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把盏问长安

    春霖反而愈发的觉得紧张了。长安在心里窃笑他的紧张。她是很习惯照相的。她自小在纽约长大，经常和家里人去中央公园照相。她的摆拍姿势都是修炼多年的，早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春霖终于摆好了姿势。照相师傅拍了好几张照片，又要求俩人转身，背对着静静流淌的塞纳河畔。照完以后，照相师傅笑道：“景美人美。明天上午取照片。”

    长安笑道：“春霖，我和姨妈明天来取吧。不牢你费心了。”

    春霖正为取照片的事情为难的。明天，他一整天都要呆在学系里，开会，听讲座，汇报在厂子里实习的近况。他说道：“那就辛苦你和姨妈了。我明天一天都在学系里。”

    俩人说着话，朝着修道院走去了。春霖回想着刚才照相时候的情境，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掉价，竟然会紧张了起来。真不知道照片洗出来以后的效果呢。于是，他说道：“下次来的时候，我带一部相机来。我们自己照。可以请一个同学来帮忙。”

    长安笑道：“那就把姨妈叫上吧。你可不许嫌她年老色衰，唠唠叨叨。”

    春霖道：“我和她生活了这些年，已经习惯她的唠叨了。我想，唠叨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长安道：“我反正很讨厌姨妈的唠叨。在船上的时候，我简直都要被逼的跳海了。”说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春霖道：“你要是跳了海，我们就见不到面了。可等你变成了海的女儿以后，你也许会来找我的。那时候，我们的故事就变成童话了。”

    长安道：“童话的结局都是美好的。所以，我们正一步步的走向美好。”说到这里，指着修道院门口的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金发碧眼小姑娘，笑道：“你瞧，天使迎接我们呢。这孩子真漂亮。”说着，便跑了过去，蹲在了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身边，笑问着她。

    那个小女孩是修女嬷嬷领养的孤儿。她的名字叫艾丽莎。她每天都能见到各色各样的祷告者们，不害怕生人的。长安的法文只限于几个简单的词。艾丽莎吧嗒吧嗒的说着话彬彬有礼。

    长安愈发的喜欢她了。春霖站在长安的身后，双手插在咖啡格子西裤口袋里，含笑望着艾丽莎。他也被小姑娘的天真活泼可爱吸引住了。他当起了翻译，把小女孩的话翻译给长安听。

    长安问起了她的爸爸妈妈。艾丽莎说自己是个孤儿，从小在修道院里长大，长大以后，也会做修女的。春霖翻译了她的话，和长安的心里都可怜艾丽莎。

    长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宝石蓝底缀黄豆大珍珠的钱包，从里面摸出几张钞票，送到了艾丽莎的粉嫩小手里，说了一声：“上帝保佑你！可怜的孩子！”说完，便在她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有一位老修女走来了，向长安道谢了。艾丽莎要去吃晚饭了，和俩人挥手告别了。

    长安站起身，腿脚有些酸，趔趄了一下。春霖急忙扶住了她。她趁机反过来扶住春霖，搀扶着他的胳膊，望着艾丽莎蹦蹦跳跳的身影，叹息道：“可怜见的。但愿她将来的运命会发生扭转，能经历一场爱情，把自己嫁出去，结婚生子。圣母要是有知，定不会把她留在这里的。”

    春霖的脑海里想到了未来。结婚生子……他和长安刚认识了半天而已，竟然都想到了结婚生子的终身大事了。他听到长安的话，回过神，接口道：“但愿吧。反正，这会儿她还小，需要享受美好的童年，正是幸福的时候。”

    长安搀扶着春霖的胳膊，和他一起走到了大慈大悲的圣母像前。长安昂着头，瞻仰着缅甸玉雕琢成的圣母像，被圣母眸光里涌出的悲悯所感动，呢喃道：“每次见到圣母玛利亚，我都想哭。她的悲悯情怀感染了我，让我的心变得更柔软了。”

