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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亦舒
我可以正式开始庆祝,因为我不必再看世上各种各样的人奇奇怪怪的脸色,我可以开始痛惜我自己悲惨的命运——沦落在一个男人的手中、做他的金屋里的阿娇。
只有不愁衣食的人才有资格用时间来埋怨命运。
我把双腿转一个位置。
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喂?”
那边不响。我再“喂。”不响。我冷笑一声:“神秘电话嘛?”放下话筒。
电话再响,我再拿起话筒,“喂,有话请说好不好?”
那边轻轻地问,“是你?真是你?”
“谁?”我问。
“聪恕。”
他。他怎么知道我在此地。如果他知道,那么每个人都已经知道。消息真快。
我应该如何应付?
聪恕低声地说:“他们说你在这里,我与聪慧都不相信。”
我维持缄默。
“为什么?”聪恕问,“为什么?”
我应该如何回答?因为我穷?还是因为我虚荣?还是两者皆备?
我并不觉得羞愧,事无大小,若非当事人本身,永远没法子明了真相,聪恕无法了解到我的心情。多年来的贫乏——爱的贫乏,物质的贫乏,一切一切,积郁到今天,忽然得到一个出口,我不可能顾忌到后果,我一定要做了再说。
“你是为他的钱,是不是?”聪恕问,“我也有钱,真的,我父亲的钱便是我的钱,别担心钱的问题。”
聪恕,你父亲的钱怎么等于你的钱?我心中想问。
“我要见你,我现在就来。”他放下电话。
难怪勖存姿要把我调回剑桥,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他儿子。聪恕傻气得紧。我披上衣服便离开公寓,我不想见聪恕,这将会是多么尴尬的事。
我一个人踱在街上。女佣人问我上哪里,我摇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么晓得,我只知道我一定要避开聪恕。
司机就在门口,他拉开车门,我上车。
我说:“随便兜兜风。”
他们说,坐劳斯莱斯,最忌自己开关车门。《红楼梦》里说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么终究有猪肉吃的时候不会出洋相。
坐在车于里要端端正正,头不要左右两边晃,要安然稳当,若无其事。
我现在就这么坐着。车子缓缓驶向郊外的马路,勖聪恕不会再见到我。
或者我会叫勖存姿买一辆跑车给我。像聪慧在开的小黑豹,抑或是别的牌子,我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他会答应的。假使我要月亮,他如果办得到,他也会去摘下来——不是为爱我,而是因为他的虚荣心:勖存姿的女人什么都有,勖存姿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司机忽然开口:“姜小姐,少爷的车在后面追我们。”
“什么?”
司机小心翼翼地说:“少爷的车子,你请往后看看。”
我转过头,勖聪恕开着一辆式样古怪的跑车,紧紧贴在劳斯菜斯的后面。
我问:“他跟着我们多久了?”我不是不慌张的。
“一出大路,姜小姐。”
“摆脱他,我们加速。”
“姜小姐,少爷这辆车比我们的快。”
好,设法了。
“照常速,假装没有看见他。”
“是。”
但是勖聪恕超车,当他的车子追过我们的时候,他减低速度,逼得司机停下车来。
“姜小姐——”司机转头。
“不关你事。”我说,“你开门让我下车。”





喜宝 第三章
车子停下来,聪恕敲着车窗。他并不愤怒,他的面孔很哀伤,我非常害怕看见这样的表情,因此我别转头,下了车我往前走,他跟在我后面。两辆车子就停在路边。
这种场面在国语片中见过良多。可惜如果是拍电影,我一定是个被逼卖身的苦命女子。在现实中,我是自愿的剑桥大学生,现实里发生的事往往比故事戏剧化得多。
我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我要问的问题。”聪恕说。
“为什么跟住我?”我问。
“我先看见你,你是我的人。我已约好父亲今夜与他讲话,我们会有一个谈判。”
“谈什么?”我瞠目问。
“你是我的。”聪恕固执地说。
我笑,“聪恕,不要过火,我们只认识数日,手也未曾拉过,况且我不是任何人的,我仍是我自己的。”
“他做过一次,他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我不会再原谅他!”聪恕紧握拳头。
“他做过什么?”我淡然问。
“我的女朋友,他喜欢抢我的女朋友。”聪恕脑上的青筋全现出来,我不敢看他。
我镇定地答:“或者你父亲以前抢过你的女友,但我可不是你的女友。”
“不是?如果他没有把你买下来,你能担保我们不会成为一对?”
