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诀明子
“咚咚咚。”客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来一个少年英俊的脸。
“陈,陈叔叔,你怎么来了。”
“栘儿,这么晚了,还没睡。”
少年客气的把陈卿让到屋内,手上还拿着一本破旧的《论语》。
“栘儿是在读书吗”陈卿看着他手中的书,问道。
朱胤栘深深一躬道:“回叔父的话,闲来无事,看看书。”
陈卿见他文质彬彬、谦谦有礼,颇有他爹朱勋潪当年的风度,很是喜欢。
“栘儿可还适应我们这大山里吗这里可比不得你们王府,寒气来的早,到了晚上就很冷。”
“栘儿不觉得冷。朱胤栘截然道。
“我觉得这山里挺好的,天地广阔,月白风清,民风淳朴,百姓安居,这里的人无论是兵士还是百姓,都对我很好。”
“喔是吗”陈卿笑笑,“他们没有难为你就好!”
“没有没有,他们都很好。”他连忙摆摆手道,“云娇阿姨和路瑶阿姨也常来看我。”
“哦!”陈卿点点头,在房内书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你说来听听,除了云娇阿姨和路瑶阿姨,你觉得百姓们怎么好了。”
朱胤栘拿个小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放下手中的书,认真道:
“我也是这次出来才发现,百姓们都很可爱,他们善良、淳朴、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对他们笑,他们都毫无保留的对你好,给你好吃的,很热情。前几日秦叔叔带我去地里看他们收秋了,不瞒你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谷子原来是这么打出来的,农民伯伯们真的很辛苦,也很了不起。”
他的话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但听得出来,情真意切,陈卿听着心里更高兴了,连带这些日子以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烦闷也跟着
减轻了许多。
如果说他当日把他从王府带出来,只是为了承张安临死前所请,不让那个幕后黑手的阴谋得逞,同时也是为了还上锦儿的一片情,则今日听他说完这番话,他是越发的喜欢这个孩子了。
要知道站在他眼前的少年,虽然只有十四岁,跟当年陈相入州学时一样大,但他毕竟是一个朝廷的郡王,是当今沈王的至亲啊。
陈卿到郡王府送书信时见到郡王府里的一个管事太监,正是当年常带他混进王府长锦宫和朱勋潪、锦儿私会的那个小松子,他告诉陈卿,那沈王唯一的孙子叫朱胤岂的,虽然不过六七岁,但在王府时跟他这位堂兄很要好,整天哥哥哥哥的叫着。他的母亲,朱勋壮的遗孀世子妃也常去郡王府看望朱勋潪的夫人,一住就是好几天,两家走的很近,可能因为两个人都早早失去了丈夫,同病相怜吧。
这事说起来陈卿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祖父为着那个位置争了一辈子,本是亲兄弟却反目成仇,最后闹的血溅宫墙,他们的父亲也跟着断了来往,而到了孙子辈却又重新亲如一家,这还真是……
他正想着,这样也好,让这位未来的郡王多了解些民生疾苦,将来有机会他回了王府,便可以说给他那位沈王堂兄听,他多希望潞州能再有一位像老沈王般爱民如子的亲王,那才真是百姓之福!他们这些人到时候举手之劳能做的事情,比他今日冒死做的这些事情,可是多多了。
他正想着这些,忽又听朱胤栘长叹一口气道:“陈卿叔叔,我知道你们是反朝廷的,朝廷肯定有不好的地方,到底有多不好,也许是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的生活。这事我本不该说什么。但我总觉得吧,百姓们过的不好,不一定都是皇上的错,大明这么大个天下,每天多少事情他得操心,肯定有些做不到做不好的地方。
而且吧,皇上兴许也和我一样,从小长在深宫,对这些田啊地啊,粮食啊,百姓啊,都只是一个概念,如果有一天他能有机会跟我一样多出来走走看看,也许就会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该怎么做了,你说呢”
