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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妻是宠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海的挽留
唱名讫,裴弈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照例一一垂询几句,又命比试了诗书琴画、茶艺针黹,最后转头问姚氏:“皇后以为哪位合适?”
姚氏知他不过是装模作样问她一句,便只淡淡道:“陛下瞧着哪个好便定哪个,妾随陛下的意。”
裴弈点头,面向众淑女,正要开口钦点出合意的人,裴玑忽然插言道:“父皇头前不是还说要对给淑女们下药的人严惩不贷么?儿子听说父皇已经查出来了,而且那动手脚的人就在淑女之中,父皇不该先将之除名么?”
裴弈那股气又窜到了喉咙眼,但又不发作不得。这些的确都是他当初说的,如今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沉声道:“那件事尚未查实,阿玑先莫要插口。”
“那是否应当等查实之后再做定夺呢,”裴玑目光往众淑女那边扫了一扫,“皇家媳妇最重德行,父皇广选淑女的旨意里也说‘务择其父母行止端庄、家法整齐女子’,若是回头不慎择了个心思歪邪的,岂非遗祸?父皇要三思啊。”
裴弈憋气半晌,冷声道:“朕自有打算。”说着话便命范希筠与杜莲出列。
范希筠垂首上前时瞥了裴玑一眼,心道太子殿下您如今作何感想。诚如她之前所想,皇帝一心要做的事,太子怎么可能阻挠。这个结果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所以此刻接受得理所当然。只是她有些担忧她往后的日子,担忧太子会因着楚明昭而给她难堪。
正此时,淑女之中又一人前行一步,跪地道:“陛下,妾有一事要禀。此番意外实则皆由信国公府范姑娘与韩国公府杜姑娘所起。”
裴琰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从前时常来王府的罗妙惜。
裴弈面色阴能滴水。
裴玑在一旁适时道:“罗淑女知晓什么,如实道来。”
罗妙惜行了一礼,随即便将范希筠与杜莲如何起龃龉,范希筠如何下药的始末说了一番,最后道:“范姑娘其实原本只是想给杜姑娘下药的,但不知为何,最终淑女们全都被下了药。”
裴玑转向裴弈:“父皇,淑女留宫期间闹出这种事,司礼监那边难道都没有与父皇说?”说着话又转向一旁的许敬,“最后查出来的人是范姑娘么?”
许敬似乎左右为难,嗫嚅着道:“是……”
范希筠原本正发愁着往后怎么跟楚明昭相处,骤然瞧见这般状况,吓得面色一白,立时双膝一软,跪下伸冤。
杜莲有点懵,见范希筠跪下,反应过来后也赶忙跪下撇清自己。
裴弈转头瞪了裴玑一眼,面上神色变幻几回。他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不住大呼冤枉的范希筠与杜莲身上,道:“二位身家清白,家教甚严,朕相信这些不过他人构陷。”
裴玑微微冷笑,他早知会这样。他即刻转向许敬:“许公公不也说罗淑女说的是实情么?”
裴弈又被儿子抢白,霍然站起:“你给朕住嘴!”
裴玑也起身,垂首一礼:“父皇,留宫察看的用意不就是要考察淑女们的品性么?父皇明知道有问题,为何不弄清楚呢?那若是如此的话,这一个月的留宫待选又有何意义呢?”
皇家选媳妇最重德,否则也不会特意留宫察看。一个品行不端的帽子扣下来,直接就出局了,绝无转圜的余地。并且,将来这名声传出去,也很难再嫁出去。
裴弈如今几乎笃定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他儿子干的,否则哪来这么巧的事,偏偏就他要点给他的两个淑女出了状况。但他指出来也白搭,他儿子干得出就不会留把柄。
裴弈指着裴玑,咬牙半晌却不知说什么好。还是他大意了,他原以为裴玑至多会对他点给他的人下手,谁知道他会在留宫的时候就动手。
裴弈忽而冷笑一声:“你以为这般就能阻拦朕么?”他一路隐忍一路杀伐,就是为了掌握至高权柄,如果到头来还要被自己儿子的伎俩束缚,那未免太可笑了!
