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公举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赵十一月
要是,要是当初能救下她就好了。这样郑娥便能如同其他小姑娘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快快乐乐的做新娘子……就连父皇和母后也不会因此而生出嫌隙。
大概是因为回忆起了旧事,萧明钰的面色不可避免的沉了下去,眉头微微蹙着,先是不大高兴。
郑娥却仍旧是小心翼翼的盯着他,有些警惕回答道:“是啊,是四哥哥他救了我。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萧明钰沉默片刻,看着她清亮的目光,想了想便道:“在我的世界里,那一回落水,我没能救下你……”顿了顿,他又解释了一句,“佛说三千世界,总有些世界是和你现在的世界不一样的。”
郑娥认真想了想,决定还是相信他一点点,所以不耻下问:“那你怎么不回你的世界啊?”她自是十分担心自家四哥哥,“这是四哥哥的身体。”
萧明钰也知道这虽然是另一个自己,可到底不是他,占了人的身体总是不好的。尤其是,对方还有个一心一意的妻子……他一念及此,有些想笑最后却又抿了抿唇并作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
他淡淡的应声道:“这原就不是我想来就来的,自然也不是我想走就走。”
郑娥瞪圆了眼睛,怔怔然的道:“那,那怎么换回来?”
萧明钰默默然的掀开被子,随口道:“时候到了,自然就能回去了。”说着,他便利落的起了身,拎起衣服换了起来,快刀斩乱麻的道,“总之,我有些了,先用早膳,边吃边说。”
郑娥蹙着眉头盯着萧明钰昨晚上被她抓得满是红痕的后背,仔细的想了想,很快便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四哥哥的身体。
而且郑娥与萧明钰自小一同长大,自然也很清楚:对方的言行神态、就连细微处的小动作都非常一致……所以,郑娥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相信对方的话,觉得对方可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既然是另一个世界的四哥哥,那么肯定也不会是坏人吧——不得不说,郑娥对于萧明钰有着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天然信任,左思右想还是下定决心相信对方一回。
萧明钰动作迅速的换好了衣服,见着郑娥仍旧呆呆坐在那里,仿佛出神想着什么,便又开口道:“你坐着不动?是等着我替你梳发描眉?”
郑娥被他唬了一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她又拿着梳子梳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扬声叫了宫人进来服侍。
左右宫人一入了内殿便觉出有些古怪:记得以往休沐,皇上总是喜欢拉着皇后多睡一会儿,有时候连早上都是端到床上去吃的。而现在,皇上的衣服竟然已穿好了,偏皇后的却还没有——简直是和以前反过来了啊!要知道,皇上替皇后穿衣、脱衣都是极熟练的,等闲都轮不到她们来伺候。
只是,能到帝后身边服侍的自然也非寻常人,便是心里有再多的疑难,到了这会儿还是全都憋回了自己的心里,屏息敛神的端着东西服侍着帝后洗漱。
郑娥见人捧了衣服要替她更衣,多少有些羞,瞥了眼不远处的“萧明钰”,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叫人端架屏风来,没想到对方已动作迅速的洗漱了一回,直接迈步往外去。
郑娥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由着宫人替自己更衣洗漱。
窦嬷嬷瞧帝后模样,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和陛下,今日可是有什么误会?”帝后恩爱,一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可今日早起,这两人眼神都没怎么在一起。
郑娥甚少说谎,偏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麻烦,真说出口了恐怕还要多出许多事来,所以,她也只好毕竟了嘴巴不说话。
窦嬷嬷瞧她模样,也只好摇摇头没再多说。
郑娥坐在那里由着巧手的宫人替自己梳发,随口道:“今日也没什么事,直接把头发挽起来就好。”反正四哥哥也不在,在‘那人’跟前打扮地漂漂亮亮没准还要惹人误会。她心念一转,很快便又想起件事情,转头去问窦嬷嬷,“对了,嬷嬷,你迟些儿派人去法慧寺走一趟,去请主持来宫里一趟。就说我和陛下想要与他谈一谈佛法……”
窦嬷嬷原还想要再问几句,可瞧着郑娥那面色却也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在心里仍旧是忍不住暗暗嘀咕起来:总不会是自家娘娘或是陛下,想要出家吧?
