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武侯,学生有一个疑问,已经很久了,不知当不当讲”。酒宴结束,找个由头拖着未走的冯子铭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思索很久的疑问提了出来。
“说吧,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我知道的也未必就比你多”。
见武安国应允,冯子铭高兴地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宝贝,铺在武安国面前的案子上,依旧是那幅地图,只是中国的沿海,被他详细地用纤细的鹅毛笔密密麻麻标满了字。“武侯,学生在海上远望,海面似乎是个球面状,而武侯所画地图,两边似乎也是可以相连的,古人说,天圆地方,似乎不对。”冯子铭把地图两端对折,叠成桶型,“学生以为,我等脚下的大地可能是个球型,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海水不会流出去,在这一侧的人兽,不会掉下?如果以我中华为上,则此处人必横卧,此处人为倒行,这又如何解释”!
好个冯子铭,武安国心头一阵欣慰,大明朝终于有人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自然,而不是一味从古书中寻找答案了。但如何解释呢,告诉冯子铭万有引力,现代宇宙学说?武安国沉吟着,他不想越俎代庖。“子铭,你的问题,我也难回答,但西方的确有人说过大地为圆的。我觉得你先不必管为什么没人会从圆上掉下去,有机会先证实一下大地是否为圆再说。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推断,再寻找为什么为圆的理论依据不迟。做学问嘛,关键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冯子铭愣住了,他惊讶的不仅是武安国承认自己不懂的谦虚,更惊讶于武安国所说做学问的方法,“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必先考虑是否合理,先证实自然现象是否存在,再考虑存在的理由”。他的眼前霍然开朗,窗外的夜色中,一个完整的而真实的世界,正逐渐向他走来。
八月,九乳螺洲,老刀把子叹着气,命令属下将船上的帆落下。落了帆的战船和船上的水手一样,垂头丧气地等待着对手决定自己的命运。从大礁石逃到这,整整一天一夜,掩护他的属下不是被对手击沉,就是见大势已去,落帆当了俘虏。对方显然是在拿他们做靶子演练阵型,一直没有舍得将他的座舰击沉。这让老刀把子更感到是一种羞辱。海上行走这么多年,不是没打过败仗,只是没有败得这么窝囊。对方不过七艘战舰,却趁自己打劫商船的时候,从侧面冲了过来,不按常规船头对船头角力,而是排成一队,把侧翼对着自己,当时二当家的还笑人家是活得不耐烦了,以七对四十,以侧对正。结果还没等大伙笑够,只见对方船舷火光一闪,这边四艘倒霉的大船就报了销,最惨的是前边的长鲸号,整个船被打烂了,水手们连跳船逃生都来不及。在那一刻,老刀把子不知自己是否招惹了龙王,对方画着太阳和月亮的船上是人还是鬼,怎么一炮至少能打五六里。自己手下的弟兄总在风浪里打滚,也算见多识广,还是当即被吓破了胆,连整队对攻的勇气都没有,一齐扯帆逃命。可对方的船居然比自己快上一倍,不停地围着自己侧翼兜圈子,每一个圈切下来,都有几艘船被切下。
逃到半夜时,老刀把子终于弄清楚了和自己玩猫捉老鼠游戏的是大明水师。一个和自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仗势欺人者。趁着夜色,凭借对水流的熟悉,老刀把子终于把对方甩开,结果天一亮,对方又咬了上来,看看手下仅剩的几艘伤痕累累的船,老刀把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海盗生涯彻底结束了。虽然对方只追过来五艘船,其他两艘显然是收容俘虏去了。
“我从未打劫过中国商船,和尔等无怨无仇,为何这样苦苦相逼”。老刀把子被押上对方的旗舰,不服地用娴熟的汉语向一个身着红披风,看上去像头领的人辩解道。
“哦,你说得也有道理”,徐辉祖笑眯眯地回答,“可是,这里叫南中国海”!
