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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下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阳电

    这些医学研究机构的任务,除保障定居点内的一千余万民众,有起码的医疗服务之外,主要工作便是向各种顽疾发起进攻。

    其工作的价值,不言自明,完全在于管理员的健康。

    医学与疾病的竞赛,从古到今,几乎完全是一种针对传染病的斗争,单纯的医术往往不足以成事,还需要社会这一系统,提供从“环境清洁”到“病患隔离”在内的诸多支持,才能有效的对抗病原体之播散。

    正因如此,今天的nep大区中,从管理员到民众的所有人,极少顾虑传染病。

    民众被安置在上千处定居点之内,单个定居点的人口,至多一万,不仅整体上与潜伏各种病原体的郊野完全隔离,日常活动也很有条理、很有规律,这种情况下的传染因子大大低于10,意味着传染病即便出现,也根本流行不起来。

    至于nep_7xx、8xx等研发机构,人口密度极低,同样处于与外界高度隔离的状态,也没有传染病滋生的土壤。

    这种情况下,当今医学的研究、实践,便得以从繁重的传染病战场中抽身。

    相比之下,治疗人体自身的内源性疾病,则是一个比消灭病原体、消除感染症状更复杂,也更深奥的问题。

    这方面的研究工作,在nep大区,共有九处研究机构负责。

    本身并非一名业内人士,对医学,方然的了解十分有限,出于自知之明,他没有过多干涉研发机构的工作。

    永生,无现场的生命,倘若暂且不考虑生命科学之外的手段,短期的目标,应该是对抗人体自身的疾病,中期目标则是提升一百二十岁的理论寿限,在那之后,才有资格探究“无限”的身体寿命,进而触碰到永不下车的奇迹。

    道理上是这样讲,但,科学技术的研究,并不总是有一条清晰的主线,这些技术领域何时取得突破,次序又会怎样,现在还没办法准确的判断。

    放手让科学家研究,是一种策略,只不过,以四十岁的年龄来看:

    自己,还能等待多久呢。

    ……

    科学技术,一座高不见顶的大厦,根基深深扎进文明的久远历史之中。

    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岂止妄想要将其加固、加高,哪怕付出一生的时间和精力,都几乎没可能攀登到这大厦的顶端。

    西历149年,仰望着大厦的四十岁男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回望过去的四十年,从幼儿园,一直到逝去不久的前一天,身为人类,而非机器,不敢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竭尽全力,向无人企及的目标冲刺,但扪心自问,方然的确认为自己已竭尽全力。

    换做其他任何人,处在自己的立场,自己的条件,恐怕都没办法做得更好。

    但所谓条件,立场,却往往并无公平可言。

    天赋,或者说,与生俱来的潜质,究竟是否有一个科学而合理的解释,修读过生命科学专业的方然仍说不上来,现代科学的研究,充其量只能给出一个“智力受遗传与环境之共同作用”的判断,而无法确切说明,遗传与环境各占多大的比例。




第四四二章 智力
    模糊的结论,却反映了科学的立场,智力,与很多特性一样,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将各种影响因素泾渭分明、彼此割裂的量。

    迄今为止,围绕人类意识、智力的研究,仍然无法确切的指出,人的认知能力究竟是怎样实现的,自我意识的产生,乃至于智力的表达,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微观过程在发挥作用,进而,更无法阐明智力水平高下的由来。

    至多只能通过观察、测量与分析,尝试度量一个人的智力。

    说来讽刺,人,区别于一切自然界之物质,也区别于其他任何生命形态的本质特征,正是建立在自我意识之上的智慧,然而这特性,却又是那样的不可捉摸,那样的难易度量。

    iq,telligene_quantit,是通行于旧时代的智力度量体系,只是一种建立在莫须有之假设上的“百分比模型”。

    撇开其主观性、模糊性与不稳定性等诸多缺陷,其最大的弊端,在于iq只是一种“百分比”,原则上只能表征同一时代、同一测试体系的被测者之智力高下,只能横向比较,而无法纵向比较。

    从这一角度,iq的高低,并无法反映不同时代之人的智力高下。

    但,不管这一体系有多少缺陷,作为人类智力水平的粗略度量工具,仍尚堪一用,也正是这样的体系,让方然意识到:

    自己与那些顶尖科研人才,科学家,学者,有多么巨大的差距。

    但事实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iq,四十年来,先后也测试过很多次,数值在少年时期一直上涨、在成年后趋于稳定,和大多数测试者的趋势一模一样,且显著的低于人类中的顶尖人物,那些iq动辄140以上、甚至更高的精英。