陈卿惊讶于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最吃惊处倒不是什么见识,而是胆魄,要知道他这种造反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皇帝和朝廷的好,随着他这些年的声势越来越大,也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而这个孩子,在这么敏感的时刻,居然敢这么说,而他听了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很实在。
“栘儿啊,你说的有点道理,也许吧,所以我们这些反朝廷的人未必就是为了推翻它,我们闹这么大动静,就是想让他听到看到,百姓们有多难,有多苦,好让他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
,该怎么做。没办法,谁让他没有和你一样的机会到百姓当中来走走看看呢”
陈卿何许人也,你小子站在朝廷立场上把百姓们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可能是皇上错了”就想一笔带过,还想给你朱家王朝当说客,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他这段话等于把这场历时八年,搅动山西河北河南三省天翻地覆,死伤那么多人的农民起义也轻描淡写的说成了“一场大的动静”,两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不经意间拼了个旗鼓相当。
朱胤栘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这层意思,淡然一笑不再说话。
夜已经深了,陈卿起身要走,把带来的那件氅衣拿出来道:“好了,栘儿,我该回去了,最近天冷了,你要多注意保暖,这件氅衣送你防寒用。”
第249章 一场险恶的刺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一阵小雨,细雨潺潺,房舍内的烛光渐渐醉倒在漫天凄冷的夜色里,虫鸣唧唧,不知从何处起。
陈卿慢慢挪动着身子,在他旁边,朱胤栘已经鼾声如雷。
陈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居然跟他聊了那么多,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跟任何人再提起锦儿,而在他面前居然说了那么多,很多话还是重复好几遍,听得这孩子都乏了,直到他沉沉睡去,陈卿还在讲。
讲完了他才忽然发现,很多话憋在肚子里讲出来,原来是这么的痛快,他感觉现在整个人都好多了,不会再一提起她的名字就难受。
“十九年,十九年了,这个心结终于算是解开了。”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听着窗外细雨打在窗台上的声音,脑子里一片清明。
忽然,他发现桌上的灯火微微一跳,像是窗外吹进来一阵风一样,那桌上的灯火和院子里的灯火瞬间都熄灭了。
整个周围一下子变得一团漆黑,透出一种有出乎寻常的洽静。
陈卿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登时心中大懔。
就在他假装躺下的那一刻,一道黑影忽的如鬼魅般的从窗外掠了进来,很快他便感觉到一点剑芒,正在他眼前扩大。
这剑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冷冷的寒意,狠狠刺来,他整个人都被瞬间笼罩到一股森寒的剑气里,连呼吸都要停止一样。
黑暗之中,陈卿随手摸起书桌上那本《论语》,顺着那剑气袭来的方向狠狠的掷了出去,凭借这些年养出来的警觉,他居然丝毫无差的将那本书砸到了那人的脸上。
那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陈卿顿觉得眼前仍有点点剑芒,不断炫闪,使他睁目如盲,只能纯凭感觉作出反应,不经意间,他感到一把尖细的剑,似欲刺往他左腰眼处。如此厉害的身法剑招,实是骇人听闻之极。
陈卿哪还有余暇思索,一个翻身凌空而起伸出手掌去抓住那刺过来的剑尖,顿时他感到自己手上血流如注,血水好像沾住了那剑一样,那剑用力在他手中翻转,陈卿却是用力抓住,那人显然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要命的,双方正在僵持之际,陈卿趁他不备飞起一脚,直踢向他脑门,只听咚的一声,那人躲闪不及身子撞在了书桌上,桌子轰的一声倒塌,发出哗啦一声响动。
那人迅速飞起,剑芒更盛,朝他袭来,陈卿左挡右劈,而对方的速度显然比他快上几筹,所以他虽已在反击,但主动权却全操在对方手内。
