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千羽落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一念笑
青羽心底感激涕零,把这新山主谢了八百遍又三百遍,却是再不敢看二师叔半眼。之后几位主事又说了些闲话,方允她告退了。
她躬身退出阁外,觉得腿有些软,靠着临水的栏杆喘口气。身后脚步声近,扭头一看,正是长亭。
她方要行礼,长亭虚扶免了礼数,“小师妹平日得空随时可来找我,除了讲堂授课可旁听,也可随我入山识药。”青羽急忙答诺,方有机会抬眼细细看了一回这位新教习。
师父和二师叔皆是俊逸不凡,三师叔和小师叔也绝对是人中龙凤,眼前这位却是青羽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句来描述,却无由地想起桃花坞间,涧溪清澈天光云影,去了便不忍离开的那一处。
“山主可喜欢捉鱼,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她没过脑子的话,自己没拦住就蹦出来了,顿时窘在当场。
长亭见她原本眉眼间飞扬明媚,忽而又绯红了面颊,不禁微笑道:“当然,得闲就有劳小师妹了。”
为君千羽落 第三章 捉鱼
之后几日,除了修习常课,青羽一心埋头抄录琴谱。书卷古旧残损字迹模糊,一旁注解高深莫测,需查阅古籍求证。于是书院的藏书阁,难得的,成了她流连之处。
不同于讲堂斋房的禅林精雅,藏书阁是书院中少见的恢宏建筑。面阔六间,二楼三层重檐硬山式,四周山泉环绕,奇石高亭。阁内藏书万余册,分置经学、史学、掌故、算学、舆地、词章等数斋。平素若非师父要求,她是很少进入阁中,宁可躲在栖桐院捣鼓自己的小玩意儿和几排酒坛子。
这日正蹲在书阁角落翻查古卷,听见身后有人嗤笑。她转头,面前之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但眼前上好质地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和腰带上垂下的精雅流苏玉佩,她不用抬头就知道必是叶采蘩无疑了。
书院在几里地外设有女院,能入得了女院的女子,才学必然出众,其中也不乏显贵。但与主院一样,书院中众生员一律同席同砚,不分门户高低。女生员每日只可在申时之前,由侍者陪同到访书院,日落之前需回到女院。自开院以来,青羽是唯一一个住在这里的女生员。
虽然不甚清楚叶采蘩的来历,但青羽隐隐觉得她身后的叶家相当不简单。最让青羽羡慕的还是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的本事,自己花了几天才能勉强记住的东西,面前这位稍微翻翻就了然于心。
青羽揉着腿摇摇晃晃站起来,蹲得久了,两腿麻得厉害,“叶大小姐什么事这么开心”
“难得在这里遇见你,觉得稀罕罢了。”采蘩瞄着一地凌乱的书卷。
“我也不想在这儿,一来就犯困。”青羽说着就没忍住一个大大的哈欠。
采蘩不屑地转过脸,从身旁书案上取了玉书拨,拿在手中把玩,“你这手上尽是酒气和泥土,好好的书卷都被弄坏了。不用书拨翻书,仔细又被监院责罚。”
“古代先贤也多酣食大醉之时展卷写意,如此酣畅淋漓才为一快事,不是么”青羽嘴上不让,手却在身后的裙摆上擦了擦。
“叶姑娘”青羽吓了一跳,身后何时来了一群人竟没有察觉,书阁的檀木地板果然修得十分严整。