《明》 第十七章 扬帆(中)
当天空渐远渐净,北国的秋天也就到了。这里不似江南,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只要第一缕凉风吹到,夏日的炎热便随风散去。接下来的,就是如洗过般纯净的碧空。偶尔有鸟雀欢鸣着掠过,如流星般,窜入已经呈现淡淡金色的丛林。天边,堆雪一样的白云卷卷舒舒,在海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九月观海,别是一番滋味。
北平东边三百余里,新更名的小港天津,最吸引人的便是海景,还有那提起来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的海蟹。每当九月蟹熟,附近的富人们便蜂拥而致,一边凭栏观海,一边咀嚼这人间美味。而今年,来天津的游客,大多数却不是奔着海景来的。夏天时,七艘新战船整装出海,让海边的人大开眼界,逢人便吹上几句,连脸上被海风吹出的皱纹都少了很多。如今,三艘巨舰出海在即,附近各地的人谁不想来看个新鲜。况且听说北平的传奇人物武安国、朱棣、郭璞、常茂最近也押送着一批武器前来捧场,如真能凑巧远远地和这几位打个照面,足够回家炫耀大半年的。
靠近港口的观澜楼上,临窗的座位早被高价订走,这里距船坞最近,没有官职在身或门路级别不够靠近船坞参观的游客们把这里选做看热闹的最佳地点。店小二端着酒水点心一个个笑逐颜开地跑上跑下。自打上次七星出海之日,这里几乎每天都高朋满座。人们或者凭窗眺望即将加装好武器的大船出海,一边回忆当日七星出海的盛况。有善画者还将当日情形画成巨幅长卷,挂在酒楼的墙壁上。
“我那回算开了眼了,坐了半辈子船,还没见过这么快的,那船在海上跑起来,简直和烈马一般,一眨眼,就成了个小点儿,这船要是给我拉货,一个月吕宋跑个来回都不在话下”,一个穿着滚金丝绿绸衣服的商人向周围的人吹嘘说。
“你,老周,凭嘛,那船能给你拉货,那可是当今太子的水师舰队,十好几万两银子一艘。你这辈子是甭指望了,有钱也没人敢卖你”。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胖子打趣道。
“我又不买那么多火炮,光一个船壳子,能怎么能值那么多”!老周被人扫了兴头,不服气地申辩道:“我听海关的人说,靖海侯曹大人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请旨允许民间制造这种帆船,还说是为了:战时征为官船,加装火炮。平时作为民船,海上往来,扬我大明天威”。
“得,得,得,就是卖给你,你也使不了,你以为那船是个人就能开的,能站到那船上的,哪个不是十几年的老把式,水师十几两银子一个月雇的。给你,你雇的起啊”。胖子不知为何看老周不顺眼,得着机会就要打击一下。
“我拉货,还怕赚不出工钱来,我说你个武胖子今天叫哪块猪油蒙了心,尽冲着我,我招你惹你了”二人声音逐渐升高,引得旁边桌子上的人一起探头张望。
见众人把目光转向自己,胖子立刻神气起来。“我是怕你大白天做梦,醒不了,待会儿下楼摔着。那船,打仗还不够使呢,哪轮上咱们,听说那位方将军,就凭这几艘船把沿海一带的海寇全趟平了,光缴获的贼脏就装了几十船,那天我在南边海上见了,海盗船拉着脏物垂头丧气地前边走,七星战舰在后边耀武扬威地列队押着。你还是和南边的商人学学,花点钱到水师衙门请一个画了大明旗号的旗子插在船上是正经,从杭州到吕宋,那旗子就是护身符,一路畅通,没有海盗敢惹”。
“得了把,武胖子,你几时到过南边了,还不是听人家说的在这转手倒卖”。有人显然不信,远远地隔着桌子反驳。
见被人揭了老底,被称做武胖子的人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站起来嚷嚷道:“你,你们别狗眼看人低,我上个月就是从南方回来,官府把贼赃低价出售的时候就,我还买了把倭刀,前天这里的人还看过”说着他用手一指跟前的几个人“你,你还有你,给他们说说,是不是看过,我小舅子就在海关衙门当差,明天还给我弄了个腰牌,让我去看巨舰出海呢”。说着从腰上摸出个木牌,啪地拍在了桌子上。
众人见他发急,都笑了起来,有人拿过木牌,仔细地端详。武胖子用一只手护着,唯恐别人抢走。店家听见热闹,也凑了上来,促狭地说道:“武老板,你认这个小舅子了,不是去年还说尊夫人是家里独苗,没有兄弟姊妹吗”。
“你”,武胖子噎了一下,“关你甚事,看好你的钱匣子去,我那是逼他上进,现在他出息了,自然要认他”。
