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诀明子
也许是为了让陈卿尽量能多赶上这份热闹,张家的聘礼在他还有三日就要离开潞州城的时候便下了,羔
羊牛犊,乘马束帛,还有一箱箱华丽的潞绸云锦,金银首饰,张知道还专门安排了一个马车队,将聘礼沿街送来,又专门派人将部分聘礼连同陈父陈母一起护送去了陈月的老家,那个叫石埠头的小山村,那阵势恨不得让全潞州都知道他要娶亲了。
随着令旨所下时间一天天的临近,陈卿忙碌之余,心里也越来越难过,看着姐姐的婚事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他不由得想起了锦儿,想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想在离开潞州城前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次。
眼下已是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置办年货,陈卿却没什么心思过年,因为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他就将不得不踏上回乡的路程。
……
这日,张家派来准备亲事的人中出现了一过熟悉的身影,悄悄潜入了陈卿所在的屋子。
“郝义,你,你怎么来了。
”陈卿一见他便兴奋起来,抓住他的肩膀道,“你快说,是不是王爷有密旨,我不用离开了。
”
郝义拿开他的双手,无奈的摇摇头,一双眼睛木然的看着他的脸,伤感道:“陈首领,你,你瘦了。
”
“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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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青羊血泪
三年后……大明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一场多年不遇的大旱侵袭着晋东南各州县。
这一年,潞州的春天似乎来的也比往年都早,正月十五上元节才刚过,路上的冰河已经开始消融,虽然很多河道已几近干涸,太阳却似乎并没有要放过它的意思,仿佛只有把河里刚融化的最后一滴水都蒸发干净才肯罢休,于是本就不宽的河道终被折磨成了一条条长长的沟壑,活像一根根被啃干了汁的甘蔗,在无边的黄土地映照下显得更加凄凉。
黄昏将近,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潞州潞城县大山深处一个叫石埠头的小村庄。
村里一处荒凉的山丘上,一个年轻的男子迎风而立,正痴痴的看着山丘下被淹没在枯树荒草中的几户人家发呆。
他头戴方巾,身着素色盘领衣,脚踏皮扎,面目清秀、身形俊朗却神情忧郁、目光呆滞。
北风如刀,刮在他瘦削却刚毅的脸上,沙尘骤起,几度遮蔽了他的视线。
“这已是连续第二个无雪的冬天了,眼看冬日已尽,这雪怎么还不来”男子喃喃自语着,无奈的望着头顶的天空。
阳光如金子般照射在他的脸上,温柔不再,反而显得格外刺眼。
“再这么旱下去,不知又要有多少家破人亡。
老天爷,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儿时村里有一年大旱时的场景,只几个月的功夫,村里便有很多人挨不下去,哭天喊地,卖儿卖女,路边到处是饿死的尸体……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陈卿,是你吗”他正在沉思,身后传来熟悉的人声。
男子缓缓转过身去,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有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在唤他,黄沙调戏着他们蓬乱的头发,冷风也奚落着他们身上破旧的棉衣,使得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从哪里逃荒过来的乞丐。
男子定睛一看是两个童年时代的玩伴,只见二人每人提着两个木桶正从后面的山上缓缓下来。
“袁广,廷录!”他高兴的冲他们挥挥手,边向他们走去。
“果然是你,陈卿,你啥时候回来的”走近了,那个叫袁广的瘦高男子看到他,显得很高兴。
“我请了三天的假,刚到的家里。
”陈卿答道。
两人走到他跟前,把重重的木桶小心放下,那个叫王廷录的男子男子也高兴道:“原来是这样,很久没见你了,是不是当官很忙啊。
”
陈卿还没来得及回答,袁广瞥那男子一眼,道:“瞧你这话说的,陈卿如今是官老爷了,当然忙,哪能和咱比,你没见那唱戏的里面,官老爷每天都是要处理很多公务的。
”他说着一把手揽上他的肩膀道,“
是吧陈卿,对了,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大官啊,比县太爷大吗几品官啊”
陈卿尴尬的笑笑:“我可没那个本事,我这官啊,没品,不过就是打打杂,在潞城官仓里看看粮食。
”
“粮食”二人一听到粮食两个字,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袁广激动道:“真的吗原来你是管粮食的官啊那……那你这次来是给我们发粮食吗太好了,我还担心今年再旱下去,我们真的没法活了。