裴弈遽然冷声道:“朕看是那个罗淑女在构陷范淑女与杜淑女。太子正妃之位始终空缺,依朕看不如将范、杜二淑女分别点为正、次二妃。”
裴玑冷笑:“父皇果真还是等不及了么?”等不及明昭生产,要先立了太子妃。
其实他父亲之前颁的那道旨措辞便暗藏玄机,开头就说“皇太子年及婚期,宜慎简贤淑,以为之配”,这显然是遴选太子妃的口吻。他当时看到这几句就猜到他父亲大约是改了主意了,想要在明昭生产之前就先将太子妃给定下来。因为他父亲骨子里对立明昭为太子妃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的,若明昭回头真是生了男孩,他父亲会十分难办,所以后来大约就打算干脆快刀斩乱麻,把人选先定下来,以免麻烦。
“是又如何,”裴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这么想的,“阿玑不要再执迷不悟,将来便知朕是为你好了。”
裴玑的笑容万分讥诮:“是么,我竟不知父皇为我至此。父亲今日强行册封,也不怕人耻笑,原来皇家所谓……”
裴弈抬手指定裴玑,怒道:“逆子!退下!”
裴弈发怒的架势十分骇人,裴琰从小就怕他,即刻往后缩了缩。姚氏满面忧色,但又知道父子两个的性子,一时很有些无措。
裴玑却是丝毫不畏惧,微微笑道:“父亲,您用得着我的时候就说我是您的好儿子,觉得我碍事时又说我是逆子,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
姚氏慢慢起身,眼睛盯着儿子。阿玑聪明绝顶,怎会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说这些话呢?难道他是有意激怒他父亲?他要做什么?
郭氏在一旁偷笑。裴玑把陛下得罪得越彻底越好,顶好让陛下一怒之下废了他。
裴弈原本就怒不可遏,如今听见这话,气得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裴玑的衣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这般顶撞我!”
裴玑不闪不避,直视着父亲,哂笑道:“父亲管说实话叫顶撞么?”
裴弈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是怎么做到在与人针锋相对时还能保持着理智与辩才的,他简直是要被他气疯了,以至于他指着他要怒声指斥时,却忘了词。
“不论如何,”裴弈冷笑一声松开儿子,“朕意已决,这便命司礼监拟旨。”他觉得不能再跟他儿子绕了,他儿子大约又挖好了什么坑等着他去跳、
裴弈怕夜长梦多,心里又憋着一股气,转头就冲许敬道:“去,准备笔墨,朕要……”
裴玑正要开言,裴弈一句话也未完,就被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内侍给打断了:“启禀万岁、千岁爷,娘娘……娘娘要生了!”
裴玑闻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风一样疾奔出去。
裴弈满面怒色都凝住了。他转身又对着地上跪着的内侍确认一番,禁不住长叹一声。
许敬小心翼翼问:“陛下,您还……要不要拟旨?”
裴弈沉默须臾,摆了摆手,道:“罢了,且摆驾清宁宫。”
☆、第九十二章
清宁宫内已经乱作了一团,楚明昭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晨起裴玑走后,她吃饱喝足了便打算睡个回笼觉,然而躺到床上后小腹就开始一阵阵的疼。那疼痛并不十分剧烈,但间隔时间相近、持续时间也趋同,极有规律。她意识到这大约是分娩前宫缩的开始,便命人叫来了裴玑早就给她备下的几个稳婆。稳婆们询问了状况后,让她先躺着歇一歇,养养精神。
等到临近晌午时,宫缩加剧,疼痛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痛感越来越强。稳婆看了看,说已经见红了,但宫口还未开。半个时辰后,楚明昭疼得满头冒汗,但稳婆说宫口才开了两指,还是要再等。楚明昭简直两眼一黑,这样才开了两指,那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生?
又半个时辰后,也才只开了三指,但楚明昭已经被宫缩带来的疼痛折腾得几乎要哭出来。稳婆们忙说不要哭也不要用力,存着力气等生的时候再使,现在使劲不仅白费力气,而且孩子还容易夹在产道里。
楚明昭知道自己如今其实离生还远,但实在是疼得厉害,便命人去通知裴玑。她忍不住想,阵痛就这样难受,生产的时候还不晓得是怎样的鏖战,一时心内涌起一阵难言的无助与惶遽,越发想让裴玑陪在她身边。
裴玑一路狂奔入内,一冲进来就喊了声“昭昭”,几步跑至楚明昭跟前。待到瞧见她额头上冷汗涔涔、闭着眼喃喃呐呐着喊疼,一时揪心不已,拿起一旁的汗巾给她擦汗。
楚明昭如今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原本一直咬牙强忍着没落泪,但一瞧见裴玑出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止都止不住。
裴玑见她泣如雨下,忙不迭问她是不是疼得厉害。楚明昭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确疼得厉害,但与此同时心中也升腾起对未知的恐惧。生产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状况太多了,她心头的惊恐焦灼实在难以抑制。
裴玑怔了一下,旋即懂了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有我在,没事的。”
裴玑一面安抚楚明昭,一面向稳婆询问她目下的状况。听说可能要到晚上才开始生时,裴玑倒抽一口凉气:“不能催产么?”
