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头儿讲着,周老婆婆补充着,不到一个时辰,乐轻悠听了不少事,当然了这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百姓们都深信不疑的民间异事。
正说到乡下一个寡妇侍奉婆母至孝,感动了天上神仙,妇人有次去林子里打柴,捡了个鸟蛋吃,回家不过半月就有了孕征,那孩子还刚好在前两天的上元节出生了,可不就是个有来历的。
宽阔的水泥道上就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蹄声,和好几个人快步跑在路上踩踏而出的脚步声。
一辆牛车几乎赶出马车的速度,朝县门口飞奔而来,牛车后跟着七八个男女,都是跑得呼哧带喘的样子,但却半刻都不敢听。
再看那牛车上,则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妇人,她正抱着那男人,满脸都是被冷风吹干又重新湿润的泪痕。
牛车跑过,远远地也可以看见,那路面上被滴了一串血珠。
周老头儿的话被这嘈杂声打断,站起身往那边一看,就忙叫老婆子:“那不是咱们村的二河?这是咋的了?”
“别不是被牛顶了吧”,周老婆婆也站起了身,来到茶棚边,朝那些跑着的男女招手问道:“阿红,你兄弟这是咋了?”
说话时,牛车已经跑到了茶棚近处,跟在牛车后的一个面带风霜的妇人眼睛红红地循声看来,见是住在村东的周婶子,忙哽咽回道:“婶子,我兄弟跟我男人去山上打猎,没想到被野猪顶到了肚子。”
周老头儿一看就是个热心的,闻言,匆匆忙忙跟方宴告了声罪,就跑过去追上那牛车:“这城里我还熟悉些,进城右拐有家小药铺,那儿的徐大夫最会治外伤……”
说着牛车连带着人都跑远了。
乐轻悠、方宴、乐峻也没再多坐,离开时,乐轻悠付了茶钱,又给周老婆婆留下一锭银子。
周老婆婆自然两个钱不收,乐轻悠说道:“我是想烦请婆婆把这钱转给那家治伤的人。”
周婆婆这才勉强收下,却又不停地道谢。
不过靖和县没有什么好大夫,看那男人,伤得十分严重,也不知道那徐大夫治不治得来。
出来茶棚,乐轻悠握住了方宴的手。
方宴紧了紧她的手,他早就有意提高靖和县的医疗水平,但是有些本事的医生,谁愿意来这么个穷县,送本县的医生去府城学本事?更是不可能,哪家的医术不是除了亲传弟子半点都不外传的。
乐峻看妹妹这样,就知道是在为刚才那一家担心,想想也是,在一个家庭中,如果顶梁柱倒了,这个家也就散了。
“轻轻,我记得来时,舅舅跟我说那年礼中有几株百年参,你如果担心那家人,着人把这参送去,关键时刻也能吊命。”
乐轻悠闻言大喜,她这些天还没空查点过年时收到的那满满一库房年礼的,没想到舅舅会一下子给她送这么百年参。
这时三人已到城门口,方宴便叫了一个守城卫,让他快跑回去,跟府里的光海管事要一株百年参,然后送去这边的徐大夫药铺。
乐轻悠把舅舅们送的年礼都放在了库房西面,便补充道:“别忘了跟光管事说,那些参就在库房西面的那些年礼中。”
守城卫轻易见不到县太爷的,此时领了县太爷亲自下的命令,把这话记在心里,转身就快步向县衙跑去。
见这人跑得着实快,乐峻不由好笑道:“这在军中可就是传信兵的好苗子。”
三人回到县衙时,那守城卫已经拿了人参送到了城东的徐大夫的小药铺中。
小药铺内的情况的确十分紧急,徐大夫先是给那受伤的年轻男人上了止血的棒疮药,紧接着就把小徒弟熬好的固本培元药端过来喂给了年轻男人。
但是男人从受伤到被送到药铺,这一路上已经失了不少血,一碗固本培元药根本没什么作用,男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比较好的情况是,男人一路上都在不停流血的腹部已经止了血。
这时候的外伤治疗,就是简单地止血,然后慢慢将养,把失去的血都补回来,什么缝针、输血、打营养点滴等有效的外伤治疗方法都是完全空白的。
眼看着男人喝完了一碗药都一刻钟了,还是没有恢复意识,徐大夫凝肃着脸,对无力地靠坐在墙边的年轻妇人道:“一刻钟后你男人再醒不来,我也没办法了。”
准备后事那一句话,徐大夫有些不忍心对这妇人说,他还清楚地记得,刚才这一群人冲进来是,这妇人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紧紧抱着那男人不舍得撒手。
可以看得出来,这对小夫妻的感情很好。
