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酒徒
站在一个无须仰视的角度,武安国有时候很同情朱元璋,后者花了无数心思和力气废除三省,把所有国家权力抓在皇帝一人的手中,并且妄图以一人之力管理整个天下事务。在收集不到足够的信息和没有任何反馈的情况下,完全凭借直觉和经验评判大臣们的提议,的确非常辛苦。即使把自己摆在同样的位置,武安国也不认为能比老朱干得更好。按刘凌从宫中收集的小道消息来分析,老太师临终前的遗言给朱元璋冲击很大,他的确无法保证子孙后代能在治理国家上和他本人一样辛苦,但又不甘心亲手建立的大明帝国将来重蹈历朝历代走向灭亡的覆辙,因此,在不危及皇家安全的情况下,他也在努力的做各种尝试,寻找着各种出路。没有兵权的但看问题甚有远见的武安国再次受到重用显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放眼朝野,没有一人能如他一样,一策平辽,一策靖海,不事杀戮而摆平江南北平两大利益集团在北平的冲突,让他们能短时间和平共处。
“没有兵权,他也不必天天防着你,现在,燕王、太子、甚至常冒和蓝玉的声望都比你高,暂时咱们还能落个平安吧”。刘凌在茶余饭后帮丈夫分析着最近“得宠”的原因。夫妻两个在平时小心翼翼,努力实施着武安国的理想。大明朝的图书馆在人们眼皮底下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在郭璞的鼓励与支持下,一些大商号悄悄在新年计划中把触角伸向山东、河南及新安定的西北等地。据报纸新闻介绍,几个山西富商赚了大钱返乡,在故乡平遥筹备了一个类似北平书院的学校,没等开课,已经有不少赞助商踏破门坎。
表面平静的大明王朝就这样走过了洪武十五年。所有人都在探索,所有人都在尝试,所有人不知道路在哪里,有人在剧烈的社会底层结构变化中彻底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武卿,今天庭议,御史弹劾户部和工部亏空国库,浪费民财之事,你看如何”?洪武十六年春天,正当朱元璋为科学院改良占城稻种成功的喜讯而宣布大赦天下时,御史章严的一道奏折震动朝野,奏折中力数户部几个官员私下购置豪宅良田,工部主持的兴建的几个桥梁花费费超过实际需要,完工日期一拖再拖之事,恳请朱元璋裁夺。户部和工部官员则大呼冤枉,指责御史章严目无尊长,为了个人立名诬告忠臣。这次大臣们难得没分成文武新旧各派,老成持重些的大多认为御史所奏存在凭空推测的成分,不足成为弹劾官员的凭据,但念在皇上要求广开言路的前提上,不予追究双方责任。年轻一些的官员,特别是一些新近科举出身的,则力挺御史章严,认为户部个别官员的确行为不检,生活奢侈,国库充盈情况下看不出这些举动的危害,但一旦形成习惯,恐怕上行下效,危害国家根基。朱元璋平素最恨官员贪污,李祺北巡时抓来的几个贪官都落到了剥皮实草的下场。但是,以洪武十三年处置胡维庸案形成的惯例,在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朝廷轻易不杀死官员,为此大臣争论了半天也没争出结果。
在庭议时武安国没参与双方论战若有所思的样子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按李善长的临终前的建议,驸马武安国算是皇帝的自家人,并且为人正直,不爱钱财,体贴百姓,这种关于棘手的问题找他问问可能会有答案。所以退了朝,朱元璋直接把这个问题推给了他。
“臣,臣这一次还真不好说”。武安国也有些为难。“从今天庭议时户部官员列举的帐目上来看,应该没有任何纰漏。章御史弹劾的那几个人的确非常有钱,但如果他们的家人也从事北平辽东等地的新兴行业,短时间积累这么多财富不无可能”。若说这些官员不贪污,武安国打死都不信,在这片土地上与经商比较,做贪官是风险最小而收益最快的方式。自古以来黄河清易官清难,但是在没有一个好的制度前提下,清理一批官员不过是打扫了屋角的灰尘,用不了多长时间,那里肮脏依旧。
