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花孽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懒虫慕晓语
魄罗王叛乱,东明的战火已经烧了有九个月。
九个月,两百七十天。对很多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秋收冬藏,不知觉中就悄然逝去的岁月,但对于身处战乱中的人来说,却是提心吊胆、睡不成眠的两百七十个日日夜夜。
两百天的时间,双方损失兵力达到八十万以上,加上无辜受累的平民,死亡人数突破一百二十万。
这样的伤亡,是东明立国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即便是跟魔族的战争,即便是鼎王一统人族也没有出现过如此重大的伤亡。
至于原因,自然是双方都不惜一切代价要打败对方,势均力敌又不断地攻击,才导致了这样的惨像。
但是,战争终于接近尾声了。
魄罗王跟花梨难分高下,但是东明的大军却一路凯歌。
魄罗王城下,大皇子和帝君率领八十万大军已经列阵,摆出了强攻的态势。魄罗王城之内,主帅魄罗王的姐姐,大皇子和帝君的母亲已经失去了信念。
夜晚,她登上了城楼,看着不远处被灯火照得通明的王军大营,不由得感慨道“世事无常,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以如此惨状落败,成了丧家之犬。”
叫来传令兵,道“立刻八百里加急禀告魄罗王,王城失守、王城内魄罗王所属兵将无一人幸存。”
传令兵没有动,他不敢动,这样的噩耗谁都不敢去传。因为王城还在,守城的兵将全都还在。
跪拜道“元帅多虑了,王城一定守得住的。”
太后摇头,道“守不住的,绝对守不住的。如果是别人,哪怕是鼎王来了我也还有一丝侥幸,可是他们是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们,他们也最了解我,所以我知道,王城一定是守不住的。只带明日大军攻城,三日之内王城必破。他们进入城中需要一两日安抚民心,你差不多刚好可以赶到魄罗王的大营。他还有什么计策,是战是逃,还来得及。”
传令兵跪着,他知道王城守不住了,可是要这就样承认失败,还是不甘心。
太后站在城墙上,望着帝君大营,也没有催促他。
王军大营,大皇子担任主帅,帝君则以巡场一样的身份存在于军中。
深夜,大皇子还在为了明天的攻城做准备,帝君走了进来。
让卫兵退下,问大皇子“城破之后,哥哥准备如何处置她”
大皇子抬头看他,问“你不忍心”
帝君点头,道“说到底,我身体里的血液有一半传承于她。”
说这话的时候,他捂住了心口。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的心很难受。换做谁都会一样难受的吧。毕竟她们是母子,毕竟他的母亲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就私心来说,作为儿子他无法原谅母亲为了娘家人舍弃自己;想到母亲在他和舅舅之间选择了舅舅,那种心痛就会将他整个人撕扯成几半。
站在天下为公的立场,站在一个帝君的立场,他无法原谅母亲为了一己之私将天下陷于战火之中,无法原谅舅舅权欲熏心要起兵谋反,让天下人遭受这样的苦难。
他也无法原谅自己,若不是自己的软弱,这场灾厄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他的心情,大皇子多少能了解一点。对这个弟弟是同情的,不错,是同情。虽然母亲对他一样的坏,可是至少他一直知道自己所求,也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了下去,可是这个弟弟,无意识的成了权力的牺牲品。虽然坐上了帝君的位置,可是那便不是他想要的。
坐在帝君的位置上,对他来说更像是坐在钉床上。知道这些,不由得有些悲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口,却只说了句“嗯,我知道。”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帝君顿住,没有明白大皇子的意思,追问道“所以,哥哥是怎么打算的”
他当然不会明白的,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大皇子是野地厮杀的狼,而他是圈里长大的兔子。狼知道兔子的弱点,兔子却看狼一眼都会发抖。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明白的。
大皇子苦涩一笑,双手撑着桌案缓缓的站了起来,过来帝君身边坐下,道“我跟你一样,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传承自她。”顿住,紧握宝剑,道“所以,我也没有主意。”
这不是假话,狼在野外生长,每天都可能面临强大的敌人,所以他们更懂得抱团的重要。
可是,若果狼群出现了背叛者,狼群是绝不会悲哀的,因为他们知道,为了存活下去,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必然的。
所以,狼群从来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哀嚎。
离开狼群的孤狼,也只会更加的努力,努力变得强大,让自己在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兄弟二人沉默着,整个帅帐都沉默着,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风似乎都饶了路,火烛也不跳动。