为首的那位缓步走到面前,朝着她微微偏一下脸,算是招呼。青羽一向觉得如若将行礼问候的方式编录下来,也是颇有趣的一本册子。好比这位的小半个面孔微微侧过来,眼神却飘向另一侧,貌似是脖子扭了一下,其实是一种招呼。
叶采蘩见着来人,眼神低了低,算是回礼。青羽看着那低一低,拿捏也十分到位,多了有些殷勤,少了又过于冷淡,心里免不了一赞。
“好巧,今日能遇见叶姑娘,是苏某之幸。”苏九渊的礼行得郑重潇洒。
青羽噎了一噎,每回见到叶采蘩都能遇到苏九渊,这位仁兄是有多幸运。“叶姑娘文采武略当得起书院一绝,有机会可否讨教一二”他的目光诚恳,让青羽觉得自己站在采蘩身边也是相当的有幸。
苏九渊原是朝廷集贤殿侍读学士,掌刊辑经籍,搜求古典,辨明典章以备顾问应对。早前皇上为书院赐书,便是他携了数车御赐的九经义疏,浩浩汤汤从京城而来。此后便暂留在书院,半教半学。
采蘩身后的侍者上前,很巧妙地拦了一拦,“诸位公子,不巧,叶姑娘还有事。”
“墨主事有事找我。”采蘩的神情忽然迅速亮了一亮,明艳璀璨,快到让青羽以为是错觉,“我上回写的那篇赋辞,他甚是喜欢。”说完,又低了低眼神,姿态娴雅地离开。
青羽听到二师叔的名字就是一个哆嗦,扭头看着苏九渊没有半分气恼的面容,心里不免对他又生了几分佩服,蹲下身重新钻进书堆里。
几双鞋履和长袍的下摆从她身边经过,能捕捉到的皆是叶姑娘才艺绝佳又如天人之姿
不远处的书案后面,星回撑着脑袋在一旁看到现在,只觉着实无趣。天人之姿这便是天人之姿在他见过的凡世女子里,能算得上天人之姿的,细细想来,也不过那几个。然而便是那样的容颜,亦早已为尘为土。倒不如山川的丰神秀姿,虽也不是亘古不变,好歹能多看上一些岁月。
他想了一回,转头去看蹲在地上的青羽,拨书板已被扔在一边,脑门上不知哪里蹭了一团灰,又被她一抬手抹了一脸他哼了一声,觉着如此没心没肺,虽是难看了些,倒还落了个自在
青羽又忙忙碌碌了几日,积了一堆无从查证的问题,着实不能再拖延,她只得硬着头皮去寻二师叔。
墨弦因精通音律,也授业琴艺。琴苑在南院一角,曲水茂竹,古雅僻幽。因着主院皆是男生员,青羽的案席设在讲堂的偏殿,以屏风遮住,只有授课的讲习者可以看到她。
大殿里寂寂无声,窗外竹影落在檀木地面,横斜寥寥,浅绛色垂帐轻扬。众人分坐四处,殿前案后,墨弦一身藏青色长袍,垂目望着眼前古琴,恍若入定。青羽选好香,轻手轻脚地燃了,规规矩矩地在屏风后坐好。
月麟香沉,琴声骤起徴羽跌宕,指尖吟揉叠涓之间,江河浩荡山峦苍茫。青羽有些疑惑,坐忘引二师叔向来少弹,从不外授,今日却是为何。
曲至中段空空茫茫,忽又音沉厚重,千般压抑接踵而来。青羽不知何故心头一痛,脸颊冰冷处伸手一拭,却是泪水一行。慌忙摸出了帕子擦去,悉索间却未曾看到墨弦落寞清冷的一瞥。
散了课,青羽抱着琴谱刚起身,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抬头一看,却是傅隐,不觉一愣,“咦,你怎知我在这儿”
“除了你还有谁笨手笨脚,连香都点不好。”傅隐满脸毫不掩饰的鄙夷,随手拨了拨香炉里的余烬,挑出几片隔火用的云母和银叶,“就堆了这么一些,难怪烟这么烈,味道一会儿就散尽了。估计你压根不识火气紧慢”
青羽弯腰对着香炉猛地一吹,香灰顿时扑了傅隐一身,她自己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本是想拿了琴谱去交差,这一耽误哪里又寻得到二师叔的身影,索性把谱子搁在院落一角的石凳上,攀上一棵桃树休息一会儿。桃枝横斜间天空净澄,阳光煦暖斑斑驳驳沐在脸上,一只鸟儿急急掠过枝头,惊得花瓣簌簌而落。
