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苍头将骡车停在了庙门口,薛一梅嘱咐傅欢、丫丫不要下车,又让小豆子、傅平看着她们,她跟着傅松和张虎向庙里走去。
还没等他们进去,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哭泣的声音,声音很低,像是小猫在叫,又似是极力压抑着,不想被人听见。
薛一梅心里一沉,傅松更是几乎是飞进了庙门,张虎也紧跟着冲了进去,薛一梅落后一步,也赶紧小跑着进了庙门。
穿过荒凉、沉寂的小院,他们迅速地进了庙里。
因为堵住了窗户,大白天的里面也黑漆漆的,薛一梅进去后适应了一会儿,才透过门口的亮光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乍然一见,整个寺庙给薛一梅印象最深的就是冷,阴冷阴冷的,就算穿着棉衣,薛一梅也感觉彻骨的寒冷。
她不知这些孩子们是怎样度过三年多的冬天的,没有被冻死实在是老天保佑。
她飞快的扫了一眼室内,发现西屋已经塌了半边,西屋墙角靠东墙堆着一大堆干柴,几乎堆到了屋顶,有粗粗的木棍、树枝树叶还有荒草。
墙壁黑乎乎的,斑驳陈旧,好多地方凹凸不平,已经掉落了不少墙土,露出里面泥土夯实的黄色墙面。
中间的屋子北门已经没有门了,用碎石头虽然堵住了北门,但还是从缝隙里不停地往里灌风,再加上南门也只剩下半扇门,屋里比外面还冷的厉害。
好在东屋有两扇门,还很结实,看木门的新旧程度,应该是最近几年由旧门改装的。
靠近东墙,有一个石刻的弥勒佛像,上面落了很多的尘土,只能依稀看清是一个大肚子佛像。
此时,东屋的木门敞开着,屋里情景一览无余。
靠东墙根下,有一个用三块石头搭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有一口破旧的铁锅,里面有一把锈迹斑斑破旧的铁铲。
铁锅里还存留一些有些清水,铁锅下面还有灰烬,看样子昨晚有烧水。
一块平板的石头上,放着四五个缺了口的粗瓷碗和十来根树枝削成的筷子,碗筷倒也洗的很干净。
在另一块石头上,有一条布口袋,里面瘪瘪的,已经没有任何粮食了。
靠北墙有一张土炕,灶坑砌在中间的炕沿下,土炕上铺着厚厚的荒草,上面有一床已经露出棉絮的破旧棉被,这也证明了为什么孩子们没有被冻死的原因。
虽然土炕下面的灶坑已经生了火,屋里多少有些温度,但因为此时屋门大开,冷风肆意的灌了进来,使得屋里那一丝温度也消影无踪,冷的人直打哆嗦。
薛一梅进屋之后,急忙掩上了屋门,屋内虽然没有了亮光有些发暗,但炉火燃烧着,闪烁着一丝亮光,也因为封闭的严实暖和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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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秋
此时,棉被下躺着一个大约三四岁左右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蓬头垢面的看不出男女,脸烧得通红,已经陷入了昏迷。
旁边还有一个稍大些的大约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护在昏迷的孩子前面,警惕的盯着想要上前的傅松和张虎,就像一头凶狠的小豹子。
小女孩儿已经瘦的脱了形,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身体瘦小的一阵风就能刮跑。
她身上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夹衣,很多地方露出黑黄的皮肉,手脚、脸上,甚至身上都生了不少的冻疮,看着非常可怜。
尽管冻得直哆嗦,嘴唇青紫,但小女孩的眼神却非常狠戾,呲牙咧嘴的嘶叫着,试图吓退想要上前的身形高大的傅松和张虎。
傅松难受的看着她,怕自己吓到她,声音尽力柔和的说“你是小秋吧,怎么,不认识傅松哥哥了?我是傅松哥哥啊!”
小秋紧紧地盯着傅松,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紧皱着眉头似在回忆傅松哥哥的容貌。
但终究那时她还小,不敢确定眼前之人是不是真的傅松,不过,到底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迟疑了一下,才嘶哑着嗓子问“你,真的是傅松哥哥?”
“是的,我是傅松哥哥!”傅松特意站在亮光处,让小秋能看清楚些。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叽里咕噜的声音,响声是从这个叫小秋的小丫头和昏睡的孩子肚子里发出来的,很显然是饥饿导致的肠鸣。
薛一梅见了,有些心酸,立即跑出去从车上取回来一包糕点和两个苹果,递给了小女孩,温柔的说“来,小秋,这是糕点和苹果,快吃吧。”
小女孩看到糕点和苹果,眼睛亮了一下,看到薛一梅后,可能因为她是女人,也可能她亲和力太强,小女孩不再抗拒了,她迟疑着伸出了手,接过了糕点和苹果,并且冲着薛一梅说了声谢谢。
尽管看样子她已经饿得狠了,嘴唇干裂,脱水严重,但却没有吃这些糕点和水果,而是将东西藏到了身后,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薛一梅坐到炕沿上,看着凄惨的两个孩子,母性极度泛滥,心疼地问“小秋怎么不吃?”
