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芳年
作者:须弥普普
护国公府满门忠烈,却因上元节的一次意外,几乎覆灭。一朝身死,护国公的侄女周秦回到了四年前。这一世,打死她也绝不坐上魏国公主的马车。她所求不多,只愿在波诡的权力更迭间保住家人平安。
静芳年 第一章 新生
太平十二年,正月十四。
已经到了正午,天空却还是阴沉沉的,时不时飘下几丝细雨,更衬得这早春既寒又冷。虽过了年节,木炭的价格还是日日攀升,京都城内便兴起了以烧煤代替烧炭的做法。
护国公府却嫌煤火易起灰烟,依旧烧那街东车家炭。
正堂的墙角烧了四个大大的炭盆,烤得屋内暖洋洋的。赵老夫人正皱着眉头站在书桌前,检查孙子周延之的功课。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中的文稿,总算舒展了眉头,正色道:“前日宋大人还说你文章踏实有余,文采不足,让你这几天在家好好照着《文经》作十篇练手,如今都两日了,你才写了这几篇,得好好用功才行!”
周延之面容俊朗,他今年刚过十六,身材却已经十分高大。室内烧足了炭,他便只穿了一身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
听着祖母训话,他并不反驳,只微笑着,时不时应上两声。
坐在一旁榻上的周秦看着周延之的笑脸,怀中虽然揣着暖烘烘的汤婆子,心里却是既沉甸又冰凉。
前生,这是长兄与自己见的最后一面。
明日便是上元节,她会受邀与魏国公主同坐一辆马车观灯。车马行至半路时,两匹温驯的母马突然受惊狂奔,侍卫们拼死也拦不下来。
周秦与公主的贴身侍女试图去拉住缰绳,却被摔下马车,剩下魏国公主一人独自留在车内。
侍女当场摔死,周秦却奇迹般只折断了手臂。
上元节正是观灯时,街上的人群比肩继踵,足足过了一刻钟,官兵才在酸枣门边找到倒地的马尸与空荡荡的马车。
彼时正垂帘听政的田太后大怒,下旨宣召周秦,面斥她“不忠、寡义”,并将她关押进宫内。
又过了两个时辰,公主才在城外荒野被找回,衣不蔽体,昏迷不醒。而周延之,则在半夜私下调查魏国公主被劫一案,希望为妹妹洗脱污名时,被莫名溺毙在城外的金水河中。
这次事件最后的结果是,护国公府仅剩的男丁,赵老夫人的次子周严,奉懿旨尚了田太后的独女魏国公主。
老夫人赵氏得知此信,硬生生撑了好几日的那口气没上来,一时晕厥过去,府中乱做一团。等好不容易请来大夫,却诊出是中风,人参灵芝流水似的用来吊着勉强撑了几个月,还是去了。
由于驸马不得参政,又欲回京给母亲侍疾,周严不得已上书辞了归德将军一职,离开周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北地。至此,赫赫有名的周家军很快被田太后调任的人拆分得七零八落。
直到周秦临死,提刑司也未查出劫掠公主的歹人。
魏国公主婚后泰半时间住在宫内,几乎从未召见过驸马,与周严的婚姻名存实亡。
周秦慢慢呼出了一口气,松了松紧贴在汤婆子上汗湿的手。
没关系,她现在还没有坐上魏国公主的马车。
哥哥没有死,祖母也没有死!
她还没有被魏国公主嫁给潼川刺使患了肺痨自小卧床的幼子;
她还没有成为寡妇;
她也还没有被婆婆的心腹勒死。
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她舒了口气,直起了身子,笑着道:“祖母,哥哥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您就让他休息几天吧。”
周延之听了周秦这一句话,忙去给赵老夫人移了移椅子,“祖母,您别总是站着,坐会儿,天气这么冷,小心腿又泛酸。”
赵老夫人正乘势坐下,却见贴身伺候的孟嬷嬷走了进来,便免了她的礼,问道:“什么事?”
孟嬷嬷笑着道:“老夫人,马行的人来同您讨今年的规矩,在耳房等了怕是有半个时辰了,您看要不要先打发他们回去?”
赵老夫人想了想,道:“我这就去。”一面叫了周秦的小名,“宪姑跟我一同去罢?”