墨弦立在桃树前许久,花期已过全盛,星星点点坠了一地。憨睡的她,粉容烟润,额前落了一瓣,衬得雪肤近乎透明。一阵风过,花瓣扶摇而去,额际处显出隐隐暗纹。他掩在长袍下的手紧了一紧,回身撩袍在石椅上坐下,拿起琴谱翻看起来。
青羽一场美梦醒来,揉揉眼差点没从树上摔下来,树下崖岸高峻闲坐着的,不是二师叔又是谁。连滚带爬从树上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师叔,我”
“看来是花了些功夫,能抄录成这样也算不易。”墨弦打断她的嘀嘀咕咕,随手从里面抽出一本递给她,“去练熟了,三日之后弹给我听。”
青羽垂头丧气地抱着琴谱回栖桐院,长亭远远见她一路唉声叹气走到近前,微笑道:“可想随我去识药”青羽自是巴不得,忙不迭地点头。
二人从西北角的侧门而出,沿着小径一路往山林深处走去。书院背依白麓主峰,自然有数不尽的奇花异草。青羽自小在山里游玩,熟门熟路。长亭一路指点花草,小至水苔浮萍,大至擎天巨树,他皆熟知药性。
青羽虽自小在书院习了不少医书,此番听来,竟有许多闻所未闻。许多平素绝不会多看一眼的山花野草,在他口中,竟是极好的良药佳方,不觉听得入迷
星回本不远不近地跟着,听着听着不觉跟到近前。这新来的山主,虽看似平平无奇,看得久了,总莫名有些令他熟悉的感觉。
长亭正执了一棵苍术,说到性温归脾,眼神飘了过来,正落在星回身上。星回起先想着他大约是瞧自己身后什么,并未在意。然后才发觉,他竟是看入自己的眼睛里,神情似笑非笑,甚是古怪。他嘴里虽仍在说着,“甘而辛烈,入足阳明、太阳经”眼神又接着轻飘飘落在自己手中玉笛之上。星回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匆匆隐身离去。
青羽仍旧听得入神,半分未有察觉,直走到眼前豁然开朗,她才回过神来,欢声道:“就是这儿了”长亭见眼前几道山泉错落,汇入一潭碧水,水色若凝玉,水草摇曳游鱼闲闲,潭四周佳木繁花水鸟依依,确是绝佳的一处。
转眼再看,她早已挽了长袍和裤脚,赤足踏入,手里不知何时已揣了一张小巧的鱼网。黛山清水,女孩姿容清丽,嘴角俏皮地上扬着,如雪的皓腕在水中灵活地游走,激起的水珠溅湿了衣角也不自知。
没多久她已经捞了七八条,放在用石头围起的水洼里,喜滋滋抬头一看便怔住。他坐在潭边花树下,白色长袍松松铺展在芷兰碎点的草地之上,眉眼间风轻云淡,却温暖如暮春午时的阳光,正含笑望着她,似是看了很久。
“你捞了这许多,打算都吃了胃口不错。”长亭笑言。
她闻言方才缓过神来,脸红了红讪讪道:“不是,只是捉着玩玩,一会儿都放了,都还是幼鱼并不好吃。”
“你经常来这里”他似是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地望向他。
长亭瞄了一眼池中的鱼儿,下巴微抬了抬,认真地回答:“它们告诉我的。”
她嘴角上扬:“山主真会说笑话,它们可还告诉你什么了”
长亭又望了望潭水,仿佛在聆听着什么,片刻道:“它们说,你喜欢坐在岸边那块石头上,时常自言自语,经常也会喂它们吃些东西。”
青羽一呆,双眸圆睁,在那潭水和他之间来回看了几次,见他眉眼间笑意融融,转念一想必是寻自己开心,假作肃然道:“如此妄语,若是被我师父听见了,山主可也是要去隐修堂领罚的。”边说着边放下裤脚从水里出来。