”两人瞪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陈卿看着他们一脸高兴的样子,心里闪过一阵失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一阵子,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道:“我……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听到官府要发粮食的消息。
怎么,大家家里的余粮不够挨过今年了吗”
二人顿时显得很失落,一起摇了摇头。
袁广长叹一口气道:“陈卿,不瞒你说,我家连今年春耕的种子粮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多少余粮。
你知道的,每年粮食都不够交税的。
”
一旁的王廷录也死劲点点头:“是啊陈卿,你是我们当中最有学问的,又在衙门当差,你说县老爷知道我们这里的旱情吗,今年会不会给我们免税”
陈卿凝视这两个儿时玩伴还如孩童时候一样纯洁的眼睛,支吾半天,不知该如何答复他们。
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潞州城三年多了。
自打三年前他从王府回来,在家过了年便按令旨安排到潞城县衙做了一份差事—潞城县六房户科之粮科小吏,负责协助户科司吏管理全县的钱粮发放等事务。
他刚回来的时候,潞城县知县还是已经在此地连干了八年的好官杨盈,杨盈早就听说过他,也很赏识他,没多久便让他做了自己身边的书办,帮助处置文书工作,虽然俸禄微薄,跟在这位杨大人身边,陈卿每日也就负责些跑跑腿的工作,日子倒还过的自在清闲。
无奈好景不长,前年五月,杨盈在潞城县任职九年考满,因政绩卓越被调到河南一个州做同知去了。
他走后,潞城县又来了一个知县,姓胡名郜,此人是国子监出来的举人做的官,为人奸诈贪婪,为官糊涂透顶,一上台便将杨寅在时一片清明的县衙搞了个乌烟瘴气,又沽名钓誉,毫无作为,不过一年时间便将整个县治搞的一团乱。
尤其是去年夏天开始,潞城县出现干旱,一夏几乎无雨,百姓颗粒无收,他为了怕影响政绩,既不如实反映旱情,也不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更是激起了百姓们的怨恨,有民间百姓自发聚集县衙门口大声呼唤杨大人回来,让胡郜更为恼火,当即下令衙役以干扰公务为由捉拿了带头的百姓几
十人关入大牢。
地里粮食绝收,他不管,为了不影响政绩,胡郜依旧照常派人到各地催缴赋税,要求秋税收缴一如从前,丝毫不顾百姓死活。
陈卿眼睁睁看着县城附近几个种地的佃户因交不上税被衙役逼得家破人亡,顿时心头火起,他身为县衙书吏多次劝解胡郜,此人起初听说他是王府出来的,不明情况下还对他颇为客气,后来打听到他是在王府里犯了错被逐出来的,冷冷一笑瞬间变了脸色,对陈卿开始爱搭不理。
随着旱情加剧,陈卿再次要求开仓放粮,言辞激烈和胡郜多次发生冲突,那胡郜暗地里找他麻烦,给他穿小鞋,很快便逼得陈卿主动提出不想干书办了,他表面挽留,没过几天便招了一个新的书办取代他。
而这新书办陈卿居然也认识,正是当初在潞州,弟弟陈相被那刘饼坑害坐牢的时候,带他去送礼的那个潞州衙门的文书叫黄柄的,此人后来受刘饼牵连被夺了职,遣回原籍壶关,后来不知怎的来了这潞城县,还抢了他的饭碗。
胡郜上任半年多,已经搞得民怨四起,那黄柄不仅不劝说反而和他狼狈为奸,一向只求贪财混事,把好端端一个潞城县弄得乱七八糟,陈卿被排挤到户科粮房做了一个小吏,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他自己索性主动申请去县衙所属的预备仓粮库看仓库去了。
“免税没有那么容易的,也不是他一个知县能做主的……”好半天,他像是喃喃自语一样,长叹一口气道,“更何况如今这个知县,唉……”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到地上刚才两人提着的水桶上,看着里面盛着半满的水,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水”
王廷录指指背后的山头道:“我,袁广和大头他们,前些日子才发现的,离这五里地有个水塘还没干透。
”
陈卿讶道:“什么五里这……村里的井都已经没水了吗”
袁广一脸衰色道:“怎么,你回家伯父没跟你说吗年前就出不来水了,如今想喝水只能跑远处,要不说再旱下去,即便饿不死,也该渴死了。
”
陈卿的心咯噔一下:“我刚回来,家人没有说起,真没想到一半年光景,大家的日子便过的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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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沈王驾崩
夜幕终于降临,整座大山都掩埋在了苍茫的夜色里,寒冷的北风开始在山坳村谷间回荡,打在人的脸上,疼疼的。
“陈卿哥哥,陈卿哥哥救我,我不要走,爹,我不……”
“小笛,小笛你别走,你别走!”
