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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小公举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赵十一月
皇帝定定的环视左右,好一会儿才重复道:“太后仙逝?”
谢贵妃面上显出几分痛色来,坐在榻边轻轻的搂住皇帝,把头贴在他的肩窝处:“陛下节哀,太后娘娘临去前还念念不忘交代陛下要照顾好自己……”她纤手轻轻的抚过皇帝的脊背,柔声道,“陛下万万保重才是。”
皇帝静了好一会儿,方才回抱住谢贵妃,他不由自主的用了力,手臂狠狠的勒着人,指尖按在谢贵妃的脊背上,那力道仿佛恨不能将怀中的人人整个嵌入自己的怀里。
那应是极痛的,可谢贵妃面上却不透分毫,仍旧是柔顺恭敬的模样。
许久许久,皇帝方才阖上眼,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正是十一月里的寒天,这一口气落在了冰冷的空气里便凝成一团白气来,氤氲的遮住了皇帝面上的神色。
太后这一去,宫里头原本为着万寿节而准备的那些个东西全都要撤下来了,宫人内侍连同各宫的主子也都换了素色衣裳,陪着十一月底的白雪,竟是满宫上下一片银白。
皇帝大约是悲痛过度,虽是没什么病痛却也提不起劲来,辍朝几日,竟有些躺在榻上起不来身的模样。皇后忙着处理太后故去的种种琐事,一时也没能留空照顾皇帝,只得轮个儿的那些个妃嫔或是皇子公主们去陪他说说话,省得皇帝悲痛过度,害了大病。
郑娥、二公主还有小公主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儿,平日里倒也只需要到前头哭跪,许皇后怕她们三个小姑娘年纪小受了冻不好,常叫了她们三个去陪皇帝说话,顺便劝皇帝用膳。
其实吧,皇帝也不是不想用膳,他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没什么心情,见着那一桌的菜便觉得没胃口,吃不下,所以这会儿便要人劝了。
郑娥劝饭上头倒是颇有些无师自通,一到饭点儿便去扯皇帝的袖子,娇声道:“萧叔叔,是不是要用膳了啊?我有些饿了……”她肌肤似雪,仰头说话的时候不由露出一段如玉般的脖颈来,几乎与身上穿着的那一身素服浑然一色。她那一对黑水银似的眸子又黑又亮,看着人的时候水润润的,倒是叫人不由得便软了心肠。
皇帝见她这般模样便也跟着软了心肠,抬抬手便叫传膳。
等饭菜上来了,郑娥一会儿道:“外头雪好大好大呢,要喝热汤才舒服,萧叔叔你也喝一点?”一会儿道,“这个点心甜甜的,很好吃的,分你一块要不要?”,吃到一半还要到探头去看皇帝的饭碗,小小声的道,“萧叔叔你怎么吃得比我还少……”这般一来,倒是劝得皇帝配着菜汤吃了一碗饭,也算是好的了。
等吃完了,郑娥又小大人模样的与他提议道:“要不起来走走吧?以前萧叔叔就和我说吃完了要走走消食,不能偷懒躺在榻上的……”
皇帝见她这般懂事,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便叫人拿了头蓬、鹤氅来披上,亲自牵着几个小姑娘起来走一走。等回来的时候,小公主年纪最小,体力有限,不一会儿便犯困了,所以皇帝也就先哄了她去睡,然后再叫人抱着她回谢贵妃的蓬莱殿了。
郑娥与二公主则是不依不饶的拉着皇帝的袖子,叫他给她们读了几卷书,乖乖的趴在榻边说着话。大约是因为她们之前都有午睡的习惯,说着说着便又困又乏,上下眼皮也跟着打起架,不一会儿竟就陪着皇帝一同睡下了。
等到晚上许皇后忙完了回来,果是见着皇帝躺在榻上睡着了,边上还搂着两个姑娘——左边是郑娥,右边是二公主。他眼下虽还有青黛之色,可睡颜安稳,看上去倒是太后仙逝之后,难得的安眠。
许皇后看着看着,不由抿了抿唇露出笑容来,然而还未等她出声唤人起来,忽而喉中一痒竟是咳嗽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她这一咳嗽竟是没个完的,哪怕拿了帕子掩在嘴边,也依旧有殷红的鲜血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咳嗽而涌出来,一点一点的涌出来,沾湿了嘴边的素白手帕,犹如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的红梅一般醒目。
第61章