长亭起身,走到近前,垂目望着她。几缕乌发湿湿的,粘在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终是没忍住,伸手将那几缕发丝绕回她的耳后,然后很自然地收回了手。
青羽感觉他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拂过自己的面颊,脸越发红的厉害,看着自己的脚尖手足无措起来。有什么在心里迅速地亮了一亮,仿佛浮云遮了月色,影影绰绰却又分明在那里。
他静默了一会儿,方柔声道:“天色不早,回去吧。”她点头乖乖跟在他的身后,仍是一路听着各种草药的特性,却再没半句入耳。
入了书院,半道上遇见墨弦,青羽乖巧地垂手立在一边,听他二人闲话。
墨弦眼风扫过她湿湿的衣角和犹沾着草屑的裙边,顿了一顿,转向她吩咐道,“十日之后,几首曲子皆需熟记,弹不好,自己去领罚。”
为君千羽落 第四章 商水
接下几日,青羽几乎不眠不休,指尖磨破了又愈合,愈合了又破,困倦了就伏在琴案上胡乱睡一觉。第十日天光微明,总算把几本谱子啃了下来。
辰时刚过,她睡眼惺忪抱了琴谱,硬着头皮进了回澜堂。堂上除了二师叔,傅隐和采蘩居然也在,她恭恭敬敬行了礼,低眉顺眼立在下首。
墨弦抬眼,她身上素袍微微皱着,脸侧一道睡痕从眉梢蜿蜒至嘴角。发间的簪子有些松,几缕长发脱开了,柔柔垂在肩上。前额的发有些湿,应是临出门前用水净面醒了醒神。他复又垂下眼,掩去极淡的一丝笑意。
侍者奉了琴出来,她坐稳了一看,忍不住呀的一声,立时有了精神,面前竟是眼馋了许多年却不得见的绿绮。琴身通体黑色,透着隐隐幽绿,如藤蔓缠于古木。伸手轻拨了一下,琴音煌煌,经久不散。
傅隐见她两眼放光,一脸痴痴只顾在琴身上摩挲,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她却仍是懵懂不觉。方出言道:“再摸下去,这把上古好琴可就毁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地坐正,偷眼瞧了一回二师叔,见他闲闲品着茶并无示意。一旁的采蘩,姿态优雅地在红泥小炉上烹水,也不睬她。
青羽敛了敛神,左手轻压,右手慢捻,古曲商水,悠悠荡荡,自指尖漫开。
绿绮本是上等梧桐木所制,年代久了木色不但不减反而愈加敦实厚重。商水亦是上古乐谱所录,曲调苍茫空缈,与绿绮当是绝配。
青羽起初因了二师叔坐在一旁,难免有些惶恐,渐渐为音色所动,沉浸其间,周围所见不得见,耳闻而不可闻。琴音初时还有些生涩,随着曲调缓出,渐渐沉厚连绵。起伏回转间,山影浸寒水,白鹭破幽潭,满室苍茫古意。
墨弦手中书卷许久不曾翻过一页,一旁的傅隐不知何故觉得有些不安,将手中茶盏放下。采蘩眼前的小炉上沸水腾腾,她也恍若不觉。屋外不远,长亭正缓步而来,闻得琴声,隐隐觉出呜咽之声,心中一动,不由驻足细听。
渐至曲尾,调中越发暗哑,青羽只觉心口钝痛,挣扎欲止却无法控制,渐渐脸色发白,额际尽是冷汗。
傅隐刚欲探身前去查看,耳边又一股琴音乍起,如清流般婉转直下,将先前哀苦之音冲散。转头一看,墨弦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南风,也是上古之琴。指间如烟云绕峰,轻巧却安稳地引着绿绮渐渐平复。
曲终,尾音仍缭绕不散,青羽已如透支一般,垂眼软软地往后仰倒,却稳稳落入一个怀抱。
