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有仙道
作者:亦无暗
以灵为剑,一修行一浮生,堪的破人生虚妄,斗得过苍天蛮横,哪知生死不过一场挖坑、树碑、哭丧、宴请。所以……如果你不能成为英雄,就请头也不回地成为狗熊。这是我送你的,一场饱含深情的仙旅。
凡间有仙道 第一章 有雨有少年
西州位于东岳大陆的最西南,是三州中最大的一个,因为北辰遗族、天澜教院、北苍剑阁等名门的存在,西州也就成为了修行者的聚集地之一。
除了以血统传承而存在的遗族之外,其他修行门派都是以宗教形式存在的,唯一不同的便是西州最负盛名,以传道、授业、解惑为旨的天澜教院。
天澜教院位于西州最西的天凉城,这里终年多雨,很久才能看到像样子的好天气。如今的这场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时急时缓,变化无常,大概是因为苍天也要喘口气才能往人间吐唾沫。
潮湿的天凉城里,青砖缝里长着青苔,细细的水流清澈无比,街上湿漉漉的,街边的商贩们坐在雨棚里唠嗑,生意不好他们也不在意,大概是这里的绵绵雨天养成了人们绵绵的性子。
长街的中段有座茶楼,茶楼前有个很大的雨棚,那底下有个少年,一身破破烂烂地布衣、一双皱皱巴巴的布鞋、脸上脏兮兮的,是个正宗的乞丐模样。
年少的乞丐名叫木柯,无父无母,不过他上街乞讨并非讨口饭吃,他是有些事琢磨不明白。
“我说小哥,算个命”棚子外走进来个老头,穿着单薄的长衫,手里打着一面无字的白番,掐指在木柯面前一晃,“看你面相必是不咋富贵之人。”
“你被淋傻了,我是乞丐好不好”木柯坐了起来,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有钱算命就没钱活命了,您老这智商余额明显不足啊”
“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算命老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右手藏在袖子里晃来晃去,“我给人算命是爱好,爱好这样伟大的东西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咋样,来一卦”
木柯重新躺下,调整了一下姿势才道:“怎么来”
算命老头突然抖开了袖子,三枚龙眼大小的铜钱从他手里甩了出来,落在地上后一通翻滚然后消停了下来。
老头俯身看着脚下的青砖,面色严肃,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木柯本觉得无聊,让他算一卦也是找个乐子,不曾想这老头的面容倒是让他有些紧张。
“怎么了,是不是我命数不好”
老头的脑袋更低了,几乎要趴到地上,皱着一对细短眉毛,混浊的双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大师我是不是有什么灾祸。”
“我,老子的一枚铜钱找不着了”算命老头气的跳脚,趴在地上一阵摸索,就是没能找到那枚遗失的铜钱,“睁眼看着咋没了,咋没了不科学啊”
木柯伸手指了指东边:“老头,前边有个医馆,治治眼。”
算命老头抬起头看着他,拧眉瞪眼:“事已至此,你必须赔我那枚铜钱,我跟你说这可是太古铜币,一枚要十万两。”
“大师,我想讨个媳妇儿。”木柯突然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双眼里满是虔诚。
算命老头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想讨媳妇儿管我什么事”
“我本来觉得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修行太差也不会啥手艺,可看到您这赚钱的招数,我觉得我的前途熠熠生辉。”木柯满含热泪,扑倒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脚,“收我为徒吧,带我奔小康啊”
“我,神经病”算命老头赶紧退后了几步,连回头都没回头,扛着番就走了出去。
“大师,先富带动后福啊”
算命老头闻声一路小跑,几息之后就已经走远了。
木柯叹了口气,深刻地领悟到自己失去了一次大机缘,他伸手从屁股底下摸出一枚铜钱,粗略地看了两眼,满不在乎地扔进了脚边的瓷碗里。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却没有停下的迹象,偶尔有人打着油纸伞出现在街上,踏着水花从木柯面前走过。
