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大宋
作者:江南春色
七百年前,我是这个民族坚贞不屈的灵魂。七百年后,我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现代人。又三十年,却又一夜梦回,回到七百多年前,再挽天倾。
再回大宋 第一章 我是文天祥?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这不是在做梦,我又回到宋朝了,我还是大宋的文天祥。”站在临安三元楼的窗前,望着窗下熙熙人流嚷嚷,远方宫城檐角蔚蓝天色,不由自主的心生无限感慨。
七百年前,他是大宋的宰相,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惜,最终仍无力回天,只能以一身赴死,舍身取仁而留丹心照汗青。
死后七百年,他投胎转世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读书,高考,念大学,工作,娶妻,生子就这样生活了三十年,却不想一朝梦醒,他又回到了大宋,站在了临安街前,三元楼上。
现在是公元1256年,宝佑四年,文天祥刚刚参加了博学鸿词科的科举考试,被宋理宗钦点为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只不过,此刻还尚未开榜,但他作为七百多年后穿越回宋朝的现代人,既保留了自已在现代社会生活三十多年的记忆,也有着前世文天祥四十七年人生的完整记忆。所以,他知道自已会高中状元。
我是谁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已经有过两世人生经历的文天祥无法回答。现代社会的小市民李强宋代流芳千古的末代宰相文天祥似乎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或者,我只是接受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记忆,现在的我,该是一个全新的人。“文天祥于是这样自言自语的说道。
只是,无论他是谁,日子还得过,太阳今天仍然会落下,明天还会照常升起,不会有任何改变。
“哥哥,在发什么呆呢”
文天祥扭头一看,却是自已的弟弟文天璧。
“二哥,阿爹的病,好点了吗”文天祥看着这个与自已一同来参加科举的弟弟,问道。
此言一出,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
此刻,他是文天祥。
还有五天,年仅四十一岁的父亲就该与世长辞了。不知为何,文天祥蓦然从胸口升起了一股钻心之痛。
“阿爹不过是偶感风寒,大夫已经看过了,也开了方子,照方煎几服药吃了,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大夫说了,阿爹的病并无大碍。哥哥,你一点都不担心殿试的成绩如何“
文天璧显然并不知道自已父亲病情的严重性。
文天祥努力平息着自已异常的情绪,避免被弟弟发现。
父亲的病,这时候好像并不严重。一直到自已高中状元,弟弟也中了进士,父亲的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随后便撒手人寰了。
或许,有什么办法能挽救父亲自已经历了两世人生,再回到七百多年前,难道就不能让事情有所改变吗
想到这里,文天祥不由地精神一振,他转过身来,向着父亲的病房走去。
“哥哥“文天璧又叫了一声。
文天祥回过头来,拍了拍文天璧的肩膀,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两个都会中进士的。”
“我也有几分信心。不过,临安毕竟非比庐陵,你学问比我好,又是庐陵解试第一名,省试也高中第七,殿试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我虽然在解试和省试中侥幸过关,名次却不是太好,对于这次殿试,我心中甚是忐忑不安啊。”
也难怪文天璧如此紧张,古代的科举可不是今天的高考。对当时的学子来说,其重要性远甚于今天高考百倍千倍。
一旦有了功名,便获得了做官的权力。在农业社会,你不可能去当程序员技术员科研员,也不可能出国留学,甚至下海经商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虽然宋代商业发达,商人的地位也大大提高,但比起做官的读书人,仍然是云泥之别。
而且,参加一次考试非常不容易,时间间隔久,三年才有一科。对于偏远州县的士子来说,还需要长途跋涉,翻山渡水,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来一趟京师。有些穷书生甚至是典卖了全部家财才换得盘缠来京师的,一旦落榜,便再也身无分文,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不过,京师繁华之地,在当时那种极度重文的社会中,解试中名列前茅,获得资格参加省试的学子们,凭借自已的“高文凭高学历”,只要愿意放下身段,谋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还是不太困难的。