长亭抢步进屋,只见墨弦怀中的人儿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走到近前,见墨弦点头示意,方伸手搭上青羽的手腕。听脉片刻,长亭眉间紧皱,探究地望向墨弦。墨弦不语,接过采蘩递上的帕子,将青羽额头的汗水仔细拭去。
长亭只觉脉象亦涩亦迟,似压在另一实脉之上,着实奇异的紧。正思忖之间,墨弦淡淡道:“她身有旧疾多年,一向是苍雩诊脉调理。”眼风扫过她伤痕累累的指尖,“想是近来过于疲倦”
苍雩,书院主事之一,青羽的三师叔。医术精湛,世间竟有传,他可起死回生。虽为主事,却鲜少在书院中,常年游历在外,寻药访友,一路悬壶济世。
长亭再欲多问,屋外已有侍者抬来软轿,墨弦将青羽安置在轿中,命采蘩送她去栖桐院。
软轿方离开,一人踏入房中,施礼之后默然而立。长亭和傅隐见着来人,俱是一楞。山院中生员和侍者人人皆着青袍,院子里除了草阶树影,一向素净得很。眼前这位女子却一身嫣红长裙,衬得雪肤娇艳,偏偏气质清冷,反差着实有些大。
“施药时,水温稍暖些,方子里可再多加一份山奈。”墨弦吩咐。
那女子微微欠身,“上回白芷还余了些,在外头备着,应是可以一起用了。”明明面无表情,举止神态又偏生出百般风情。
墨弦思量片刻,“只取一半即可,随我去看看几味药的成色。”起身与她一同离开。
那二人出门了许久,傅隐方回过神来,“这位山主可知她是何人”
长亭思忖一番,“大约是苍主事门下,曾听闻他有几位爱徒,各有绝学。平素多半随他云游在外,也会时不时留几个在院中打点事务。若没有猜错,这位应是泽芝姑娘。”
傅隐仍望着门外,“难怪了,药斋原本偏僻,原来竟藏着这么个”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回头望向长亭,却见他神情难得冷肃,堪堪止言。
泽芝在榻边切了脉,见青羽双眸紧闭呼吸轻浅,遂命随行的医女将她扶了,穿过一道隐秘的暗廊,直抵栖桐院后极为僻静的一处斋房。斋房正中设有一池,纹石为质,上张紫云华盖,四面烟锦幛帏。温汤已备好,几人缓缓将青羽浸入,后颈枕于池侧玉靠之上,好闻的药草香气氤氲而起
星回坐在房梁上,隔着华盖,瞧着坐在池边案后的那个身影。那女子正将手边的药材一一录在册上,时不时取了一些凑到近前细细闻一回。能把如此艳红穿得这么出尘,他印象里大约就是那一个了。如今又遇到一个,却飘飘渺渺看不分明。他觉得近来能提起他兴趣的事,又多了一桩
青羽醒来已是黄昏,朦胧间听得帐外有人低语,听见里面动静又止了声响。眼一花就见一人扑进来,嘴里叽叽呱呱嚷嚷着,“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怎么几天没见就晕了”
青羽扶额,对着凑到鼻子前的一张俏脸,完全没了脾气,“舒窈,麻烦你退后一些,头晕”她咕哝着。
“啊又晕了山主赶紧进来看看,快点呀”叽叽喳喳的声音瞬时又塞满了耳朵。
青羽闻言急忙抬头,长亭的身影在榻前屏风之后,看不清神情,忙道:“不用不用,都被她吵的”
“那便好好休息,主事那边也让你静养几日,不要思虑太多。”长亭的声音低磁稳重,青羽仿佛能看见他温暖的笑容,微红了脸连声应诺。
舒窈是京城凌家长孙女,也是女院生员。“今日也是巧了,我刚好过来见山主,进门就听说你病了,赶紧过来瞧你”舒窈自顾自絮絮叨叨说着,手上却也不闲着,递了汤药过来,青羽皱着眉喝了,一边听着她喋喋不休说这说那。
