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灭之日

第四幕
    傍晚已至，月湖畔，落日的余晖染金了积雪，糅合着雪地上洒落的鲜血，如同画框中的印象派画作。

    李洛非从尸体旁立起身来，晃了晃脑袋，平复下来因头痛而翻涌在胸腔的恶心感。他看向帐篷前，那个身着华贵衣服的青年人。

    爱德华，弗瑞家族的二少爷，鲁兰纳人。

    当前世李清恪引开追兵后，躲藏在灌木丛的李洛非在半昏迷中隐隐约约间便听见鲁兰纳语的交谈。在脱险之后，遭逢这样重大打击的他并没有回忆起这一点，而在逐渐脱颖的道路上产生了一些怀疑后，头脑发热的他却总被有心人利用，错误判断所造成的冲突也拖慢了他的腾飞。

    “拉科的邻边，拉科的杀手，拉科有动机。谁会想到背后却是是鲁兰纳人”他低声自语。

    眼前这个人后来的璀璨耀眼，浮现在李洛非脑海中，他攥了攥短剑，冲向了爱德华。

    只要活捉了眼前这个人，至少林子中，那些还在搜索着李清恪他们的杀手，会被迫停下行动！

    李洛非飞快贴近目标，就在短剑即将挥出时，他身形却猛地往后，而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上，一柄乌黑的短刀从林子里飞出，划过了他之前所在地方的空气。

    “少爷！”爱德华的另一位手下穆文还没走远，听闻动静后从附近急忙赶了过来。穆文投掷的飞刀打断了李洛非的抢攻，也迫使李洛非将视线转向了他。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佝偻的中年男人，一头棕色的乱发下，遮掩着一双死人般的灰色眼睛，鹰钩鼻，阔嘴，典型的山地人面孔，“巴尔！”穆文看见雪地上巴尔的尸身，灰色的眼眸中喷发着怒火，“小崽子！我要生撕了你！”沙哑的声音无比凄厉！

    李洛非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这个日后成为弗瑞家一顶一的刽子手，和地上的那具尸体一样，让他记忆深刻。

    前世王国同拉科的战争一次又一次爆发，已经呈现你死我活的白热化，而他同弗瑞家的矛盾也已逐步显现，但却还不知道这次谋杀幕后真凶就是弗瑞家族。在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情况之下，他同弗瑞家二少爷爱德华?弗瑞展开了一场，被王都的贵人们戏称为“军功竞赛”的比拼。

    眼前的这个家伙，作为弗瑞家中的杀手头子，那时被称为“月夜唱诗人”，但这个浪漫的称号并非指他，而是说，落在他手中的敌人，那夜里的发出的惨叫声，如唱诗班的伶人歌声一般高。

    那个没了呼吸的大块头，是被人们称作“傻孩子”巴尔，爱德华手下的头号打手，一位天生的战场战士。

    这两个人在那场漫长的“军功竞赛”中，作为爱德华的左右手，协助他立下赫赫战果，也在竞赛的初期压制的李洛非几乎喘不过气。

    穆文缓步走向李洛非，拦在了他跟爱德华?弗瑞之间，他站定身形，抽出了别在后腰的短刀，抄在手中，微微躬下了背，原本瘦小的他显得更加低矮。

    “鄙人作为一个贵族绅士，是不应该插手一场公平的对决的，不是么”一边爱德华弗瑞看向李洛非，用贵族腔调说道。

    李洛非乍一听见这久违的，专属于鲁兰纳王国的贵族句式，不由的笑出来，爱德华听到他的嘲笑先是一怔，看向他的目光接着变得冰冷起来，招呼道:“穆文！”

    “少爷您退后，我来帮帮他，让他死之前同身上这辈子都看不到的部位打打招呼！”穆文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冲李洛非恶毒的说道。

    李洛非静静打量着他，没有回应，眼前的对手约莫有着白银下阶的实力，比他高出一个大段，死在他偷袭下的巴尔也应该差不多是这个阶位，甚至可能更高一些，一旁那个看似旁观的爱德华实力也仅仅略逊于他，约有黑铁中阶。李洛非调整好呼吸，握紧手中的短剑，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心境如同月湖上的雪。

