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乐峻也说得很公正不涉私怨“大哥说得有理,妄断命案不是小事,这其中关系到的是人命,朝廷对曹一文的处罚的确不够震慑百官。明日,我跟大哥一起上书。”
他们在翰林院,虽然不用上朝,但是上本奏折的权利还是有的。
乐巍看了看轻轻,见她有些迷茫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上书便可。”
乐轻悠其实只是在想,你们真实目的难道不是把曹一文压下去?还说得这么高大上,真把我当单纯的小姑娘对待了。
对于自家这两个腹黑哥哥,乐轻悠是很满意的,并且也放心很多,毕竟当官的,不能太伟光正而不会拐拐弯。
曹一文那样儿的,不彻底地解决,以后大哥的日子就别想清净了。
乐巍又坐了半个时辰便官邸区去了,晚上一直在书房写奏折,天光发亮时才把誊写好的奏折收起来。
乐巍直接在书房换了衣裳,吃过早饭便往翰林院而去。
当天,这封先递到内阁的奏折,就因为用词犀利、举例翔实而引起了内阁的注意,内阁七位成员一一看了这本奏折,经过商议,把奏折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自然是知道乐巍和曹一文关系的,虽然曹一文没养过乐巍一天,但他觉得到底曹一文是乐巍的生父,他这么上书要求严惩生父有些不合适。
然而乐巍这本奏折中的内容,全是从国家大义出发,一点都不涉及其他,且说得挑挑有理,他想驳也不好驳。
于是又打回内阁,让内阁商议处理。
而皇帝正是敏感的时候,对这种子反父的事情十分不喜,自此便觉得乐巍不可长久任用,更不可重用。
乐巍上书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是他不能,在得知母亲曾经在曹家遭遇的一切后,还为了前程而放任曹家人污蔑她。
郁迁身在内阁,自然是早就看见了那封奏折,对于女婿这般作为不仅没什么异议,反而还很赞赏,他在朝十几年,猜得到以后女婿在弘文帝这儿是要坐冷板凳了,只是没想到,随着曹家一家被贬到西北荒漠地带,迁乐巍为工部主簿的旨意也发到了内阁。
工部主簿正八品,不仅职位低,还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与清贵的翰林院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内阁几位大臣接到这旨意都面面相觑,大概都没想到皇帝会如此不给老臣的面子,缓一缓都没有就把郁家女婿给迁到了工部。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想,也可看出皇帝越发忌惮子逆父这类破坏规矩的事情,几位大臣一面暗暗决定以后不能再抱怨自家崽子不听训诫,一面同情而又自然地对郁迁道“工部也不错,令贤婿才华横溢,定然能在工部做出一番事业。”
不论是不是反话,郁迁都笑着接下了,在官场十几载,这点起起伏伏他还不放在心里,依他看来,弘文帝时不得用,或是还是一件好事。
这天一下朝,郁迁就来到郁二夫人所在的院子。
郁二夫人有些稀奇,“怎么有空一大早便到我这里来?”
郁迁笑了笑,对于夫人的冷嘲热讽也不在意,兀自坐下了倒杯茶,说道“今日皇帝下了旨意,将阿巍迁调公布主簿,让你身边的人给娴儿传个话,阿巍被贬之事,让她莫有什么不满,也莫在他跟前说前些日子上折不该之类的话。”
乐巍上折表示曹一文渎职应该严格追究后一天,是回门日,郁娴儿回家来,在她母亲跟前没忍住抱怨了两句,说乐巍这样做根本没有顾他们的小家,曹一文既然是生父,为了少被人在后念叨,也该忍他一时之气,即便忍不下这口气,非要上书,也可以让跟曹一文没有关系的乐峻、方宴上书。
郁迁后来听夫人跟他提了两句,只说了一句“娴儿太小,想法天真”,但是今天乐巍被迁调工部的旨意下来,他担心女儿会忍不住不满再在乐巍跟前抱怨。
郁二夫人白了郁迁一眼,“还用你交代,我那天就说过她了,娴儿也知道轻重,如果我不是她娘,那些话她也不会跟我说的。”
“这样就好”,郁迁说道,“阿巍是个会办事的人,几年后未必不能官高位显,我就担心娴儿看不到那么远,若是那些话让阿巍听到,这夫妻感情只怕会有裂缝。”
郁二夫人想了想道“庄子里送来不少新鲜菜蔬,待会儿我让陈娘子给她送些去。”
又说了会儿闲话,郁迁这才起身走了,不一会儿,陈娘子面带愠色地跟在大丫鬟身后走了进来。
“怎么了?”郁二夫人问了句,又交代,“把小厨房里新腌好的酱瓜挑出一小坛,也一起给娴儿送去。”
陈娘子答应着,话题已经转开,就没提刚才让她生气的事,认认真真地领了话,这才退下去。
郁二夫人问那大丫鬟,“刚才是不是那个贱皮子又在那院外头等老爷呢。”
这都快成常例了,每次老爷一来正院,不出一刻钟,老爷新纳的那个小妾,一个才刚十岁的一个娇气十足的小户之女,就会在正院外等着。
老爷呢,不仅不训斥,那小户之女看见老爷出来笑着扑到他身上时,还眉开眼笑地接住。
虽然老爷不会在夫人院外表现得对那小妾特别的宠爱,这样的纵容,却也十足地打夫人的脸了。
大丫鬟已经收敛的气愤之色登时又显露出来,“奴婢赶那贱皮子没赶走,说是特地给老爷炖了粥,等着去吃呢。”
郁二夫人冷笑,“就那么肯定那老色鬼不会在我这儿多留。”
听到夫人气急之下的称呼,一屋子丫鬟都惊了一下,大丫鬟提醒道“夫人,别跟那些贱皮子计较便是了,她们谁再猖狂,也不过猖狂这一时。”
郁二夫人起身向内室走去,“我倒也懒得理他们那一堆肮脏事”。
说是这么说,到底气得午饭都没吃多少。
郁娴儿听了父母特地让陈娘子又过来给她嘱咐的那些话,乐巍下值后对他被贬之事便半字未提,吃过晚饭后说道“我娘让人送来不少菜蔬,咱们去桐花街一趟,给小峻和轻轻送去吧。”