我一呆,这话的确说得有道理。未遇上勖存姿之前,聪恕也就是个白马王子,一般女孩子抓紧他还来不及,当时我也曾为认识他而兴奋过一阵子。
“现在不一样了。”我说,“对不起,聪恕,我不是你的理想对象。”
“你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他已是个老头子。”
“他是你的父亲。”我说。
“他是个老头子。”
“我要回车上去,聪恕,对不起。”我说,“对不起。”
他拉住我。“道歉没有任何用。”他说。
“你要我怎么办?跪你拜你?”
“不不不。”聪恕道,“离开他。”
我不能。“我不能。”我说。
“你又不爱他,为什么不能?”聪恕问。
“聪恕,你不会明白的,我要走了。”
他跟在我后面,苍白而美丽的脸,一额一头的汗。
“你能开车吗?”我实在担心他。
他看着我,完全茫然。
听不到我的问题。
“我开车送你口去。”我无可奈何。
我发动他的跑车。进了第二排挡,车子已加速到七十米。他根本不应该开这部危险的车子。
在车里聪恕对我说:“……我很久没有爱上一个女孩子了。我对女孩子很失望……她们的内心很丑陋。但是你不同……你跟男孩子一般爽朗磊落。”他把头埋在手中,“我爱上了你。”
“这么快?”我非常讥讽地问,“这么快便有爱——?”
“你不相信我?”他问。
我把持驾驶盘稳健有力,我这样的个性,坚强如岩石,二十一年来,我如果轻易相信过任何人一句话,我可活不到今天。我甚至不相信我的老妈,更不用提我那位父亲。
假使有人说他爱我,我并不会多一丝欢欣,除非他的爱可以折现。假使有人说他恨我,我不会担心,太阳明日还是照样升起来,他妈的,花儿不是照样地开,恨我的人可以把他们自己的心吃掉,谁管他。
但是当聪恕说他爱我,我害怕。他是一个特别的男孩子,他的软弱与我的坚毅是一个极端,我害怕。
我说:“看,聪恕,我只是一个拜金主义的女孩子,我这种女人一个仙一打,真的。”
“把车停在路边。”他轻轻地说。
我不敢不听他。
他看着我,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他在颤抖,他说:“你甚至开车也开得这么好!你应该是我父亲的儿子,勖存姿一直想要一个读书好开车好做人好,聪明、敏捷、才智的儿子,但是他得到的只是我……我和父亲互相憎恨对方,但是我们又离不开对方,你可以帮助我,我一定要得到你。”聪恕说得浑身颤抖。
他把手搁在我脸上摸索,手心全是汗,我的脸被他摸得粘答答的,说不出的难受。
我把他的手轻轻拨开,“聪恕,我不是你的武器。”
“求求你。”他把头伏在我胸脯上,抱住我的腰。
他不过是一个受惊的孩子。我不能令他惶恐,我要镇静他。
我轻轻地抱着他的头,他有很柔软的乌密的头发,我缓缓地说:“你知道‘金屋藏娇’的故事吗?一个皇子小时候,才七岁,他的姑妈抱他坐在膝盖上,让他观看众家侍女,然后逐个问他好不好,皆答不好。最后他姑母间:‘我的女儿阿娇呢?她好吗?’小皇答:‘好,如果将来娶到阿娇,我将以金屋藏之。’这便是金屋藏娇的来源。”
聪恕啜泣。
“你不应该哭,大男孩子是不哭的。”我低声说。
“我要你。”他声音模糊。
“你不是每样东西都可以得到的。”我说,“聪恕,这点你应该明白。”
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婴儿,我衬衫的前幅可全湿了。
我又说:“不是你父亲与你争,而是你不停地要与你父亲争,是不是?”
