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满苏
作者:壶说
雅满苏,维吾尔语中苦水的意思。一座边镇,以雅满苏作名,镇子不大连回忆都装不下。一座矿坑,三代人守望,前辈们说从此这里就是家。一株沙枣花,是那年爷爷亲手种下,隔着黄沙依旧能够闻见芬芳枣子香。终究一日离去,叹息再没人能陪我看大漠戈壁落日西下。雁南飞,胡不归。六十年不过一朝一夕眼睛开合之间,大风伴着黄沙散尽成烟,春夏飞花再没了柳絮漫天。雅满苏,雅满苏,我看不清你的过往,也寻不到你的远方。只盼多年后再次归来时,提着酒闻着沙枣花还能寻得见那一份回忆如画!
雅满苏 第一章 烟与少年
西北的汉子,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兴许是因为风沙吹的太久,自懂事起便带着一种深邃与宁静。
不可否认穆涛身上这种西北爷们独特的气质非常之浓郁,就算离开雅满苏多年也依旧如此。
进新疆的第一站叫作哈密,古时叫作伊州,隔着哈密一百多公里有一座镇子它叫作雅满苏。
九十年代,这里宁静安详。
穆涛送林婉离开时是一个秋天,踩着道路两旁的落叶,两个人都没说话。
“不想对我说些什么”林婉偏过脑袋看着身边高出自己半个脑袋的男人轻轻一笑,问道。
“想,却不知道说什么。”穆涛耸耸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是微微颤抖。
“那就说”林婉收起笑容大胆的抬头与穆涛对视,她想如果穆涛如果今天开口说让她留下那么就真的不走了。
“你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更漂亮些”穆涛沉默片刻轻声笑道开口说道,从林婉手上接过行李箱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就算不笑你也很美”
镇子很小,两个人就算刻意放缓了脚步从后山到前山的汽车站也用不了多久。
“口里面没有暖气,等到了口里记得多穿些”穆涛将行李箱放在货架上,冲着这会儿坐在座位上偏过脑袋不去看他的女孩说道。
“嗯”
“那一路顺风”穆涛笑了笑,跳下汽车冲着林婉摆摆手头也不回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镇子不大,来来往往不过五六千人,大多都是这座镇子外那座矿山上的职工及家属。
“这穆家的老二被谁家小子给欺负了多大的小伙子咋还边走边哭呢”
趁着天气还不是那么凉一些退了休的老人家三三两两聚在道路旁树下冲着穆涛背影指指点点。
“任阿姨,给我拿包烟”
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穆涛推开门走进了小卖部冲着柜台后边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嗑着瓜子瞧着电视的任林说道。
“我说穆家二小子,年岁不大可就学会抽烟了不怕回家你爹抽你”任林对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穆家老二很是喜爱,从柜台里拿出一盒雪莲牌香烟递到穆涛手里笑着问道。
“谢谢阿姨”穆涛从口袋里摸出钱放在柜台上,将香烟拿在手中转身向着外边走去。
“哎回来,找你钱”任林冲着穆涛喊,却哪里还瞧得见这穆家老二的身影。
前山公园里有一座相塔,四四方方画着一代伟人的画像,建成比起这个不大的公园来时间都要长,是上一个时代特定产物。
穆涛熟练的翻身上到相塔二层边沿坐下,从石头缝里摸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嘴间点燃。
“咳咳咳”
说实话穆涛是不太会抽烟的,只是今天莫名的想抽几口。
感受着烟雾和着宁苦丁从嘴里缓缓进入肺里那种苦辣味道比起以往来似乎更浓郁了许多,穆涛抽完一只立马又点燃一只,一转眼大半包烟就变成了脚边上的烟蒂。
不远处从矿山那边拉矿回来的火车汽笛声响起,穆涛终究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林婉,老子就是喜欢你,你能不能别走”
穆涛有些撕心裂肺,跳下相塔一路狂奔向着车站。
此刻,哪里还瞧得见那开向哈密的客车,早就出了雅满苏过了山口一路向东。
穆涛跪坐在地上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爹说过老穆家的子孙向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要有骨气。