许皇后眸光微微一黯, 正要把手上那张帕子收回袖子里藏好的时候却觉得眼前一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天旋地旋, 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许皇后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立政殿里,皎皎的明月悬在光秃秃的枝头, 星辰黯去,银白色的月光如同流水一般的从雕花木窗里淌入, 流了一地,如水银一般冷而亮。
许皇后不由得转了转眼珠子, 很快便看见了靠坐在榻边阖眼休息的皇帝。
皇帝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的苍白与憔悴——他的皮肤本就十分白皙,乌鸦鸦的眼睫搭在皮肤上,黑白分明。正因如此, 他眼底的青黛更是无法掩饰,嘴边的胡渣似乎也没处理, 冒出一点青色的头, 只一眼就能看出他内里的苍白与憔悴。
在所有人的眼里, 皇帝似乎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永远都如钢铁一般的坚不可摧,从无半点的虚弱。可实际上, 他亦是人, 也有这般的时候。
许皇后凝视了许久,竟有几分心酸:纵是这几日三餐如旧,可皇帝的确还是瘦了, 五官的轮廓看上去更加凌厉,白皙的皮肤底下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而且,自从皇帝登基以来,她已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了。
这般想着,许皇后不由伸出手去,轻轻的抚过皇帝的面颊,指腹抚过柔软温热的皮肤,就连心都跟着软了下去。
这一点的动静自是惊醒了本就是浅眠的皇帝,他就像是极警觉的野兽,一把按住许皇后抚着自己面颊的手掌,抓在掌心里,然后睁开眼与许皇后对视,轻轻的道:“你醒了?”
许皇后本是想要与他笑一笑,只是扯了扯嘴角却觉得有些艰难,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应道:“嗯。”
皇帝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轻轻的揉搓了一会儿,才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并没有说是什么事,可话一出口他和皇后都知道说的便是许皇后的病。
许皇后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一扬,眸光温柔,慢慢的笑起来,语声十分的柔软,仿若玩笑一般的应道:“有几年了,原还想着迟些儿告诉你,没想到竟是叫你先发现了……”
皇帝一听就知道许皇后这是在欺君——倘不是这次意外晕倒,叫他发现了,也许到了最后许皇后都不会开口告诉他这时。他不由蹙了蹙眉头,本是想要沉下声音,可话到临头却又忍不住软了软:“……总有办法的,尚药局那些人倘若这次再装死,朕就真叫他们去死。”
许皇后却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将他蹙着的长眉慢慢理开,语声柔和:“尚药局的医官治的是病,却也救不了要死的人——生死大事,本非人力所拦的,陛下若要为此事而怪责旁人,反倒是臣妾的不是。”
皇帝有千言万语全都叫许皇后的话给堵了回去,隐约有什么梗在喉间,又酸又涩,倒是叫眼眶隐隐发热。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平息了胸膛里躁动不休的心跳,好一会儿才道:“总也要试一试。”他顿了顿,垂眸去看许皇后,眸光坚定,一字一句的道,“我们说好了的,要做一世夫妻,要一起去江南看花鸟山水……”
说到最后,他竟是有些无语凝噎,只是用那双犹如朔夜星子一般的眸子看着许皇后,眸光似水。
许皇后的黑眸中有波光一闪而过,许久才道:“是啊,说好了的……”她已有几分叹息的模样,忽而弯了弯唇角,掀开一角的被子,小声道,“陛下上来躺一会儿吧?”
皇帝沉默片刻,还是随了她的意愿上了榻。随即他又伸手脱了自己的外衣,窸窸窣窣的衣声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寂静。
许皇后只是含笑看着他,莹白的月光洒落在她的面上,就像是照在绝好的水晶上,剔透而明亮。她的笑容依旧是那样的温柔美丽,一如当年初见,一如这过去的许多年……
这一刻,皇帝忽而觉得有一根针,又长又尖的针从他心尖上一直戳过去,血肉模糊,疼痛难忍。他把衣物扔到地上,俯身搂住皇后,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慧娘,要是连你也走了,那我,”他第一次丢开朕这个自称,第一次有些生疏的剥开钢铁一般的外皮,显出柔软的内在来,“那我,该怎么办?”
