
他越听越恨,立时把宇文良时抓来大卸八块才痛快。那些后遗症都不打紧,只要能救活她,哪怕是个瘫子瞎子,他都认了。
先头是又惊又气,眼下吩咐完了事,便感觉心力交瘁起来。提袍过绣房,进门见方济同站在一旁,彤云跪在席子上给她喂薄荷水,抬眼看看他,一脸惭愧地放下碗勺伏地磕头,哽咽道:“是奴婢照顾不周,娘娘的吃食奴婢应该先尝,要是有毒也该是奴婢先中……这会子这样,真比我自己撂在这儿还难受。督主责罚我吧,都是我的过错。”
他的确恨她疏懒,可音楼是小才人出身,宫里待着,从来没有奴才尝菜这一道,到了外面更谈不上。如今出了事再来追究就是马后炮,这上头不怪她,怪只怪她值夜,连里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知道。中毒之初,一点症候都没有么?她还能安稳睡觉!要不是他回来得早,到发现时音楼尸首都凉了!
只差那么点儿,他想起来都害怕。习惯了那丫头的聒噪,如果再也见不到了,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他迁怒彤云,恨声道:“你是她的人,我暂且不处置你,等她醒了自然有决断。如果她不打算留你,你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好好的伺候,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卷进漩涡里的人,要完全脱离只有横着出来。彤云瑟缩着道是,她是依附在她主子身上的,肖铎平常和颜悦色是瞧她主子的面子,一旦她主子有什么不测,头一个该殉节的就是她。
他不再理会她,问方济同,“药服了?”
方济同道是,“这会子只有等着了,要是娘娘体气儿壮,兴许还能醒。最好是有人在她耳朵边上说说话,别叫她脑子顿住。人想事儿的时候眼珠子也跟着动,眼珠子一动就能担保她老人家不瞎,这一桩病根儿就去了。”
他点头说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在这儿守着就成。”
他发了话,谁都不敢多嘴,屋里人行了礼,悄没声退到梢间里去了。
音楼还静静躺在那里,地上只铺了张草席,他们拿细竹竿扎了个架子挂蚊帐,她就安然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孤苦伶仃的样儿,叫人看了心酸。
他撩帐子钻进去,盘腿坐在她身旁,低声道:“鱼膏儿做甜汤,亏你喝得下去!不腥么?他们说炖起来黏糊糊粘牙,你究竟喝了多少把自己毒成这模样?”他抱怨着,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了。探手摸她四肢,略微软乎了些,便打趣她,“还不醒?打算叫我抱着一块腊肉过夜?方济同这人也真不靠谱,以前听说狗吃了耗子药,灌几口仙人掌,伏土能活过来。现在他拿这招对付你,你怨不怨他?要怨,你自己起来骂他,不许他回嘴,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仔细看她的脸,似乎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了。他心里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哀声乞求她,“你睁眼看看吧!我才走一小会儿,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对得起我么?说好了一块儿回北京想办法的,你这么中途撂手,叫我怎么办?我多着急,你知不知道?真不叫人省心呐你!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嗯?”
第55章 两牵萦
好转的迹象是有,但是不明显,肖铎守她一夜,头天晚上浑身冰冷,他不得不把她搂在怀里取暖。到第二天晌午开始发烧,满脸潮红身上滚烫,鼻翼翕动着,喘气又急又密。
叫方济同来看,他把昨天的三味药换了,换成茶叶、甘草、金银花,再扎针排毒,折腾到近黄昏,她的体温渐渐趋于正常,但是喝什么吐什么,明明还在昏迷,闭着眼就吐他个满身。吐完了再发抖,黄豆大的汗珠子噗噗落下来,真没见过这样出汗的人。
肖铎寸步不离,这种无力回天的凄凉让他想起西四牌楼的那一夜,看着生命一点一滴从指缝里溜走,他最亲的人在他面前痛苦呻/吟、挣扎弥留,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依然是这样。不管他怎样翻云覆雨,总有一种命运不断重演的恐慌。这种刻肌刻骨的悲怆一下子扼住他的咽喉,再略用些力就会要了他的命。父母兄弟都死了,他以为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制他,可是出现了音楼。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来一无所有残忍得多。
东厂彻查这件事,牵连在内的人很快就逮住了,只不过宇文良时办事疙瘩,明明知道是他,但是照旧没法指证他。刑房里哀嚎震天,隔着几堵墙尚能隐隐听见。他在槛内静坐,心里做好了打算,要是音楼有什么不测,他就亲自找宇文良时索命,证据不证据,那些都不重要了。
佘七郎从甬道那头匆匆而来,到门前望了屋里一眼,立在廊下回禀:“宇文良时这个缩头乌龟,躲在王府里不露面。他府上护院身手很了得,要是硬闯,动静只怕太大。”
他迟迟哦了声,“那就让他多活两天,实在不成我登门拜访,他还能避而不见么?”