“是啊,朕亦派人查过户部的帐,钱多了,开销乱,难免有些出入,但损耗甚小。这两年银子越来越不值钱,工部开销大些未必是他们的责任,朕亦不愿意无端冤枉了他们,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朱元璋有些无奈,前些日子有言官建议他礼天下贤士,不可因小民之利而惩罚士子,因为天子治理天下凭借的是读书人而不是百姓,气得他当场发怒把这个言官给乱棍打了出去。但他内心也知道言官说得是事实,皇权虽高,政令的具体实施还得依靠读书人和官员。现实中的种种制约有时让他这当皇帝的也感到力不从心。
“依臣之见,明日早朝陛下不妨褒奖章严直言敢谏,因为给监察百官是御史的责任,真的委屈了他,恐怕将来别的御史遇到类似事情不敢出来说话。户部和工部那边,也不能过分追究,把那几个过分奢侈的略做薄惩,罚些俸禄,让他们回家自省一段时间。章严所说之事的确有些捕风捉影,估计是读书人脑意气,陛下不和他们较真,让他们自己知道没趣就算了”。大学士费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吞吞吐吐地建议。户部是他的起家之地,户部真的出了事,他面上也不好看,弄不好牵连进去落个失察之罪,这辈子官运就到头了。
“武卿,你呢?你有什么良策,朕就不明白,北平那边商人雇的伙计,贪老板点钱没有掉脑袋的风险,却鲜闻哪个伙计手脚不干净。偌大个股市几年下来,千万两银子进出也有了,我也没见郭璞把哪个掌柜的抓进去。怎么到了朕这里,那么多剖皮实草的例子摆着,就有人前仆后继”!朱元璋不大听得进费震的“和稀泥”意见,这种处置方式等于没处置,过些日子肯定有人旧事重提,大家还得吵一整天。朝堂上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吵这些事,日本人议和;脱古思贴木尔再度上表称臣,请求双方罢兵;河东的帖木儿遣使感谢大明提供火炮支援,要求购买更多的火炮并请求大明对其进行册封的奏折还压在案头上,这里边随便哪一件事不比吵架玩重要?
见朱元璋想借鉴北平的经验,武安国想了想,低声启奏。“万岁,据臣所知,户部会计一直沿用始于宋朝的‘四柱’记法,分旧管或元管(酒徒注:上期结存),新收(本期收入),开除或已支(本期支出),实在或见在(本期结存)四个部分,实难记亏营,适于官府而不适于民间商家。北平的商家都是自负盈亏的买卖,所以记帐办法也与官府不同,另外,账本的监察也不同于朝庭….”。做了几个月顾问,武安国说话大有长进,今天朝堂之上他就想提出采用新式记帐方法和财务监察制度,但那时候提出来,估计争端的双方肯定把矛头对准他,两边不讨好。到了御书房他的话题就一直向账本上引,现在朱元璋终于顺着他的思路走了,心里高兴,脸上还不能带出来。
“北平商家用的是四脚帐,不知是谁先倡导的,后来大家看着好用,就都跟着用了,忠烈侯李大人还专门写过一本关于记帐和查帐的书,叫‘四脚帐记法与第三人核查’,北平那里又叫天地合帐,臣记得其记帐规矩是: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此帐法凡收(来)方记录位于帐簿上半部分,被称为‘天’;而付(去)方内容则列于帐下半部分,被称为”地”。待结帐时,帐单上下两部分的总计数额应相等,即”天”与”地”相符,表明帐务处理正确;否则,说明帐务处理有误.该帐法关键在于”天”,”地”相合,故而北平那边的商人称该帐法为天地合帐。”提起李善平,武安国心里又有些黯然,李善平才华盖世,却没有留下半点儿可以传世的东西,只有那根节,被固定在北平书院图书馆玻璃柜内。如果能让他总结的四脚帐经朝廷认可刊刻天下,武安国也算为朋友尽了一点力(注1)。