护国公府垄断了京都城内的马行,从北地倒卖各类马匹入关,每每都要在年初定下当年的体例行规。周秦今年虚岁就要十三,赵老夫人半年前就开始带着她管家,现在已经慢慢开始接触外事了。
前世,周秦跟着去见了管事的,等她回来的时候,周延之已经不在府内,直到上元节当晚也未回府。
周秦攥紧了右手,仰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道:“祖母,今天我想陪陪哥哥,都大半个月没见着他了。”
上辈子,她反反复复想了四年。
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奸人的阴谋。如果是巧合,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降落在了护国公府内;如果是阴谋,又是谁要用魏国公主来做出这一番设计,公主、太后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到死也没有弄明白。
近百年的经营,一朝树倒猢狲散。
护国公府三代英烈,是大魏朝数一数二的门第,她的曾祖父老护国公与太祖皇帝一同举义,拥戴太祖登基后,主动上交兵权,换来了家中世袭罔替的爵位及两万户享田。后来因北虏侵犯,老护国公花甲之年被临时起复,战死在北地。
她的祖父周信继承父志,在边境耗了数十年,好不容易带领大军击溃北虏,正携长子回到京都复命,却偏撞上肃王谋反,父子两为了保护太宗皇帝,被附逆者乱刀砍死。
母亲彼时身怀六甲,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早产,一尸两命。
肃王谋反未遂,却拖死了太宗,还把宫中皇子皇孙几乎杀了个干净。朝中无法,只得拥立了仅剩的皇子,未满八岁的赵显为帝。
赵显生母承恩前仅是田皇后的侍女,生了龙子,也不过得了个美人的封号。她出身低微,并无依仗,没来得及知道儿子将要登基,就暴毙了。
由此,赵显继位,改年号太平,田皇后垂帘听政。
周严接替了护国公的爵位,留在北地防守边境。
屹立朝堂上百年,如果说护国公府有什么仇敌,实在是数也数不过来。除了把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北国鞑虏,还有朝堂上的利益相悖的官员,京都城内各大眼红护国公府手中马匹、茶叶、丝绸收益的显贵富豪等等。
然而护国公府毕竟鼎盛之家,大树根深,赵老夫人从来治家严谨,护国公周严处事缜密,真要针对,恐怕难以下手。
柿子捡软的捏,家里的软柿子,恐怕就是年少无知的自己,以及并无太多防备的哥哥周延之了吧。
静芳年 第二章 顽具
赵老夫人见孙女挂念兄长,心中酸慰,自去料理事务不提。
周延之与妹妹自幼怙恃两失,二人感情极好,他见周秦留了下来,忙道:“宪姑来我屋里,我给你带了东西。”
等进了屋,小丫头抱出了一个箱子,里面装了两件精巧的顽具,一件是惟妙惟肖的小塑土偶“磨喝乐”娃娃,只有婴儿拳头大,身着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雅致可爱;一件是小球大的玻璃圆灯,玻璃带着浅蓝色,晶莹剔透。
周秦随手拿起那娃娃来玩了下,顺口问道:“哪里得来的好东西。”
周延之浑不在意,“内藏库新做了呈给陛下的,仲昌看了喜欢,就带了几个出来,回来的时候被我瞧见,顺手就给你拿了。”
如今是太平十二年,原来的小皇帝赵显早已成年,田太后数次提出还政于天子,都被赵显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反而整日跟侍卫们相扑摔跤打马球。众大臣劝说未果,见天子并不领情,又兼田太后权柄日深,只好一边暗叹天子长于妇人之手,被养成了一个废物,一边各做打算。
然而早已经历过一次的周秦却知道,四年之后,赵显突然暴起逼宫,将田太后软禁于慈明宫。
而原本应该正奉旨在高丽巡视的护国公周严,却在次日一早出现在了朝堂。
宫中与朝上顿时掀起了清算田太后党羽的浪潮。
半个月后,叔叔周严派来的人到了潼川刺史府,可惜,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与之会面,就被婆婆的心腹用绳子勒死了。
护国公府走到了最后,仅剩叔叔一人。
而自己才咽下气,却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四年前。
被田太后面斥,她仓皇无措。