佘七郎有些讶异,看他模样,才一天光景,弄得憔悴不堪。情劫最难渡,但凡是个人都逃不脱吧!他蹙眉道:“督主且三思,这时候越急越不得要领,事情交给属下们,督主目下就不要过问了。娘娘安危固然牵动人心,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您这样儿……没的叫人瞧出来。”
他冷冷看他,“瞧出来什么?娘娘有个好歹,谁能脱得了干系?前途未卜,我忧心有错儿么?”似乎连自己都听不过去了,垮下肩头叹了口气,“瞧出来就瞧出来吧,又怎么样呢!大档头,你喜欢过女人吗?”
他这么一问很叫他意外,东厂除了提督都是实打实的男人,他们是锦衣卫出身,有家有口能娶妻生子,和他自然不一样。这是他的伤心处,平常大伙儿都小心翼翼规避,今天他自发提起来,倒叫人措手不及了。
佘七郎舔了舔唇,斟酌道:“属下有个相好,门第不高,未入流干事的闺女,长得也不顶美,但是属下同她在一起觉得舒坦,如果说喜欢,大概这就是喜欢。”
他有些奇怪,“相好是什么意思?没有成亲?”
佘七郎应了个是,似乎有点难为情,尴尬道:“庙会上认识的,当天夜里就翻了窗。后来杂七杂八的事儿多,一直耽搁着,这趟回京打算上门提亲去了,再那么下去只怕掩不住,她肚子里有了我的种。”
肖铎听了点头,“那是该办了,大着肚子拜堂也不好看相,今儿成亲明儿生孩子,要叫人笑话的……娶过门之后呢?还会纳妾么?”
佘七郎说不会,“东厂差事说闲是闲,说忙也忙。外头奔走,回去震不动卦,娶多了干放着也糟心。”
他淡淡笑道:“是这话,一辈子遇上一个人,好好待她。少年夫妻老来伴,将来有点什么,不至于后悔。”
听他声口看破了红尘似的,简直像个出家人。佘七郎不由发怵,仔细打量他道:“督主今儿怎么了?”
他从门前的小杌子上站起来,缓缓踱了两步说没什么,“羡慕你们罢了,遇上了合适的,下聘过定,花轿抬进门就是你的人。我呢……”他回头看看,她卧在草席上,全然没有要醒转的迹象。别人可以明媒正娶,他怎么才能给她这些?他摆了摆手,“盘查别搁置,南苑王府的埋伏也别落下,我等着你们传好消息回来。”
佘七郎不便多言,自领命去了。
他转身去月牙桌上倒了杯水,把她扶起来靠在胸前,拿银勺一点点往她嘴里喂,慢慢道:“刚才你听见大档头的话么?原来这世上不只我一个人爱翻窗,他也一样。他这个没出息的,还把人肚子弄大了,全忘了自己是干什么吃的。这贼头贼脑的样儿,老丈人要是知道了,非打得他不敢进门不可!”他撼她一下,“你听见我说话么?睡了这么久,该起来活动筋骨了……你说他翻窗管别人叫相好,那咱们这样的算么?你也是我的相好?”他歪着脖儿砸弄滋味,“这名头不好听,忒俗了些。要是成了亲,称呼倒多了,拙荆?贱内?糟糠?”他哧地一笑,“都不好,把媳妇儿叫得这么磕碜,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换了我,叫心尖儿,人前人后都这么叫,别人笑话也不管。”
她不应他,仍旧是惊悸,突然之间一阵抽搐,把他的心都要掐碎了。他咬着牙按她入怀,用力压制,似乎能好一些。
头顶隐约传来隆隆的声响,他偏过头看窗外,天色暗下来,芭蕉顶上那片穹隆乌云翻滚,看样子要下雨了。他轻吁口气,放下她叫方济同,“变天了地上潮湿,可以搬回榻上去么?”
方济同过来把脉,眉宇间有了欢喜的颜色,“督主别愁,我瞧娘娘脉象,不似之前那么冲,平和了好些。这会儿虽然一阵阵痉挛,也是毒性没散完。我已经吩咐人烧热汤去了,回头让娘娘泡个活血的药澡,把肌理间残余的毒蒸出来,料着到明天就该清醒了。”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肖铎怕听错,又问他一遍,“明早能醒,你确定么?”
方济同满口应承,“我给督主打保票,要是不醒,您砍我的脑袋当板凳。”又吮唇想了想,“娘娘醒后手脚不听使唤,您不能让她这么躺着,得让她活动开。比如五脏六腑,麻痹得久了,内里运转不过来不成,得颠腾颠腾她。扶着走两步也行,横竖别叫她闲着。”
这些都容易办到,只要她醒过来,醒了才好说以后的事儿。
又是一声焦雷,转瞬下起了夜雨,雨势大,把坛子里的芭蕉叶打得簌簌颤抖。万道银线破空而过,只听见隆隆水声激打在青石板上,偶尔卷进一阵风,并没有想象中的清凉。南京的夏日,即使被洗刷了,也还是闷热潮湿的。
彤云在门前探了探头,如今她有点怕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他,垂着两眼叫了声督主,“依着方大夫的吩咐都准备妥当了,奴婢来接娘娘入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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