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指南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昆吾奇
这半步一退,一直紧绷的精神力量就松懈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飘了起来,仿佛满树的叶子被秋风卷到了半空,凌乱地飞舞着。
他连忙收摄心神,精神力重新凝聚起来,控制着手里的权杖和万千枝叶。
卷在空中的树叶又被树干吸了回来,全都复原回到了各自的枝条上,在风中摇曳不停,意识中发出哗哗的响声。
然而刚才的一松懈还是让他的指挥出现了问题,虽然只是意识中的一刹那,就像人眨了一下眼,时间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样紧张的战斗中,这点时间也是可以致命的。
一杆长矛刺进了一个野人的肚子,鲜血喷涌而出。
青木感到自己的腹部一阵疼痛,就好像那长矛刺进了他的身体一样。这下他能够体会砍断章鱼的腕足时,那只章鱼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虽然它不会死,但疼痛是难免的。
每一个己方的人受伤或死亡,都会直接传递到青木的大脑中,让他觉得是他自己受伤或者死亡了一样。
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三方交战的时候都打得如此小心谨慎了。
在人类以往的战斗中,只有冲锋在前的士兵才能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和伤病的痛苦,而战争的指挥官大多数时候都在后方的营地里,刀不会砍到他们身上,鲜血也不会溅洒到他们身上,士兵的死亡在他们眼里司空见惯,作为出色的军事指挥家,他们是冷血的,在他们的眼里战争只有失败和胜利两种结局,至于有多少人战死,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人此生只能在痛苦中苟延残喘,那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需要用死亡来换取一场胜利,他们不介意把手下所有的士兵都推到敌人的刺刀下。
然而在这里,在这种章鱼战术体系中,当指挥官和战士的意识紧密地联合起来,每一个士兵都是指挥者的身体的一部分,士兵的感受会真真切切地传递到指挥官的身上来。士兵每受一次受伤,就如同指挥官受一次伤,士兵每感受到一分痛苦,指挥官的大脑里就会模拟出同样的一分痛苦。
当千百个士兵受伤,千百分痛苦累加起来的时候,指挥官就要承受比士兵强烈得多的痛苦,尤其是死亡。也许你可以痛快地死上一次,那只是因为没有人会死两次。没有人能承受死上两次,甚至一百次、一千次的痛苦。
很多疾病或者正在受刑的人,都会祈求死亡快点降临,因为死是一了百了的事情,无论死亡多么可怕以及难以忍受的痛苦,只要死了,就再也不会醒来,不会痛苦了。
然而,青木现在无法一了百了。他死了,却还活着。
那个野人倒下的时候,嘴里的鲜血像摇晃过的啤酒罐子刚打开时的泡沫一样不停的溢出来。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神看向天空,带着生的留恋和将死的苦痛。一根长矛刺穿了他的肚子,由于矛杆粗壮且不平直,还带着树上天生的倒刺,抽回去的时候连带着勾出了他的肠子。
青木的肚子一阵痉挛,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在他的大脑里,此刻正看到自己的肠子挂在肚子外面的场面,大脑发出了强烈的死亡信号。
死亡的感觉包裹着他。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仿佛他曾经经历过。然而,他还来不及在记忆中细细翻找,眼前就忽然黑了一下,脑袋像要裂开一样地疼起来。
那是另一个野人的眼睛被箭射中了,他伸手把箭拔了出来,但眼睛却看不见了。
还有一个野人的腮帮子也中了一箭,木箭从左脸射
506、荣辱两心知
青木没有听懂拉里夫人喊的土著话,但明白她的意思,是叫野人不要吃同伴的尸体。他不知道这种人道主义思想在这样的原始部落里有没有意义,但既然司徒能够驯化野人们不吃人,那么他也应该能做到。而且,他也的确不想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吃人。
青木在意识中发出了一个不要吃人的指令,一些野人的脸上露出迷茫和不解的神色,甚至有些人表现出了愤怒。但他们都没有反对,只是茫然地站着或坐着。
拉里夫人对青木说:“让他们挖坑把尸体埋了,不然这种天气很快会腐烂。我们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说不定有什么罕见的病毒会随着腐烂的尸体和水源进行传染。他们把尸体烧来吃掉,可能也是一种原始的规避污染的手段。”
那个被青木取代了的野人巫师对拉里夫人说了句什么。拉里夫人板起脸,激烈地和他争辩了起来。巫师老头朝青木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青木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他在意识中发出了指令,让一些力壮的野人去挖坑埋尸体。有几个人很快就站了起来,但也有几个看起来不怎么情愿,他们互相看了几眼,又看向了那个野人巫师。其中一个还叫了一句:
“库伯塔!”