兄长被人溺毙,她只会跪在灵堂一旁痛哭。
祖母中风,她除了在边上照顾,管管府中的事务,竟无任何办法应对。
直到叔叔周严将护国公府的部分势力交给了自己。
她从一个普通的少女,蜕变成了一个别人眼中冷静、持重的人。
当年周严被迫尚了魏国公主,新婚当夜却被公主拒而不见。次日,公主直接回了宫。隔天,田太后便下旨将周严派往琉球出使。从此,周严被田太后支使得团团转,一年中有大半年都被派往异国。
三年的时光中,她倾尽全力,抽丝剥茧,想要调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然而调查的过程无比艰难,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拦着她接近真相。
就在调查快要有所进展的时候,魏国公主将她许给了偏远蜀地的潼川刺史幼子。
从定亲到成婚,一切礼仪从简,居然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时值多事之秋,据传有鞑虏的细作混入京都,官府将整个都城封锁得水桶一般,护国公府的势力又多在北地与京城,她只能按兵不动。
还没等到查清潼川刺史家中情况,木已成舟,已经到了送嫁前夕。
她匆忙嫁入张家,成亲当晚才知道丈夫自幼就有痨病,卧床不起已经有四五年了,不过熬日子而已。
太平十六年,她名义上的丈夫死在病床上。
没多久,赵显逼宫,周严重新站上了魏国朝堂的舞台。
她重生后一直在想,那大半年间,她曲意逢迎,殚精竭虑,在刺史府内虽不能当家作主,却已经能过得极为自在。又兼隐隐透露过自己想要过继隔房侄子做嗣子的念头,在刺史府上下诸人眼中,她那泼天的嫁妆转眼便要改姓,婆婆的心腹究竟是为何要下手弄死自己,这是出于谁的授意?
况且她的手段如此粗糙,行动如此仓促,痕迹如何遮掩?
彼时周严有拥君之功,护国公府眼见便要重新起来,正是炙手可热的状况,若是聪明人,此时正该好好巴结她以交好护国公府才对,她如此行事,难道就不害怕周严查清了真相,日后报复?
更何况她那婆婆刘氏,虽然心胸拘囿于后宅,寻常行事间多有苛刻,却不是如此愚蠢的人。而公公张迎满,头上顶了一个刺史的虚衔,平日里只晓得去衙门点差应卯,在家中却是纳了五六个小妾,整日在后院厮混,怎么看都不像有能力做下此事的样子。
那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在此时将自己置于死地?
周秦回到了四年前,却一连几晚不敢入眠,生怕一觉醒来,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梦,自己早已变成地府幽魂。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记忆中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件反复咀嚼、回忆。
太平元年,田太后为赵显在官员子弟中选拔伴读,周延之在列。从此,他一个月只能休沐五天,其他时间都留在在宫中陪侍。
赵显一共有四名伴读,都是年龄左近的小孩,没多久就大家就混熟了。宫中规矩森严,田太后对小皇帝连面子情都懒得给,下头伺候的人便敷衍搪塞起来,伴读们很快学会了自己抱团取暖。
从前周延之回来的时候,每每抱怨宫中各色人等欺上瞒下,狐假虎威,最近两年却少有听到类似话语,想来在宫中一切顺利。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难道是远在北地驻守叔叔周严得罪了谁?
周秦想不通。
前世,周延之这两天的去向成谜,如今,即便不能把他留下,也得知道他的行踪。
四年前的自己,还是一个天真女郎。
那就在表面上做回那个天真女郎吧!
她放下手中的顽具,带着点撒娇的口气拉住了周延之的袖口:“哥,这两天在家里陪陪我好不好,我与你一同做功课。”
周秦从小便懂事,少有这样明明白白提要求的时候,周延之心疼之色溢于言表,自然是千肯万肯。周秦与哥哥读了几篇时兴的话本,见辰光还早,于是从《文选》里抓了个晦涩的段落,逼着周延之陪她分别破题。
这题一破就破了大半个时辰,没等她歇口气,周延之惯用的书童小跑着冲到了门口,匆匆行了个礼,禀道:“少爷,苏家少爷说是有急事要见您,拦都拦不下来,这会已经在院子门口了。”
苏小少爷全名苏仲昌,是御史中丞苏荃的长子,也是皇帝的侍读之一,素日与周延之关系极好。
难道上辈子周延之就是被苏仲昌叫出了门?