    穆文见他不做回应，冷哼了一声，欺身向前，抢先做出进攻，身材瘦小的穆文招式诡秘，黑色的短刃在他手中如同毒蛇信子一般，简洁，又灵活多变，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李洛非前世同他多次打过交道，本身又经验丰富，冷静的招架着，久经战斗疲惫不堪的他却还是感到压力逐渐变大。

    “军中技法”穆文沙哑的声线又响起，他主动停下，那双令人厌恶灰色的眸子盯住李洛非。

    “阁下就是青莲伯嫡系长子吧听闻阁下同家族并不和睦，我很好奇，那个废人从哪里给你找来的军中技巧，私下流出这些技法给未得军功之人，罪名可不小。”在一旁的爱德华慢条斯理说道。

    “谋杀贵族，依王国法规，该剥夺爵位，没收家产，处以绞刑。”李洛非冷冷的说道，“收起你的腔调，别让我恶心。”

    爱德华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我看厌了，穆文，尽快提着他的脑袋，去找他那个废物父亲。”

    穆文勾起嘴巴怪笑两声，眼中却是一片冰冷，进攻的更加猛烈起来。李洛非疲于招架，心知再这样下去败落的迟早是他，不断的思考着破局方法，体力却逐渐下滑。对手却好像看出这一点，刀速更快，角度更加的刁钻，李洛非被压制的一退再退，已至月湖湖畔。

    他后撤一步又躲开一次攻击，力量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对面的穆文却瞧见了破绽，心头一片火热，他腰背一蜷缩，递出的短刃又向前几分，李洛非后撤不及，漆黑的短刀重重的扎入他右侧的大腿，就要顺势划开皮肉，他闷哼一声，剧烈疼痛下重心不在，整个身体向前倾倒，却飞快的伸出左手，一把揽住了穆文的头部，他不在考虑任何防护，转守为攻，全身猛地发力，将重量全压了在穆文的身上！

    李洛非知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奋死一搏！右手短剑乘机奋力的挥出，刺入穆文左腰间！

    “啊！”

    穆文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短刀想要从大腿上拔出，李洛非却死命锁紧肌肉，不让他得逞，两人短暂的僵持住了！

    边上爱德华表情沉下去，从大腿侧抽出一把匕首，赶到两人附近，冲着眼前李洛非的后背重重扎去！李洛非松开了短剑，双手高举，将匕首紧紧握住，未受伤的左腿发力缓缓站了起来，将匕首压下。

    爱德华却并未收力，匕首抵住李洛非的腹部前，推着他不断向后退去，雪地上，受到重创的穆文也乘机想要起身！

    鲜血不断的从李洛非手上的创口涌出，将爱德华带着的皮质手套染红。月湖林中，夜色的侵袭也吞噬了落日的余晖，驱走了最后一丝温暖，寒冷重新统治，在李洛非的背后便是结着薄冰的湖水！

    已经退无可退了。

    爱德华脸上一直挂着的优雅笑容



第五幕：冲！
    位于鲁兰纳最西南的布雷拓领，靠近边疆的乡下小地方，领地内最大的城镇“伦汀镇”接近着月湖林北部，若是白天，镇内最显眼的建筑是领主马龙格威斯特那栋两层高的议事厅，由着青灰色的砖石砌成，堡垒一般粗粝老旧的模样，还保留着王国曾流行过的安鲁夫式风格。

    议事厅厚重宽大的木门后，三四个人围绕着一张棕红色的长条木桌，灯火明亮的大厅中央烧着一盆炭火。

    议事厅的主人马龙格威斯特男爵，紧缩着浓厚的眉头，高眉骨下蓝灰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桌上一张泛黄的地图，他活动活动了保持很久的脖子，将手伸进浓密头发里，神情略显疲惫。

    凌晨时分接到李清恪车队的求救，格威斯特听闻青莲伯爵家的长房遭受拉科袭击，在派人通知过领地上另外一位镇长后，他也急忙派出了人手。

    他粗略计算了下领地到车队的位置，开口道:“民兵应该快到了。”