“算了吧,你还不是看上可以便宜买到海关罚没的货物了,顺便还能看看水师训练”掌柜的不敢把客人惹急,打击了武胖子一下,又恭维道:“不过,武老板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甭看都在水边上住着,看过水师开炮的,也就您一个”。
“那是,小二,换壶龙井”,武胖子宝贝似地把腰牌收回来,放在口袋里,得意地坐下,叫茶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一直靠在窗边向外眺望的一个青衣小帽的书生这时看了这边一眼,轻声说道:“小二,那位武爷的茶钱,待会儿算在我的账上”说完,向武胖子轻轻拱了拱手。
“兄台,客气,客气”,武胖子一时没反映过来,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我听武老板见过大场面,想打听打听,不知武老板能否赏脸,过来一叙”。
临窗的座位要比其他座位定金贵上许多,有人乐意当冤大头,武胖子身子骨仿佛也轻了几分,趾高气扬地从自己的座位站起,走了过去。小二赶紧把他的茶具,点心给移过。
青衣人先给武胖子敬了杯茶,客套了几句,然后就问起水师开炮的情形。
这下武胖子可有的吹了,高兴地说:“那炮,保证您这辈子没见过,我听说是北平的武侯爷,我的同宗给特地打造的,一艘船上四十多门。那几天我正找船运一批漆器去南边,刚好遇上北斗七星,这是我们这儿给那七艘战船取的名,我看他们拍成一排,放慢了速度,正奇怪呢,就听轰地一声,我地姥姥,简直就是天崩地裂,我右边五里开外那块礁石,就被从水面上给抹了去。感情人家水师在试炮呢”。
“哦,这么厉害”,青衣人迷惑地说道,“后来呢,你靠近看了船上到底有多少门炮,多长时间打一次”。
“这,这我可就吃不准了,他们没打几炮,看我的船过来,就让我先走,没让我继续看”。武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青衣人又问了几句,见武胖子真的不知道了,也就不在多问,和他话了会家常,结帐。
下了楼,青衣人到集上买了些北平今年新出的葡萄,拎在手里,慢慢地向客栈走去,到了拐角,却没有进门,顺着墙角溜进了一个小巷子。穿过这个巷子,又拐了几个弯儿,见四下无人,径直来到一个打着酱菜幌子的铺子前,低声说道:“掌柜的,上月订的二十坛酱菜好了没有”!
酱菜铺掌柜见是青衣人,连忙让小二招呼别的客人,笑脸相迎,客气地把他让到了后院,后院的凉棚下,摆满了酱菜坛子,两人指指点点地挑了起来。
“你们家主人要的酱菜都在这了”,掌柜的压低声音说道,“天热,不好腌,请你家主人担待。”
“知道了”,青衣人从鼻孔里说道,脸上全然没了刚才酒楼里那种谦卑。“我家主人还想要点海货,船上装的那种”。
“那不好弄,海面上浪大”,掌柜的声音更低,“爷,靠不近啊,那东西是从北平编了号过来的,就是画了外边,不知里边什么样,况且………”。
“别婆婆妈妈的,主人家里急,想办法,钱不成问题”。
“不是钱的事,汉人贪财是不假,但这是掉脑袋的买卖,没人干………”掌柜的显然有点委屈。
“谁说没人干啊,有钱我就干”!,一个市侩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青衣人和掌柜的吃了一惊,双双撩开衣服,拔出了里面的短刀。
“我啊,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武胖子似笑非笑地从墙头翻了过来,那懒懒的表情仿佛一直在墙上睡觉,刚被别人吵醒。
“原来是武老板,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幸会,幸会”青衣人收起短刀,迎了上去。“不知武老板要什么价码,怎么也对酱菜买卖也感兴趣”。
“有钱赚吗,本来就是好事,酱菜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酱菜坛子。”武胖子踢起一块石头,向坛子打去,又急又狠。
掌柜地伸出钢刀,“当啷”一声,把石头磕飞,冷冷地说道:“武老板不要坏人家生意,如果真有意思,就开个价,我兄弟二人照付就是”。
“我可没这么大胆子,只是奉命行事,我家主人想请二位去坐坐,不知二位可给面子”。武胖子不阴不阳地说。
“好说,好说”,青衣人笑着答道,缓缓向外走了两步,和酱菜铺掌柜的一起把武胖子夹在了中间。
“哟,你们二位不去,也别动刀啊”,武胖子侧身闪过二人的夹击,一抖手,从腰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东西。
