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往

    龙无首想说点什么，可是他看着王瘦虎的脸色，心头就是一咯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那妇弗站在门口，看着好像没听到她说话，没看见她一样的街上的众弗，再次用力唾了一口，重重的甩上门返了回去。

    她一回去，街上就传来了各种议论声……

    “几十年了，来来回回那么句话……”

    “疯疯癫癫的，难怪她男弗不要她！”

    “毛病真大……”

    王瘦虎听着那些议论声，熟悉，异常的熟悉，熟悉到他的耳朵发麻。

    他曾在无数人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听的他耳朵发麻，头皮发麻，全身发麻。




第三十六章 想
    王瘦虎曾无数次听人这样背后说过自己。

    他曾愤怒，曾惶恐，也曾无数次的对抗，可到了最后，他的选择还是逃跑，哪怕那些人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依旧无法对抗那种绝望。

    估计也没有任何有理智的生灵可以对抗。

    “呵……”王瘦虎摇着头，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该怎么办，他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苦笑着看向了一边的龙无首。

    只是龙无首却在怔怔的看着院子的门，好一会才转过来看向王瘦虎。

    王瘦虎等着他开口，只是他等到的不是开口，而是一把冰冷的长剑！

    长剑握在龙无首的手中，而剑尖则在王瘦虎的心脏外面。

    龙无首的双手都已经露出了青筋，脖子和脸都涨的通红，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刺破王瘦虎身上的衣服。

    “这东西可以收起来了吗？”王瘦虎沉默了会，语气轻松了一点：“这确实是个转移话题的好办法，虽然让人有些吃惊，不过我并不介意。”

    龙无首穿着粗气，看着王瘦虎，而后直接反手，试图让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

    可惜就跟他无法刺穿王瘦虎的心脏一般，他也无法刺穿自己的心脏。

    “多了就过了。”王瘦虎平平静静的阻止了他：“估计我说什么你也不信，但我想我还是应该说一说，我没必要伤害你们。”

    龙无首看着院门的双眼里满是眷恋，他已经为这个女人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准备了能准备的一切，可是依旧走到了今天。

    到了现在这地步，他不害怕，也不后悔，只是还是有些不舍：“我随便你处置，只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希望你能杀她的时候快一点。”

    王瘦虎看看院门，摇摇头带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座山头。

    “想问什么你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只要你答应我杀她的时候快一点，我什么都不会隐瞒。”龙无首的嘴角忍不住的勾起个嘲笑来：“反正我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王瘦虎没有说话，他一点都不想听这个故事，这个故事的每一段他都经历过很多很多次，故事的开头总是那样，故事的结尾总是这般。无论多少次也没有什么不同。

    “往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什么？”龙无首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她一直那样最后会疯掉的。”王瘦虎的眼神看着远方：“要不要我出手帮你？让她遗忘掉所有的一切，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

    “哈……”龙无首张大嘴失笑，想要捂住嘴，却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你也是人族，你也是人族，对吧？”

    王瘦虎看着他笑出眼泪的样子，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点头：“是的。”

    “那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龙无首的话，说到一半停下，而后怔怔的坐在了那里。好一会才叹口气：“没用的对吗？”

    王瘦虎不想点头，也不想回答。

    龙无首也不想再说什么，直到天黑下来，黑暗遮掩住他的面容，他才慢慢的开口：“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

    王瘦虎低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最痛恨的是那些无法坚持自己是人族的人，他觉得那些人背叛了自己，是他救了那些人的命，是他给了他们信的人生，可是他们最后却选择做弗，他不能容忍！

    可也同样是很久很久之前，他最痛恨的人变成了那些死死坚持不肯说自己是弗的人，他痛恨那些人，痛恨那些不知悔改的坚持。

    他曾痛恨背叛。

    却更痛恨忠诚。

    很多时候他都后悔救下那些最后背叛他的人，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后悔的是救下那些始终忠诚的人。