不一会儿,郑娥便梳妆完了,起身便往外去,顺嘴提醒了窦嬷嬷一句:“法慧寺的事情,嬷嬷可别忘了。”
窦嬷嬷连忙应了下来,转头寻了个小内侍去外头传话,自己则是服侍着郑娥去外头用早膳。
等她们一行人走到外间的时候,萧明钰早已端起碗筷喝了半碗粥,见着郑娥出来,为了避免她尴尬紧张便抬手微微的摆了摆,沉声吩咐左右:“都退下吧,朕和皇后有话要说。”
左右服侍的宫人内侍们全都俯首应了一声“是”,不一会儿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因着没人在边上,郑娥多少也放松了一些,往前走了几步,在萧明钰跟前的位置上坐好。在她跟前摆了一碗冰糖燕窝粥和碧梗粥,原本郑娥还挺饿的,看着这些热腾腾、甜腻腻的粥点自然也十分的喜欢,可一想起四哥哥的事情便又没了胃口。她伸手把跟前的两碗粥往前推了推,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说时候到了就换回来,那究竟什么时候才好啊。四哥哥他没事吧?”
萧明钰搁下手中的碗,拿起筷子给郑娥夹了一块红豆发糕:“边吃边说。”说着,他便拿眼看着郑娥,一副等她开吃的模样。
郑娥有些气苦,只好端起粥碗喝了半碗的冰糖燕窝粥,然后又咬了几口萧明钰给她拿的红豆发糕——这也确实是她喜欢吃的,这家伙还挺了解她的……
萧明钰见她吃得香甜,这才慢悠悠的道:“我适才感觉了一下,另一个我应该还在这个身体里。”他顿了顿,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道,“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因为一些原因睡着了,然后我又醒过来了……”
郑娥正在吃糯米糕,听到这话忍不住插了一句:“那我现在把你打昏,这样可以换回来吗?”
萧明钰见她这般,倒是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却还是摇头:“不行……要换回来确实是需要一个契机,我能够感觉得到,这个契机就在我身边。等会儿吃完早膳,我们出去走一走,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郑娥十分利落的干掉了半块糯米糕,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听到这话终于还是试探着和他说道:“对了,我刚才派人去法慧寺找主持大师入宫了。”
萧明钰倒是不觉她有这般的小心机,手指尖又有些痒,想去揉一揉她的小脑袋或是掐一掐她的面颊。只是毕竟是另一个自己的妻子,萧明钰还是忍了下来,紧接着又转开话题:“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怎么是法慧寺?”这京城边上的寺庙道观多得很,法慧寺虽然出名但也称不上是最最出名的。
郑娥闻言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声道:“四哥哥之前为了等我,在寺里住了快五年,我也常去看他,倒是去惯了。这会儿一想起寺庙什么的,就想起法慧寺了。”
萧明钰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接口道:“你们之间似乎有很多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那你呢?”郑娥有些好奇反问道,“你那边怎么样?”其实她还想问对方的妻子是不是另一个自己,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问。
萧明钰沉默片刻,到底不愿教人小瞧或是怜悯,随口便应道:“比你们简单些,你那回落水没淹死,后来父皇、母后赐婚,最后我们就成婚了。”有些话,萧明钰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没有夫妻运,他的阿娥甚至没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就那样匆匆过世了……
萧明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中的闷痛,很快便转头与郑娥道:“你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便去外头转一转,或许能寻到换回来的契机。”
郑娥连忙搁下碗筷,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好啊。”随即,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萧明钰抬目看她,似笑非笑:“先去冷宫的湖边。”那是最初不一样的地方,也是郑娥三岁时险些落水的地方,或许他能够在哪里找到些什么所谓的“线索”和“契机”。
郑娥鼓着双颊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地方确实是有些问题,很快便也点头应了下来:“嗯,就去那里。”试一试总不会有坏处。
第104章
魏王妃有孕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很快京中各府都得了消息。楚王和吴王虽是暗自生了一回气,可转头还是要叮咛自家王妃备份厚礼送去“恭贺”, 面上倒也能端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窦嬷嬷老当益壮, 手里拿着那一叠叠的礼单,挨个儿清点送来的贺礼,一面看一面吩咐左右伺候的几个宫人, 将那礼单上的贺礼一一归类收入库中,有条不紊。
因为有了孩子, 郑娥也与二公主一般,整日里都被人拘在府内养身子。此时, 她正一身清闲的坐在边上看着窦嬷嬷忙的满头热汗,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嬷嬷且歇会儿吧?实在不行,这些东西便叫底下那些丫头去点一点。”
窦嬷嬷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 喉中稍觉滋润,便也跟着稍稍歇了口气。她这才转过头去看郑娥, 白净的面上显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来, 那望着郑娥的目光更是十分的柔和, 嘴里轻声应道:“这那里行?”她左右瞧了瞧, 摆摆手让边上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去,这才起身走到郑娥身边, 附在她耳边道, “如今王妃初初有孕,就怕有些个人不安好心,故意拿些坏东西夹杂在里头, 要是冲撞了殿下您就不好了。再说了,奴婢在宫里伺候多年了,论眼力还是有一些的……”
郑娥闻言一怔,嘴里小声道:“这,这不至于吧?”