长亭出了屋子,立在院中,环目四望。栖桐院不大却胜在格局精巧,院中多树,屋后一株梧桐一株银杏都很有些年头。墙根处一弯溪水,清透见底,潺潺不绝。不知是不是花木繁盛的缘故,鸟鸣声不绝。细细听了一回,不觉莞尔。
默立许久正欲提步离开,余光中见后院转出一人,一身红裙冶艳。泽芝手中竹篮里,深色的药渣,仍有淡淡的烟气。她走到近前,微微欠身行礼,垂目不语。
他扫了眼篮中药渣,目光在她面上巡了一回,“姑娘的方子有些重,她体质虽寒,也受不住大热。”他声音淡淡。
她仰头看着他,没有丝毫的躲闪,“方子是师父亲笔,墨主事略略改了一两样,弟子岂敢擅动。”她抬手将鬓边散发捋至耳后,凝脂白玉般的侧颜,动人心魄,“何况,这是药浴的方子,多些少些应是无甚大碍。山主觉得是么”
长亭一怔,这才明白那淡淡烟气的由来,面上不动声色,负在身后的手,局促地握紧。静默片刻方道:“有劳泽芝姑娘了。”
她的目光仍留在他的面容,眼眸深处如水波潋滟,“山主才是用心的那个。”
接下来几日,青羽过起了猪一样的日子。一日三餐都有侍者按时送来,自然还有泽芝送来的奇苦汤药。舒窈这几日倒是常常过来陪她闲话,日落一起用完点心方离开。傅隐兄弟俩也时不时过来,傅远跟在哥哥后面,每每吃力地抱个木闸子,里面都是些新奇玩意儿,给她打发时间。
这日青羽早早睡下,墨弦进屋的时候,只见寝帐低垂,书房一扇小窗大约是忘记关上,整个屋子寒气沉沉,他关上窗回到榻边。
她自小因体弱而畏寒,此时蜷作一团缩在被衾里,习惯性将鼻尖也掩在其中,只露出眼睛以上。
墨弦取了另一床厚布衾替她盖好,将榻边火盆笼罩打开,先以白檀木铺于炉底,再取几条上好的瑞碳燃于炉中,无焰而有光,不多时整间屋里就温暖起来。
他坐了很久,久到心里藏的极深的那一处,那些不愿触及的,渐渐浮出水面,愈发清晰起来,也焦灼起来。
他侧过头,她的睡颜在融融的炭火光中,静谧柔美。许久,他起身在香炉内又添了少许安神的香料,才悄然离开。
已是深夜,药斋偏院的斋房里,烛火仍亮着。泽芝将手边的方子录完,正欲收起,方子里滑落一张素笺。笺上笔迹清峻超逸,记着些草药,细细看来,正是青羽用来调理身子极佳的几味。
那字迹她认得,他的眸中如山林深幽又仿佛湖面烟雨阑珊,只一眼就可沉沦其间。然而那双眼睛看得不是自己,唯独只看着她,栖桐院里被一直小心护着的那个。
她把素笺收在屉中,看着案上那封已送来许久的家书,踌躇许久才将它展开。母亲的字迹有些零落,看得出的心烦意乱。又将父亲如何流连欢场,酗酒挥霍不务正业说了又说提到祖父震怒,欲将他们居住的宅子也收了去末了嘱咐她在书院务必勤勉修习课业,莫要再学那医术
她将那信笺折了回去,又用指尖重重压了压封口,仿佛如此可以把这些如尖芒般的现实,密密实实地困在里面。不会在独处的时候,从笔墨之间蔓生出来,把心里扎得千疮百孔。
为君千羽落 第五章 珠链
次日清晨醒来,青羽坐在榻边,脚边的炉火仍旺着,屋子里暖意融融。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到底是何人贴心地烧了这么一炉
忽闻屋外廊下侍者的声音,请她用完早食之后,去见墨主事。她顿时蔫了,随便拨拉几口就呆坐在炉边。无城什么时候进的门,竟毫无察觉。
“小羽毛,这几天又捣鼓什么我的酒呢”无城在她身旁坐下,看到面前的火盆,再看看愁眉苦脸的她,神情倒是端肃了些。
她蔫蔫地拨拉着炭火,“溪边南首,第三棵桃树下,自己去挖。”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