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逼人

    楚歌咧嘴一笑，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河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小时后，雨下得越来越密。

    热带雨林就是如此，每到雨季，老天爷就像是打开了闸门，倾盆暴雨遮天蔽日，连绵不绝，足足能下好几个月，下到叫人以为是末日降临，全世界都被汪洋大海吞没为止。

    如此恶劣的天气，高空侦察机和无人机都很难出动，地球军的大兵团更是很难成建制机动。

    无论敌我，全都陷入泥潭，就像是被蛛网捆绑的小虫般动弹不得。

    楚歌原本想要找到海岸线，再想办法放火，升起浓烟，肯定会被高空侦察机、无人机甚至侦察卫星发现，引来正规军的救援。

    这场瓢泼大雨浇灭了他的希望这种天气，别说火很难烧起来，就算烧起来，浓烟也会被雨幕镇压，就算勉强有几缕浓烟升上半空，也很难被无人机和侦察卫星发现，哪怕军方发现这里的异常，也很难及时派大部队赶过来查看。

    所以，暂时来说，一切都要靠自己。

    幸好李心莲博士的古老黏菌已经被他消灭，暂时不用担心被敌人找到。

    楚歌和琥珀在丛林里转悠了半天，找到一条地势还算高的山洞。

    山洞里满是积郁的污水，阴暗潮湿，味道可不算好闻。

    但洞穴深处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大青石，上面还算平坦和干燥。

    洞穴后面还有一条石缝，施展缩骨神通的话，能勉强挤出去，相对而言，算是既安全，又舒服的栖身之所。

    “哧！哧哧哧！”

    楚歌在大青石上点燃篝火，烧烤一条肥美粗大的蟒蛇。

    剥了皮的蟒蛇被他烧得油脂乱滴，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不等烤得熟透，楚歌就张开血盆大口，“啊呜”一口，几乎将水桶粗细的蟒蛇从中间咬成两截，又胡乱往嘴里塞了一些从追击者的尸体上缴获的压缩食物和高能营养剂，空空如也的肚子里有了那么百分之一的存货，总算舒服一些，他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舔舐着嘴角的油脂，这才感觉稍微回了点儿魂。

    “来，琥珀，过来吃啊，你在部落里，平时应该也吃这玩意儿的吧？”

    楚歌扬了扬烤熟的巨蟒，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冲呆呆站在泥水中的琥珀笑道，“人是铁，饭是钢，哪怕你真是长生不死，也不可能说不用吃饭的吧？”

    琥珀犹豫了一下，爬上大青石，在楚歌对面坐下来，捧着一截蛇肉，慢慢撕咬了一口。

    “要吃的。”

    她很认真地咀嚼着，点头道，“虽然好像是饿不死的样子，但每次很饿很饿的时候，就会感觉懒洋洋不想动弹，只想睡觉，有时候真的睡过去很久，等我一觉醒来时，部落里的小孩子，都长大成人，也生了小孩子了。”

    “这么神奇，那岂不是像冬眠一样？”

    楚歌啧啧称奇道，“这么说，李心莲博士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真的……活了几百上千年？别误会，我没恶意，就是有点儿好奇心和求知欲，因为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永生者。”

    琥珀的睫毛颤了一下：“你们不喜欢永生者？”

    “没有没有，至少我绝对没有。”

    楚歌连连摆手道，“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是非常协会的钻石会员，我们非常协会的宗旨就是本着‘和谐、包容、团结、理解’的精神，和地球、异界乃至全宇宙奇形怪状的智慧生命交朋友，共同建设美好和谐的新宇宙。

    “我曾遇到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生物比方觉醒智慧，建立文明的老鼠；人类灵魂、怪兽身躯的红莲之主；当然也少不了修仙者和魔法师，不管什么样的存在，只要他没有侵略地球的恶意，大家都可以交朋友，有空一块喝个小酒，撸个烤串，肯定比打打杀杀要好，是吧？

    “像你这样的情况，长生者甚至永生者，的确比较少见，不过我相信，只要本着求同存异，和平共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精神，问题总能解决更别说你在丛林基地里，还救了我足足九次，我楚某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有恩必报，肯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放心好了！”

    楚歌把胸脯拍得山响。

    琥珀歪着脑袋，眯起眼睛，认真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发自内心笑起来。

    她的脸太平，肤色太黑，头发太黄，原本长得不太好看。

    但会心微笑时，却有一种现代人无法模仿的，古朴而纯净的美，像是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幽谷里，从未被世人发现的花朵。