寂静的街,纷乱的雨,撑伞而行的人,天凉是一幅被淋湿了的油画,朦胧中带着如丝般细腻,但却让人无聊到提不起精神。
木柯侧躺着,不觉渐渐萌生了困意。
天凉哪儿都好,无论空气还是环境,但让人抓狂的是这里很无聊,就像雨水只知道穿过世间砸落在它们看上的那块青砖上一样无聊。
困意渐深,木柯伸了个懒腰,抻的骨头咔咔作响,就在他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把纸伞停在了他面前。
“你是木柯”
很少有人会直接来街上找人并直呼其名,尤其那人还是个乞丐,除非这个人是来找茬的。
木柯闻声眯缝起了双眼,傻了吧唧地盯着那纸伞看了半天,最后他得出个结论,油纸是看不穿的。
伞后的人见他不出声,又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木柯”
“不是。”木柯不想承认,没有原因地不想承认,他脸不红气不喘,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小子因为长的太帅了,街上十几个小姑娘要嫁他,所以这两天为了躲风头没来,说真的我要是个娘们儿我都爱他。”
紧绷的伞面突然褶皱了起来,在他面前缓缓收紧,冰凉的雨滴打落在来人的身上,湿了他华贵的裘袍。
“我名叫苏无视。”
木柯的双瞳开始紧缩,死死的盯着纸伞后露出的那副面孔,他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动了什么。
长街一片死寂,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只有那些从天而降的雨水还能肆无忌惮的落下,而那些原本还在摆摊的小贩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消失了。
“我们长的可像”叫苏无视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他身材挺拔、衣着华贵,脸庞棱角分明,双眉微皱,满含威势的双眸里夹杂着一份哀伤,他一只手背在身后,隐隐有一股气势透出。
木柯的视线仍停留在他的脸上,一时复杂、哀伤全挤在了他清秀的面孔上。
“像特别像。”
“他是这世界上最像我的人。”
木柯的身躯一震,接着便跌坐在了地上,变得唇色苍白,眼神暗淡,像条颓废的狗一样,一个乞丐本就够颓废了。
“真好能有人为他而来。”
“我从中州而来,历时半月赶到西州,却连他的尸首都没见到。”苏无视原本冰冷的脸色开始出现一丝愤怒的表情,杀死蔓延,威严更甚,“苏州曾跟我说,他在天澜找到了一位挚友,这位挚友天赋非凡,志向高远。”
木柯的脸色更加苍白,尤其起听到了“苏州”这个名字之后,对于他来说,这个名字曾和他自己的名字同样珍贵,如今却曾为了他的梦魇。
“志向高远,好一个志向高远”苏无视双拳紧握,突兀地用震耳欲聋的怒喝惊了长街,“我没想到你志向高远到去闯太古遗迹,你害死了我儿,自己却逃出生天”
原来是他苏州的父亲木柯虚弱地低下了头,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那日以来,我一直在等待您,或者说是为他而来的人。”
“你想要解脱”苏无视的愤怒变成了冷嘲,俯身看着他,眼神锋利如刀,“既然如此,我便杀了你,给你个解脱,这也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唯一能为苏州做的事。”
雨水之中,苏无视体内数量庞大的灵气一泄而出,震的铺在地面上的青砖瞬间碎裂,他抬起宽大的手掌,灵气聚集于掌心,弹开了数十滴笔直坠落的雨滴。
他是个初界修士,在出境入界的划分中他的境界已经算是很高的了,但无论他的境界到达什么高度,他依旧救不回他死去的儿子,他只能杀死面前这个少年,以此来偿还他因为无能而对儿子产生的愧疚。
掌风吹拂,如冬日寒风刺骨;掌势渐出,如盛夏烈日灼心。
“不我不能死。”木柯好似大梦初醒一般,慌乱地抬起头低吼了一声,他腰部一用力,整个人就像被压弯的树枝一样弹了起来。
苏无视怎会给他逃脱的机会,霎时间那掌势已如雷震,掌风在茶楼的外墙上留下了几道长痕。
修士对决中很少有人会用掌直接拍,因为这样的攻击不但缺乏美感,而且相当浪费灵气,所以无论这一掌气势如何惊人,威力始终有所欠缺。
千钧一发之际,木柯如他一般抬掌拍出,体内的灵气却汇聚在脚下,两掌相撞之时,他一脚踏碎了青砖,借力将身体推到了雨棚外。
“叔,有话好好说”