窦嬷嬷撇撇嘴,知道自家王妃素是个心善的,加上魏王一贯维护,有时候却也不太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更不会平白把人往坏处想。可如今乃是非常时期,魏王也不在府上,她只得再接再厉,接着与郑娥分说起来:“您想想,您这忽然有孕,楚王和吴王那头说不得便有些个不高兴。就算他们碍着陛下,不敢在自己的贺礼上动手脚,可他们底下难不成就没人了?故意找个替罪的混些个东西进去,那是再简单没有的。还有宫里头,谢贵妃、王昭仪那边多半也有想法,咱们也得小心提防着呢……”
郑娥点了点头,伸手抚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眉心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窦嬷嬷生怕吓着郑娥,很快便又接着道:“对了,王妃可是给王爷写信了?这么大的喜讯,可得早些儿派人通知王爷才好。”
郑娥面上的愁色一时便散开了,她不由得垂下眼,咬着唇,低低的道:“还没呢……”她顿了顿,有些羞赧,“我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其实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窦嬷嬷瞧着郑娥颈后那毛茸茸的碎发,想起当年自个儿奶大的姑娘也有这么大了,如今竟也嫁人生子,心中不免更是欣慰,微笑起来:“那您也得赶紧写信啊……”她眉目含笑,慈爱可亲,“王爷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心里头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郑娥唇角也不由往上扬了扬,颔首应着,便道:“那,我去书房写信了。”
窦嬷嬷连忙点头,起身将郑娥送到门口,自个儿则是叫了几个宫人进来,慢条斯理的清点起剩下的一叠礼单来。
郑娥到了书房,令人拿了信纸,研好了墨水,提了笔又觉得不好意思——她与萧明钰自小便一起长大,往日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好似还从未如今日这般远到要写信往来。她便是有千百句的话想要与萧明钰说,提笔在手却也一时写不出来。
总不能直接与他说自己有孕了吧?
郑娥犹豫了一会儿,仍旧有些说不出的羞意。她想了想,索性挥挥手让左右都下去,提笔先写了自己与二公主在外头酒楼吃羊肉的事情:
“……不知北疆那边可有肥羊?你那日去后,我便和二娘一起去了一家新酒楼,听说那家的烤羊肉色香味俱全,乃是酒楼招牌菜,每日只供应一百份。二娘一个人便吃了半碟子烤羊肉,若不是中途我出了意外,她大概还能再吃好几碟羊肉。
不过你放心,我说的‘意外’其实也不算是坏事,是好事——是我们两个人的好事。只是,接下来好几个月,我大概都不能吃羊肉了。”
郑娥写到这里,隐约觉得自己这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清楚,想着萧明钰读到信件时候的反应,她便觉得心中甜甜的,仿佛被浇了一层又暖又甜的蜂蜜,说不出的喜欢。她眨了眨眼睛,掩下羞涩,紧接着又写起自己近日的境况:“府内一切皆好,我每日里也和平日一般的练字看书,只是你忽然走了,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太习惯……”
郑娥写到这里,面颊微微有些羞红,想了想便又加了几句:“不过二娘常来陪我,父皇也常常叫我入宫伴驾,让尚药局派人给我看脉。倒也不觉得难过,除却不能常常外出之外也算是十分充实的……”她顺手便把自己这些时日的日常作息、消遣写了一回后,郑娥这才搁下笔。
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写完了两张信纸。
郑娥看着桌案上两张写满了簪花小楷的信纸,略一犹豫,又拾起了一张崭新的信纸,接着在上面写到:“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所谓“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出自《诗经·卫风·伯兮》,大致可以解释为:自夫君东征,我无心梳洗的长发便如飞起的杂草,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洗发的脂膏吗?并不是的,是因为我的夫君不在啊,我又要为谁梳妆?