“李卿家忠心耿耿,可惜了”!朱元璋见武安国脸色黯然,知道他又想起故友,在放下手中的奏折,惋惜地长叹一声。李善平在阵前舍身取义气,朱元璋闻之,曾亲赐其忠烈二字,有诗人把李善平在和林城头那一跃写成短剧在京城传唱,每奏此曲,歌者以铜鼓铁瑟相伴,座下无人不泪满春衫。“你叫科学院把李卿家的记帐法刊刻发行了吧,朕自内孥里给他拨银子,李卿家建议施行的,一定是好的,可惜朕没早日把他调到朝堂之上”。
早春的屋子里约略有些寒意,大学士费震微微缩了缩脖子,旋即把脊背挺得笔直,那出戏他也曾经看过,记得名字叫“孤城雪”。正在心中感慨间,听见武安国又建议道:“万岁,那本书的下部说的是查帐,北平军械制造分工精细,各作坊之间货物来往烦杂,忠烈侯怕出纰漏,专门设立了个核查科,和选购材料,出售成械的三科分立,互不统属。每过半年,单独核查帐务,查完后把结论直接向忠烈侯汇报。按北平规矩,凡手脚不干净的,将逐出工厂,各行各业永不录用。所以轻易没人敢干偷鸡摸狗之事,否则他一辈子不可能再找到饭碗…”
武安国慢慢地向朱元璋解释着李善平的发明,回到京城后,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悄无声息的渗透。在他的信念里,北平商人走多远,北平的新政就能走多远。北平的各种技术和规范被这个时代的人们接受越多,越有更多的人理解北平,当这个社会的基层为变革做好准备,官僚机构也好,上层建筑也罢,早晚一天要审时度势跟着改变。自己和伙伴们曾经给这片土地撒下了种子,现在需要的就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它,看着它慢慢长大,慢慢地在中国这片的土地上蔓延,慢慢成荫。他看得到希望,所以他有足够的信心去灌溉,去守护,去等。
酒徒注:1、四脚记帐法,是出现在我国的一种复式记帐法,比西方复式记帐法略粗陋。
《明》 路(三)
路(二)
北国还是万里寒冰,江南此际已经进入莺飞草长季节,各色花尽情绽放着,试图挽留匆匆而逝的春天。武安国站在阳台上凭栏远望,东边苍茫的牛首山送来诗般清凉。作为不挂名的内阁成员几个月了,他依然无法适应这种高级顾问的角色。大明朝在洪武十六年春天颁发的几个重要号令皆出自他的设想,只是这些经朱元璋和大臣们之手后,往往变得似是全非。
“总好过没有吧”!有时他不得不这样宽慰自己。在什么位置都要利用这个位置上的机会,点点滴滴改变社会的根据,北巡归来后,武安国的内心更加坚定。科学院基本已经能够脱离他的指导独立运作,从各地网罗来的人才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新鲜事物的研发当中。其中收效最明显的是农业,去年灾荒的阴影让农业的研究得到最大的资金倾斜,改良的占城稻种就是这种银子堆出来的产物。这项研究本来在科学院成立之初就已经启动,按武安国的经验,一个优良品种的实际推广必须经过几年的试验方能避免风险,但是,朱元璋等不及了,看到博士们送上的稻穗后立刻决定
一个月前,李善平的遗著《四脚帐记法与第三人核查》顺利刊刻出版,朱元璋亲自为书题写了跋,由于李善平本人为壮烈殉国,一向对北平新生事物挑三拣四的江南儒林这次刻意保持了沉默。在儒家经义里,忠臣孝子最值得尊敬。只有武安国知道,李善平也罢、李陵也好,还有那个引发了无数争议的王飞雨,他们忠心的,恐怕都不是这个朱家王朝,这个王朝也未必值得他们尽忠尽孝。他们忠心的,是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世代生存的人。