听了这一句话,一路上都没敢大声哭出来的妇人爆发了,她猛地站起来,抓住站在她身边那面目沧桑的夫人就是一通哭吼:“你不知道开春了野兽都是饿着肚子的,是最凶险的吗?你为什么还要朝哥去山里?你是不是记恨我年前不借钱给你,就想害死我家男人啊。”
这一句话简直诛了颜氏的心,旁人也都有些听不下去,尤其是颜氏的男人,他同样受了伤,此时一瘸一拐地站到自家女人面前,张口要说什么,却被颜氏拦住了。
弟弟命在旦夕,弟媳妇受不了把火撒到她身上来也是应该的。
颜家媳妇突然就捧住脸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刚才还对她说那些话有些不满地一众人又有些可怜她。
周老头儿问徐大夫:“徐大夫,真的没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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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夫正要说话,一名身着公服的差役跑了进来,守城卫往药铺内溜了一圈,直接走到徐大夫跟前,把人参递给他:“大人和小姐知道有人受了重伤,特让送来一株人参吊命的,徐大夫快把参用了吧。”
徐大夫颤抖着手,不敢接守城卫那手里的锦盒,看看锦盒,又看看守城卫,问道:“程爷,这不是真的吧。”
程姓守城卫哼了声,直接把锦盒放到那药柜前面的柜台上,“大人有那个闲工夫消遣你?这是小姐舅家送来的,府城都难找的好东西。”
心里想,光这锦盒我都没见过。
徐大夫这才向县衙方向连连拱拳,“太爷这样的父母官,真是不枉称了父母二字啊。”
那边,颜家众人都急着冲到近前来,把徐大夫团团围住,颜氏大姐流着泪求道:“徐大夫,您快给我兄弟用药吧。”
“众位莫急,莫急,我先把参切了,让伤者口含,然后我再陪一组新药,煎了给伤者吃”,徐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锦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参品相极好,只怕都有一百多年了,绝对能很好的保住伤者的本气。”
徐大夫念叨着去了后院儿,片刻之后,小药徒用红布托盘托着一片厚厚的人参出来,让颜家的媳妇给她男人压在了舌头下面。
等一刻钟后,新的药煎好端过来时,颜朝的脸色已经显现了生气,就连呼吸都不像刚才那么微弱了。
一碗药灌下肚后,又过了两刻钟,徐大夫让颜家媳妇和大姐一起喊颜朝,他已经有意识回应了。
程姓差役还没走,看见那伤者明显有了意识,一个药铺的人都忍不住感叹那人参的药力强大时,他才准备走。
只是还没出门,就被徐大夫叫住了,手里还拿着那只人参:“这还有一多半呢,程爷快给大人拿回去。”
差役其实也想给捎回去的,虽然县衙里谁都知道小姐的舅家很有钱,但是再有钱的人家,那好东西照样还是好东西啊。
不过被徐大夫这么一说,差役又觉得拿回去丢了太爷的面儿,琢磨半晌,还是转身接过来,叮嘱徐大夫好好照顾伤者。
徐大夫却半点没觉得把人参拿回去丢面儿什么的,在他看来,这么好的东西,太爷能拿出来救一个普通百姓的命,已经让人不知道怎么感恩戴德了。
“程爷放心,太爷都关注着这伤者,我能不好好照顾吗?”徐大夫笑道,“您要不去后院喝杯茶再走?”
差役摆摆手,现在谁敢沾城里百姓一点便宜?被人报上去,这职位妥妥儿地得丢了。
程让叫徐大夫去忙,这才揣着锦盒走了,回到县衙,还没求见,在县衙门口站岗的文和就道:“快进去吧,刚才嫣红出来说了,小姐让你一回来就去后衙。”
程让跟文和打了声招呼,便小跑着向后衙跑去,另一边的赵水就笑道:“这小子一直想回县衙当差,这下可算找到机会了。”
后衙,新年伊始还很闲的方宴依旧在和乐轻悠一起将小麦拌上防止虫食的药,然后用麻木袋装成十斤十斤的小袋,乐峻也在一旁帮忙,崔大娘和嫣红则在旁边裁布、缝袋子,同时方宴还叫了两名差役过来帮忙。
程让进来,先见礼。
方宴依旧拿着木铲把麦种和药搅拌得均匀,见程让又把人参拿了回来,问道:“怎么又拿回来了?”
程让恭敬地把木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回大人的话,那伤者已经被救了回来,徐大夫说人参没用完,便让小人又给拿了回来。”
“送回去吧”,方宴说道,“告诉徐大夫,让他保管着,再有生命垂危者,也能多救几条命。”
程让便跪下道:“大人真是慈悲心肠,是小人狭隘了。”
一旁乐峻跟乐轻悠挑眉,意思是就方宴这家伙也能称得上什么慈悲心肠?