    “你真奇怪，你应该怕我，讨厌我，憎恨我的。”

    琥珀的睫毛垂落下去，犹豫了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说，“至少，部落里所有人都怕我，讨厌我，憎恨我，我能感觉到。

    “虽然大家白天对我都很好，甚至……用你们外面世界的话来说，有些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每次我用自己的血液治好了大家的病，大家对我也是千恩万谢，甚至围着我磕头和舞蹈。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不喜欢我，他们畏惧我，他们痛恨我。

    “到了晚上，特别是每次月圆之夜以及风浪最高的夜晚，举行的祭典，大家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憎恨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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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九章 帮帮忙，杀死我
    琥珀脸上的悲哀像是涨潮时的海水那样泛滥。

    连楚歌都能感受到她的孤独和落寞。

    “大家都说，那只是仪式，是为了驱赶我体内的恶魔，但他们朝我狠狠投掷石块的时候，我却分明能感受到，他们所憎恨和畏惧的就是我本人。”

    琥珀继续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因为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都模糊和消散了，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会老，会死，昨天奶声奶气、牙牙学语、粉粉嫩嫩的孩子，在我眼里，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布满皱纹、身形伛偻、行将就木的老人。

    “部落里有些老人死去时，我会待在他们旁边照顾。

    “尽管在他们的一生中，都没有明确表露过对我的敌意，但在弥留之际，神智不清的时候，他们偶尔还是会说实话。

    “他们——部落里很多人，还有他们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都认为，是我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楚歌瞪大眼睛，道：“怎么可能，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不是还作为巫医，救活了很多人吗？”

    “生老病死，真是自然规律吗？”

    琥珀瞪圆了亮晶晶的眼睛，道，“如果是自然规律的话，为什么我就不会死呢？”

    “这——”楚歌哑口无言。

    “或许在外面的世界，生老病死真是无法抗拒的法则，但在我们南岛上，因为有我的存在，很多人对于死亡便有了不同的认识。”

    琥珀道，“他们认为，我是某种能够窃取生命的恶魔，正因为我吞噬了别人的生命力，才能长生不老，而那些被我窃走生命力的人，就不得不面对残酷的死亡。”

    “哪有这种事！”

    楚歌嗤之以鼻。

    通过吞噬兽的帮助，楚歌初步分析出琥珀之血的成分，应该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医疗纳米机械。

    或许，这种医疗纳米机械和龙象壮骨丹里蕴藏的战斗纳米机械一样，来自异界或者太古，某个史前外星创造者。

    但肯定和什么虚无缥缈的恶魔无关。

    不过，南岛文明被困孤岛，始终处在愚昧盲信的原始阶段，用神魔之说来解答他们无法理解的一切自然现象，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很多人在他们临死时，用最恶毒的诅咒来痛斥我，他们巴不得我立刻死去——唯有这样，才能让南岛上所有人都得到永生。”

    琥珀笑了笑，这是楚歌见过最悲哀的笑容，“但很快，他们就醒悟过来，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挣扎着跪在我面前，恳求我忘记他们的胡言乱语，让我千万不要惩罚他们的子嗣。

    “他们似乎认为，一旦我生气，就能夺取他们的子嗣，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的全部生命，让孩子瞬间变成老人，老人瞬间变成骷髅。

    “而只要他们的献祭能够取悦我，我一高兴，就能赐予他们的子嗣一点额外的生命，就像我平时用鲜血帮族人们治疗一样。”

    “你的族人也太过分了。”

    楚歌叹了口气，无论琥珀究竟多少岁，她都不应该被族人这样对待。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琥珀平静道，“时间是抹平一切的良药，或许第一个族人临死之前诅咒我时，我曾经伤心过，但是当第一万个、五万个甚至十万个族人临死之前，对我发出同样的诅咒，很快又幡然醒悟，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提出一样的请求——求我多赐予他们的子嗣一些生命时，我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都无所谓了。”

    楚歌总算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琥珀时，感觉她有些呆呆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丛林巫女第一次来到大城市，被五光十色的摩登世界吓得不知所措。

    现在才知道，是人家活得太长，大脑受到的刺激太多，渐渐麻木，丧失了对外界反应的兴趣。

    楚歌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那么，除了临死前的诅咒之外，族人们有没有对你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呢？”

    将心比心，楚歌将自己代入一个普通南岛人的身份，倘若知道部落里竟然有这样一个不死的女巫，而且是依靠窃取他人生命来实现永生的话，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她杀死！