库伯塔大概是巫师老头的名字,他抬起头朝那人瞪了一眼,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那些人便都站起来,也去挖坑去了。
青木看得出来,库伯塔老头在野人当中还是很有威信的。部落里的人都把青木当成降临的神,但也并不是人人都服气,尤其是刚才指挥的那一场战斗,他并没有表现出比库伯塔更强大的神力。
换位思考,库伯塔此刻是不是在后悔把神赐的权杖交给了他呢
失去权杖的库伯塔并不是不堪一击的,相反,青木知道他的精神力本身也很强大。而且这老头有点奇怪,刚才战斗的时候一直在观战,没有参与进去。青木当然也可以通过权杖用意识向他发出指令,但他没有这么做,一是他觉得没必要,二是当时拉里夫人正和老头说着什么。
拉里夫人站起来,走到一个受伤的野人旁边。那个野人的大腿被刺穿了,鲜血流满了整条腿,还粘着许多泥土和树叶。他看见拉里夫人走过来,显得有些害怕,眼里露出哀求的神色。
拉里夫人蹲下来,伸手去摸野人的腿。野人吓得一哆嗦,哇呀呀大叫着,用手反撑着地面向后爬。
青木不明白野人为什么那么怕拉里夫人,意念一动,进入他的意识当中探查。他现在有了手上的权杖,催眠他们就变得简单多了,比过去催眠普通人还要方便。他看见野人的梦境里到处都是拉里夫人,一会儿是一幕幕夫人饱受摧残的画面,一会儿夫人又变成了复仇的恶魔。
青木不忍再看下去,就退出了野人的梦境。
拉里夫人双手虚按,示意野人不要激动,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野人就安静下来,但眼神中依然可以看出他的害怕。
夫人把野人腿上的泥土和树叶拨开,查看野人的伤口,然后又扭头和库伯塔说了几句,库伯塔也回应了几句。
夫人就对佩特鲁喊:“佩特鲁,那边地上有他们采集来的止血的草药,就是那种带刺的紫色的花儿,还有那些像狗毛一样的金色的东西,你帮我拿过来,另外,想办法弄一些没有刺的细藤条来,要柔韧性好的。”
佩特鲁大声道:“夫人,我可认得他,我知道他对您做过什么,我恨不得现在就给他吃枪子儿!您却要给他治伤……”
“佩特鲁!”夫人厉声阻止,“快去!他们的伤口还在流血!”
“上帝呀,我是红胡子佩特鲁,却成了白衣护士啦!”
佩特鲁嘟囔着去把那些野草堆抱过来,又从旁边的树林里扯来一些藤蔓,气呼呼地丢到受伤的野人身边。
507、维尔子孙,立此誓言
当第二颗太阳也变成夕阳的时候,天终于暗了下来。天边的云彩开始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和形状,这让人有种回到了地球的错觉。
太阳还没完全沉下去,一些明亮的星星就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从天幕上偷窥人间。它们越来越亮,一片片璀璨的光芒倒映在湖面,从山坡上望过去,几乎分不清哪个是湖,哪个是天。
拉里夫人蹲在湖边,把双手清洗干净,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她显然很累了,从战斗结束到现在,她一直在帮伤员清洗和包扎伤口,有些伤很严重,又没有任何医疗条件,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她洗了把脸,对着湖水捋了捋微微凌乱的头发,才站起身来,回到已经点燃的篝火旁。
佩特鲁正在火上烤一条鱼,这是他刚刚从湖里抓来的。
野人们围着另外一些火堆也在烤鱼,那些尸体被埋掉以后,他们就只能靠摘野果和捕鱼充饥。
他们捕鱼的技术不错,连常年在海上的佩特鲁都不得不佩服他们。
佩特鲁撕下一条鱼肉递给拉里夫人:“尝尝吧,这鱼很新鲜。”
拉里夫人接过鱼尝了一口,表扬道:“味道不错,没想到你还是个好厨师!”