乐轻悠笑笑,她觉得方宴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绝对是个好人了,她叫住正要告退的程让,又问了具体情况,这才让他下去。
因为这事打岔,几人的话题就说到了看病上。
崔大娘是靖和县的本地人,深刻地了解县里的医疗情况,说起那些因为治疗延迟、缺钱买不起药而耽误的病例几乎是一条接着一条。
听到有好些孩子都是因为风寒耽误治疗而早夭的,乐轻悠本来因那伤者而救回轻快的心情渐渐沉重下来。
方宴这时说道:“忙了好一会儿了,我们歇会儿去。”
崔大娘这才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忙停住了这个话题,笑道:“我去给大家煮些茶来。”
乐轻悠虽然心情沉重,但还不至于连这个话题提都不想再提,她想了想,对方宴道:“开春换季时人容易生病,我们可以根据风寒或是拉肚子的典型症状制一些药丸子,谁家的孩子生病了,都可以免费领药。”
乐峻说道:“这个主意好,马上我也要去其他地方巡视,遇见了好大夫,也可以买些药方通过驿站给你们送回来。”
乐轻悠点头,心里却在回忆前世的莲花请瘟胶囊、感冒通、蒙脱石散等家庭常备药的成分,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尤其是在这一世醒来,记忆力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很快就把那些曾在说明书上看过的各种药材分量想了起来。
只是这里面有些药是在现在的手段制不出来的,缺少一味那效果可能就大不相同。
如此,乐轻悠也不敢随意把这些写出来,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得当下的专业大夫来做这件事。
见轻轻一会儿放松一会儿脸现愁容的,方宴忍不住好笑地按了按她的头,“别想了,这事儿我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乐轻悠好奇。
方宴看她一眼,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乐峻呵呵:“还打什么哑谜。”
午后,方宴叫乐轻悠和他一起在书房按照靖和县药房出售的各种药材价格,做了一个清单表,然后根据这个清单,从县衙银库中拨出了六百两银子。
一直到第二天,方宴才叫来刘捕头,让他亲自过去,将县里大大小小五个药铺的东家和坐堂大夫都请过来。
在这小地方,好些东家本人就兼任了掌柜、坐堂大夫等职,除了两个大药房坐堂大夫是转聘的,其他四个药铺,都是东家就会些把脉、配药的手艺。
于是,最后跟着差役过来的,只有七个人。
两个大药房的东家和坐堂大夫在前,后面的三个药堂的东家惴惴地跟在后面。
刘捕头在书房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看表面镇定的谢东家、袁东家,又看了看后面连镇定的表情都维持不住的三个小药铺东家,笑道:“都自然点儿,咱方大人又不是前面那些个只会找你们要捐的大人。”
这一句话叫五个药铺东家都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后面昨儿个才得到方大人免费赠送了一颗百年人参的徐大夫也控制不住发抖,心里知道这位方大人是个好官是一回事儿,拜见时怕不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倒让他们更紧张了,刘捕头笑笑,也不再多说,躬身向内禀道:“大人,五个药堂大夫和东家均已带到。”
“进来吧”,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刘捕头转头对在前的也是最年长的谢东家道:“谢东家,带着大家进去吧。”
谢家已经好几代都是行医的了,到谢东家这一辈,反而不是学医的料,因此他便用心做大自家的药铺,现在倒更像个生意人了。
谢东家不明显地深吸两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就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进去拜见过,很快地,知道了县太爷此次召见为何事,众人也都不那么紧张了,把县太爷要在他们的药铺子里设几个平价药柜的打算听完,他们更是松了一口气,到后来,占了县里医药行业大头的谢东家和袁东家都有些侃侃而谈起来。
谢东家家底甚厚,更是表示,他家可以不要县衙给的款项,自付平价药柜的本钱。
这一句话说出来,让后面的几个东家都跟着变了脸色,谢家是好几代经营下来的药铺,自然有这个底气,他们这些小药铺,还得养家糊口,绝没有这样的豪气。
如此一来,让方大人怎么看他们这些不能主动负担平价药柜的药房?以后再有什么事,只怕都不会通知他们了吧。
乐轻悠和乐峻都坐在一边旁观的,更真切地看见其余几个东家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那袁东家,连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搐。
看来昨天刘捕头说的,袁家药铺经常将已经过了疗效期的药材和好药材混在一起用,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方宴自然也看到这几个人的表情变化,神情淡淡地换了个坐姿,说道:“县衙既然提出了此事,就不会让各位东家再承担银钱上的损失。本官只有一个要求,药必须有效。你们五家统一,半个月后定一个最好且能最普遍治疗风寒发热腹泻的药方,然后便可凭药方来县衙支取制药用的本钱。”
制成的药售价也都统一在两文钱的薄利上,同时,对于过于贫穷的人家,不必收药钱,而这一部分药钱,都将由县衙负担。
县衙给平价药柜出了本钱,还允许药房赚一点薄利,之后每个药房再补充新药时,县衙会出一半的本钱,如此,既造福了百姓,药房也不是一点钱都没得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