际此生死关头,陈卿大喊一声“有刺客,来人!”那人果然一愣,收回剑,看样子就要撤退。陈卿哪里肯让,用血手抓起地上的椅子凳子狠狠朝他砸去,
“砰!”随着一
声兵器坠地的声音,他手上的剑似乎被砸掉了,陈卿又飞上前去掀起书桌堵住那狭小的窗口,让他逃不了,然后趁他惊慌之际,双手伸出,一边攻他上路,一边已经快速转身抓住房门后的门栓,双脚用力把他踢了出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唰唰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声音高喊着:“快,刺客在这里,把他围起来别让他跑了!”很快很多兵士冲了过来,一个个张弓搭箭对准了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身的人。
外面,雨还在下着,天色已经发白。
陈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也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势,上前向那人脸上重重的一拳,把他蒙着的黑面布也给打掉了,黑布后面露出来一张苍老的脸,深深的皱纹,眼角的黑痣,陈卿一眼便认出来此人。
“邵师傅,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
此人竟然是当年王府闹鬼时那道白影,他是朱勋潪的老师,叫邵盛堂,只不过今日换上了一套夜行衣,陈卿刚才和他一交手便觉得这招式似曾相识,这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他奇怪的是,张安死前明明已经告诉他,这个人早就被他设计害死为郡王爷报仇了。
“你怎么还活着”陈卿大声道。
邵盛堂冷冷的笑笑:“是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告诉你的吧,就他那两下子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动老夫,老夫随便一个金蝉脱壳他都看不出来,活该被人当傻子。”
“你他娘给老子闭嘴!”陈卿咆哮着,他最不看起这种吃里扒外的小人,更最受不了他这么骂张安,一气之下拔出旁边一个兵士带的腰刀,快速的一刀便砍下他一条胳膊,那邵盛堂显然是毫无防备,他没想到陈卿前脚还和他说这话,转眼间下手就这么狠,看着臂膀顿时血流如注,邵盛堂只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脸上冒着汗,瞪大眼睛看着陈卿,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陈卿挥舞着那把刀旋风般抵住他的胸口,恶狠狠道:“老东西,你有什么资格骂张安,别以为你干的那些龌蹉事老子不知道!我都奇怪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说出吃里扒外卖主求荣这几个字的,这不就是你自己吗
当年要不是灵川王收留你,给你口饭吃,就凭你这幅德性谁能看得上你王爷把你当人看,你却一直想当狗,当一条卖主求荣的恶狗。灵川王当初真是瞎了眼,相信你这么个东西,结果害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孩子的性命,如今差点自己的孙子也死在你手上!你个畜生,畜生!”
他说到激动处,再次挥起那刀一刀劈向他的一条腿,只听咔的一声,邵盛堂的右腿被砍下,这下他很快便跌倒在地上,一只
手捡起一只腿,欲哭无泪,面目扭曲的可怕。他浑身发颤,看着雨水和他的血水摊在一起,在地上汇成了一条河流。
陈卿疯了一样继续拿着那把带血的刀,好像再一言不合就要把他碎尸万段一样,周围的兵士都震惊了,想不到一向和和气气的大帅居然如此可怕。
邵盛堂滚在地上不住哀嚎着,他好像从未受过这种痛苦,先断了一条胳膊又断了一条腿,陈卿比他想象中狠多了。
“你,你不是陈卿,不,你不是这样……”
陈卿冷笑着:“是的,你说对了,我早就不是从前的陈卿,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这青羊军的主帅,不是当年那个畏首畏尾的小护卫。邵盛堂,老子不想跟你这种畜生废话,这里是寺院,也容不得你这种畜生玷污人家清净。张安没杀了你,今天我替他宰了你,你非死不可!但我比他仁慈,你可以挑一种死法,要么我将你碎尸万段,要么你被我的兵士万箭穿心,你自己选择!”