    春霖不信教，理工男，况且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自然没有长安心绪里的多愁善感。

    长安松开了春霖的胳膊，恭敬的许愿。春霖当然能猜到她的愿望。他觉得，这个小女人真有意思，改不了女人都有的毛病，名正言顺的贪婪。

    等长安许完愿望，春霖和她一起参观着修道院。俩人来到了顶楼，看到不少游人们都聚在塔楼里，指点着对面的钟楼。有人在高谈阔论钟楼怪人和艾丝美拉达。春霖和长安也凑趣的走了过去，听修道院里的实习神父悉心讲解。

    这为实习神父是神学院的高材生，主修宗教，辅修历史，业余爱好旅行。他曾经跟着院长游历过上海，在徐家汇教堂里客座，有两年的上海生活经历。

    他看到有东方人来了，急忙笑着打招呼。他问清楚了春霖和长安都是中国人，并且都是从上海来的。他喜出望外，简单自我介绍，然后把话题转移到了中国历史文化方面，准备和春霖探讨古老东方的神秘色彩。

    可春霖早就忘记了当初死记硬背的历史课知识。他万万没想到，当年的历史成绩过关以后，竟然还会遇到一次现场口试。他顿时慌张了起来。在这种场合里，他要是答非所问，岂不是被外国人笑话。

    辛亏他的身边有长安。长安用汉语回答着实习神父的问题，春霖急忙用法文翻译着。俩人配合的很默契，在那群外国游客堆里出尽了风头。那位实习神父随后又聊起了上海的生活，说的津津有味，好像他已经是个老上海了。

    春霖和长安都觉得，这位实习神父很滑稽。他三十出头，人高马大，生着满头棕色的卷发，蔚蓝眼珠，大胡子拉碴，竟然自诩为上海老克腊，实在让人觉得滑稽。

    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下去干事了，和春霖长安依依不舍的道别。俩人都被他烦死了。

    等他走了以后，长安笑道：“真讨厌！说个不停。”

    春霖跟着笑道：“他既然那么喜欢上海，干脆去上海教堂里当神父吧。哼！他为啥要在这家举世闻名的修道院里做实习神父呢这人简直太虚荣了！把上海生活经历当成了炫耀的资本，吹嘘自己曾经去过中国，亲身感受到东方的古老和神秘！我早就把他的心思看穿了！”

    长安道：“我们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自己也出了风头。”

    春霖道：“幸亏有你在身边，要不然，我真的要被问住呢。”

    长安道：“可要是没有你的法语翻译，我哪能应付的了呢所以，我们俩人算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吧！”

    春霖和她站在塔楼的围栏前，眺望着静静流淌的蓝色多瑙河，感受着蔚蓝色谱写出的一曲梦幻。河边有流浪艺人在拉琴，拉的正是多瑙河的曲子。小提琴撇着一副细弱的小嗓子，吟唱着梦幻中的梦幻、蓝色里的蓝色，让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远在国外的时候，听到这首多瑙河的曲子，脑海里产生的是不真实却浪漫的幻想。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的俯瞰着真真切切的多瑙河，是那么的真实，也是那么的浪漫。

    如此真实，如此浪漫。偏偏有外籍夫妇们趁机拥吻。

    春霖和长安看在眼里，心里也都有接吻的冲动。可俩人毕竟甩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当众做出亲昵的举动。俩人只好拉着手，紧密的拉着。

    河边的那位流浪艺人一边拉着琴，一边缓步朝着修道院走来了。因为，河边没有多少游人，大家都聚集在修道院里。他付出了音乐，需要换来钞票讨生活。高素质的游客们享受了他的音乐，当然也汇报给他需要的东西。

    长安也凑热闹，从蓝底缀小白珍珠的钱包里取出了几张钞票，折成纸飞机，朝着那街头艺人飞了过去。她大喊着，提醒那位艺人接受她别致的心意。那位街头艺人朝着塔楼上挥了挥琴弓，一鞠躬，然后哈着腰捡起了地上的纸飞机。

    长安开心的笑了起来。旁边的游客们都觉得她的举动很有创意，也都纷纷的模仿，把善款折叠成纸飞机，朝着街头艺人飞了过去。一时里，在男客们愉悦的口哨声里，天上飘落了很多架花花绿绿的飞机，挥挥洒洒的下了一阵子别样的钱雨。