    但话说回来,倘若iq真能决定智力的高下;

    为什么成为管理员的,是自己,和一些智力未必顶尖的同行,而不是治下科研机构里,那些iq超高的科学家。

    倘若是因为“术业有专攻”,研究自然科学领域的天才们,无缘参与竞争。

    那么如果从一开始,选择同样的路,自己,又能否做的和那些iq超高的天才们一样好,甚至……甚至做的比他们更好呢。

    想法完全不切实际,科研,绝非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这是一种常识。

    但为什么科学家们能做,自己,却(几乎)绝对无法替代,无论如何都无法取代克罗格文特尔,赫伯特西蒙,理查德费曼,去从事其在特定领域中的卓越工作,并不是因为分身乏术、或者精力有限,而是自己的能力根本就不够。

    能力,归根结底,着落在iq的差距上也一点没错。

    然而这种能力,不论用“智力”、iq还是“才能”来称呼,又究竟是什么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nep大区的地下生活波澜不惊,起居日程安排有序,在吃饭、洗澡的时候,方然经常会陷入思考。

    其中很多次,放任思绪神游,他还会渐生一种奇怪的念头。

    科学研究,创造性的智力工作,越是尖端,就越困难,除刻意削弱的it领域之外,当今时代任何一个学科领域的最前沿,都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这样的研究,自己都完全无法做到、甚至无法理解,而全凭科学家们的奋斗。

    同样是人,仅仅是iq、经验上的一些差距,就会导致如此巨大的差距。

    人与人之间的能力差异,尚且这样大,更遑论今天的计算机、ai与人类研究者,差距只会更大。

    但是为什么,今天的超级计算机之算力,是如此强大,1zflops级别的超级计算机就快要被制造出来,ai的发展,早已让自动驾驶、实时传译和战术协同成为一桩轻松的任务,为什么科学研究却不可以。

    这种任务,与其他类型的任务相比,究竟哪里不一样。

    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的组合,直到今天,也无法进行创造性的科技研发,方然并不意外。

    早在核战前,他就多次思考过这一问题,继而敏锐的意识到“创造性研究”是一项极其危险的特性,且不说现在的计算机系统,距离这一目标还很遥远,哪怕有基础,贸然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也等于是在自戕。

    创造性的科学研究,事实上,等同于“自我意识”,两者间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但现在,他纠结的并不是这一问题,而是在此基础上退了一步,计算机无法替代人类科学家,这似乎不难理解、也能接受,那么人替代人呢,为什么也不可以。

    一个近乎愚蠢的问题,细细想来,却并非没有价值。

    科学研究,绝非随便抓一个什么人就能进行,尖端科研人才的培养,更加不易,科学的战场上往往没有“数量换质量”,在学科前沿探索中,一大群平庸的研究者组织起来,也无法与一个顶尖人才相抗衡,这是很寻常的现象。

    究其原因,智力,必定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但智力究竟是什么呢,iq值,只是一个无量纲的百分比数据。

    现实中评价一个人的智力高下,最可靠的办法,还是着落在其完成复杂工作,尤其是科学技术研究工作的能力上。

    所以可以这样讲,科研能力越强,就说明iq越高、继而说明其智力越高,是吗。

    这会不会是在倒因为果呢。

    西历149年春,旅居地下世界的方然,一直在断断续续思考这问题,之所以会如此,固然有nep大区秩序恢复、平稳运转的因素,另一方面,他也直觉般的意识到,这问题对自己的长远目标有重大大的意义。

    一位杰出科学家,为何无法为一个普通人所取代,思考这种问题,方然并无不切实际的奢望,指望从治下的一千余万民众之中,随便抓人去搞研究,也没有打算自己投身于科技前沿,包办所有领域的探索研究。

    这种事,站在脚踏实地的立场上,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无需浪费时间。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呢:

    原因,他只想知道原因,仅此而已。



第四四三章 认知
    人的智慧,一个人的头脑、思维、智力,究竟如何得来,一个人面对科学前沿的未知领域、未解难题时,又究竟怎样去解决。

    这方面的研究,在旧时代,直至第三次盖亚大战爆发,仍未有太多进展。

    为什么格外在意这一点,方然的动机,不是为探索未知、获得更高效的人才培养手段,也不是想一步登天,获得能够独立进行科学研究的机器。

    根本的出发点,仍然在于人的意识之本质。

    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总之,想要弄明白人的智慧,究竟从何而来。

    西历149年,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方然指示asa分析、筛选治下的所有科研人员,以学科交叉的基本思路,召集若干位计算机、人工智能、神经系统与意识分析方面的专家学者,新组建了一支研究团队。