    代代传承，生死不负！

    “如果你也没办法的话，就让她那样吧。我想那样的人生才是她的人生。”龙无首没有盼望一个等不到的答案，他只是很平静的继续说着：“像我们这样，似乎是想要寻找另一条路，却实际上选择了逃避，选择了逃跑的人，没必要毁掉她对吧？反正她这个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王瘦虎看看天上的星光，看看小城里的灯火，默默无言。

    他没有看龙无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男人。

    可是龙无首却没有任何犹豫，他跪了下去，看着王瘦虎重重的磕着头，直到把自己的头磕出血来，他才开口：“求求你，求求你了！”

    “求求你！”

    “求求你了！”

    “哪怕是杀了她，也别毁了她啊！”

    龙无首就在那里磕着头，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停下，王瘦虎也没有阻止他。

    每个人无能为力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方式来对抗那种无能为力。

    绝大多数的时候，那种对抗是失败的。因为若不是用尽全力之后的无能为力，谁都不会选择那些最后的方式。

    “我不会毁了她，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她。”王瘦虎在天色亮起之后，才站在龙无首的背后开口。

    “什么问题？”龙无首一脸血的茫然转身，他没有注意王瘦虎是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的。

    “在很久很久之后，所有人都会说自己是人族，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人。那时候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时代，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弗族。”王瘦虎看着亮起来的天色问着：“在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死了，没有人记得我们，没有我们存在过得任何痕迹。那么，现在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龙无首静静的听着。

    “若只是单纯的为坚持而坚持，为证明我们自己甚至是我们的祖先没有错而坚持，那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选择同流合污？反正到最后也会全变成人族的。”王瘦虎叹气：“是不是如此？”

    “我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问的。”龙无首闭上眼睛抬头回答：“许多，很多，所有人在最后不再坚持的时候都是这样说的，做人做弗又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可她不这样想！”龙无首抬起的头猛的落下：“她不这样想啊！”



第三十七章 生而为人
    龙无首说完，静静的看着王瘦虎，眼中满是悲伤。

    他在等着王瘦虎开口询问，只要王瘦虎开口追问，他就会说：“她总是说，万一有用呢？万一坚持有用呢？”

    他不相信王瘦虎说的话，什么所谓的最后肯定全是弗族，对于他而言，不过是跟他哄他妻子的那些话一样都是假话而已。

    任何事情都是一样，一旦加上万一，那就是再欺骗自己。

    他用尽了所有的心思，可是直到很久之后，他都没有等来那句追问。

    他等来的是熟悉的风景。

    他依旧跪着，依旧的满脸鲜血，可是他眼前的风景却不再是那座山头，而是那座他熟悉的小镇。

    没有任何前奏，没有任何过程，没有任何解释。

    龙无首就这样直接而又简单的被王瘦虎丢了回来。

    他狼狈的将头顶在土地上，用力深吸几口气，控制住脑海之中沸腾的情绪之后，他伸手摸把脸，将脸上的血擦掉之后直接朝着小镇的门口走去。

    他知道没用的，他的小镇离那个地方太远，就算他一刻都不停留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在三个月内赶到那里。

    只是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哪怕他明确的知道这是一种完全无用的行为。可是直到有弗拦在他前面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

    “师傅，上个月你闭关我一直没有找到你，有一些日常的事情我想该给你汇报一下。”带着面纱的女弗拦在龙无首面前开口：“还有……”

    “阿秋，我现在有事，镇子里的事情你看着处理就好，可以吗？”龙无首皱着眉头开口，说完之后就要转身绕过她继续走。

    阿秋没有阻拦，而是看着龙无首走了几步之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询问：“师傅，有个叫王瘦虎的弗，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王瘦虎！

    龙无首的身形猛然停顿，他的牙死死咬住嘴唇，过了好一会才转身，看着带着面纱的徒弟开口：“他的病需要一些药草，我们这里没有，所以他自己去找了。”

    “病？”阿秋有些难以置信的追问。

    “是的。”龙无首左右看看，靠近她点开口：“他其实不是我们南部的弗，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阿秋不太理解的看着龙无首。