稳婆小心答道:“回殿下的话,妾等已尽力为娘娘推拿腹部助产,然而娘娘这是头胎,生得不易也是常事,请殿下莫要担忧。”
说不担忧,哪能真的不担忧。裴玑瞧见楚明昭被折磨得脸色煞白,一颗心就跟放在火上炙烤一样。他低头柔声安抚她几句,又命人将太医院院使、两个院判并所有当值的御医都传来。
等众位医官陆续赶来时,裴玑急命他们去诊脉,商议着开些催产的药剂。众医官面面相觑,他们听闻太子催得甚急,慌里慌张赶来一看,原来竟是这等差事。然而医官们也不敢迟疑,慌忙躬身应声,上前诊查。
裴玑转头又命人去御药房将他一早备下的一株千年山参取来,略一思量,又着膳房那头去做些奶-子糖鸡蛋羹端来。回身坐到楚明昭身边时,他抚了抚她脸颊,柔声道:“过会儿好歹稍吃些东西,否则怕没力气。”
他知道她如今什么都吃不下,但到时候光用山参吊着可不成,胃里空着太难受,所以命人做了易食易喂的羹汤,并且有牛乳有糖又有鸡蛋,能很好地补充体力。





唯妻是宠 第105节
姚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感喟,阿玑真是什么都虑到了,她就没听说过哪家媳妇生产做丈夫的操心成这样的。她当年生阿玑的时候,裴弈虽也算是尽心尽力地照应,但终究还是比不上阿玑这份心。
姚氏觉得儿子待在这里也是看得揪心,劝儿子先出去,但儿子再三不肯。姚氏轻叹一息,觉着还是不要围那么些人的好,于是自家起身出殿。
她刚一出来就碰见了随后而至的裴弈。她浅浅行了礼,刚要侧身而过,就听裴弈问道:“里头如何了?”
姚氏淡声道:“无甚大碍。陛下一日万几,无需挂怀,不若且回宫歇着。”
裴弈刚跟裴玑合气一场,如今听见姚氏这话,立等又要恼:“你此言何意,那好歹也是我的孙儿,我问一句也不成?”
姚氏呵呵冷笑一声,也不理会他,掣身就走。
“你……”裴弈望着她的背影,面色阴沉。
一旁跟着的许敬慢慢低垂眉目。万岁爷虽则在气头上,但言语间都是随意的你我相称,实质上没摆架子。方才在元晖殿时,万岁确实大为光火,但对太子还是有所忍让的,并没把事情做绝。他早就瞧出,万岁爷心里是向着皇后母子的,即便是将来后宫里真的进了新人,皇后母子的地位也是稳稳的,不可动摇。
郭氏与林氏也随后赶来。她们瞧见坐在偏殿内等着的姚氏时,问了楚明昭目下的状况,便坐下一道等。
郭氏一心觉得楚明昭这一胎肯定是女孩。她根据自己当初怀裴琰的经验以及从各处听来的说法,跟林氏窃窃低语,从各方面论证楚明昭怀的必定是女胎:“都道尖肚子男,圆肚子女,我注意瞧了她那肚子,哎,圆乎乎的。还有她那后腰,你仔细瞧过没有,后腰线是直的,这就是女胎的征兆啊。还有她那脸,那脸上的皮水灵光润的哟,整个人容貌更胜从前,怀胎变美也是女胎之象啊!你当初怀语姐儿那会儿不也容光焕发的?”
林氏正要说话,就听姚氏在一旁冷声道:“恭妃在下头嘀嘀咕咕的,像什么样子?”