“说你奶奶个腿”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能动手尽量不吵吵”
“能不能不打脸,我只能靠这个吃饭了”
“放心,我只插你眼。”
然后,长街小雨中出现了美如画的一幕:锦衣华服的大叔高举手掌一路猛拍,而在他的前面,一身破破烂烂的少年乞丐惨叫着狂奔。
原本被苏家赶走的商贩又跑了回来,淡定地站在雨棚中,指着眼前的这一幕啧啧称奇。
“他们这是干啥哩”
“他们之间有大仇。”
“那你是咋知道的涅。”
“算卦算出来的啊,要不要试试太古铜币,准到离谱。”
凡间有仙道 第二章 眸中的狮子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
天凉的长街被冲刷的崭新,无论是黑色的雨棚还是青色的砖瓦。
雨水拍打在少年的脸上,轻柔的擦去了那一抹污迹,是个好看的少年啊,唇红齿白的少年。
苏无视静立在雨丝中,裘袍吸足了水,厚重的压在他身上。
世界沉默了半晌,木柯从水泊里爬起来,很狼狈地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然后静立,却没有抬头看着苏无视。
“你以为不去想就能好过,穿的衣衫褴褛跑到这儿乞讨就能心安,你以为你是悲伤的,可到头来你连死都不敢。”
“嗯,不敢。”木柯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僵硬,“敢死就死在遗迹里了。”
“可我儿子也不想死你除了这条命,拿什么还他的债”
木柯的脑袋慢慢空白,他的脖子很酸,可他不敢抬头,他都穷的要饭了,还是对讨债的恭敬点,说不定还能缓两天
苏无视冷眼看着他,双眸里藏着狮子。他的儿子也是这样清秀的少年啊。
“苏州虽不是我杀的,但他是为了救我而死,所以我打算”木柯缓缓抬起头,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我打算每年给他上柱香”
“叔,别动手我错了,我一月去一次。”
“一天,一天一天去一次总行了吧”
苏无视的脸色发黑,隐有煞气外露。
“那你想我怎样。”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苏州是因为你而死,我必须为我儿子报仇”
“不行”木柯涨红了脸,郁闷地叹了口气,“叔,我还是处男但是苏州不是了,你得公平啊,给我时间去找个姑娘”
“你说什么”
“我说”木柯正暗自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余光却瞥见了苏无视灿烂的微笑。
“苏州这小子行啊,比他老子我都麻利。”
“一看就是叔你的基因好,苏州可会骗小女生了,我都学不来。”木柯献媚地赔笑,笑得比捡了银子都真心。
而在笑声愈发灿烂之中,掌风扬起斩落了满天雨滴,虚影就像烙印在了空中许久不散,木柯的笑容僵在脸上,口中溢出一缕献血,重重地摔落在茶楼的雨棚下。
苏无视的眼眸变得冰冷,手掌里还残留着几缕灵气。
倒在地上的木柯啐了口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苦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倔强。
“你不出手就只有等死了。”苏无视冷笑,接着便震掌而出,狠狠地将木柯拍翻在地。
这一次,他没有停手,而是继续挥掌,仍旧以直接暴力的方式向前,眼中的狮子在咆哮,就像掌心暴乱的灵气。
“去吧,给苏州做个伴,免得我儿子孤单,他朋友不多。”
木柯半躺着,一动也不动,暗淡的目光里多了一份偏执,他静静地看着那只握住千钧力的手掌,就像望着雨中撑伞的路人。
然后,那只手掌突然停在了木柯眼前,僵硬着再也不能向前分毫。
“你为何不躲,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苏无视暴怒如雷。
木柯忍痛笑了笑:“叔,你家基因好。”
苏无视不解,却也不语,愤怒仍旧留在脸上,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面前这个奸诈的小子竟然赌他不敢杀他,而自己却也真的停了手。
“苏州这小子应该是遗传了大叔你的善良,才会替我挡住魔鬼的一掌,还是基因好嘛叔你也善良。”木柯的眼眶里掉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摔碎在青砖上,摔得比水珠响,“你说你们家血统这么正干嘛,这么无私会让人郁闷的,你说他让我死掉多好,我也没人关心,死了没人知道啊”