周秦不由得就有了几分不豫。
正思索间,客人已经到了门前。
苏仲昌比周延之小了一岁,眉清目朗,一身深棕色的大氅上沾着点点泥印和雨水痕迹,他满脸愧歉之色,一进门便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对不住了延之,今儿我昏了头,做了错事,不小心把你也拖了下水。”他正说着,冷不防看到站起身要给自己行礼的周秦,脸面一红,连忙还礼,“是周家妹妹吗,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
苏仲昌有些懊悔,他有急事,又与周延之多年交往,便闯了进来,却没曾想屋里会有女眷。
他状似随意地觑了一眼周秦,只觉得这周延之这妹妹皮肤极白,五官精致,一双眸子又大又清澈,灿亮亮的,看起来干净极了,想来长大了的瓷娃娃也不过是这样吧。
怪不得平常周延之日日把这妹妹挂在心上,看到好吃的也想着,看到好玩的也想着。
静芳年 第三章 索要
周秦暗道一声可惜。
本来想装傻就在这里坐着,被苏仲昌这么点名一问,只好给他腾地方了。
周秦特意地看了一眼周延之,“哥哥别忘了今天答应我的。”
周延之则伸手去摸了摸周秦的头,“去厢房坐着,让郑嬷嬷帮你把壁炉烧大些,待会我就去找你。”
苏仲昌看着周秦退了出去,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记得自己似乎不久前才见过这个小姑娘,只是每次她都躲在护国公府的老夫人身后,怯生生的,感觉像是个害羞的小女孩。
没想到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小女孩就长成大姑娘了。
周秦慢慢退出了书房,心里不禁琢磨起来。那苏仲昌刚刚说“不小心把你拖下了水”,口气却不见得多惶恐,看来也不是什么完全解决不了的事情。
想来也是,两个连虚职都没有的侍读,又能惹出什么大事呢。
雨一直没有停,天色依旧暗沉,她一踏出门就感觉到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身边的大丫头海棠连忙给她塞了个汤婆子,又替她拢了拢刚罩上的披风,“姑娘小心脚下,雨都飘进来了。”
周秦点了点头,沿着回廊快步地往厢房走去。
除了海棠,她身边还有一个大丫头芳草,都已经贴身跟着六七年了,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两人都尽心尽力地服侍。
后来她们跟着自己嫁去了潼川张府,芳草替她管着嫁妆,海棠则帮着她与护国公府的旧人联络,继续调查当年的事情。
周秦才走到厢房门口,周延之的乳母郑嬷嬷亲自给她打了帘子,口中道,“好几天没瞧见姑娘了。”
周秦笑了笑,并不说话。
她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书房里。
不知道苏仲昌到底在跟哥哥说些什么,哥哥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见完客就过来,想必不会食言吧。
但是如果哥哥真的要出门,那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自己装病有没有用。
是装头疼好呢,还是装肚子疼好呢?
周秦坐在软榻上,随手抓了几颗棋子在把玩。
她思绪越飘越远,前一刻想着明日就是上元节了,如果自己不出门,那魏国公主还会不会邀请别人;后一刻又在琢磨若是这辈子哥哥周延之顺利躲过了一劫,事情之后又会怎么发展。
一时觉得习惯了手头有人用的日子,这一朝回到四年前,自己变成了一个耳目不通的光杆司令,真是有些不太适应;一时又想着要不要将自己以前知道的事情想个法子透露给祖母或者叔叔知道,方便提前应对。
也不对,无论是假托什么名义,他们最大的可能都该是以为自己鬼上身了吧。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跟鬼上身貌似也没什么差别。
她正绞尽脑汁,却听见周延之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让冯大陪着他去找,再带上七八个人,都先瞧过样子再去,我一会就过去。”
接着便是桂竹连声应喏。
周秦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是吧,还要出去?
这怎么行!
周秦顿时“蹭”地站了起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刚进门的周延之。
周延之非常内疚,“原是答应了今天留在家,只是仲昌那边出了事,得出去帮帮忙,我明日一定回来陪你去观灯,行不?”