只是就算是这男人伤心时候也总要找些方法将情绪发泄出来的,不然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
“爹,我要去口里”
第二天一早,赶着父亲还没去上班,穆涛拦在楼道门口冲着自己父亲说道。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己父亲的眼睛,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去口里面行啊,毕业这么久趁着工作前去外面看看也是好的,想去哪里北京还是上海”
穆生愣了愣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笑问道,不得不说穆生确确实算是一个比较开明的父亲,家里三个孩子,老大去当兵是自己选的路,老三学习差初中毕了业就托了人送去哈密市里面棉纺厂作那学徒工,倒是自家这个老二被他妈宠的有些坏,技校毕业到现在还不愿正儿八经找份工作。
倒是平日里跟着一群自小玩大的“狐朋狗友”们整日里无所事事东跑西蹿,如今想要去口里看看这无疑是好的。
见到了大城市的繁华,想来这小子也该知道上进了。
“去深圳”穆涛抬头有些惊喜,他没有想到父亲答应的这么快,还想着如果不同意是不是从自己老娘那里顺些钱偷偷溜着走。
“呵呵,是想要去找老林家的姑娘吧”穆生似笑非笑的看着身前的这个二儿子问道,都说知子莫若父,这下哪里还会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
“没,没有,电视里不是都在放改革开放了这深圳是改革开放第一站嘛,就是想去转转看看。”穆涛语气有些结巴,看了眼自己父亲身后这会儿端了饭出来的自己母亲投过哀求的目光。
“不用去瞧你妈,我又没说不让你小子去”穆生摇摇头哈哈笑道:“不愧是我的种,是个情种,当年你老子我从家里当兵出来时那村口排着队为我送行的小娘们都快排到了村尾。”
“那意思是您同意了”穆涛有些惊喜,他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心头不由自主的雀跃起来。
“等这个月工资发了爹给你拿七百块钱,到了那边可别给咱老穆家丢入”穆生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这个如今比自己都是要高出不少的儿子脑袋说道。
“嗯”
此时此刻穆涛眼睛有些红红的,这么些年家里几个孩子说到底父母最疼的还是他,但最不争气的也还是他。
什么时候起,父亲那原本乌黑茂密的发丝间竟然早已变成了斑驳银白色。
都说这秋天的风如老虎,尤其是这穿堂风更是如此,不知觉间把自己眼睛都是吹得有些痛了。
雅满苏 第二章 沿途戈壁风吹沙
穆涛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道路两旁的胡杨树向后倒退着如同回溯画一般。
出了雅满苏镇子就是将近一百多公里的无人区,除了笔直延伸向前沥青和着沙石铺成的公路两旁就只有浩瀚无垠的戈壁滩。
少了些许人烟,多了几分荒凉。
若是初次来这里的人内心或多或少会产生些许别样的情绪,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初见时必然会被其的空旷所震撼,只是若是时间久了那些从口里来疆讨生活的人儿必然会耐不住这种空寂且缺少生机的环境而想要发狂的。
其实说缺少生机也只是相对的,不得不说大自然中的生命都是那般顽强。
即使是在缺少人烟的戈壁上,也依旧有动植物在繁衍生息。
窗外道路两旁一览无余的戈壁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绿色,这些生长在一个个土包包上的野草被当地人喊作蝣子草,草里生活着一种被当地人叫作蝣子的爬行类昆虫。
穆涛小时候最爱做的就是在夏日午后喊几个小伙伴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带上瓶瓶罐罐去那镇子后山外的大戈壁上捉这种叫作蝣子的小虫。
蝣子会叫,且叫声像蝉鸣,所以整个夏天穆涛的手里时不时都会握着这么一只小虫儿蹲在林婉家窗户外边。
每次听见虫鸣声时还在做着作业的林婉就知道一定是穆涛来找自己了,随便寻个借口偷偷溜出来,两个人就手牵着手在镇子里闲逛,有时候也会去爬爬那还没三层楼高由戈壁沙土和石片堆积起来的小山丘。
虽说是镇子,但其实是建立在这样一座座小山石丘之间的。
穆涛那时候最爱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带着林婉蹲坐在这样一座座小山石丘间等待着下午时分看落日。