他只是哭。
“让我送你回家。”我说道,“我们就快到了。”
“一到家你就会走的,以后我永远也见不到你。”
“你可来英国看我。”我猛开支票,“在英国我们可以去撑长篙船。”
“不不,一切都是谎言。”他不肯放开我。
“聪恕,你这个样子实在令我太难为情太难做。”
我抬起头叹息,忽然看到勖聪慧站在我们面前。我真正吓一跳,脸红耳赤。勖家一家都有神出鬼没的本事。看到聪慧我是惭愧的,因为她对我太好,以致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把他交给我。”聪慧对我说。
我推推聪恕。“聪慧来了。”
“二哥哥,你看你那样子,回去又免不掉让爸爸责备。”聪恕抬起头,聪慧拉着他过她的车子,她还带歉意地看我一眼,我更加难受。
“聪慧——”
“我们有话慢慢讲,我先把二哥送口家再说。”她把聪恕载走了。
聪恕的车——
司机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姜小姐,我已叫人来开走少爷这辆车。”
我恨勖家上上下下,这种洞悉一切奸情的样子。
我一声不响地上车,然后说:“回家。”
今天是母亲到澳洲去的好日子。
我总得与她联络上才行。电话拨通以后,我与老妈的对话如下:
“喜宝,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是八点钟的飞机,马上要到飞机场——”
咸密顿的声音接上来,“——你好大胆子,不送我们吗?你还没见过我的面呢!”
“我不需要见你。”我不耐烦,“请你叫我老妈回来听电话,我还有话说。”谁有空跟这洋土佬打情骂俏。
“喜宝——”
“听着,妈,我会过得很好,你可别担心我,你自己与咸密顿高高兴兴的,什么也别牵挂,咱们通信。”
“喜宝——”她忽然哭起来。
“真的很好,老妈,我进出坐的是劳斯——喂,你敬请勿哭好不好?”
“但他是个老人——”
“老人才好呢。每次我转头,他都一定在那里,无微不至,我甚至会嫁他,遗产不成问题。”
“喜宝,你终身的快乐——”妈说。
“我终身的快乐我自己知道,行了,母亲,你可以走了,再见,一切心照。”
我放下电话。
我很平安地坐在电视机面前。聪恕聪慧聪憩,他们不再重要,现在我才在显著的地位。我舒了一口气,我是最受注目的人物。
晚上八点钟,我独个儿坐在小客厅里吃晚饭,三菜一场,精心烹制。每样我略动几筷,胃口并不是坏,但是我一定要注意节食,曾经一度我胖到一百二十八磅——奇怪,一有安全感后便会想起这些琐碎的事。
外表再强硬的人也渴望被爱。早晨的阳光淡淡地照在爱人的脸上……足以抵得钻石黄金……那种急急想报知遇之恩的冲动……
我躺在沙发上很久。大概是憩着了,梦中还是在开信箱,信箱里的信全部跌出来,跌出来,这些信全都变成现钞,在现钞堆中我拣信,但是找来找去找不到,心虚地,一手都是冷汗,我觉得非常痛苦,我还是在找信,然后有人抓住我的手,我惊醒。
抓住我的手的是勖存姿,我自然的反应是握紧他的手。
“你怎么了?”他轻轻地说,“一头的汗水,做梦?”他拨开我额头前粘住的头发。
我点点头。
“可以告诉我吗?”他轻轻地问。
我的眼睛开始红起来,润湿。哦点点头。“我一直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如果两者都没有,我还有健康。我其实并不贫乏。”我的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来。
“以后你会什么都有,别担心。”他说。
“谢谢你。”
勖存姿凝视我。“其实我一直希望有像你这样的孩子。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你知道吗?很有可能我已经爱上了你——”他轻轻拥抱我。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那种大量的安全感传入我心头。
我把手臂围着他的腰,他既温暖又强壮。
“你见过聪恕?”他低声问。
“是,见过。”
“他……一直是我心头一块大石。当聪慧嫁出去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他。”
“他不是婴儿了。”我说道,“他还有他母亲。”
“正是,正因他不是婴儿,所以没有人原谅他。”
“你担心他?”我问,“你担心我吗?”