郭氏笑道:“妾不过是在猜测娘娘怀的究竟是男胎还是女胎。”她见姚氏脸色不好看,情知戳到了着紧处,挑了挑眉,故意继续道,“依妾拙见,楚娘娘怕是要添个女孩儿。不过太子既与她情笃,想来也不计较男女。”
她说话间听见身后宫人齐喊陛下,转头果然瞧见是皇帝来了,立时笑着起身见礼。裴弈扫了殿内诸人一眼,问郭氏怎知男女,郭氏便端起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将方才与林氏说的那番话大致说了一说,直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末了笑着安慰道:“女孩儿也没什么不好,楚娘娘那等美人儿,生出来的女孩儿也必是玉雪可爱的。”
裴弈听着听着便放下脸,立了没一会儿便掉头出去了。
郭氏掩嘴暗笑。虽说皇室子息凋敝,但生个女孩儿顶什么用,皇帝要的是能扛起皇室重责的男孙,一个女娃娃尤其还是楚明昭那样身份的人生的女娃娃,皇帝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裴玑先有了孩子又如何,是个女孩儿全白搭。
过了酉时,楚明昭的宫口也只开了六指,还是无法娩出胎儿,但是宫缩的疼痛已经几乎到达极限。楚明昭疼得死去活来,却又不敢喊叫,怕消耗体力。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是紧紧抓着裴玑的手臂不放。
裴玑自打奔进来就一直守在床前陪着,亲自给楚明昭一勺勺喂羹汤,自己却水米未进。姚氏已经来催过他好几回,说女人生孩子他凑什么热闹,这里不是他待的地方。但裴玑瞧着楚明昭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与咬得出了血的嘴唇,心里就一阵阵揪疼,何况楚明昭还拽着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他,他不忍心掰开她的手。
楚明昭又一阵宫缩袭来,疼得她手上狠狠一掐,正掐着裴玑的手臂。姚氏一惊,生产那会儿多疼她是知道的,楚明昭如今神志不甚清明,又是剧痛之下,那一下掐得不会轻了,但裴玑愣是闷声不吭。她当下上前几步拉住儿子,执意要他出去。
裴玑踟蹰再三,想着自己在这里杵着,稳婆们大约也是束手束脚,这才转了意。他小心翼翼拉开楚明昭的手,低声道:“我就在外头,昭昭不要害怕。”又包着她的手握了握。
楚明昭微微睁眼,抬起另一只手要抱他。裴玑会意,伸手搂住她上半身,吻了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轻声道:“没事的,过了这一关就好了,别忘了我还欠你一顿饭。”
楚明昭趴在他肩窝处,虚弱道:“我要吃粉团儿、干炸小丸子、烧肥鹅、银鱼炖蛋、神仙肉……”
“你想吃什么肉都成,想吃龙肝凤髓我也给你弄来,”裴玑在她耳畔低语,“过会儿稳婆让你用力你就用力,间歇时就休息一下,知道不?我就在外头守着你。”
楚明昭低低应了一声。
裴玑小心地将她放平身子,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出去。
他一出来,姚氏就拉过他捋起了他的衣袖。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手臂上一片青紫,严重处还肿了起来,隐隐往外渗血。看来楚明昭大约是一直抓着他,他也由着她掐。姚氏紧蹙眉头:“早说了你凑什么热闹,瞧你这手臂伤得,快去上药去。”
裴玑抽回手,不以为意道:“我这点疼不算什么的,昭昭比我疼多了。如果她掐我几下能好受一些,我让她掐又何妨。”
姚氏忽然有些无言以对。裴弈怎么能有这样的儿子?
信国公府,内书房。
范循听罢鹤鸣的回话,捧着袖炉对着外头出神。暝色弥漫后便飘起了小雪,外头的枝桠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碎琼。
他缄默迂久,眼眸益发幽邃。
他堂妹那步棋似乎是走不动了。裴玑对楚明昭的执着几乎超出了他的预想,竟然千方百计地阻止淑女遴选。难不成裴玑铁了心要当情圣么?也是可笑,当太子的玩儿的什么专情独宠?
不过眼下更棘手的是,楚明昭若是生了男孩儿,皇帝很可能就转了靶子了,万一因为这个孩子就不把楚明昭扫地出门了呢?