只是一旦去做那些事情谋生了,那便再也没有时间去专心读书,下次再来参加考试。等于放弃了自已的梦想自已的追求,十年寒窗,付之流水。
“现在担心也没什么用,殿试也考完了。你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我料得你必定高中。”文天祥说道:“我们还是去看看阿爹吧。“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父亲的房中。
“阿爹,你起来了身子好些了吗“文天祥刚进房,一眼便见到了父亲文仪已经起床。
“我不过是偶感风寒,静养几日便好了,并无什么大碍的。你们两个连日备考也辛苦了。如今也考完了,今儿天气也好,我这儿有些银钱,你们拿去,出去玩耍玩耍。”
文仪一边将银钱递过来,一边继续说道:“只是千万记得不要喝多了酒,要早些归来。“
“阿爹”文天祥又叫了一声,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大郎,你怎么哭了“文仪望着他,一脸慈祥的说道:”总之尽心尽力了便好,终归不必太过于强求。“
文仪还以为文天祥是因为殿试没有考好而落泪。
“阿爹“千言万语在咽喉中打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还有五天,五天之后,父亲便要与世长辞了。
“我不想出去玩,我来陪陪您吧。“
父亲在自已高中状元之后第四天便病死了,这一直是横在文天祥心中的一道梗。
父亲的病情看起来并不严重,此前从庐陵到临安,一路上爬山涉水,父亲的身体也完全吃得消,却不想在自已和弟弟参加殿试的前夕突然病倒,年仅四十一岁便猝然长逝。
如今时光倒流到七百多年前,自已高中状元的前一天,再来观察父亲的病情,却苦于自已不懂医术而束手无策。
“这便是大夫开的药方“文天祥在父亲的床头坐下,一眼便看到了置于床边桌上的方子,随手便拿了过来。
只见方子上面写着“芫花、野狼毒、栾荆、天雄去皮、五加皮、麻花、白芷、紫菀、乌头去皮、附子去皮、莽草、茵芋、栝蒌、荆芥、踯躅、荛花、大戟、王不留行、赤车使者、麻黄各二十分、石斛、半夏、石楠、薯蓣、长生各十四分、藜芦七分、狗脊、人参、牛膝、苁蓉、蛇床子、菟丝、子萆、车前子、秦艽各七分、薏苡、五味子、独活、藁本、柴胡、牡丹、柏子、仁芎、芍药、吴茱萸、桔梗、杜仲、桂心、橘皮、续断、茯苓、细辛、干姜、浓朴、茯神、山茱萸、防己、黄耆、蜀椒、巴戟天、高良姜、紫葳、黄芩、当归、菖蒲、干地黄、通草各四分”
“大郎,你虽然自幼熟读经史韬略,对这歧黄之术却是从不曾涉及。这是大排风散,也就是一个万病方而已。”文仪说道。
“大排风散”文天祥的嗓门突然提高了几度,道:“可是千金翼方里面记载的大排风散”
接着,他便在药单中看到了,乌头,半夏。再然后,又看到了人参,芍药,细辛和黎芦。
刚才匆匆一瞥,只觉得上面名目繁多,眼花缭乱,却是什么也记不住。现在经父亲提到大排风散的名字,与之相关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时之间竟错愕当场。
“咦,想不到你竟然听说过大排风散,还知道它出自千金翼方”文仪不由惊讶道。
却见文天祥已如遭电殛,呆若木鸡。
再回大宋 第二章 父亲的死因
说起大排风散这张古方,在现代社会的中医学界仍然是比较有名的,一是它对很多疾病都有一定的疗效,在临床上应用广泛;二是它是典型的与“十八反十九畏相冲突的药方。
十八反十九畏是指有些药物合用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因此在医家用药之时,要避免这类相反相畏的药出现在同一张药方之中。
儒门事亲对此编成了歌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不过,凡事皆无绝对,现代医学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只要对病情有确切了解,药物份量搭配得当,一些相反相畏的药物,往往对病情的治疗有奇效。
在实践中,很多医生都会根据病人的病情开出”十八反”的药方,大多数也没有什么问题。尽管如此,中医在教导学生时,仍然会要求学生尽量不要开这类药方。
大排风散出自药王孙思邈的千金翼方,乃是千古名方,一直延用至现代社会。这张药方经过一千多年的历史考验,现代中医学也在临床上证明了它的效用,可以说毫无问题。
关键的问题在剂量上面。大排风散对于各类药物的剂量拿捏得恰到好处,但抓药的过程是否有问题,那便不是医生的职责了。
比如说,细辛与黎芦,只要份量加大,那是真的可以吃死人的。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而细辛、黎芦,算是中药之中毒性相对较大的虎狼之药,而且两者还相反相冲,更是会进一步加大毒性。