“武侯弩”,青衣人惊呼,没等他话音落下,一支弩箭已经插在了掌柜的胸口。墙头上,一个花袍人一纵而下。
“算你识货”,武胖子把手中的弩扬了扬,冲来人点点头,说道:“李兄,你也来买酱菜啊”
来人显然和武胖子认识,笑呵呵地说道:“是啊,我怕你抱不动,就跟过来看看,顺便帮你打扫一下,先说好了,我可不是来抢功的,干完活就走”。
武胖子把弩对准青衣人,叹了口气,说道:“崔云璋,我盯了你半个月了,你在海边,把战船的样子画够了吧”
“武老爷,你可别冤枉我,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青衣人委屈地说道,收起刀,从怀中掏出一叠徐记票号的银票,递给武胖子。
武胖子面色一变,立刻换了一幅威严地样子,抬手将银票打落。“瞎了你的狗眼,你武爷是那么好收买的,做正经生意有带刀的吗”,他打碎一个坛子,坛子的内壁上,一个缩小的战船草图碎成几块。“画的挺像吗,是这位掌柜的手笔吧,别拖延了,外边的几个伙计早被拿下了,你,还是乖乖地和我们走,免得我们兄弟动手”。说完,他拍拍手,外边一队漆行伙计打扮的人押着酱菜铺的伙计走进。
青衣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黯然道,“我是不会和你们走的,放了那几个伙计吧,他们不知情,是雇来的当地人”。说完,缓缓的委顿在地上,一股黑血从口中流出。
武胖子赶紧抢过来,掰开他的嘴巴,青衣人早已没有了呼吸,口中,一个药包被掏了出来。
“又是一个,这伙高丽人还挺有骨气”,花袍子惋惜地说道。
武胖子让手下把两具尸体扔进了院子中的井里。然后让手下绑了酱菜铺伙计,塞了嘴巴,放到了酱菜车上。用布盖好,装做送货的样子,迅速地离去。自己拿起石头,把院子里的菜坛子全部捣烂。边捣,边轻声问道:“李兄,你不在北平,来这里干什么”。
“我”,花袍子笑了笑,“我自然是来卖布了。这里靠海吗。”
“得了”武胖子掸掸身上的灰土,从鼻子里粗粗地出了口气。“你是跟在来天津观巨舰入海的队伍后边来的吧”。
“武兄,这不是我们该谈的,我今天不知你带了这么多人,所以才违规帮你”,花袍子小心地答到。
“我多嘴了,兄弟承你的情就是,李兄,你先请吧”。武胖子拱手,做了个长揖。
花袍子笑了笑,挥手翻墙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武胖子轻轻地叹息。“何苦呢,那个人如果要造反,早不会如今天所为,嗨,这叫啥事儿!”他摇摇头,仿佛要把心中的烦闷甩掉,慢慢地向门外度去。却没有发现,在青色得屋檐上,几片高出的瓦片动了动,慢慢地出现一个人型,轻盈地溜下屋檐,翻过院墙,向南方去了。
《明》 第十七章 扬帆(下)
水师大营,武安国挥动大手,和几个螃蟹做持续不懈的斗争,在自己的年代,吃一顿如此丰盛的海鲜是何等奢侈的事情,没想到来到明代还有如此好处,能吃到没有污染的海鲜。所以武安国一点儿都顾不上颜面,甩开腮帮子大嚼。有这武侯爷带头,震北军将领里还到哪去找斯文二字,众将如饿鬼投胎般,把自己席前的东西一扫而空,累得端菜得军士都觉得奇怪:听说北平很富啊,怎么这帮人好像吃了上顿没下顿一般。最过分的是常茂,居然不顾老将汤和在场,采取一种仰面朝天的姿势,舒服地躺地毯上,把西域运来三蒸三酿的葡萄酒直接向嘴里猛倒,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反正酒已过三巡,太子早已经被朱棣扯到帐外叙旧去了。
上午的议事把大家累坏了,这里不比北平,所有人可以共同坐在一个大圆桌前,这里是太子的水师,除了太子和燕王外,每人都得按官职大小排队站着,提建议时要出先出班施礼,再发表意见,让震北军将士很不习惯。好在议题很简单,不过是北伐的时机和双方如何配合。
震北军已经武装到了牙齿,但水师还没有完全熟悉新式的战船,所以最后把攻辽的时机,放到了明年春天。震北军中很多人反对这个提案,因为晚出兵一日,就意味着他们出资购买的土地晚利用一天,那可是看的见算得出的损失。但朱棣和武安国支持,大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关外不比中原,那里冬天太冷,弟兄们未必能适应。等明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打过去,高丽人那十万大军到时候恐怕连粮食都供应不上,更不用说和我们作对了”,去过关外的曹振向大家解释道。