乐巍还不太习惯现在娶了妻子,却和弟弟妹妹分开住的生活,有一天没回桐花街,就觉得没回家一样,闻言点头道“走吧。”
他们是坐马车去的,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地方,今天方宴也在,加上清一,他们四个人正在庭院中吃饭后水果。
院中的石桌上,不仅放着切成丁用蜂蜜梅汁调的水果冰沙,还放着好几杯果汁。
一进门,看到这满桌子水果样式,郁娴儿就笑道“我们真是来对了。”
乐峻、乐轻悠还有方宴都起身叫了声大哥大嫂,一时全都坐下,说着闲话吃着水果。
乐轻悠已经知道大哥被贬到工部之事,相比较来说,她更喜欢哥哥们进这些能够做实事的部门,但还是有些担心大哥会受到影响,此时见大哥和大嫂都没有勉强欢笑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郁娴儿吃得差不多了,才把乐轻悠拉到一边,说起正题“你大哥常说你的婚事该定下了,我这几天便想了几个人选,我先把他们各自的情况和家庭跟你说一说,日后谁家有宴时,再带着你过去做做客,看一看。”
乐轻悠听着,不自觉地就看向方宴。
察觉到她的视线,方宴抬头看去时,乐轻悠已经收回目光,正笑着对郁娴儿道“二哥的亲事还未定下,我怎能抢先?”
她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方宴听见了,眸光暗了暗,决定明天就让光烨组行动,让人去昭阳长公主那个贪婪的女人那儿扇扇风。
郁娴儿笑道“你二哥才不用着急,只要他点头,明天就能给他定下一个好姑娘。”
……
两天后的下午,乐轻悠正在用青梅做天然腐剂,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她忙着也没抬头,让一旁打下手的春月去开了门。
春月打开门,笑着施了一礼,就转身道“小姐,是蒋少爷过来了。”
蒋宜深还穿着大红色官府,官帽已摘,整齐束着墨发羊脂镂空玉在斜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衬得他一双含情含喜的双眸更加明亮。
“轻轻,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站在门口,看着乐轻悠,眼中笑意更加缱绻。
乐轻悠懵了一瞬,一股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想到昨天又来跟她说“亲事”的郁娴儿,她忙问道“蒋大哥,你在说什么?”
将手中的马鞭递给开门那个丫鬟,蒋宜深走上前,郑重说道“你家上午才遣中人去我家商量提亲之事我就过来,的确有些不妥,但是我想先把这枚玉坠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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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轻悠忙道,“等等,什么提亲?”见蒋宜深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她又忙让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退下去。
“蒋大哥,你说的事,我并不知道”。
蒋宜深拿着玉坠的手不自觉握了握,故作轻松道“轻轻这般紧张,是不愿意与我定亲了?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或者我哪里让你看不上?”
闻言,乐轻悠就知道,一向温润如玉的这个男人生气了,且还气得不轻,但她也不能再稀里糊涂的,既然都问到了面上,她便该说清楚“并不是蒋大哥的原因,而是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蒋宜深面上的神情比刚才还不可置信,好半晌才问“我能问问是谁吗?”
乐轻悠说道“是我三哥”,她并不觉得喜欢方宴这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更不打算瞒着蒋宜深,因此说得很干脆。
“方宴?”蒋宜深说道,继而露出笑容,“若是轻轻不是在拿你三哥做拒绝我的借口,那我输得也不冤。”
乐轻悠见他这样,不由心中满是愧疚,忙道“对不起蒋大哥……”
蒋宜深笑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样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你忙着吧,我这便回了。”随即转身便走。
乐轻悠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喊住他又该说什么,然而心里又有些担心,她不喜欢蒋宜深,这么多年他对他们的照顾,让她完全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你不用管,蒋大哥很快就能恢复”或者“不喜欢就得干干脆脆地不再搭理这个人”。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乐轻悠才走到门口,门外已经不见了蒋宜深的身影。
乐轻悠便叫来夜与,对他道“你暗中跟着蒋大哥,送他到家再回来。”
“小姐放心,我一定看着蒋少爷到了家再回来”,夜与点头答应。
夜与出了门,乐轻悠也没什么心情做青梅汁,让武恒备车,她得去官邸区问问,她昨天明明拒绝了郁娴儿提到的郁然、蒋大哥,怎么今天蒋大哥就说他们家让中人去商议什么提亲之事了?