实际上,十八反出自神农本草经,历史悠久,但编成歌谣在民众中流传,却是在金朝张从正所著的儒门事亲之中,到了明清之后,十八反十九畏的歌谣流传甚广,已是妇孺皆知,稍微有点见识的读书人,对这些东西也可谓是耳熟能详。
不过,此时还是宋朝,虽然金朝人张从正的儒门事亲已经成书几十年。但在农业社会,又是另一个政权下的人所著的书籍,因此,在南宋仍然不为大众所知。
直至数百年后,十八反的歌谣才在中华大地上广泛流传。至于神农本草经中记载的相反相恶,毕竟不如歌诀那么朗朗上口,除了专职攻医学的人,一般平民百姓却是所知不多。
此时的文天详不过二十岁,十年寒窗,专攻圣贤书,学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学,若不是穿越回来,有了两世记忆,这大排风散,他也是不知道的。
但十几年后,他领兵作战,对抗元朝的军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里面的粮草,可不仅仅是粮食和草料,就好像我们说吃饭不仅仅是指吃米饭一样。
粮草先行,即要做好各项准备工作,药物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在后来的战争中,军队也经历过瘟疫,身为主帅,对于军中需要的药材便有所了解。他甚至还专门去查阅过医书,为治疗军中瘟疫寻找合适的古方。
在现代社会,有一次,他老婆病了,医生给开的药方便是大排风散,疗效很不错。他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后来又去查了相关的药,还去问了医生,才知道这药方万万不能乱用。
可惜他在现代社会之时,并未觉醒前世记忆,并不知道自已便是文天详转世之身,只是将文天祥当作一名可敬可佩的古人,文天祥的前世种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只是,此刻,他是保留着两世记忆和经历的文天祥,与从前二十岁的文天祥完全不一样的文天祥。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平民百姓不知道这些药物禁忌,但开出药方的医生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东西,乃是医家禁忌,每一名学医之人,师傅都会告诫再三,涉及药物相反相恶的方子,一定要慎之又慎。
在从前,文天祥一直认为父亲是病死的,而造成父亲病情加剧的一个因素便是自已高中状元,父亲喜不自胜之下,便多喝了一些酒,又吃了一些在病中应该禁忌的食物,以致于加重了病情,最终撒手人寰。
说起来,父亲的猝死,与长途跋涉携带自已兄弟两人前来赴考,以及自已高中状元,弟弟也金榜题名,恐怕也有那么两三分的关系,以致于前世的文天祥长久不能释怀。
现在的文天祥已经不是从前的文天祥,两世人生经历,此刻的他,看问题的角度,高度,皆与当年二十岁的文天祥不可同日而语。
前世的父亲真的是病死的吗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之时,便再也抹不去了。
宝佑四年的朝局,极为微妙。
几个月之前,宝佑三年七月,谢方叔罢相,董槐被提拔为右丞相兼枢密使,他大力整顿朝廷纲纪,简拔人才,也因此搅动着宝佑四年的恩科。
同时,董槐的整顿也得罪了大量朝中权贵,引来了无数的妒忌和猜疑,他们正在四处联络活动,准备对董槐发起反攻。
繁华的临安城中,平静的朝堂之下,暗流汹涌。
再有几个月,以丁大全为首的反扑势力便会将董槐排挤下台。
文天祥,一个刚步入临安应考的士子,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局中是一名新人。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他还只是一只蝼蚁。但这只“蝼蚁”已经进入了宋理宗的眼帘之中,被赞之为“此天之祥,宋之瑞也“并钦点为状元。
这样一名新人,一名状元及第出身且被皇帝看重的新人,可能会对朝局产生一些出人意料的影响,而那些不愿意事情出现变故的权贵们,却是要将这个意味产生的火花扑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而要做到这一点,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便是在给文天祥父亲的药物中,稍稍做些手脚,让他回家为父守丧。三年之后,物是人非,朝局大变,谁还记得他是曾经的天之祥,宋之瑞,记得他这个过气的状元
更何况,到那时,乾坤已定,大事已毕,他也再翻不起波浪了。
然而,此刻,一气呵成写出万字御试策且被宋理宗赞誉有加的文天祥可能会对皇帝产生某些微妙的影响。
对帝王的影响力便会直接对朝局起作用。
文天祥飞快的思索着这其中的一切,从前种种不曾有过怀疑的地方,一个个念头如闪电般在脑海中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