佩特鲁得了夸奖,很是开心,说:“可惜没有调料,要是能跟斯通先生要点盐过来就好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星空显得越来越低沉,就像天花板上的弹珠,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巴纳德环拢着猎户座大星云缓缓从东边的天空升起,看上去比昨夜又近了些。
青木才意识到,他这时还在离地球一千光年的地方,可能比昨天又远了几光年,而刚刚过去的一天,不知道在地球上又过去了多久。
他把乌木杖放在一旁,拿出柳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柳条上的嫩叶在星空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就像度了一层银。他感受着里面微弱而不息的生命的力量,似乎联通着某个遥远的地方,而那里,正有生命在孕育,在萌芽,在欣欣地生长。
库伯塔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大概是想到青木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看了一眼青木放在地上的权杖,脸上闪过那么一丝怪异的神色。然后他就走开了。
看库伯塔的样子,是想要和青木进行意识交流的,但意识交流需要权杖,而权杖已经给了青木,青木又是个懒人,他正在享受柳条带给他的温柔,自然懒得捡起地上的权杖来和库伯塔交流。
野人们开始在库伯塔的带领下对着星空吟唱。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野人的吟唱声吵到他了,青木才收拾好柳条,捡起神木杖,懒洋洋地站起来。
他先去看了看那些伤员。
拉里夫人虽然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她很细心,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得很好,佩特鲁作为一名曾经的王牌佣兵,在拉里夫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拿出了战场急救的本事,帮了不少忙。
除了几个重伤的之外,其余的伤员也和别的野人们一起吟唱着,能匍匐的匍匐着,不能匍匐的也尽量蜷曲着身体,做出虔诚的姿态。
青木看了一圈,不明白他们为何每天都要对着头顶的星星这样做,如果天气始终这么好的话,他们难道就不需要睡觉了吗
他摇了摇头,来到拉里夫人的火堆边。佩特鲁扔过一根插着烤鱼的树枝来,青木接住了,尝了一口,发现除了淡了一点,味道还不错。
拉里夫人问道:“那些伤员的情况都还好吧”
青木说:“都很好。”
夫人说:“还是要注意一下,条件太差了,可能会感染。”
青木点点头,说:“夫人,其实,您不必那么做的。”
拉里夫人说:“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有些事情不必太在乎我的感受,在神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神”青木奇道,“神在哪里”
拉里夫人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谁都看得出来,现在整个部落都是你的子民了,他们把你当神!当初是你救了我,哦,当然还有佩特鲁——”
她感激地朝佩特鲁笑笑,“我感谢你们!我也憎恶那些伤害我的人!但当我们从那座岛上逃出来以后,那个时空已经毁灭了,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不应该再耿耿于怀于前世的经历,不是吗
现在,青木先生成了他们的神,他们变成了我的恩人的子民,如果我再把他们当成仇人来看,那么仇恨将永无休止,我们的内心也永远得不到平静。这个世界不应为仇恨而存在,我们也不应为仇恨而活着。当罪恶已经消失,报仇的对象已经不在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仇恨呢!”
青木有点不知道怎么接拉里夫人的话。夫人
508、地球是方的
拉里夫人像站在科文特歌剧院大舞台上的诗人,声音悠扬高亢,特别好听。她的吟唱似乎也感染了不远处的野人,让他们也跟着亢奋起来。
“斯神在上,维尔子孙,立此誓言……”
当野人的蛮语和拉里夫人的语言混合在一起,再传入青木的耳中时,虽然还是不同的语言,但表达的意思已经高度重合,并且那蛮语听上去更圆融无碍,而符合诗的节奏。
“我将举起长矛,凡挡尔归路者,连山也可掷碎!我将拉满弓弦,凡毁我圣地者,连日也可射落!……”
这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浪穿过空旷的山谷,传到了对面的林地。那边的野人也受了影响,节奏和声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司徒所在的方向传来同样响亮的声音,应和着这边的节奏,像这边传过去的声浪的回音,只是两边的语言略有不同,如同一个粤州人和一个巴蜀人用方言朗诵同一首诗。
接着,另一边的野人也参与进来了。
“……我以我手,化作干戈;我以我血,化作醴泉。我将与圣地同在,世世代代,至神归来之日……”
三个部落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却保持着完全一致的节奏,吟唱着同样的诗歌。他们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三种声浪在中间的谷地里发生碰撞,又融合共振,变成更强大的声浪朝着四面八方滚滚而去。
连一直不屑的佩特鲁此刻也不自觉地跟着吟唱起来:
“斯神在上,维尔子孙,立此誓言……”
青木感觉到有一股精神上的能量,随着人们的吟唱,在空中激荡。星空也恍惚变得模糊了,而手里那根漆黑的一直很安静的神木杖嗡嗡的鸣震起来。
“这就是统一意志的能量!”
司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篝火旁坐下来,拿起那条快要烤焦的鱼,把外面的焦黑剥掉,掏出一小块盐巴,在鱼肉上抹了两下,然后撕下一条放进嘴里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盐巴递给青木。
青木也学着他的样子,往鱼身上抹了点盐,味道果然比刚才好多了。
“你不在那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吗”青木问道。
“不要怀疑他们的信仰,别看他们野蛮,却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宗教徒都要虔诚。”司徒笑道。
“你刚才说什么,统一意志”
“虔诚的人思想更单纯,他们在唱诵誓言的时候,心里没有其他杂念。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也可以说是宗教的力量来源。”
“你是说,宗教信仰是通过信徒的……精神……获得力量”
司徒把从鱼身上取出鱼刺,把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他的动作优雅,连吃野鱼这种事情看起来都能让人觉得他风度翩翩。
“你可以想象一下,当全世界的人在同一时刻,心里产生同一个念头,并且没有其余杂念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那要看什么念头。”
“比如地球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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