范循深吸一口气,自语似地道:“希望……她这一胎生的是女孩儿。”
顾氏听闻女儿临盆的消息,一时又喜又忧。侯府上下都聚在正堂等信儿,众人面上神情各异,却都不言语,一时阒寂,落针可闻。秦娴见顾氏在屋里踅来踅去的,笑着让她莫要忧心。顾氏叹道:“怎能不忧。”
秦娴低头,也是一叹。是啊,生孩子是一大关,生出来也是一大关。皇帝显然是想要男孙的,若是昭姐儿生出来个女孩儿,兴许要遭嫌弃。何况,几乎可说这个孩子身上系着整个楚氏一族的存亡,不能有半点闪失。
楚慎望着外头愈下愈大的雪,神情凝重。他从未觉得光阴这样难熬。
楚明昭也觉得十分难熬。她宫口全开之后拼着命使了五次力气,但孩子还是出不来。她如今已经被疼痛淹没,也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又极其疲倦,若非嘴里含着参片,她大约早就脱力晕过去了。
第六次努力之后,她几乎已经全凭意念在支撑了,她觉得她半只脚都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她眼皮渐沉,快要坠入黑暗时,隐约听到裴玑在外头一声声焦急地呼喊她,似乎是要破门而入。她又隐约听到稳婆让她用力,说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楚明昭要昏死过去时,这两种声音就交替着回荡在她脑中,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
她的亲人在等着她,她的爱人也在等着她,这个孩子对她以及爱她的人来说都太重要了。这也是她与裴玑的骨血,这是她盼了很久的孩子。
再努努力就好了,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稳婆们已经试过了坐、蹲等多种分娩的姿势,但楚明昭后头力气越来越小,孩子始终娩不出来。正发愁得没个入脚处,忽见楚明昭睁开了眼,攥紧了一旁的床柱。
裴玑听着里面半晌没动静,在外头急得要踹门,被姚氏一把拽住。裴玑因着楚明昭怀孕,去跟不少乳母请教过孕期与生产事宜,知道生产的诸般凶险,也正因为了解,才更加焦灼。他后来一直与瞿素学着修身养性,已经许久未曾如眼下这般沉不住气了。
郭氏听到鼓楼那边的更鼓声,发现已经五更天了。她看裴玑坐立不安的,心中窃笑道,你急什么,投胎生个一天也正常。不过这么着折腾,出来也是个女孩儿。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们谁还笑得出来。
如果不是她被裴玑打得太多了,这些话她一定婉转地传达给他。
郭氏望着外头的飞雪,掩口打了个哈欠。她之所以一直跟着守着就是想看看姚氏与裴玑看见楚明昭生个女儿出来之后的反应,她更想看看裴弈因此跟裴玑再起冲突,那才真是好戏。不过楚明昭至今都没生出来,她等得也乏了。
郭氏问林氏走不走,见林氏摇头,心里轻嗤一声。林氏是得把样子做足了,谁让她生了个女儿,腰杆没她硬呢。
郭氏隔着槅扇,轻蔑地往殿内瞥了一眼,正欲转身离开,就听里头忽然传来一道婴儿啼哭声。
郭氏一挑眉,哟,这是生了?
她心道这回正赶上好戏,转头冲林氏笑道:“一个女孩儿家哭得倒挺响。”说着话便随着众人上前聚到了门口。
稳婆怕孩子受了寒气,又兼孩子正清洗,故而没将孩子抱出来,只是出来报喜道:“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楚娘娘得了个小皇孙。”
郭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把拽住稳婆:“是个男孩儿?!”
稳婆点头:“千真万确、”
郭氏一张脸全抽在了一起。姚氏转眸看过来,讽笑道:“看来恭妃的经验不怎么准。不过明昭一举得男,恭妃不该道喜么?”
郭氏脸僵了半晌,强笑道:“妾也是太高兴了,一时忘了……恭喜皇后娘娘。”嘴上这般说,手里的汗巾却暗暗绞成了绳。
裴玑冲进去时,稳婆正在用温水给孩子清洗身上的污血与胎脂。他此刻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看了儿子一眼,又奔到楚明昭床前握住她的手。
楚明昭眼下已经疲倦至极。她听到稳婆说小皇孙出来了,又听稳婆们说已经五更天了,心里默默算了算,她从十一月初九生到了初十,还好没拖到十一……不然岂不是正赶上双十一?
裴弈心里不静,一直等到四更也没等到楚明昭那边的信儿,只好去上朝。
等他下朝回来,就听内侍奔来报喜说楚明昭生了个小皇孙。
裴弈愣了一愣,跟着先喜后忧。元晖殿那头还有一群待选淑女,但楚明昭却先产了个男孩下来。裴玑一定不会放弃这个与他周旋的好机会。
裴弈并没急着赶去清宁宫,而是坐在书案后思量半晌,将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在心里过了一番,这才摆驾。
他赶到清宁宫时,发现人来得还很齐。郭氏闷着头缩在一旁,林氏笑着贺喜,姚氏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面上挂着柔和的笑,裴玑在一旁抢着要抱孩子,但被姚氏嫌弃手法不对,不肯给他抱。
裴弈一来,母子两个面上的笑都是一顿。
裴弈也走上前来,要来抱孩子。但姚氏往旁侧躲了一下,道:“阿玑有话与陛下说。”
“父皇,”裴玑直视着父亲,“咱们是不是该商议一件事了?”
☆、第九十三章
裴弈将裴玑叫到偏殿。父子两个坐下后,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顿了片时,开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办不到。”
裴玑嘲讽笑道:“父亲这回倒是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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