    格威斯特弓起手指敲了敲木桌，沉默了片刻，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脸。

    “喊人把马牵出来，我得亲自去。”他对周围的人说道。“这狗屎的天气，农户们今年有的受，我们这穷乡下没那些贵人搭把手肯定不好过了。西南一直是李家的后方，他们的人不能在我这出事！”

    他扭过头对身后的一位老人说道:“凯文人在哪”

    老者轻轻鞠身“老爷，少爷刚玩回来，现在才睡下”

    男爵面色沉了下去，将桌子上的地图卷起来，转身走到书桌前收好后，对老人吩咐道:“早上了就把那个混账弄醒！下午我怕是才会回来，别让他乱跑！”他伸出手抄起挂在椅子上的大衣，转头冲桌前肃立的一名中年男人喊道:“迈恩，召集队伍集合，要迅速，抓紧时间！”边走边将大衣披在身上，抄起一根火把，推开了门。

    “是！大人！”中年男人右手抵住胸口，低头大声应道，接着同格威斯特一起快步离开大厅，钻进门外的夜色中。

    月湖林内。

    李洛非押着他的俘虏行进，没有月光的夜晚，高耸的树木让周围一片静谧漆黑，伸手不见。两人靠着白天的记忆，和李洛非外衣上火元素石顽强的发出微弱的光，在林中步履蹒跚。

    “你是怎么知道的”爱德华突然开口问道，他见李洛非不回答，接着说道:“一切不都是巧合么拉科人受了雪灾，正巧小股流民穿过沙漠，正巧流民中有少量战士，他们没有物资可活不下去，正巧又撞上车队，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的。”

    “正巧前世我晕倒在月湖，正巧又重生。”李洛非心中暗道，笑了笑。

    “你想知道”他对爱德华说。

    “还请阁下告知。”爱德华也回以微笑。

    “我不告诉你。”李洛非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爱德华楞了一下，眼神微沉，“你确实年轻，幼稚的玩笑。”他顿了一下“不过十六岁就有高超的军用技法，还有那诡异的法术，回去我会好好打听的。”

    “我也希望你能活着回去，袭击贵族，按王国法律，好像是没收家产，处以绞刑我不太清楚，回去我也会好好打听的。”李洛非回道。

    “第一次杀人，就手法残忍。双手沾满了我那两名手下的血，是什么感受”爱德华问道。

    “很爽。”李洛非淡淡的回应，他知道爱德华目的是想让他产生心理不适。他的脑海中浮现两人前世的模样，接着想起日后那场大灾中人们，战乱不断，人们痛苦且麻木。

    “这辈子第一次杀戮，是为复仇，不为生存，很爽。”李洛非心中反复念了几遍，不在言语。

    爱德华听到他的回应，一时也沉默下来，林中恢复了静谧，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君不密则失臣。”李洛非感叹一般说道。

    “这是李家的俗语”爱德华似乎没有听懂，讽刺道:“百鸟啼鸣于林中，鸭子一张口，果然鲜明。”

    静谧的林中没有鸟鸣，倒是一许火光在前方的漆黑中闪过，分外显眼，再往他们这边靠近，一个男人疑惑问道。

    “少爷”

    李洛非听出来是谁，握剑的手往爱德华脖子上压了压。

    “过来吧，杜克。”爱德华挺了下腰背，想要整理下衣领，受伤的手却无法活动。

    李洛非没有制止他喊人，两人站在黑暗中静静等待，远处火光影影绰绰，不一会就带着一道高大的人影过来。

    “少爷！”杜克举着火把，火光照耀出二人，眼前的爱德华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双手皮开肉裂，举在胸前，他见到杜克，虚弱的笑了笑。

    杜克又惊又怒，死死盯着自家少爷身边面无表情的李洛非，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没找到吧”李洛非先开口道。杜克一怔，随机认出他来。