陈卿用力挥舞着双手,眼看着那个叫小笛的可爱的小姑娘被她亲生父亲送上了一辆驴车,那赶车的把式狠狠的拽着她胳膊,一边给她父亲丢下一袋小米,陈卿穿着一条破旧的裤子追在车子后面,眼看着那驴车越走越远,哭的稀里哗啦。
“不,不!”陈卿一下子从床上惊起,满身是汗,脑海中还不断闪现着梦中的场景,那一幕幕他儿时曾亲身经历过的恐怖的场景。
当时也是这么一场大旱,两年没下雨,地里长不出粮食,很多村民被活活的饿死,那个叫小笛的小女孩,还有很多他的儿时伙伴,都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卖掉,夏天一过,村子上下到处是路边尸体发出的臭味。
“今年,这悲剧一定不能重演!不能!”他暗暗发着誓。
“明天我想去趟县里,看看买点粮食回来。
”次日一早,陈卿对父亲陈琦说道。
陈曩穿一身粗布棉衣坐在屋内火炕头,黝黑粗糙的大手里端着一个碗抿一口酒,吧唧下嘴巴,目光中透出一丝疲惫。
“你准备买多少粮食,你觉得你能帮多少人。
”
“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陈卿面无表情。
“咱不能在这么等下去了,万一今年再旱呢,还活不活了。
就咱们村这种破地方,本来就没个好地,地里不是石头就是砂砾的,即便在往年风调雨顺的时候,种地交完租下来也就勉强够过活,稍微要是遇到点收成不好就得有人忍饥挨饿,这要是再旱一个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
“这个我比你清楚,你以为就你小子能耐,就你有善心!”陈琦把碗撂到一边道,“胡闹,这是钱,而且还不是小钱!”
咱村二百多口,包括咱家在内,你知道这一年花销得多少钱,如果没有粮食,你就是买了种子给他们种下去,他们总不能不吃不喝等到收获吧接下来种地前、种地后这段时间该怎么活,你想过吗还有咱村周围,虎窑,沟底,十几个村子,和咱沾亲带故的亲戚你知道有多少,你这么一来,亲戚们要不要也接济下这一片都是旱,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活不起,你又能帮多少,能帮到几时”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啊,爹!”陈卿激动道。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起小时候遭遇旱灾的场景,每想起这些心便会隐隐作痛。
“袁广,廷录,还有坡上坡下这么多乡里乡亲,眼瞅着春
耕都是问题,哪里还能坚持到收获,这样下去肯定还会死人的。
”
“儿啊,咱也是小老百姓,你的心为父能理解,可凡事也要量力而行,想个长久之计才是啊。
”
陈琦知道他是又想起了那年,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慢慢下炕头走到里屋,不一时从里面拿了个灰布袋子出来,将袋子抖擞下,里面稀里哗啦的倒出来一些碎银子和铜钱。
“家里就这点钱了,你看看还能买多少粮食。
”
陈卿瞪大眼睛看着这些,“这,怎么会,我在潞州那些年,领的俸禄,王府的赏赐,怎么会只剩下这么点钱。
”
陈琦道:“你小子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你回来家都几年了,那些钱还能只安静的躺在那里不动不成
先说你自己,你在外面那些朋友,谁有个不合适你都要接济一下,出手只图痛快,这个花销你算过吗别的不说,就说那个马车夫叫王仲兴的,他找你说要去找他弟弟,你出手就给了他五十两,你那时候有钱不觉得,可你想过离开潞州城,咱的钱会越花越少了吗
陈奉成亲后没少问家里要钱,你姐姐出嫁,咱虽然收了点彩礼,又怕她到了人大户人家受委屈,几乎也是有多少都贴进去了;你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看病吃药,你伯父这两年生意也不景气,他在潞州城又开了店,官府没完没了的摊派,人家总是帮咱们,咱多少也得帮衬下他吧。
这哪一处不得花钱,你以为咱还能有多少钱,别说全村的种子粮,就是你那几个玩伴的,能帮下他们,都算不错了!”
陈卿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拿起那个袋子又抖擞了几下,一把将那些银钱攥在手里,感受着这微不足道的份量,心一下子凉了一大截。
……
“我想好了,我还是得去趟城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遭那份罪。
”次日一早,他早早便起床,套上一件蓝色棉袄,准备上路。
陈琦在院子里给马割草料,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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