“是的,我担心你。我担心你会不听话,担心你会逃走,”他轻笑,“担心你嫌我老……”
我也笑。
“你今夜留下来吗?”我问。
“聪恕有话跟我说。”他笑笑。
“可是我马上回伦敦,”我说,“你真的肯定这两天没有空?”
“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他看看我说,“我不会放过你,你放心。”
我忽然涨红了脸。“笑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看着我,叹气。“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是,喜宝,太过美丽,太过聪明。”
我转过头去。这难道也是我的错?过分的聪明,过分的敏感。我们出来孤身作战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踏着尾巴头会动”,懂鉴毛辨色,实在是很吃亏的,一股牛劲向前冲,撞死了也没人同情,这年头,谁会冒险得罪人教导人,教精了别人,他自己的女儿岂非饿死。
一切都是靠自己吧。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有勖存姿,想想都精神一振。
“我要走了。”他说,“这几天比较忙,你自己收拾收拾,司机会把你送到飞机场——聪慧他们开学,我也很少亲自送,所以你不必多心。”
“我多心?”我讪笑,“我自己提着大皮箱跑遍整个欧洲,谁来理我的死活,现在倒真变成香饽饽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临出门时看到茶几上的药瓶,他问:“安眠药?”
我点点头。
“到伦敦有司机接你。”存姿边说着边穿大衣。
我在他身后帮他把大衣穿上,我问:“你不禁止我服药?”
他看我一眼。“嘴头禁止有什么用?当你自己觉得不需要服药也可以睡得稳,你当然会得把药戒掉。我不会单革嘴头上为别人设想的。”他笑笑。
“谢谢你。”我说。
“当你觉得安全舒适的时候,药瓶子会得飞出窗口,光是劝你,大概已经很多人做过,而且失败。”
他开门走了。
只有勖存姿这样的男人,才好算是男人,我叹口气。能够做他的儿女是幸福,能够嫁他为妻也是幸福,就算我这样子跟住他,也并不见得不是好事。我心中的肮脏感觉渐渐消失,因为我开始尊重他,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相当重大。
他与聪恕的谈判如何,我永远不会知道,过了三天我就启程往新加坡转谐和号到伦敦。我发出一封信给母亲。我在香港已经没有家,命运的安排密不通风,我并没有沦落香港。
司机把我的行李提进去。我在新加坡候机室遇见宋家明。
我向他点点头。在很远的一个位于坐下阅读杂志。
宋却缓缓地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看他一眼,真出乎我意料,他还有什么话说?要与我斗嘴,他也不见得会得讨了好去。
宋家明,我心里说,放马过来吧。
他问:“在香港没有看到聪慧?”声音则还和善。
“没有。”我简单地答,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本。
“这两日勖家人仰马翻。”他说。
“是吗?”我淡淡地反问,勖家塌了天又与我何关。
“聪恕自杀。”
我一怔。第一个感觉不是吃惊,而是好笑,我反问:“男人也自杀?为了什么?”
“姜小姐,你可谓铁石心肠,受之无愧。”
“是的,我一向不同情弱者。如果身为聪恕还要自杀,像我们这种阶级的人,早就全该买条麻绳吊死——还在世上苦苦挣扎作甚?”
宋家明说,“你这话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你不关心聪恕的死活?”
我说:“他死不了。他怎么死得?”