而下一句“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则是出自《室思》,紧接着上一句的意思便是:所以,自从夫君你走后,我用来梳妆的明镜便已不再光亮。
然而,郑娥真正想说的却是《室思》的下半句——“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为了这么一句话,她还特意寻了一页衍波笺,此信笺上的纸纹一如流水之纹,恰恰合了郑娥心中所思。
因着郑娥一贯羞于言说思念,故而写了那么三句诗词后便停了笔,只盼着萧明钰能明白她想说的话——是了,他们一贯都是那般的心有灵犀,此回一定也能立刻明白的。
等再次搁下笔,郑娥这才觉出自己颊边的热度,慌忙的垂下头去把三张信纸收好,这才扬声唤了人来将信件送出去,寄去给北疆那边的萧明钰。
因是二月里,尚有几分春寒。蓬莱殿内仍旧是捎着银丝炭,重重的帘幔被放下来,只能依稀看见内里的衣香鬓影。
这偌大的宫殿,此时却是一片寂静。只有赤金雕花卉纹狻猊生香炉里生起袅娜的香雾,轻轻淡淡的一缕幽香,犹如微风一般轻轻的拂过殿中的帘幔,左右往来的宫人手里或是端着杯盏、或是漆盘……皆是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屏息敛神,不敢出一口大气。
因为,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虽是谢贵妃所出却一直不大喜欢入宫,自从建府出宫之后便很少入宫来,平日里也多是谢贵妃派人催了好些次,他才端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姗姗而来。而每当此时,谢贵妃的心情总也不会太好,殿内的宫人自然是拿出百般的小心,生怕会因此被谢贵妃迁怒。
而此时,谢贵妃正如往日一般坐在暖榻上与六皇子说话。她今日只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一头如云的乌发只用一支簪子松松的挽了起来,越发衬得一身肌肤犹如雪堆玉砌一般。她那张绝色的素面亦是不施粉黛,透出凉丝丝的玉白色,叫人望之而生怜。
自小公主去后,她便再没有穿过华服,永远都是这般素净到了极点的服饰,便如月下徐徐盛开的昙花,只剩下片刻的光阴,娇弱到连那灼热的日光都会烧伤她。
六皇子看在眼里,念及早逝的幼妹,倒是颇有几分感伤,难得的对母亲生出些许的歉疚来。他伸手倒了盏热茶,递过去给谢贵妃,低声问道:“母妃近来身子可好。”
谢贵妃自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六皇子的愧疚,她伸出手去接那盏茶,从袖角露出的那一段手腕伶仃纤瘦,仿佛一掐就碎的青玉。她只是苦笑着:“如何能好?”她咬着唇,仿佛幽怨一般的道,“我一想起你妹妹便心痛难忍,如何能好呢?”
六皇子垂下头,只是恰如其分的转开话题:“对了,我今日来,林氏她还问起来了。若是母妃觉得宫中寂寞,平日里倒是可以叫她入宫来,陪您说说话,也算是解个闷。”林氏乃是六皇子的皇妃,也算是谢贵妃的儿媳,让她入宫陪着也不算太出格。
谢贵妃却咬了咬唇,冷声道:“我与她又有什么好说的?若真是日日叫她入宫来,恐是平白惹了旁人闲话,说我爱摆架子欺负人……”她轻轻的搁下手中的茶盏,那只犹如青玉一般的纤手很快便抓住了六皇子那只手掌,切切的道,“六郎,那可是你的妹妹啊,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她的仇,你可万万不能忘了。”
皇家小公举 第54节
六皇子只觉得自己那只手掌仿佛被阴冷的蛇信子舔过,凉意森然。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唇,那犹如珠玉一般殊丽的面容紧绷着,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
谢贵妃瞥了眼他那神色,很快便又往里头加了一把火,哽咽着哭泣道:“三娘去的时候还那样小,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现今一想起来,真是……”
她语声哀哀,仿佛真的是在为幼女的死而觉心痛。
六皇子终于沉下声音,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母妃此回叫儿臣过来,所为何事?”