    在行动前,评估这一研究领域的危险性,asa的结论是“极低”,让他下定了决心。

    不管理论上怎样研究,具有“创造性思维”的计算机系统,也必须切实的制造出来、上线运行,才可能造成威胁。

    如果只是研究一下,而不付诸实施,就没什么关系。

    “……阿达民、先生,可以这样称呼您么。”

    “可以,不必拘束。”

    研讨会上,再次凭借仿真人面对一干研究人员,方然的语调很平静。

    在座的业内专家,其他领域的且不论,居然还有一位“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前雇员,让方然略感惊讶。

    按他的判断,ib这样的it巨头,大部分雇员的工作领域都有一定的危险性,浩劫中要么被干掉、要么自己就是竞争者,不论哪一种情况,能够存活至今,还加入到nep大区研究人员的队伍里,都是很罕见的。

    但,也说不好,it领域中有很多低危分支,人才依然可用,今天在座的这一位便是。

    “先生,您提出的这一研究方向,我个人基本理解了。

    只不过关于这一问题,您想必也清楚,并不是单纯的理论分析、推导、仿真等手段就能解决。

    理论上的工作,我与史密斯博士一道,会进行研究,但,人脑是极其精妙、复杂的系统,考察其运行机理是极困难的,这方面——”

    “——是的,与其说是算法、结构,倒不如说是一个临床医学的问题。”

    插言的是一位医学专家,表情挺严肃,大概是想到人脑的检测手段,从脑电波到磁共振,都不足以支持这样的研究而心下惴惴。

    更精密的侦测手段,植入电极、或者增强型扫描方式,研究机构里倒是有这条件,也不是什么新技术,在“旧时代”就已经投入使用。

    但,就算动用这些技术,也没有在人脑、意识、思维认知等领域的研究发挥太大作用。

    研究手段太匮乏,不敷应用,差不多可以这样讲。

    只不过……

    更先进、更有效的手段,其实是有的,但在核战前的世界一直裹足不前,原因,

    则是从“伦理”到“风险”的诸多掣肘。

    人类意识、思维、智力方面的研究,乍一看十分高端,仔细想想,对旧时代的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却并无切实的益处,因而,也很难放任研究者“恣意妄为”,冒着极大的社会舆论和伦理道德风险去行动。

    说白了,要研究一个人如何思考,一个人的神经系统究竟如何运作,五大基本功能之中,“认知功能”是最难触及的,传统手段几乎无法奏效。

    这种研究,简直就仿佛面对一台运行中的电脑,妄图仅凭其寥寥无几的指示灯,硬件模块的拼插,与系统运行时的风扇噪声,搞明白其正运行的是什么程序,正在进行的计算,具体细节又是怎么样的。

    根本就毫无希望,莫说观察,即便提供这系统的全套图纸,都简直是不可能。

    脑的复杂度,远胜过今天任何一块集成电路,而即便是集成电路,包含几十亿、上百亿晶体管的芯片,哪怕图纸摆在眼前也一样是无从下手。

    要观察、分析、理解这样的系统,说不得,只有采取一些“破坏性的”手段才可以。

    这种想法,用不着真的说出口,坐在这些人对面的方然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控制阿达民点了点头。

    “只要对研究切实有益,就可以做,无须有其他顾虑。

    不过,对刚才这位,”“我的姓氏是珀斯,”“珀斯的发言,本人持保留意见,仍然认为这方面的研究,要偏重于理论,诸位在制定研究计划时,务必明白,这是一个宽口径的研究方向,未必一定要基于人脑来进行。

    本人希望知道的是,‘思考、研究、智力的发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抽象过程

    倘若不拘泥于人脑,这种过程,是否能够嵌入fsi体系,或至少能够用人类的描述系统,进行原则上的完备阐述。”

    提出需求,承诺支持,一场简短的研讨会,确定了研究的大方向。

    至于具体怎样执行,手段,其实并无所谓,不管科学家们是循规蹈矩、头脑风暴,还是举起屠刀、生砍活剥,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下决心迈出这一步,资源消耗,asa估算约每年120t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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