周秦心里一动,右手偷偷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眼泪立刻就盈了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周延之顿时着了慌,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周秦做出一副又是着急又是委屈,趴到桌子上埋头抽泣起来。
周延之顿了顿足,把披在身上的鹤氅解了下来,几个快步走了过去,扶着周秦的肩哄道:“我明日一定回来,不是什么事情,很快就好了。”一面又许下了各种承诺,又说去东华门带野鸭子肉回来,又说去相国寺带王道人蜜煎回来。
周秦一半是故意,想着如何才能拖时间,哭足足一盏茶功夫才停下来,等她在海棠的服侍下重新洗了脸,才对着周延之抽抽噎噎地问道:“都说不是什么大事情,那为什么还要你去?上个月也是一回来就出门了,都没好好说几句话。”
周秦一向乖巧听话,从没像这般又哭又耍赖。
此时周延之见她眼中含着泪,哭得又红又肿,更兼小巧的鼻子被擦得红红的,时不时还抽噎一下,似乎一个不高兴就要再哭一个的样子,心中都快急死了,也顾不得什么,只好与妹妹细细解释。
原来今天一早,田太后的侄子,内殿崇班骑都尉田储,突然找到了苏仲昌,向他讨要前几天那几件内藏库新献上来的玩具。苏仲昌十分惊讶,当即表示虽然东西是他拿走了,但是回来之后早已送了与人。田储让他将东西找回来,又拿出几件精巧的玩意,说让他拿去换回。
苏仲昌自然推辞不受。
“这也有些欺负人了吧,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周秦有些讶然。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该是有多丢人啊。
周秦想起桐叶封弟的故事来。
周成王在与弟弟叔虞玩耍时送了他一片梧桐树叶,随口道:“我把这作为信物,封赐给你。”叔虞非常高兴,把这件事告诉给周公,周公前去询问周成王,周成王却说他只不过是跟弟弟开玩笑罢了。
周公则教训他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出口成宪。成王听周公言之有理,只好把戏言做成真事,将叔虞封于唐。
天子一字千金,更何况这东西还是亲手送出去了的,此番若要再要回来,怕是小皇帝以后脸都没了。
周延之否认道:“陛下当不会在意这点小东西才是,况且若是陛下讨要,也不会让田储出面。”
周秦更奇怪了,“就是刚刚那娃娃?也不是什么东西,给回他就得了,大冷的天哥哥你还出去做什么。”
此事若真的不是皇帝吩咐的才最可怕。该琢磨的不是如何善后,而是纠结田储为何会得知皇帝身边的东西给了谁,这内殿崇班骑都尉做得比皇帝身边的内侍黄门还要精细,简直吓人。
周延之叹了口气,“若是这般简单倒好,仲昌把另外几件东西给了他弟弟,已经被不小心砸碎了。”
静芳年 第四章 背锅
承恩公是太后的嫡亲弟弟,膝下只有独子田储。田太后原本就十分宠爱这个侄子,等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肃王事变中殒身后,更是将一腔爱子之心都放在了侄子身上。
田储才十八岁,却在去年就得了从五品的内殿崇班骑都尉一职,时常出入禁宫如进自家花园。
他自小性格顽劣,长大了更是喜怒不定,曾经朝中某官员的车驾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马,他当场就将驾车的马夫打断了腿,后来因田太后大力弹压,御史们才停了雪花般弹劾的奏章。
那名官员没多久就被派去视察大理国,只过了一年多,就死于瘴疠。
后世她嫁到了潼川,在那般偏远的地方也能听到坊间笑言称下至贪污受贿,上至拉帮结党,私自养兵,对于田储来说,“无他,唯手熟尔。”
这回苏仲昌不仅拿走了他要的东西,还不小心给砸碎了,以他过往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周延之温声道:“我想着,既然是他特意来寻,怕是内藏库再没有一样的,但市面上许是还有差不多的,出去找着给他送过去,也看不出来。”
周秦连忙问道:“如果找不到一样的呢?”
周延之笑了笑,“实在不行我就去跟田储陪个不是,说不小心碰坏了他要的东西,难不成他还能来找我麻烦不成?田储这人虽然名声不好,平日里却不算差,我认了下来,也免得仲昌他爹知道,拿他弟弟去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