揣着满肚子气闷,乐轻悠来到官邸区乐宅,下车后没理会一路上下人的行礼,直接来到二进院的正院,与正端着盆水出来的知心迎面撞上。
知心见这小姐脸上带着气,心下不由一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半点,笑着招呼道“小姐,您来了,少夫人刚才还说去桐花街找您呢。”
“找我做什么?又说婚事吗?”乐轻悠粉面含霜,从大太阳地儿下走过来,愣是一点汗意都没有,心里是实实在在地生气,“我倒要问问嫂子,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她?”
知心脸上的笑容消失,把洗脸盆往游廊栏杆上一放,说道“小姐,您这话说得就诛心了,这些天我家小姐一面忙家事一面还要给您物色夫婿,操心操力,怎么到了您嘴里半点好儿都没有呢?”
这话刚落,那绣着仙景图的门帘子一掀,泼辣的知棋冲出来,直直问道“若不是姑爷再三提及您的婚事要紧,我家小姐有那个闲工夫不会歇会儿?又是给您挑夫婿又是去问您喜好,您倒好,上来就是一盆冷水,要是心里对我家小姐有意见趁早明说……”
乐轻悠没跟人吵过架,被这一句又一句咄咄逼人的话气得双手发抖。
“知棋住口!”
“我家小姐才说一句话”,虽然从内室传来郁娴儿的呵斥声,春和口中的话还是不断,“你们倒是一个个趾高气昂得厉害。怎么,觉得大少爷娶了你家小姐,这儿就是你们的家我家小姐待不得了?”
郁娴儿匆匆披衣出来,一面呵斥着知心拧知棋的嘴,一面对乐轻悠道“下人的话别放在心上,我正说去桐花街……”
“说得好听是大少爷说我家小姐婚事要紧你们家小姐才给我们家小姐张罗婚事,但也没有这么着急的”,说话的是春卷,因乐家规矩没那么严苛,她一时间喊得直接压过了郁娴儿的声音,“才几天啊,就给我家小姐选定了人家,也不问问我家小姐的意愿,换谁不得过来问问大少夫人,您是不是想赶紧把我家小姐嫁到别人家去啊?”
话音未落,啪得一声便甩在春卷脸颊上,动手的是郁娴儿的奶娘,紧跟着又啪啪朝春卷脸上甩了两巴掌,厉声道“你跟下人吵吵那是你性子野,敢跟主人家叫板撕烂你的嘴谁也没法说我一句不是。”
乐轻悠才反应过来,见这奶娘说完又要动手,上前就推了她一把,“春卷是我的人,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你动手。”
张奶娘脸上立即换了一副慈和的神情,“小姐,您别太心善了,压敷不住身边的奴才,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乐轻悠冷笑道“您这话说得就好笑了,打我进来,也没见大嫂说过几句话,动手动嘴的全都是你们这些奴才了,怎么也不见大嫂不怕压服住你们?”
郁娴儿勉强端出一番笑脸,“轻轻,你这些丫鬟,一个比一个抢话厉害,也没轮得到我说话啊。我看你就是揣着火气来的,进来喝杯凉茶,慢慢说。”
“不必了”,乐轻悠说道,“昨天大嫂与我说,那些合适的人家最好的就是您的堂哥郁然还有我蒋大哥,问我更相中哪一个,我可是说的哪个都相不中?为什么转头您就让人去蒋家提什么亲事?”
郁娴儿说道“我以为妹妹是害臊,又知你与小蒋大人更熟悉,才定下与他们做亲,小蒋大人人品气度皆是上等,怎么倒惹得你这般不快?如果你实在看不上,我亲自与蒋家道歉就是。”
话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郁娴儿其实知道若去蒋家道歉再说定亲之事作罢什么的,便结仇了,她知道乐轻悠一向懂事,从不会让家人为难,自己先退一步,她定然就这样认了。
毕竟蒋家真的是很好的一户人家,她嫁过去,可以说是高攀的。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刚从心底升起,郁娴儿就听到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此就劳烦大嫂了,另外我的婚事也不必劳大嫂费心了。”
乐轻悠说完,扶着春和的手就走。
“你等等”,郁娴儿喊了句,也不见人停步,不由脸色难看起来,向一旁过来劝她回屋去的奶娘道“奶娘,您说这人怎么回事,以前我觉得她挺好的,怎么一进门才发现这个小姑如此难相处?”
奶娘笑着劝道“天底下哪家的婆婆小姑是好相处的,幸好是没婆婆了,要不然您整日只伺候她们都伺候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