从雅满苏开往哈密市的汽车每天有一趟,说是到哈密市实则是到了镇子外百多公里处的山口车站转乘火车的。
穆涛下了汽车上了火车,闭上眼想要小憩一会儿,跟随着火车车轮行走在铁轨上的摆动旋律缓缓陷入梦乡。
再次睁眼时已然到了哈密,这座有着新疆东大门之称的西北小城。
跟随着人群熙熙攘攘走出二层小楼车站,穆涛抬头看了看天。
眼下天色渐晚,已然是夜里了,那时候城市的夜空还没那么多霓虹灯,所以天上的星星也就看的格外清楚。
穆涛记得那一天的月亮很圆也很大,毕竟隔几天就是中秋了,只是想来今年这个中秋怕是不能在家里过了。
出了车站向右拐几百米就是雅满苏镇设置在哈密市里的办事处,也是平日间镇子上的人进城歇脚之处。
办事处的负责人是瘸了一只脚的中年人,镇子上来的人都称呼他为老张。
老张和穆涛的父亲穆生是战友,论年岁比起穆涛父亲还要大出不少,早些年是真正上过战场的,那条瘸了的腿按老张的话说就是他当初战场上留下的军功章。
出来前穆生和老张打过招呼,所以虽然已经是夜里面但是雅满苏驻哈密办事处的大门依旧是敞开着亮着光。
“张叔”
穆涛提着行李站在办事处大门前敲敲门,轻声喊道。
桌子前老张带着副老花镜低着头打着鼾,手里捏着一张今天刚刚发刊的报纸,听到响动抬起头冲着穆涛呵呵笑道:“你爹和我说了你要来所以也就刻意把门留着,我家那小子知道你要来本身是吵着闹着一定要等到你才肯回去睡的,只是他媳妇刚刚坐完月子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所以也就被我打发回去了。”
老张口中的儿子正是穆涛当初孩童时代的“狐朋狗友”之一,叫作张河松,年岁比穆涛稍微大些,只是后来因为他爹工作变动就跟着他爹从雅满苏迁到了哈密这里,前一年便是和兵团上的一个姑娘成了婚,如今孩子都有了。
“来一支”老张从穆涛手上接过行李拿起桌上犀牛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穆涛问道。
“谢谢张叔”穆涛倒也没做作顺手就接过了香烟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点上,抽了一口笑道:“今天真是麻烦张叔您了,我爹他也托我向您问好。”
“呵呵,当初都是从一个营里出来的兄弟穆生跟我客气什么。”老张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然后突出烟雾呵呵笑了起来:“在这里就别生分,当自己家一样。”
“嗯,知道了,还是要谢谢张叔叔”穆涛点点头笑道,从身后背包里摸出来一个纸盒递到老张手里道:“我爹知道这些年您想咱们雅满苏的沙枣想的紧来之前摘了这么一盒让我带给您,说您肯定高兴。”
沙枣,别名七里香,是西北沙漠戈壁里独有的一种枣子,色泽金黄甜中带苦,苦里面又藏着甜,嚼在嘴里略有些涩涩的味道只是这嚼着久了却又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就如同那西北边疆女子一般,娶回家一个过日子必然是甜中带苦,苦中夹杂着甜。
穆涛家门前就有一株沙枣树,是他父亲亲手种下的,说实话穆涛并不是很爱沙枣的味道,感觉它没有红枣那般甜糯,但却很喜欢沙枣花的味道,兴许是因为林婉说过沙枣花的味道非常甜。
后来很久之后,久到穆涛发丝间都开始染上了霜白味道,有一日他听一位友人提起这种生长在大漠与戈壁的花朵有一个非常动人的花语,守望与等待的爱。
“哈哈,那就不客气了”
老张哈哈笑着接过纸盒,随后帮穆涛安排好住的地方送来一床崭新的棉被让穆涛夜里有什么事喊他就行,便拖着那只瘸腿一瘸一拐的离去了。
穆涛盯着那只瘸腿,当年有一次自己贪玩和张河松连同另外几个伙伴跑出镇子太远迷了路到了夜里还没回家,就是自己父亲和这个老张两个人后来打着手电领着人找了大半宿把自己几个吓傻了的人找到的。
那一次,也是这样老张拖着这只瘸腿一瘸一拐却是最先一个发现了自己几人。
“你小子来了也不待几日”第二天车站前,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冲着穆涛胸前狠狠捶了一拳笑骂道:“可是叫那林婉把咱们穆少爷的魂都给勾了去”
这男子正是张河松,穆涛最好的几个小兄弟之一,也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儿。
当了兵回来按说子承父业能在雅满苏矿山上安排一份不错的活,可这小子却没能如他父亲的意吵么着跑来哈密跟着一位个体老板跑起了大车。