原来的记帐方式充分体现了对人的信任,而新的记帐法则表述了对人性的怀疑,独立的核查方出现更是否决了人性本善这个原则。一些有远见的学者看到这点,却没有力量和勇气去反对,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反对。这种记帐方法在民间已经从北向南流传,一向精于算计的江南商人早就悄悄开始施行这种办法,只是没有人敢站出来明目张胆地为此记帐方法叫好。这次朝廷出面,商人们立刻抓住机会大力推行,不到一个月,这本《四脚帐记法与第三人核查》已经摆到了京城各掌柜的案头上,连武安国本人都没料到这种原始的复式记帐法能如此轻易地深入人心。
相对书本的发行,独立审计机构的建立颇费周折,六部一司(海事司)除了吏部和刑部都和国库支出能搭上关系,将核查机构放在谁的名下都不合适。如果把审计机构放到吏部,则和吏部的一些职能重合,听闻那么多底下官员贪脏枉法的消息,朱元璋对吏部考核官员的基本职能早就失去了信心,坚定地否决了这一提议。放到刑部的建议则遭到武安国为首的大臣极力反对,他们认为这样很容易把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弄成正式罪名,刑部一直以严苛著称,构建莫须有的罪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吵来吵去最后吵得朱元璋烦了,干脆采纳周无忧的谏言单独成立了一个审计司,专门核实国库支出,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
“这锦衣卫和审计司就是朕的手和耳朵,看谁敢在朕眼皮底下作死”?闲谈时,朱元璋对自己的创举不无得意。
在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父子兄弟都不可相信,何况臣子,最是无情帝王家。
幼年朱棣怯生生地站在比自己高出大半截的黄膘马下,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擦破多处,开口的地方渗出丝丝血痕。嘶鸣的黄膘马扬蹄荡起的沙尘落满了发冠。
“上马”,全身披挂的朱元璋端坐马上大声呵斥,皮鞭直指着朱棣的前额,目光中没有半点温情。
“父皇,我上不去”!朱棣小声说,满脸委屈的伸出小手抹了抹脸上血与汗水混成的泥巴。
“上马”!皮鞭重重地抽打在朱棣身边的草地上,弥漫起的沙尘中最清晰的只有铁甲银色的寒光,“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不用想也知道,面甲后边那张脸一定是如钢铁般冰冷。
“陛下,他还是个孩子啊”。马皇后心疼地跳下马背,怜惜地抱住朱棣,温柔的大手拍去孩子身上的泥土。
“啪”,皮鞭清脆地甩向半空,朱元璋用鞭梢指着马皇后怒斥道:“让开,让他上马,谁让他是我朱元璋的儿子”!
马皇后横了朱元璋一眼,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让开了。二哥、三哥兴高采烈地从三人周围跑来跑去,背对着朱元璋,调皮地冲朱棣做鬼脸,吐舌头。
太子朱标策马上前,俯身微笑,探手拉住朱棣,“四弟,马背上很好玩,你再试试,再试试,我拉着你”。
朱棣无助的四下张望,推开哥哥的手,拉住黄骠马的缰绳,认蹬,爬上马背,小腿一软,从另一侧掉了下去,黄骠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来回踏动。
“起来,上马”!督促声催命般响起。
矮小的身子爬起来,走到马的左侧,认蹬,上爬,掉下。
再次认蹬,再次掉下。
…….
“上马,记住,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
“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不带温情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你是我朱元璋的儿子!你是朱元璋的儿子”!