    “把人松开，我放你离开。”他忍着怒意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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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月湖林间地形错综复杂，已是接近黎明前的最黑暗，李洛非拨开挡路的树枝，身后的动静愈发靠近，他感受着杜克逐步暴涨的气势，晃了晃脑袋，抓起一把雪抹了下脸，李洛非心中不断思索着。

    他对身后追逐的人很熟悉。

    “黄金阶，军中技法，后世的剑圣，最大叛军头子之一，“磐石剑圣”杜克。”李洛非心中发苦。

    那场光辉的战争赢得了胜利后，人们从高原上走下来，超凡的存在纷纷隐匿了踪迹，巨龙存于传说，精灵封闭隔绝，先贤漫长的生命与强大的天赋逐渐消退，与还能同化元素成为传奇的法师不同，近战者惊讶的发现**在到达黄金阶后，前面面对他们的是一条绝路，好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想要如同先贤那般，凭自身便与神话生物战斗，已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古代传说！

    那些依靠天生才能才可成为的施法者，地位逐渐凌驾于近战者的头上，而被法师们戏称为泥腿子的近战者中，即便是到达黄金顶段的天才，也只能对着那面墙壁绝望的叹息！

    百年间，没落的近战者没有放弃，他们不断尝试解决，挖掘先贤的秘密，有无数无法提升的天才，卡在那面绝望之墙前。在光明纪年600年左右，天才数量的堆积产生了质变，一些在天才中的也算佼佼者的，陆续发现了一种隐藏在自身体内的“外力”，这种力量对近战者的综合实力产生了飞跃般的提升，高明的使用者还可以让它产生独一无二的特质，甚至在后人的血脉中遗传！

    这股被称之“气”的力量让他们有了看清叹息之墙的资本！

    于两百年后，曙光终出现！赫拉格撒兹向诺恩所有的近战者告知，他找到了掌控那面墙壁的方法，他将看清墙上所描绘之物！

    他把这种方法称之为:开化要素！

    赫拉格成功打的破了现代近战者的桎梏，成为了第一个抵达“传奇”阶段的近战者，而欢欣的世人们奉称其为圣者！而这也成为了这个阶段的命名！

    圣阶！

    李洛非收回对杜克的回忆，放缓了脚步，将气息尽量收敛，他心知在这样漆黑的森林中，面对实力差距如此之大的对手，他没有办法安然的逃过追杀。

    身后的杜克也察觉到了目标的动作，追逐脚步也逐渐不可闻，本就安静的森林重回到一种古怪的静谧之中，但杀机和危险感却是紧紧的贴在李洛非的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他身体紧绷，不敢在发出任何动响，甚至呼吸也肉耳难以听见，在后世经历过的危机中所锻炼的隐匿技巧让他近乎同死物一般，压力在杜克安静下来后沉重的降临在这片树林中，仿佛将空气也凝滞。

    李洛非将感知尽可能放大，心绪却莫名放飞了，他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京剧剧目三岔口，漆黑无光的夜间旅店里无声行动的两人，在目不可视中那一触即分的打斗。

    “我这的位置要是被找到了，山崩之势下，估计怕是没有一触即分的可能。”他心中颇有意思的想着，汗却润湿了手心。

    “咔嚓”一道树枝断裂的声音在他左侧很近的位置响起，李洛非猛神经一紧，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却不做有任何动作，甚至心跳都在他的刻意下，愈发减缓。

    他调整着呼吸，静静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杜克，但响动过后，却依旧是一片无声的沉默，李洛非不清楚那动静是怎么回事，他只能去赌博:那是杜克的试探，还是雪压垮了树木枝丫，亦或者，他真的被发现了。

    漆黑的林中每一分秒都仿佛被沉默拉长，寂静的等待，黑暗让他周身变得空空荡荡。片刻后，一切没有变化，仿佛刚刚那一下动静只是他的错觉。

    李洛非暗地卸下一口气，平复了紧张的心情，在身后方向却猛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往他的方向靠近着，放松的心弦再度紧绷，他捏紧了拳头。

    脚步声停顿在他身后，李洛非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呼吸轻微，他轻轻闭上眼，就如同没有了生机，这时，杜克的嗓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