谢贵妃眼睫微微抬起,沾着些许的泪珠,好似不胜哀愁。她柔柔的道:“你妹妹的事情,真要论起来,你那几个兄长自是都逃不开干系的。如今,北狄那边磨刀霍霍,萧明钰又远在北疆,恐怕不日便要出事……”她微微一顿,很快便与六皇子道,“只要我们再添一把火。”
六皇子骤然抬起眼去看谢贵妃,语气里带了重重的警告之意:“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两国交兵,轻则劳民伤财,重则危及社稷,母妃深居宫内,不知内情与轻重,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谢贵妃蹙了蹙眉头,抬眼去看儿子,只得接着劝道:“萧明钰才几岁,他又懂什么?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重要?打仗这种事,最后还不是要苏淮真来?”她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忍不住循循劝道,“你不知道,你父皇特意选了苏淮真,还不就是想要叫他替萧明钰来打仗?到时候输了,责任自然由苏淮真这个主帅来背着,若是赢了,却还要分萧明钰一半……”
说到此处,谢贵妃依旧是忍不住有些愤愤不平:皇帝也太偏心了,这才刚刚废了太子,便想着要扶萧明钰这个嫡次子上位。她只要一想到:纵然元德皇后去后多年,皇帝的心依旧向着她那几个嫡子,谢贵妃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气恨——那人早已死了,说不得尸骨都已烂了,为什么还要与她争呢?
谢贵妃气得咬牙,只是当着儿子的面还是竭力忍着那满心的怒气,接着劝慰道:“母妃知道你心善,不愿动那些鬼蜮手段。可你仔细想想:倘若我们此时什么都不做,那等萧明钰打完仗,平平安安的回来,到时候他便是唯一一个有战功的皇子,而且他又是嫡子,你父皇再提出要立他为储,朝中又有何人能挡?”
六皇子面色微沉,只是道:“那也是四哥他应得的——此回北疆一行原就是前途未明,他愿意挺身而出,甘冒生命之险。倘若他正携胜而归,儿臣做弟弟的也只有敬佩的份。储位原就是有德者居之,若是叫四哥来坐,又有何不可?”
谢贵妃紧紧盯着儿子那张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六皇子说的竟然是真心话!真是可笑,她此生苦心积虑,费劲心血,付出一切,所为的也不过是想要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推上那个位置——然而,她的儿子却对这一切毫无半点的渴求。
多么可笑啊!这皇家里头竟还有这般天真的!皇帝那般虎狼之血竟也能养出他这般的儿子。
谢贵妃胸口忽而涌出勃然之怒,甚至顾不得仪态和颜面,拾起案边的茶盏,用力往六皇子身上丢去,一字一句的道:“你!你当真是一点血性都没有!你怎么配做我的儿子!”她语声颤颤,几乎是咬着牙才能把那心头的真心话挤出来,“你身上所流着的血,有一半是开创熙朝三百年天下的熙太祖所留下的最后一脉骨血,还有一半是你父皇这个一统天下、扫清六合的大周天子之血。你身负两朝帝王之血,难道就想要这般自甘堕落,庸庸碌碌过此一生。”
六皇子面容漠然,一字一句的道:“那又如何?”
谢贵妃眼中几乎要烧出火来,她只觉得满心满心皆是恨,竭力忍着那点怒气,仰着头颤声问道:“那你妹妹呢?你妹妹的仇,你也不打算报了?”
六皇子站起身来,衣袖在案上缓缓的拂过,发出极细微的衣声。他郑重其事的道:“我一直把妹妹记在心上,也想要替她好好孝敬母妃您。只是,那件事,既然父皇已经定案,下毒的内侍已叫打死、太子也已被废,事情便也算是结束了,又何必再牵连其他?”
谢贵妃眼眶微红:“那你就这样放过背后的吴王与楚王?”
六皇子深深的回看谢贵妃,终于还是开口反问:“母妃您当真觉得那事乃是楚王或是吴王做的?还是,这些都只是您顺水推舟的怀疑?”他站在案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谢贵妃,徐徐的开口道,“如果您能拿出证据,那儿臣倒是可以相信您的话。”他语声不急不缓,仿佛还十分的温和有礼,可言下之意却是:除了凭空猜测,母妃您有证据吗?
谢贵妃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气得发颤,心口闷痛,眼前发黑,仿佛马上就要昏过去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直截了当的道:“逆子!你这个逆子,你给我滚!”
六皇子从善如流的“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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