“孩子,孩子,你是我的巴特儿,英雄应该做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母亲温柔的目光让人永生难忘,那目光让人感到暖和。
山头那边突然喧嚣起来,一群蒙古人的马队迅雷般杀至。朱棣拔出奋力佩刀将冲向自己的大块头砍翻。一队骑兵,又一队骑兵跑过来了,山谷里到处都是蒙古人。刀光,惨呼,弓弦响,血管被割开在风中喷出丝丝的声音,身边已经没有侍卫,从小一同长大的朱七跌在泥土里,红色的热气喷起老高。
“小子,投降吧”一个满脸横肉的蒙古大汉狞笑着冲过来,把朱棣的佩刀打落在地上。
“我是朱元璋的儿子,我是朱元璋的儿子”。朱棣大叫着,呐喊着,用手去抓对方的刀刃。
“殿下,醒醒。殿下,醒醒”,谁在喊我?救命的声音及时在耳边响起,睁开眼睛,是近卫旅长张正心那英俊的脸。
朱棣看着自己最亲近的部下,拼命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压回胸腔。半晌,无力的问道:“正心,几点了”。
“早上七点,这里的七点比北平黑,咱们没用日晷对过当地时间,用的还是北平的数”。张正心小声回答,叫过朱棣的贴身太监,让他替朱棣擦干额头上的冷汗。
“殿下,你又做恶梦了吧,如果您觉得太累,我就通知大伙儿今天歇歇,把上午的议事取消了”?徐增寿有些心疼地问,这些日子,燕王殿下太难了。
“不用,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守仁,帮我穿衣服”,朱棣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小太监伺候他更衣,洗漱。
张正心走到毡帐的窗子前,拉开窗帘,让草原早春的阳光照进来,这里已是三月,冰雪还没消融干净,远方光突突的树林泛出淡淡的青烟,那是即将长出的叶子。近处炊烟袅袅,将士们的出操声整齐地打破春日的宁静。
“徐将军,你说我是汉人吗”?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朱棣仿佛自言自语般不安地问。
“是,殿下是不折不扣的汉人,谁要是污蔑殿下,我冲上去和他拼命”!徐增寿坦诚地回答。
“你呢”?朱棣把脸转向张正心。
张正心上前几步,不顾身份差异,把手按在朱棣刚刚发育成熟的肩头,“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我们的殿下,风里火里,我们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随军太监出去搬了张餐桌,麻利地摆出三双碗筷,伙房送上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几碟江南小菜。
朱棣招呼徐增寿和张正心坐下,三人一同用餐。照进帐篷里的阳光渐亮,晃得窗子对面的地图树影斑驳。地图上,一条蓝线和一条红线剪刀般从南方和北方割裂蒙古草原,震北军从辽东插到草原背后,组成一条利刃,安东军,威北军在草原南边组成利刃的另一条。双刃正对的,是应昌到南和林之间的万里旷野。
三人心情沉重的吃着早餐,眼睛随着朱棣的脑袋在地图上移动。
“当年术赤将军也是不得成吉思汗的宠爱,但他的马蹄征服了雪山的另一端”。徐增寿摇了摇头,晃掉心中危险的想法。这些日子,朝廷的种种举动,的确让燕王寒心。
去年秋天武安国大人稳定了北平,得到充足供应的震北军越过金山部驻地西下,势如破竹,一路攻破蒙古人十余城,俘获王公贵族无数,直到严冬来临才停住脚步,退回到北和林附近休整。挟百战声威,大将常茂率一个整编师南下,配合汤和与璞英大破蒙古东路军,生擒捏怯来,解除了蒙古人对大宁热河一带的威胁。按当年北伐前朱元璋对儿子们“谁征服的土地归谁做封地”的承诺,东部蒙古地区本来应该俱归燕王,怎料就因为汤和那数万人马的参与,大宁一带就全归了宁王管辖,而这个宁王才五岁,用马桶都得叫人帮忙给解裤带。