她看出小秋很想吃,但她却能控制住自己的,这么小的孩子意志力也太强大了!
可能薛一梅比较可亲、和善,也可能薛一梅拿来了糕点,小秋冲着薛一梅笑了一下,嘴角随着笑纹裂开一道道口子,鲜血顺着口子流淌下来。
小秋也不在乎,看样子已经习惯了,她随意地用舌头舔了一下血迹,看着薛一梅回答“给小花留着,还有三个哥哥,他们晚上回来不会再饿肚子了。”
薛一梅一阵难受,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忍不住一阵疼惜,她摸了摸小秋的头,安抚道“我叫薛一梅,是你傅松哥哥的妻子,你放心,糕点还有很多,快吃吧,吃完了也有力气照顾小花。还有,我向你保证,以后,你和你的哥哥们,不会再挨肚子了!”
小秋紧紧地盯着薛一梅,唯恐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的问了好几遍“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以后我们都不会饿肚子吗?······”
薛一梅认真的点点头,神情非常郑重。
小秋这才有些相信,解开了糕点,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块糕点,小心地掰了半块,将另半块又放进了纸包里,包裹好。
大概是怕薛一梅反悔,小秋又盯着薛一梅看了一眼,见她期待的看着自己,这才慢慢的咬了一小口糕点。
她慢慢地咀嚼着,似是仔细品味着糕点的滋味,但她的眼里却突然毫无预兆的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泪珠到了嘴里,合着糕点被她艰难的咽了下去。
小姑娘不停的哭着,突然让开了位置,哭着给傅松、薛一梅跪下了,哭泣着哀求道“求求你傅松哥哥,快救救小花妹妹吧,她快要死了!呜呜呜······”
傅松见小秋终于让开了,这才迅速地上前用被子将小花包裹好,哽咽道“好,小秋别怕,哥哥这就带小花治病!”说着,抱着小花大步出了屋子,直奔外面的骡车。
薛一梅将哭泣的小秋也抱了起来,紧紧的将她搂到了怀里,不住的安抚道“好啦,小秋,跟嫂子回家了,咱们这就回家了!”随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张虎暗暗叹了口气,巡视了一番屋子,拿上糕点和苹果,将那口铁锅和锅铲拎了起来,连同几只破碗装进了布袋,一块带了出去。
傅松将昏迷的小花小心地放进了骡车,等薛一梅抱着小秋出来上了车,张虎将东西也拎到车上后,便问小秋“小秋,告诉哥哥,小明他们去了哪里?在哪里能找到他们?”
小秋自从到了车上,看到小花也被安置在车里,车上还有两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娃娃,就止住了哭声,守在了小花身边。
见傅松问,小秋想了想说“小明哥哥他们在平安里胡同里的那家胡记铁匠铺旁边的木匠铺里做小工,小山哥哥在一家吃食铺子里帮忙,小狗子哥哥也在那条街上,在一家馄饨店帮厨。”
傅松听了,对张虎说“大哥,你去平安里胡同胡记铁匠铺附近去找一个叫小明的小伙计,找到后让他去找小山和小狗子,然后带着他们到······风雨坛大街北头的回春堂去找我们。”
原来小明他们就在平安里胡同做事,早知道上次打制袖箭就接了他们了。
张虎一听,犹豫了一下,问“万一,他们不来呢?”
毕竟小明不认识自己,不可能跟着他走。
傅松这才一拍脑门,说“我真是急糊涂了,那这样,大哥跟着一梅她们去医馆,我去找小明他们!”
张虎一听,这才点头说“好,那你就快去吧,我们也走了。”
于是,大家分成了两路,很快就各自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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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回春堂
傅松临走,从那口袋里将那包糕点拎在手里,两个苹果装进了兜里,背着空筐子很快消失在了山道上。
老苍头自从看见车上多了个昏迷的孩子,不用张虎吩咐,等大家坐稳后,立即将骡车赶的飞快,逆着人流很快进了城里。
张虎背着筐子一步不落的紧跟在骡车旁边,不时的看看车上的人,叮嘱着“小心,坐稳了,孩子没事儿吧?”