十四岁时,他随许瑾之去许家,初见许慧娘便心生好感。后来知道太后有意叫他娶王家表妹,他有些不乐意,便堵着气抢在前头求了先帝。
十五岁时,他们定亲,有天晚上他偷偷跑去看她,蹭的满脸都是灰,她躲在屏风后面笑,笑过了却又给他递帕子擦脸。
十六岁时,她嫁过来,他们彼此约定要做“一世的夫妻”
……
那个十四岁时初见的少女一转眼便成了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的皇后,不知不觉间早已融入他的生命里,如血肉、如手足一般不可分割。
然而,天意如刀,生生的要从他胸膛里的那颗心上割出一块肉来。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皇后这一病仿佛真如山倒一般,再撑不住。
尚药局那里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只说是要静养,皇帝便胆战心惊的守着人,拘着皇后不叫她起来。皇后便也随了他的心思,只把手头的事一半分给贤妃,一半分给谢贵妃,自己则是躺在榻上养病。皇帝也跟着在立政殿守着她,同起同卧,当真如民间夫妇一般。有时候,皇帝实在忙不过来,便叫人把折子搬到立政殿,呆在立政殿里理事,许皇后赶都赶不走。
萧明钰则是得了皇帝的许可又搬回宫里头,早晚来与许皇后请安。
先是太后仙逝,再是皇后重病,一时之间后宫上方仿佛浮着一层阴云,叫人胆战心惊。
郑娥年纪尚小,对于死亡的认知还不算完全,可是她方才亲眼看到太后过世,再是目睹皇后重病,只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口,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有时候,她半夜做了噩梦惊醒过来都生怕皇后会出事,想要去正殿瞧一眼却又给窦嬷嬷等人抱回床上,百般安慰。
萧明钰亦是睡得不太好,皇后的病他亦是隐隐有些预料,可人总是不愿意相信他们不愿发生的那些事,他亦是没有想到自己的预料竟会成真。而许皇后的病也叫他再次响起夏芜娘的那句话——
“你最亲近、最心爱的那些人总有一天都要一个个的死光……哈哈哈,萧明钰,你才是那个活到最后却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或许,夏芜娘的话也并非诅咒而是真的。
萧明钰只要一想起这个便觉得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与惊惧:如果是真的,那么许皇后也许真的会死?那,许皇后之后还会有谁呢,他的兄弟姐妹,又或者郑娥……?
萧明钰一贯心思重,这般日思夜想,竟也熬得消瘦了许多。
皇帝瞧他模样多少也是心疼的,便打发了他回去躺着,不必这般勤来请安,口上说的是:“你有孝心是好的,只是也要顾着身子,倘若熬坏了身子,朕与你母后瞧着也是心疼的。”
萧明钰没法子,便先起身回去了,躺了一会儿便生出些不耐,正要起身去翻一翻书卷却又见着郑娥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药从外头进来。他心头不由一静,忍不住便开口道:“你小心烫着……哪个叫你端药了?”
郑娥抬起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看着他,嘴里脆脆的应道:“是窦嬷嬷看我这几日睡不好,特意叫人给我煎的药,安眠的。我端来分四哥哥你一半……”她嘟了嘟嘴,眼里显出几分关切和担忧来,“四哥哥,你是不是也好久都没睡好了?”
萧明钰瞧着她关切的目光,心头一软,竟是有些想哭。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强自笑了一声:“别是你嫌药苦,特意端来叫我替你分担的吧?”
“那有什么关系?”郑娥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就像是小猫一样的惹人怜爱,“我们本来就该同甘共苦的啊。”
说话间,郑娥小心翼翼的端着那碗热腾腾的药走到了萧明钰的跟前,轻轻的把药碗搁了下来,然后左右张望着问了一句道:“你这有碗吗?我分一半出来。”
“没有。”萧明钰眨了眨眼睛,故作深思后的开口道,“算了,我也不嫌弃你。你喝一半,剩下的我喝吧……”
郑娥真想回他一句:可我嫌弃你啊……然而,当她看见萧明钰那苍白消瘦的面庞却又软了软心,只是嘟了嘟嘴,气哼哼的回了一句:“怎么不是你先喝,然后我再喝?”
说着,郑娥便轻手轻脚的端起方才被她搁在案上的药碗,仇大苦深的瞪了眼热腾腾的棕色药汁,然后试探似的低头喝了一口。
这药苦的郑娥一下子就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小声抱怨道:“好苦……”
结果,边上的萧明钰也跟着低头喝了一口,就跟喝甜滋滋的糖水似的,眉眼舒展,唇角微扬。
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药,这才抬起眉梢,转眸看过来,眉目间带了一丝温柔,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一口,我一口,这样总行了吧?”