如单单是朱元璋偏袒小儿子还则罢了,十六年春天来临,本来是震北、安东二军携手进攻蒙古的大好时机,朱棣望眼欲穿等待去年分兵南下的常冒帅部归队,谁知兵部一纸调令,本该归队的一个师精锐连同主将一块被调往大同,归入威北军的建制。那可是朱棣苦心经营好些年才攒下的家底,震北军全部人马加起来,算上苏策宇的独立旅,也不过是四师三旅的规模,还得分出一个师来威慑辽东各地。常茂一走,燕王手中敢调动的部队就剩下两师三旅,其中苏策宇那个独立旅还是震北军的财源,辽蒙联号全靠这只部队照应着才能保持高效率运转,不到关键时刻不能轻动。就凭手中这点儿人马去荡平整个草原?朱棣不住对自己苦笑。
“增寿,咱们的补给还你能用多久”?对着地图发了会呆,朱棣低声询问。
徐增寿展展眉头,从容的回答到:“大概能支持一个月,去年秋天消耗掉的弹药基本补足了,粮草还差一些,北线路不太好走。早晨金山部送咱们一千五百头羊到了,只是现在瘦得能看见骨头,等到草芽芽长出来,抓上春膘才能顶饭”。物资走北线从卫青堡、去病堡运来,立春以来风大,运输队很容易走散,千里荒野上,一旦迷路就是送命的下场,所以震北军的补给遇到些困难。朱棣与徐增寿一致认为,震北军主力应该南下到大宁一带,接受辽阳、热河方向运来的物资,但是朝廷否决了这个建议。很明显,朱元璋并不希望任何一只军队强大到让朝廷不安的地步,哪怕这支军队的领袖是他的亲生儿子。调走猛将常茂也可能是出自这种考虑,但调到威北军他还能保持原来的勇猛无敌吗?当年李陵的悲剧就在眼前摆着,不是朱元璋想拆掉武安国的根基,李陵和王飞雨能惨遭横祸吗?
帝王之家,谁知道帝王之家意味着什么?这次帝王手腕用到了亲儿子身上,朱棣苦笑了一下,强压住心头的沮丧,把目光放到地图上辽阳附近。几年经营,辽阳就像北平的一个小缩影,并且各种产业已经初步具备了自己的特色,有些地方做得比北平更彻底,如果把基业迁至辽阳,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就是不知道父皇的意思,准备让新封的那个辽王弟弟掌管多少地盘。不管他了,反正朝廷来的圣旨说过辽王要听受燕王节制。地图上,从北平到辽阳,一条隐隐的黑线翻山越岭,马上就接近辽阳城,那是詹氏兄弟的商号承包修筑的水泥路。如果这条路修通,大批物资可以迅速从北平用四轮马车直运辽阳,震北军的补给负担将大大减轻。留守辽阳一带的士兵也可以大幅减少,因为一旦有事,士兵可以沿马路迅速调动,将所有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用手凭空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朱棣又问道:“詹氏兄弟现在忙什么,他们不是保证说开春就开工,今年立秋前可以让马路畅通的吗”?
“马路应该没问题,修路的俘虏被高丽人赎回了不少,但曹将军用船送来一批日本海盗,都是他们本国给他们定的罪,要服苦役十年以上才能赦免”。提起马路,徐增寿有了些底气,去年高丽改名朝鲜,李成桂正式成为国主,为了拉拢人心,李成桂遣使节赎回了大批修路的高丽战俘,筑路工程一度出现人力紧张的情况。好在今年年初曹振大人逼日本签订了城下之盟,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为了让水师尽早撤兵,将九州沿海很多居民抓做倭寇充数,曹振亦不问真伪,一概发到辽东做苦役,上万口子,装了满满二十大船。徐增寿参照朱棣先前的做法,把倭寇全部租给了詹氏兄弟当修路工,为震北军赚了大笔军费。“那些日本人也真是犯贱,你好好待他,他就踩鼻子上脸,你拔刀威吓,他反而乖乖地跪在地上,把脖子伸出来让你砍,还满脸光荣的样子”。徐增寿边说,边装比划出一个倭寇的熊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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