陈卿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他话音一落,身旁的兵士纷纷弓箭满弦对准了他残破的身躯。
“不,不,陈卿,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还不能死,我,我还不能死……”他翻滚着爬到陈卿面前,一只手抓住他的腿,浑身因剧痛而抽搐着。
 
第250章 誓师出征 明军威武
秋寒四溢,露水凝霜。
太行山漫山的黄栌叶子经过夜晚的霜冻变得通体红润,用手一挤,好似喷薄而出的一腔热血,在阳光的热照下,透出灼眼的光辉。
寒风裹挟着雨水,劈头盖脸而下,雨水敲打着空寂的原野、裸露的岩石树木呜呜作响,如阵阵哀鸣;浑浊的雨水又席卷着枯枝败叶,从太行山的山山岭岭流淌了下来,冲刷着大地似在呜咽,周围阴冷的空气也跟着流动,酝酿着,仿佛在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
鲁纲在潞州龟缩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先是他前脚到潞州,后脚陈卿便主动出击西进东出,并且公然把已经被官军收复的涉县在他眼皮子底下又给夺了回来,简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他依然沉得住气,直到河南巡抚潘陨和山西巡抚常道都受不了了,直接绕开他单干重新夺回涉县,鲁纲被啪啪打脸还是不觉得疼。
这种消极避战的态度终于引发了从上到下人人愤恨,先是河南巡抚潘陨上书朝廷直言他畏敌避战,再是兵部尚书胡承勋和户部尚书梁材也是忍无可忍,差点直接去找嘉靖告状,都被内阁首辅杨一清拦下,潘陨的奏章他也留着没发。倒不是因为杨大人和鲁总兵有什么交情,恰恰相反,素来知兵事的他最讨厌鲁纲这种态度,看到潘陨的奏章差点自己先去找皇上发一通飚,只不过他及时被另一个人给拦住了,这个人便是同在内阁的张璁。
张璁只跟他说了一句话,“鲁纲是皇上自己钦点的总兵官”,老道的杨一清便什么都明白了。但这事也不能不管,于是在张璁的指导他,他大笔一挥亲自给鲁纲下了一道催兵函,里面却没有说什么国家大义,就一句话“再不发兵你就别干了,老子马上换人,反正这种大功多的是人想要,我这还排着队呢。”
鲁纲收到内阁的公函后果然急了,再这么拖下去犯众怒事小,到手的前程没了这可是大事,更何况这次机会可是皇上给他的啊。
于是很快,鲁纲便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大明嘉靖七年,九月十二日
这日,天朗风清,阳光明媚,鲁大总兵亲自在潞州衙门正门口前的大校场上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出兵仪式,参加仪式的除了他们自己人外还有山西巡抚常道、山西都司都指挥佥事杨朝凤,潞州新任知州周昊,分巡冀南道佥事陈大纲,潞州卫新任指挥使杨希振(薛朝胤战死后以千户升任)带领潞州卫各千户,河北布政司参政陶楷,山东军兵备副使,已有五十多岁的老将牛鸾携千户樊钦、李典、查瑶,及河南方面派来的代表——河南按察副使,分巡河南道佥事温濡等。
这里重点说下潞州新任知州周昊,他是云南大理
人,刚刚到任不久,接替了之前的宋琏,而宋琏被免的原因很简单,圣旨写的很清楚,‘潞州青羊山叛贼陈卿同等藐视大明律法,聚众构乱,知州宋琏养乱多年,处置青羊山贼不当,又曾经为陈卿部下所执,有辱使命,令其即可罢官去职,由周昊接替。’
与宋琏同时被免的还有可怜的潞州守备李际可,守备一职由一个叫倪政的接任,此人同时兼任潞州同知。可怜了这位李大人,作为把陈卿一步步逼到这份上的罪魁祸首之一兼青羊军发展壮大的见证人,在主谋王琳和薛朝胤都战死沙场之后他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但人家俩好歹混了个为国捐躯,得了朝廷的抚恤,人虽然没了,英名还在。他倒好,人还好好的,连本名都要很扔进垃圾堆了。
鲁纲搞的出兵仪式还是很隆重的,兵士们一个个头戴红漆勇字盔或尖顶铁盔,身穿布面甲、明光甲,手执长枪短刀、各式火器、军容齐整,耀武扬威;鲁纲本人头戴兜鉴、身穿金漆山文甲、脚蹬冲天靴,骑在马上,如天神下凡;赵廉则头戴六瓣明铁盔,身穿青纻丝火漆丁钉齐腰甲,旁边各路指挥也是头戴明铁盔、身着各式锁子甲,一个个威风凛凛,霸气十足。仪式上,火炮震天响,嗖嗖的火箭穿云霄,阵势做的那叫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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