第62章
因皇后病着, 就连过年都显得十分冷淡。好在,等到第二年开春, 二月里, 东宫的太子妃崔氏顺顺畅畅的生下了一个小郡主,虽没能一胎得男,当这也算是皇帝与皇后的长孙女, 自是有些不同的。
更何况,对于此时愁云惨淡的皇家来说,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着实是一件难得的喜事。
许皇后听了这个好消息,心里也高兴得很, 本还有些危急的病情也跟着缓和了许多,就连精神都好些了。她特意吩咐了左右宫人,去把之前自己给孙女做的小衣小裤送去东宫, 还另外还多添了些赏赐。
许皇后一高兴,皇帝自然也跟着高兴, 他特意去问了太子的意见, 提早给刚出世孙女想了个封号:康乐郡主——只盼她此生健健康康, 快快乐乐, 尊贵一世。
等太子妃崔氏出了月子,许皇后大概也能坐起身了, 便特意叫崔氏抱了康乐郡主进宫说话。
其实, 崔氏面上虽是不显,但心里头也有些忐忑的:她与太子成婚多年,连这几年一直没有消息, 虽有太子刻意冷淡的缘故,但“无子”一说确确是叫她这个太子妃站不住脚,忐忑担忧许久。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虽说儿子女儿差不多,可她心底里还是希望先能来个儿子,安一安心。只是天不从人愿,她只得了一个小郡主,沮丧过后便也只能提起精神尽力养好身子,想着下一胎的事情。
好在,上头的皇帝和皇后喜爱孙女,便是太子也因为这是自己的嫡长女而看重几分,崔氏这才没有慌了神。听说皇后要看孙女,崔氏便连忙收拾了一通,抱着女儿入宫去了。
虽是四月暮春,京中却也尚有几分春寒,只是皇后的立政殿里却温暖的很,倘若是穿着略厚的春衫入内便会不由得生出薄薄的细汗来。





皇家小公举 第29节
崔氏抱着康乐郡主从外头进去,将自己外头披着的浅紫色镶白狐狸毛的披风交给边上的宫人,缓步入了内殿。立政殿的宫人们都穿素色衣裙,敛神屏息,待崔氏走远了便轻手轻脚的把殿门口的杏黄色厚棉帘子放了下来,内殿中熏然的暖风便不知不觉间将门外带进的寒意驱散了。
好在许皇后素是不喜熏香,内殿里虽是用三脚镂空白铜炉子烧着银丝炭但却没有烧香,只是摆了几盆水仙花。也不知花匠是如何挑弄的,水仙花香盈盈,被暖气一捂,竟有几分甜软。
崔氏抱着康乐郡主一路走来,脊背虽是出了一些汗,但是闻着这一丝丝的暖香竟也觉得有些舒服,神志也清明了许多。眼见着前头两个宫人掀开珠帘,马上就要入内室,崔氏略一思忖便悄悄地用指尖戳了戳还在闭眼的女儿,好叫她醒过神来。
康乐郡主大约也是睡饱了,这会儿被亲娘戳了戳,便好奇的睁开眼睛。她生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滴溜溜的看着人,就像是好奇心极重的小动物一般左右瞧着对她来说十分新奇的立政殿。
崔氏见康乐郡主不怕生,心里倒是暗暗的松了一口,等入了内室见着躺在榻上的许皇后,行过礼后便把她递上去,笑着道:“想必也是知道要来见皇祖母,她倒是精神得很呢。”
许皇后背后垒了几个枕头,靠坐在榻上,面颊虽不复往日的丰盈,但依旧是眸光似水的模样。哪怕是那磨人的病痛都不曾叫她真正失去温柔的笑容。
她垂眸看着孙女,细细的看着,不觉间便露出笑容来,用些吃力的用指尖在康乐郡主的柔嫩的面颊上抚了抚:“原本是早早就想要见她的,只是怕过了病气,这才等了些时候。这孩子生的真好,可人疼……”
崔氏见着许皇后的笑脸,多少也是宽了心,想了想便笑着道:“都说是像祖母呢,尤其是鼻子和嘴巴这里。”
许皇后仔细瞧了瞧,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点了点孩子的额头,轻轻的道:“她的额头倒是有些像太子,宽宽的,老人家都说,这样的孩子以后有福气呢。”
许皇后这般温柔的和崔氏说着话,忽而从被褥里伸出手,握住崔氏的手掌,柔声道,“我知道,太子有时候是不讲理,听不进话,叫人灰心。可你是他的发妻,是要陪他走一辈子的人,总也不能真就破罐子破摔不管他——男人的眼睛天生就是往前看的,指望他立刻就发现身边人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但再长的路也有到头的时候,等他回过头来,就会知道珍惜身边人的道理了。你的福气啊,还在后头呢……”
崔氏眸中泪光隐约一闪,咬着唇道:“母后……”
许皇后却转开目光去看怀中的孙女,语声温柔:“母后也知道你过得辛苦,可人一辈子哪里能一点苦也不知呢?先苦才能甜啊。”她用指腹拨了拨康乐郡主的面颊,不知怎的竟是逗得康乐郡主咧嘴一笑,连声音都跟着轻了下去,口上道,“你瞧,她笑起来多甜?再难再苦,你想一想孩子,心里就能舒服了……”