水师大帐外,朱棣和朱标并肩扶在栏杆上,远处,忙碌的人群正在为明天正式出海的战舰做最后的检查。双层甲板的战舰在浮光跃金的海面上,展示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这种战舰大小已经接近于宝船,全长按北平的武氏尺应该是五十多米,三根巨大的桅杆高耸入云,挂帆的缆绳如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地从船桅上拉下来。身手敏捷的水手们呼喝着,拽着缆绳从船的一侧轻飘飘荡到另一侧,彪急如猿猴。在水手长的指挥下,有人摇动船上的绞盘,调整一块块帆的悬挂位置。中间最高的主桅上,一面刺绣着金色的太阳和月亮的蓝底大旗随风招展,那是朱棣设计,朱元璋下旨颁发全国的大明军旗。
“壮哉,壮哉,我终于明白直挂云帆济沧海是何等的豪迈了,有如此巨舰,何愁倭寇不平”。朱棣忍不住赞叹。
“得了,别在这卖弄文采了,从小到大,我还不知道你”,太子朱标轻轻的捶了一下燕王朱棣的肩膀,半年不见,朱棣又长高了些,肩膀日渐宽阔。“你现在比为兄还高,这身躯,倒有几分虎将的样子,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为兄都快认你不出了”。
“我天天和武兄,常兄他们过招,还在武兄那学了些特别的法门,所以长得结实,改天教你。我是陆上将领,关键时刻要以命相博,上次被鞑子围住,是武兄舍命相救。下次,未必有那么好运,不炼结实点儿怎么行”。
“你叫他们什么,武兄,常兄?”太子迷惑地问。
“对啊,大家这么叫方便,如果天天打拱施礼,太别扭了!”朱棣看着战舰,顺口答到。
“四弟,武安国是个人才,又对你有救命之恩,你称他武兄没什么不妥,但对别人也这么叫,就不太妥当了。这军中,要讲究个秩序,否则政令不畅怎么指挥得好。我听说你们震北军中,议事都是坐在一起,七嘴八舌,这岂不乱了套。四弟,不是为兄说你,你是洒脱之人,但不能让手下太随意了,否则他们不知道尊敬你,必生祸患”。朱标轻声规劝道。北平和天津离得近,关于震北军的故事,他多有耳闻。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四弟如此放纵属下,把自幼宋廉老师的教育,全忘得干干净净。儒家的教育中,是最讲究长幼尊卑的,一旦乱了尊卑,秩序也就乱了。
“大哥有所不知,我这个做法是有典故的”,朱棣听到兄长的教诲,回头解释道。“大地的西头那个叫英格兰的国家你知道吧,就是地图上那个小岛,当年他们有个英雄叫亚瑟王,就是发现自己高高再上的时候,属下说的话未必是真心话。所以他才和属下坐在一个圆桌旁,圆桌的意思就是大家到中心的距离是一样的,没有次序。之后才有了像汉光武麾下云台二十八将那样的二十八骑士帮他扫平整个岛国的故事。其实,古人教导我们用人要推心置腹,也是这个意思。人家尊不尊敬你,不在表面上。做事尽不尽心,也不在是否听话。我们震北军中,各人都有各自的职责,只要管好职责内的事,就可以不考虑太多的礼节。如果做不好份内的事,无论官职大小都会受到惩罚。我当时只是尝试的做了一下,发现效果还真不错,自己也省了很多心思,不必事必躬亲”。
“哦——”,太子朱标似懂非懂地看了朱棣一眼,他发现,四弟真的变了,变得有些高深,有些成熟。虽然不像以前在一起时,那么对自己恭敬,但兄弟间能探讨这些问题,反而加了几分亲密。
“其实他们对我还是很尊敬的,这我能感觉到,很多建议也是我未曾想到的,听了后有茅塞顿开的感觉。我这种方式比较适合纳谏。并且,我听说在春秋时期,君臣之间的礼节也是各尽其职,没那么多花样。后来很多规矩都是汉朝的腐儒加上去的,加了这么多规矩,照样出了王莽和曹操”。朱棣又解释道。内心深处,他有自己的更深层的想法,‘我给别人充分的尊重和施展空间,他们必然会给我更多的回报,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雠,以国士之礼待之,其必国士之礼以回,很多事情,正如那个有些疯癫的伯辰说的那样,本质上是交易’。
“你有自己的想法,就放手去做吧,为兄不多干涉你。不过我总觉得上下之间太亲密了,就失去了威严。对了,你的震北军都用了火器了,我的水师陆勇可大半还用着弓箭呢,我上月订的火铳,什么时候能交”,朱标见劝不动朱棣,不欲深说,把话题转移到武器上。
“别急,别急,不是这段时间不是忙着给你造炮呢吗?你这船怎么要这么多炮啊,我北平都闹铁荒了,永平府那边,一字排开二十多座炉子,炼出的钢还不够用。再等几天,具体日子得问李善平,估计这批钢出来,也就差不多了,不过子弹未必能保证”。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