    “好像有的。”

    琥珀道，“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族人们好像聚集在一起，真想将我杀死。”

    楚歌的瞳孔骤然收缩，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应该杀死了很多族人吧？”

    琥珀无所谓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不记得了，大概真像是李心莲博士说的那样，我主动把这些记忆封印或者遗弃了。

    “总之，很久以后，我们南岛的史诗一共讲述了四次几乎灭族的天灾，一次是火山爆发，岩浆焚烧了大半座岛屿上的雨林；一次是惊涛骇浪持续了整整三年，谁都没办法出海捕鱼；一次是神秘的诅咒在族人之间流窜，被诅咒的人们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怕光怕水，而且见人就咬；至于最后一次天灾，就是我。

    “史诗里说，掌管死亡的恶魔钻进我的身体里，见人就杀，杀光了几乎所有成年族人，只剩下没有牙齿的老人，和不到我下巴高的孩子。

    “史诗里说，部落用了足足上百年时间才渐渐恢复元气，而我在大肆杀戮之后，就蜷缩到火山凝固的石林里去睡觉，一觉也睡了上百年。

    “那次醒来之后，我就忘记了大部分的事情。

    “而新一代的族人们，也不敢再真刀真枪地来杀我，最多只敢在祭典上，用石块发泄一下而已。”

    琥珀说得若无其事。

    楚歌却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故事。

    永生者和普通人的关系，还真是难以处理的一团乱麻。

    仅仅一个社会结构简单，与世隔绝的南岛，只有琥珀一个永生者，就搞出这么多尖锐冲突。

    如果大批永生者在现代社会出现，接受海量信息的灌输，真有可能颠覆整个人类文明，甚至颠覆“人类”二字的定义。

    沉吟片刻，楚歌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自己想要去哪里，回南岛吗？”

    “其实我不太想回南岛，我知道族人们都讨厌我，而且南岛上的一草一木，每一块岩石甚至每一朵浪花，我都熟悉到厌烦了。”

    琥珀说，“还有，南岛面临第五次天灾，最近几十年，岛上休眠很久的火山又开始蠢蠢欲动，随时都会爆发。

    “火山爆发之前的地震，已经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令族人们不得不搭乘独木舟，冒险迁徙到外界。

    “倘若火山真的爆发，极有可能造成南岛的彻底毁灭，没有及时逃出来的族人们都会葬身海底。

    “我虽然不太喜欢这些族人，也不知道死亡究竟有多么恐怖。

    “但他们终究和我血脉相连，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

    “如有可能，我还是想要拯救他们，帮他们迁徙到外面的世界。

    “然后，我该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李心莲博士说会帮我隐瞒秘密，伪造身份，享受外面丰富多彩的世界，她说我一定会爱上外面的生活。

    “没想到她竟然在骗我，外面世界的人们，和南岛上的族人也没什么不同，知道我不会死之后，都是一样厌恶、憎恨和恐惧，唯一不同的是，外界武器的威力，比族人们的骨矛和骨刃要强大得多，或许真能杀死我。

    “死，我并不害怕，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所有人都会死，只有我不会，这让我产生一种自己被世界遗弃的感觉，如果能被外界武器干脆利落地杀死，或许也不错。

    “但李心莲博士说的那些生不如死的折磨，比如封印到大石头里面，沉入最深的海底，听起来的确有些吓人。

    “楚歌，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帮帮我——想办法，直接杀死我？”



第九百二十章 最后的底牌
    “不是吧？”

    楚歌吓了一跳，有些愁眉苦脸地说，“上回和红莲之主在一起的时候，它也拜托我有朝一日杀死它，现在和你在一起，你也这么说，怎么我看起来很像是没有感情的刽子手么？

    “我和你说，琥珀，虽然李心莲博士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一件事她还真没骗你——外面的世界的确灯红酒绿，多姿多彩，不知道比你们南岛上的生活要精彩多少倍，保证你尝试之后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几千年后的事情我说不准，反正再痛痛快快活上三五百年，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厌倦的。

    “就算你真觉得漫长的生命是一种诅咒，自己已经活够了，反正你这么几千年都活过来了，也不在乎多活三五百年尝尝现代文明的滋味，是吧？

    “三五百年之后，你再寻死觅活，那我就管不着了，因为那时候我早就嗝屁着凉啦！

    “但现在，既然我撞上了这件事情，又被你救了这么多次，体内还流淌着你的血液，我肯定不会伤害你，更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琥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有点儿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