“料事如神,姜小姐。”
我说:“你知道有些女人自杀——嚎陶痛哭一场,吞两粒安眠药,用刀片在手腕轻轻割一刀——”我笑出来,“我只以为有种女人才会那么做”
宋家明凝视着我,“你瞧不起聪恕?”
“我瞧不起他有什么用?”我说,“他还是勖存姿的独于,将来承继勖家十亿家财。”我盯着宋的脸。
“你知道吗,姜小姐,我现在开始明白勖存姿怎么选上你。你真是独一无二的人物。”
“谢谢,我会把你的话当作赞美。”
“是。”他说,“这确是赞美。在短短两个星期内,使勖氏父子为你争风,太不容易。”
我说:“据我所知,我还并不是第一个这么成功的女人。”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他嘲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我只是笑笑。
“聪慧自然后悔把你带到家来。”他说。
“叫聪慧放宽点,一切都是注定的。”对聪慧我有愧意。因为她对我好,从头到尾,她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夹骨头、难堪的话,她没有讽刺我,没有瞧不起我,从头到尾,她待我好。
“注定的?”宋家明问。
“是的。”我说,“生命中这么大的转变,难道还不是注定的?你听过这句话吗:先注死,后注生,三百年前订婚姻。”我变得温和,“注定我要与聪慧相遇,注定我会在勖家出现。”冥冥中自有主宰。
“这是最圆满的解释。”宋家明说。
“你不是去伦敦吧?”我问。
“是,有点事要办——代勖先生去签张合同。”
“将来伦敦的事恐怕不用我理,有你在。”他忽然与我熟络起来。
“我对这些其实没有什么兴趣,”我很坦白,“我想念好书,现在勖先生会供给我生活的费用。”
“很抱歉我这么说,姜小姐,我真的没有恶意,但你当然知道勖存姿已是一个老人,而你还是这么年轻貌美,你的机会实在很多的,况且又是知识分子。”他声音里充满困惑,的确没有挖苦的成分。
“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我说,“在适当的时间与适当的地点,他是一个适当的人,就是如此。”
“你不介意人们会怎么说你吗?”宋家明问。
我眯眯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宋先生,人家怎么说,idontcareafuckingshit!”
他不出声。忽然之间也笑了,他用一只手揩着鼻子,另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低着头笑。
“姜小姐,你真是有趣。”他说。
“谢谢你。”
“欢迎成为勖家一分子。”他说。
“你承认我?”我间。
“我是谁?我是老几?勖存姿先生不是早已承认了你?”
“但是你,宋先生,如果你看不起我,我的生活岂非略有暇疵?”
“我原先以为你是个有野心的女……”宋说,“可是现在看不像——我不明白,姜小姐,你到底要什么?”
“爱。”我说,“如果没有爱,钱也是好的。如果没有钱,至少我还有健康。也不过如此,不不,我不想霸占勖家的产业,这又不是演长篇电视剧,我要勖家全部财产来干什么?天天把一捆捆的美金大钞往楼下扔?我只要足够的生活费——很多的煤烧得暖烘烘,很多巧克力供我嚼食——你听过这首歌?”我问。
宋家明看着我很久,我知道他已原谅了我。
“上飞机了。”我说。
我觉得很高兴,把宋家明赢过来并不见得是这么容易的事,我只希望他对我取消敌意而已。他会明白吗?像我这样的人。
他问:“你真的在圣三一学院?”
我微笑,“如果我不是圣三一的人,叫这架飞机马上摔下来!叫我马上死掉。”
“好毒的咒!”宋摇头笑,“除我之外,还有数百个搭客陪着你一起摔下来。”
“你为什么怀疑?勖存姿可没有怀疑。”我说。
“勖存姿在认识你第二天就派人去调查过你,他有什么怀疑?这上下他清楚你的历史恐怕比你自己还多。”
“他是这么小心的人?”我抬起头。
“姜小姐,我替你担心,他不是那种糊涂的老人,你出卖的青春与自由,会使你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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