片刻,大皇子笑了笑,道“所以,我只管攻城,至于之后的事情,事到临头再说吧。”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脸色却很不好看,谁都看得出来,事到临头,不过是无奈之举。
能怎么办呢,对方毕竟是他的母亲,就算他再怎么冷血,生身之恩也不是轻易就能忘记的。
帝君的脸色很难看,喃喃道“事到临头吗似乎也只能如此了。”他的手握着剑,紧紧的握着,身子在发抖,牙关也咬得很紧。
大皇子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你一定觉得我很无情吧,自坐了镇边王之后,不述职也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是带着大军回来的;然后自导自演,为花梨撑起一片天,之后又不辞而别,再回来的时候,又把母亲逼上了绝路。只要我现身准没好事,你肯定这样想过的吧。”
帝君不语。
只因为他确实这样想过,每一次见到大皇子,他总觉得事情将会很棘手,总觉得又要有大事发生。在他的心里,已经不由自主的把大皇子当做瘟神一样的存在。
可是,大皇子不是瘟神,绝对不是。
对天下人而言,他是和平的使者,是一个伟大的人,因为他献出了一切,为了天下人。
呼口气,惨笑道“我的觉悟不如哥哥,对我来说,血缘才是亲情的标准。”看着大皇子,又说“我很自私,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帝君。如果是哥哥,天下人应该不会遭受这样的灾厄。”
大皇子道“这也不是你的错,生在帝王家,诸事不由己。况且母后的这场局恐怕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你能为了天下亲征,对天下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君。说是大义灭亲也好,说是天下为公也好,总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帝君沉默着,他似乎还不能就此解开心结。
大皇子继续道“最初离开东明的时候我是带着恨意的,那时候我甚至想点兵挥戈;如果不是畏惧鼎王的话,肯定也这么坐了。可是在定军城的这些年,见识了太多的厮杀,太多的疾苦,我也渐渐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的了,所以也就跟着天下为公。但是天下为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绝不简单;天下为公,很多时候就是六亲不认。所以,我也学会了把感情藏起来。”
看着帝君,道“你也必须要学会,因为你是帝君,对一个帝君而言,感情是最大的牵绊。你不能无情,也绝不能多情,这其中的度实在不好掌握。稍有不足,就会变成父亲一样的、仁王;若是过了,则会变成鼎王叔一样的兵主;不论哪种都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帝君。”
193普天同庆
帝君沉思片刻,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大皇子道“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不同,我只需要把天下为公写在骨子里就好,而你,这还不够,还必须要把适度二字时刻默念。”
叹口气,道“难就难在适度的度,从来没有标准。人心难测,就是这个度难测,你要自己学会却体会,等你找到这个度的时候,你就是比苏柔白泽更加神圣的领主。”
帝君默然,自嘲道“我何德何能可以跟两大圣主攀比。”看着大皇子,又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已。”
这确实是他的性格,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身为帝君,实在有太多的事情是迫不得已。做得好未必有人称赞,做的不好却一定会被唾弃。
所以,身为帝君,有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实际上也是明哲保身之举。
大皇子拍拍他的肩膀,道“天下人为天下事,你是帝君,我是镇边王。虽是兄弟,也是臣子,所以不便对你说什么。但是站在哥哥的角度,还是对你说一句若你是为天下人,哥哥愿助你一臂之力。”
帝君颔首致谢,道“要就要仰仗哥哥了。”
收敛笑意,道“若是哥哥做了帝君,必定能为苍生谋取福利吧。”
大皇子听出了他禅位之意,道“我是镇边王,镇守边关才是我该做的,帝君的事情我不愿意去想,也不能去想。”
自嘲一笑,又道“你也不要想太多,花梨是大元帅,她足够聪明,可以辅佐你的。或许会让你觉得被她钳制着,虽然是无可奈何的,但你若是把她当做妹妹,或许就会很自然了。”
帝君点头,问“像哥哥一样吗像哥哥一样把她当做最好的妹妹,为她所作所为买单。”
大皇子道“身为帝君,实在有太多的不得已。但是身为哥哥,为了妹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当你不好决定的时候,就让花梨去做,你做她坚强的后盾,如此,也未尝不可。”
帝君笑了,道“是啊,哥哥一直很疼花梨。”
大皇子笑着,没有否认。
帝君呼口气,说“鼎王叔呢哥哥怎么看”
大皇子看着他,问“什么”
帝君道“他已经不是兵马大元帅了,若是他做帝君,天下已定没有人不服的吧。”
帝君之位,本来是人人争夺的,可是现在却好像烫手的山芋,在几个皇族亲信之间抛来抛去。