崔氏含着泪去看康乐郡主的笑颜:康乐郡主正咧着嘴,白嫩嫩的颊边隐约有小小的酒窝,黑葡萄似的眼睛就像是月牙一样的弯,她的笑容便像是穿破阴云的灿阳,无忧无虑,天真快乐,便是旁人看了,都会不由得跟着她露出笑颜来。
崔氏看在眼里,心中一酸一软,隐约间明白了什么是“为母则强”,咬了咬唇,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母后说得话,儿媳都记下了。”
许皇后这才微微颔首,还要再说几句却见着大宫女春华端着药从外头进来,轻轻的提醒了一句:“娘娘,该吃药的了。”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皇上说了,他现今一时脱不开身,叫我看着您把药喝了。”
许皇后笑着摇头,抱怨了一句:“整日里喝药,喝的我都厌了……”
崔氏连忙应了一句:“母后自个儿说得先苦后甜呢。”说着,她便将怀里抱着的康乐郡主交于边上的宫人,亲自接了药碗来,小心周道的服侍着皇后用了。
等用了药,许皇后略有几分倦色,便挥挥手道:“你先抱康乐回去吧,我也要躺一会儿了。”
崔氏连忙点头,又扶着皇后躺下,替她理了理被角,这才抱着康乐郡主离开。
许皇后这一觉便是睡到了傍晚时分,等醒过来的时候便能瞧见窗外如血一般的残阳,似乎十分温暖的模样。她微微叹了口气,勉强又提起一些精神,吩咐左右道:“去叫四皇子、五皇子还有二公主过来吧,就说我有话要与他们说。”
二公主是女孩家,一见着皇后便忍不住扑倒许皇后怀里哭了一通,嘴里嘟嘟囔囔的道:“母后都不疼我了,这几日都不见我,我想死您了……”
许皇后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前几日病得厉害,怕叫你们过了病气,这才不叫你们过来呢。”
二公主瘪瘪嘴,还要再哭,许皇后却戳了戳她的面颊:“可不许再哭了,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二公主只好咬咬唇,摸了一把眼泪,委委屈屈的站在榻边。
许皇后招招手,叫了萧明钰上前来,温声道:“四郎你到我跟前来。”她用目光细细的看着自己的次子,语声轻轻的,“你们兄弟几个,倒是只有你最像你父皇。长得像,性子也像……”
萧明钰垂下头,轻轻的道:“父皇常说我像您呢……”
许皇后被他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逗得一乐,然后又轻轻咳嗽起来。
萧明钰连忙递了茶水过去,轻声道:“您先喝口温水,润润口。”
许皇后抿了一口水,这才把话说下去:“……你们要记着,无论如何,母后心里头都是惦记着你们的,都是盼着你们一生平安康健的。”她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然后长长的喘了口气,“无论母后做了什么事,也都是为你们好。”
二公主与五皇子都听的泪眼汪汪,忍不住扑上去抱着许皇后又哭了一场。
萧明钰也红了眼眶,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只是他心里头却不知怎的生出一丝隐约的不对来,什么叫“无论母后做了什么事,也都是为你们好”。
然而,许皇后到底没有把话说清楚,她用手掌轻轻的抚了抚一对儿女的头顶,偶尔问几句他们的起居来。
然而,所有人心里都隐约有些预感,都忍着眼泪珍惜着这难得的一刻。直到许皇后倦了,这才开口叫萧明钰领着弟妹,只是轻之又轻的交代了一句:“四郎,照顾好你弟弟和妹妹。”
萧明钰咬着唇,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到了五月初,许皇后本已缓和的病逝便又加重了,几次昏迷,竟是再度垂危。
第63章
八月底的时候, 大约是回光返照的缘故,许皇后挨个儿把几个孩子叫到跟前去说话, 就连郑娥也是。
那时候, 郑娥一仰头就能看见许皇后那张因为病痛而消瘦了许多的面庞,可她看着郑娥的时候,依旧带着一种令人想要流泪的温柔。
许皇后的声音那样的柔和, 就像是春日里的暖风一样的温暖,她轻轻的和郑娥道:“过了年, 你就要满十岁了,总是在宫里头待着也不好, 到不若和你萧叔叔说一声,去泰和长公主的府上。长公主她到底是你的义母,你们总也要处好关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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