    “哎！”龙无首抓抓头，似乎有些尴尬的开口：“你也知道的，他修为很高，我们拒绝不了，只好配合他。”

    “那他到底什么病啊？”

    “不能弗道。”

    “啊！！！”

    “你小声点！”龙无首不满意的瞪她一眼：“应该是修炼的问题吧，你注意不要招惹他就好。”

    “哦。”阿秋有些发怔的看着龙无首走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才想起来有些事情还没交代，可是再追也没追上龙无首的身影。

    最后只好怔怔的返回去，只是心中对于王瘦虎多了几分怜悯。

    王瘦虎对于这种怜悯嗤之以鼻，不过他也听不见。他正在院子外面犹豫着，想着自己是否应该走进去。

    也许因为他犹豫的时间太久，所以除了院子的主弗，街边的许多闲弗都注意到了他，甚至还在朝他招手。

    王瘦虎看了好几次才犹豫着拿手指向自己。

    朝他招手的弗立马点头。

    “是让我过来吗？”王瘦虎很是不解。

    “你是来领钱的吗？”让他过来的弗却无视了他的询问，而是继续说着：“你要从后门进去。”

    王瘦虎拿手揉下脸，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孩子，别觉得丢弗。只需要在她面前说几句话，假装一下就可以拿钱，”

    假装?

    拿钱？

    王瘦虎不明所以的琢磨着这些话，顺着那弗的指点一路走到了院子的后门。

    后门没锁，他本想敲门的，可想了想还是直接走了进去。

    普普通通的院子没什么特别的，院子里也没什么弗，他走进几步左右看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正房里就走出一个丫头来。

    二十来岁的样貌，一脸的不高兴，看着王瘦虎也没什么意外，只是用有些厌烦却又不得不忍耐的眼神看了好一会才上来搭话：“外地来的？”

    王瘦虎点头。

    “行，别的我也不多说了，等会我教你个字，你会说会写了，就给你一分银子。”丫头没好气的说着。

    王瘦虎没有接话。

    丫头看看他，脸上浮起几分冷笑：“嘿！嫌少是不？”

    她也没等王瘦虎接话就继续说了下去：“嫌少的话回去后每天写下，等到什么时候积攒够一千个字了，就可以拿来换钱，一千个字一分银子，有多少可以换多少。”

    王瘦虎怔住，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放心，字很简单，一撇一捺。就那么两划。”丫头懒得在乎王瘦虎在想什么，也懒得管他，直接走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拿起笔，就在桌子上面的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弗”字。

    “就这字，念弗！”丫头将笔放下，自顾自的走开了。

    王瘦虎看着她走开，慢慢的走到石桌边，看着她写下的弗字。

    王瘦虎从没想过，这事是这种模样。

    他怔怔的坐在那里，这事跟他想的完全不同，只是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他很清楚，真正的事情肯定跟他想的不一样。

    直到那个他见过的妇弗走到他身边开口：“怎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吗？”

    王瘦虎认真的看着她，这是一个发起火来很泼辣，可是平津的说起来也很温和。

    “我想问一下，这弗到底是什么呢？”王瘦虎看着他，跟其他的来这里的弗一样开口询问。

    “这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要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多说说。”妇弗笑笑，没有半分之前在门口的模样。

    “还请夫弗解释。”

    “其实我们本来都是弗族，根本就不是弗族。”妇弗平静的说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然后她等着面前这弗跟其他弗一样的露出荒谬的表情。

    她没有等到。

    所以她只好继续说下去：“看样子你也是个有见识的弗，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就我们现在这样子这么可能让那些神灵遵守规矩？那些神灵遵守的是真正的弗族的规矩。我们弗族根本跟弗族不是一回事。我们根本不是弗族。”




第三十八章 我很抱歉
    “那么这人和弗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你还是没听清楚，弗就是人，没有什么区别。”妇弗皱着眉头摇头：“没有区别，没有不同。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人族不是任何神灵的子民，没有任何特别的血脉。弗族就是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