那个年代在国企里尤其是像是雅满苏这样的国企里谋一份差无疑是真正的铁饭碗,可张河松却不这样想,他觉着自己一辈子不能只是一个工人怎么说也得做出番成绩要出人头地。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小子如今混的还真的不错,是雅满苏这一代中第一个开上44大吉普的人,说起来穆涛当初看着那轰鸣声隆隆隆的吉普着实羡慕了一回。
“谁和你说我是去找林婉的”穆涛反手一拳算作回礼,乐呵呵道:“哥们是响应国家号召去那改革第一线瞧瞧为咱们国家做贡献”
“得还不知道你”张河松撇撇嘴,沉默片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钱塞到穆涛手上。
“你这是干什么”穆涛吃了一惊连忙往回一送冲着张河松道。
“去了那边就算不是常住也少不了你花钱的地方,哥们这阵刚好赚了些钱先拿着用。”张河松笑道,一双手有力的捏着穆涛胳膊不叫他把钱推回来,想了想然后说道:“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赚了钱可是要还利息给我的。”
“你行,哥们也不推辞都说拿人手短,等哥们哪一天发了财十倍奉还”穆涛愣了愣旋即笑了笑答应道,心里一阵暖流涌出终究还是将那一沓钱接了过来打开背在身后的双肩包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压在一堆衣服最底下。
“林婉那姑娘不错,小时候就看出来你对人家心思不纯,这回去了可要把握机会一举拿下,回头生个大胖小子和我家妮子刚好结个娃娃亲”
张河松将穆涛送到站台上,用力和自己这个兄弟抱了抱哈哈笑道。
“行了,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呢”穆涛无奈耸耸肩,然后推了张河松一把笑骂道:“赶紧滚蛋。”
“保重,兄弟”
收起笑容,穆涛看着自己这个相处了二十年的兄弟缓缓开口道。
“兄弟,保重”
张河松挥手然后转身,渐行渐远。
雅满苏 第三章 一座城市繁华如此始终不是家
汽笛轰鸣列车开动,向北,一路向北。
穆涛买的是卧铺,上了车将行李放在旅行架上,便是坐在靠窗户的地方看着窗外风景一一驶过。
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身一人出远门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对于穆涛来说那是一座完完全全陌生的城市,除了林婉他对那座据说是如今聚集了全国不少有志青年励志要开拓一番新天地的城市完全是未知的。
虽已是秋天十分,但对于深圳这座处于亚热带的城市来说或多或少还残留着夏天的炎热。
背着双肩包从车站走出,正午的阳光简直热的有些撩人,穆涛伸出双手挡在头前想要去遮一遮热情的有些过火的太阳。
深圳临海,曾经是渔村如今却俨然有了曾经只在电视机里才能见到的国际都市影子。
穆涛自打记事起去过最大的城市便是离哈密有六七百公里的新疆首府乌鲁木齐,也叫作鸟市。
见过最高的楼便是鸟市那时候号称全疆最大的红山商场,足足有七层那么高。
先不说那比起乌鲁木齐火车站足足气派了十多倍不止才建起没多久的深圳车站候车楼,穆涛抬起脑袋从车站不远处那些个高楼大厦,玻璃幕墙的光有些耀眼,比起这毒辣的太阳光来更为耀眼。
有风在城市间刮过,是从那隔着整片大海的太平洋上刮过来的,在这座曾经是渔村如今高楼遍布的新特区之间穿行。
穆涛没有告诉林婉自己要来,所以出了车站也就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到哪里去,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去找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孩告诉她自己是为她而来这座城市的。
坐在车站广场前马路牙子上,穆涛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来来往往有些熙熙攘攘的行人以及那在家那边少的可怜在这座城市却司空见惯来来回回的小汽车,他在想这车里这座城市里生活着的都会是些什么人
出来前,他听前一年到过深圳出差在雅满苏那座不大镇子里算是最见多识广的苟校长说过在深圳讨生活的首先是福建与江浙两省偏多的生意人,在苟校长嘴里这些人便是那前些年里电话广播新闻里常常会报道的投机者,就如同那秋后蚂蚱一般看似跳的高实则蹦跶不了几天。
接着,就是一些从四面八方尤其是以西北西南这样比起沿海来有些贫穷省份迁徙过来为这座城市添砖加瓦盖起了一座座高楼的农民工兄弟。