苏无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你你咋哭了”
“叔,你手劲儿忒大,我疼。”
“”
清风徐来,世界明媚了许多。
许多人从窗户里、雨棚中伸出头来,望着头顶的那片苍穹,眼神里有盛开的花蕾。
天凉终于迎来了一个像样的好天气,低沉的云渐渐东去,露出蔚蓝的天空,长街的围墙内跳出一朵半开的花,蒙着淡淡水汽,娇嫩欲滴。
没有什么能比晴天更让天凉城内的人欣喜的了,并不是说他们有多反感雨水,但人总是希望能看到些不一样的。
木柯一屁股坐在身旁的石墩上,伸手把脚上那双破了洞的鞋脱下。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是不是与难得的晴天有关。
“从中州到西州的十五天每一日都是煎熬,而我坚信杀了你就能心安。我是他爹,我得让他知道就算他不在了,我还是他在这世上的依靠,所以我得杀了你。”雨棚下,苏无视望着那朵半半开的花许久,“可你的命是苏州的命换来的。”
“我会好好活着。”木柯笑着,唇红齿白,“然后回去弄死遗迹里那个傻逼。”
苏无视闻声不禁看向他,那笑容明媚的少年,他双瞳里藏着真正的狮子,没有咆哮,因为那只狮子正在挥动翅膀。
木柯眯着眼,一幅嫌弃的样子:“你的眼神就像在看儿子,我告诉你我不认干爹的”
“呵呵。”
“喂,你这种踩到狗粑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木柯一脸恼怒。
“苏州的描述中,你以前并非这种性子。”苏无视脱下裘袍,随手一放,就在袍子要落地时竟有一人突然出现,如魅影一般带着裘袍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木柯表情严肃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你收干儿子有啥要求没有”
“回答我的问题。”苏无视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威严。
“什么,你刚才是问我要多少家产了吗”木柯无耻地笑着,双眸里闪着贪婪的星星。
“你要多少。”
“这么直接,我都不好意思了。”木柯搓了搓手,满脸羞涩,“黄金十万两”
苏无视笑了笑:“土鳖。”
“嗯,你说什么”木柯刚才正在计算黄金十万两能干啥,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是一句中州方言,没问题的意思。”
木柯满意的笑了两嗓子:“够意思”
苏无视负手而立,望着东边,那是天澜教院的方向:“在苏州的描述里,你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到有些自负。”
“不是有些,是非常,不然也不会害死我最好的朋友。”
“可你现在就像个无赖。”
“总得不一样才好。”木柯笑得苍白,像大病初愈一样,“我总得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苏无视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苍院长说你给苏州立了衣冠冢让我看看儿子吧。”
木柯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冲着他打了个响指:“土鳖。”
“你说什么”苏无视大怒。
“土鳖啊。”木柯皱着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怒,“土鳖,没问题的意思,不是你说的么”
苏无视被噎住了,点点头:“走吧。”
当天晴了,天凉城就不凉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在好天气出来走走是个不错的选择。雨中无所事事的小商贩现在已没了时间唠嗑,一个比着一个,纷纷扯着嗓子叫卖了起来。
木柯才发现原来天凉城有那么多好看的女孩子、原来茶楼的招牌上的大字不是暗红而是亮亮的红色、原来这条街看上去那么短、原来天澜与这条街隔的这么远。
还微凉的风中,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镌刻了奔马图的车身、如流水般波纹流畅的帘子,从长街上悄然出现,连马蹄声都弱不可闻。
马车穿越着长街,与叫卖声擦肩,朝着城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