大皇子道“鼎王叔啊”皱了皱眉,说“只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魄罗王是他的旧部,按理说魄罗王叛乱他没理由不管的,但是他却在这个时候没了踪影,我想,他是决心要归隐了。”
帝君好像忽然明白过来,问“可是如此一来,东明不是少了一个支柱;天下形势未稳,这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道“鼎王叔这时候归隐,自有他的道理。依我看,他是认为我们已经有能力做一代领主,所以才会放手而去。”
顿了顿,又说“你也不必担心,三族交融已经是确定了的事情。有三方的共同努力,和平的交融一定可以进行下去,没有战争,各方面都会渐渐好转,你是一个优秀的帝君,一定可以带着人族走向全新未来的。”
帝君默然,自问道“我真的可以做一个优秀的帝君吗我做得到吗”
但是,去想这个问题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了,因为不论做不做得到他都必须要做下去,至少现在必须要做。
呼口气,道“还是说正事吧。依哥哥看,能否劝降”
大皇子摇头,道“我看难,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劝降。刀兵相见,强行破城,实在不是我想见到的。就算我的心够狠,可是城中的百姓终究是无辜的,一旦攻城,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死于非命。”
帝君道“若是她主动投降,哥哥可否。”
大皇子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其实,要弑杀生母,大皇子何尝不是一样的痛苦,可是这不是选择题,是绝对不容选择的。
他的脑子也很乱,心也很不安。
甚至想到此一战之后,天下人将如何评价他无情无义,弑杀生母,冷血无情等等字眼都可能。或许他会无法接受,离开现在的位置,也离开众人的视线。
但是不论怎么样,现在他并没有选择,他是三军主帅,决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不论如何不忍,但攻城是绝对不能动摇的。
半晌,道“你可以派使者去,也替我传一句话大军一旦入城,我会立即宣布她的死讯,至于之后的事情,自有天意。”
帝君明白了,大皇子虽然不忍,但身为三军主帅,他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但是,如果他们的母亲逃走,大皇子是可以替她掩盖这一切的。
兄弟之间的感情缓和和很多,心也走得更近了。帝君似乎看到了,看到了这些年大皇子的难处。
他是皇族,也是天下三大王侯之一。
还不到而立之年,独自一人离开东明远赴边关。镇边王的封号,是无限的荣耀和风光,也会压得人踹不过气来,所以,很多时候他必须比常人更早做出决断。
大皇子看似冷血,实际上他是把得失利弊分清楚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然后毫不动摇的去做。
看似从容,实则无奈。
其实,帝君何尝不是一样的无奈。只不过他远没有大皇子这样强大,所以还在挣扎。
可是,挣扎就有用吗似乎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用的。
从大皇子离开东明之后他就开始挣扎,想要禅位,可至今他还是帝君。想要阻止母亲的阴谋,可是母亲却越走越远,至今母子刀兵相见。想要为天下人谋取一个大大的幸福,可是现在天下人却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切,都证明了挣扎是没有用的。
可他还没有放弃挣扎,因为他远不如大皇子那样的强大,也远不如大皇子那样的睿智。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平凡甚至平庸的人,所以他不放弃挣扎,因为挣扎,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但是能做的事情,不代表就可以做到。很多时候,无力为之的人面对无力为之的事,即便明知是徒劳还要坚持,只不过是不敢停下来,担心一旦停下来就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以此来逃避而已。
可是,逃避是没有用的,该来的一定会来,逃避,只会让事情来临的时候变得手足无措,只会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只会让该来的来得更加猛烈。
帝君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边逃避着,一边又被迫去面对。
这是很痛苦的,因为逃避和面对都是痛苦,而他选择了让痛苦加倍的方法走下去。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是帝君,也是普通而平凡的人;人,免不了要有七情六欲,这些支配着人的东西,谁也无法甩掉。
所以几遍明知这么做会让痛苦加倍,还是这么做了。
或许会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必须要这么做。”
安慰是否有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做了,很愚蠢,却往往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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