这城市有了高楼自然市场也就大了,再后来那些个曾经四海为家以卖艺卖唱为生的戏子艺人也来了。
再往后就是听说在这里一个月赚得钱足足能够抵得上家里面一年所谓的三百六十行手艺人也来了,有剃头匠也有那村镇上教书的先生,更有些曾经是在机关里吹着电风扇捧着铁饭碗吃喝不愁如今想要搏上一搏大好前程的不安分分子。
龙蛇混杂,大致说的就是这个年代的深圳,从建立特区到如今已然快过去了十年时间,这里聚集了一群今后几十年里搅动了一场场风云的人物,他们有些出自江湖草莽出身,有的曾身居某一地区高位,当然也有一些刑满释放在家那边混不下去的劳改犯。
这里不问出身也就无从有太多人知道自己来历几何。
五海四海四面八方,南音北调口音混杂,兴许正是因为如此人人无根,在这座城市里也就少了些其他大型城市必然会出现的地域歧视,直至今日也属于独一无二。
穆涛蹲坐在路边想着那苟校长说过的话,他弄不清到底自己属于上面说的那一类人,他也觉得林婉应该同样不属于苟校长口中的任何一类。
只是穆涛自己也说不出林婉为何一心就要来这座城市,他始终觉得这里虽然繁华却始终少了些什么,缺了丝家的味道。
比起西北已然入秋的天气这里着实还是有些热,让穆涛有些受不了,出来前母亲给新买的格子花衬衣逐渐被汗水打湿,他还是坐在那里怀中抱着的双肩包紧了紧,那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除了出来前父亲给的七百元钱,还有这两年自己攒下的些许零花钱一共三百元,再加上从哈密上车前自己那个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兄弟张河松塞给的一沓钱,火车上他偷偷在厕所里面数了数有七千元那么多。
一共加起来,这次出门他身上足足是带了八千块这么多,在那个五毛钱便是能够摆一大桌好酒好菜的年代里对于穆涛来说这着实是一笔巨款。
想一想包里这一沓厚厚的人民币,原本有些胆怯的胆气也就壮了不少,穆涛记得他爹穆生和他说过关于钱那就是男人的胆,俗话说的好这有胆便敢走遍天下,没胆就寸步难行。
一辆车顶竖着“t”红色小汽车从不远处开过来临近穆涛身边后开的很慢最后缓缓在穆涛脚边停了下来,穆涛知道这样的汽车叫作出租车他在乌市的时候坐过一次价格不算便宜,想来深圳这样大城市里应该会更贵。
虽然兜里装了笔巨款,穆涛想了想还是冲着出租车里有些年轻的小师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坐了。
小师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一踩油门便是一溜烟不见了踪影,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许多年以后穆涛都对这座城市念念不忘,每隔一段时间便是要故地重游的缘故吧。
这里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善意,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张口说些难听的话语出来,这一点和穆涛的家乡很像。
一辆中巴车开了过来,穆涛不知道这辆看上去十分崭新的中巴客车终点站会驶去哪里,但与一直蹲坐在车站发呆比起来能够有个方向无疑是更好的。
所以,当中巴车进了站停在穆涛身前时他便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上去,五分钱的车票真的不贵。
坐在座位上将那双肩包抱在怀里,坐在边上的是一个年岁看起来不大的小姑娘这会儿昏昏欲睡脑袋一摇一摆的。
火车开进站前穆涛在洗漱间刮了胡子,他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林婉了这形象总是要干净利落一些。
兴许是吹久了西北风沙的缘故,比起南方男子来穆涛脸上棱角更加分明一些,小麦色的皮肤在人群中也显得尤为出众。
坐了几天几夜火车上了中巴后穆涛就有些昏昏沉沉,索性闭上眼先小憩一会儿再说,只是这一睡便是睡到了终点站。
穆涛闭着眼刚刚做梦梦见林婉踮起脚尖就要亲上他的脸颊时就感觉搭在双肩包上的袖子似乎被人拉了拉,有些懊恼的睁开眼用手狠劲揉了揉有些发酸发胀的眼睛,穆涛才发现这车子已然缓缓驶入了两座高楼之间面积很大的汽车站里。
环顾四周除了刚才拽自己袖子把自己唤醒的邻座小姑娘外,已然没了别的客人。
小姑娘没有说话也冲着穆涛笑了笑,指了指车门示意这里是终点站再不走司机师傅该要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