薛一梅上车后,就将小花抱在怀里,用庙里的破被子包裹好,侧过身子挡着风口,用体温给她一些温暖。
让小秋和傅欢、丫丫横着盖了一床被子,三个孩子将将都能盖住,并且简单的说了三个人的名字,算是彼此做了介绍。
“欢欢,这是小秋,你叫姐姐!”
“丫丫,这是小秋姑姑!”
“小秋,这是你傅松哥哥的妹妹,以后也是你的妹妹,傅欢!”
“这个是我闺女丫丫!”
傅欢和丫丫面面相觑,见小秋瘦的可怜,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都冻得肿了起来,有些地方都化了脓,两人脸上几乎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并没有嫌弃她,而是乖乖的叫了人。
“小秋姐姐!”
“小秋姑姑!”
小秋却知道好歹,立即涨红着脸,坐在车上努力端正瘦弱单薄的身子,恭敬地俯下身子,给两个小主子见了礼“小秋不敢当,小秋见过欢欢小姐!见过丫丫小小姐!”
傅欢和丫丫似乎对小秋的称呼有些新奇,两人见小秋这么懂事,立即来了兴趣。
傅欢好奇地问“你为啥叫我小姐?不叫妹妹?”
丫丫也懵懂的看着她,不懂她为啥这么叫她们。
小秋嘶哑着嗓子,很自然的说“小明哥哥说了,要是傅松哥哥来了,将我们接过去,以后我们就是傅家的人,傅家所有的人都是我们的主子,我······我这么叫没错啊!”
说完忐忑看了薛一梅一眼,担心自己的做法不对,就不再吭声了,瘦小的身子微微前倾,担心的看向了薛一梅怀里的小花。
薛一梅自然也听到了三个女孩子之间的称呼以及小秋的说辞,却没时间理会,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小花身上。
自从上了车,她就把这个昏迷的孩子裹着被子小心地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了擦脸,才看出小花是个女孩儿。
此时,听着她微弱的呼吸,粗重的喘息声,透过棉被似乎也能感觉到她灼热的温度,怀疑这个孩子得了肺炎,她怕过给傅欢他们,就刻意侧过身子,抱着小花远离了三个孩子。
但骡车就这么大,又能远到哪儿去,心里不禁暗暗着急,见骡车已经进了城,忍不住问了句“啥时候到啊?”
老苍头稳稳地坐在车辕上,回头安抚道“别急,很快就到了,诺,就在前面!”
张虎也松了口气,说了声“到了!”
薛一梅抬头看去,见前面有一座两层小楼,古朴大方,宁静安然,镌刻着“回春堂”三个中规中矩的黑色牌匾,高高的悬挂在二楼。
这就是古代的医馆了。
薛一梅没时间打量这家医馆,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一辈子不进这里。
见骡车停了下来,薛一梅立即将小花递给了等候在一旁的张虎,嘱咐三个孩子不要下车,吩咐小豆子和傅平看着她们,扭头对老苍头说了声“还请老伯等一下,恐怕待会儿还得劳烦您跑一趟靠山屯。”没等老苍头回话,就急匆匆的跟在张虎后面进了医馆。
回春堂坐落在风雨坛大街北头,旁边是财神庙胡同,处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东南面,西开门。
医馆大堂是三间的直通间,地面铺着青石板,光滑整洁,中间一条通道直通后门,左右两边靠墙各有一溜药柜,上面书写着各种药物名称。
药柜前面是一溜柜台,里面各有数名忙碌的小伙计正在给病人家属称药,一包包草药在小伙计手里快速成型,非常利落。
柜台的一角是收银台,一个账房模样的人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个个买药的人正等在那里交钱。
右边靠近楼梯处,单独隔出了一块区域,里面用木板隔了开来,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里面放了一套桌椅,桌上有账册、算盘等物,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在里面看账册。
左边靠南墙的地方,也有一套桌椅,旁边还有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一个草垫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左右岁、身穿蓝色棉袍的大夫模样的人,桌子对面的凳子上,坐着一名患者,大夫正在看诊。
靠窗户的地方,放着一排排长条凳子,上面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病人家属或者病人,有的在低声议论什么,有的焦急地看着大夫所在的方向。
张虎抱着小花走进来,大步流星的直奔大夫所在的地方,见大夫忙着看病,便将小花小心地放在了旁边的木板床上,焦急的看着大夫说了句“大夫,我家病人都烧的昏迷了,能不能先给我家看看?”
那名大夫一听,看了床上的小花一眼,抱歉的对前面的那名患者说“你先等一等,我先看看那个孩子去。”
患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还没说什么,旁边等候的家属看样子是老太太的儿子不干了,立即说“你们哪儿来的?我们先来的,先来后到懂不懂?咋这么不懂规矩?”
“大夫,你不能走,得先给我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