    街头艺人乐的眉飞色舞，东奔西跑的接着善款，像是跳着芭蕾。

    长安再次出了风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有女客们走过来，细看着长安的衣衫剪裁，和她讲究起了针线。春霖觉得，长安实在太爱出风头了，虚荣的过分。他只好当起了翻译。

    好不容易把那些婆婆妈妈的女客们打发走，春霖已经累得口干舌燥了。长安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跟着受累了。我们女人就是事儿多。”

    春霖害怕她又想出别的主意出风头，趁机说道：“时间差不多了。约好的计程车差不多该来了。”顿了顿，又觉得这话显得突兀，急忙笑道：“起风了，你穿的有些单薄，我们还是下去吧。”

    长安猜到春霖有些不耐烦了，随即道：“我也觉得冷了。现在毕竟是九月份了，秋凉了。”说着，故意缩了缩肩膀。

    春霖觉得，这小女人真擅长伪装。她的个子虽然不低，可心性却是小女人的心性。他主动拉着她的手，算是回报给她的安慰，和她来到了修道院的外面。

    偏偏那位有良心的街头流浪艺人感恩戴德，拦住了春霖和长安，要单独为长安拉一曲。没等春霖开口，长安拍着巴掌笑道：“好呀！你为我独奏一曲吧！还是那首多瑙河吧！”

    流浪艺人娴熟的拉着小提琴，如痴如醉。

    夕阳西下，那凉匝匝的多瑙河水缓缓荡漾开来，幻化成了墨蓝色的绸缎，飘柔洒脱，轻柔包裹着长安的身心。

    那墨蓝色的、梦幻般的绸缎牵引着她婀娜的身体，让她张开柔软的双臂，踏着地上幻化出的一轮皎洁明月，在原地翩然起舞，用曼妙多姿的身体语言、彰显出如诗如醉的词境。

    地上觅食的鸽子们飞起，在半空低旋着，吸引了诸位游客们的目光。大家看到了白鸽，自然也看到了正随悠扬的乐音翩然起舞的长安。那一刻，她再次成为了焦点人物。口哨声，喝彩声，欢呼声袭来。还有人瞄准了照相机的镜头。




谣言止于智者
    春霖觉得很窘迫，脸上微微的泛着红。他在心里怪罪着那感恩戴德的街头流浪艺人，更在心里怪罪着太能出风头的长安。他巴不得乐音能立即结束。可那位流浪艺人却不肯停歇小提琴声。

    长安是在美国长大的，早已习惯了西方文化里的洒脱。她徜徉于其中，玩的很尽性。弄到最后，春霖不得不对那流浪艺人高声喊道：“可以了！她累了！你没瞧见她穿着高跟鞋吗”

    这句话扫了所有人的兴致。流浪艺人很知趣，看出春霖是个小鸡肚肠的男人，立即让琴声戛然而止。他摘下头顶的礼帽，对春霖和长安深深的鞠了一躬。

    有不少女客们蜂拥而来，要他继续拉琴。她们也想在肃穆的修道院门口放肆一会儿，跳一支舞，出一阵子风头。

    长安已经玩的尽兴了，对春霖笑道：“我们走吧。”

    春霖故意笑道：“我心疼你的脚。今晚上，你的脚肯定会疼的。”

    长安当真了，搀着春霖的胳膊，道：“回去洗个热水澡。玩的痛快，当然要付出代价的。”

    俩人过桥来到了多瑙河对岸，看到那辆计程车已经等着了。

    春霖道：“你看吧，车都等着了。”

    长安看到司机师傅正站在车边抽烟，笑道：“久等了。”

    司机师傅道：“我也刚来几分钟而已。等我抽完烟，我们就走。你们玩好了吗要是没玩好，有空再约我的车。”

    长安笑眯眯的看着身边的春霖，道：“他刚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早知如此，刚才何必那么着急呢等他先过完烟瘾吧。”

    春霖在心里抱怨着司机，觉得他的话简直说的不是时候。他借着赶时间的理由，对长安抱有批评态度。可现在，反而成了他的多此一举了。他说道：“赶早不赶晚。这里离家很远的。万一司机临时有事情不来，我们可要倒好几趟电车了。我真担心你的脚受不了。”

    长安照旧以为春霖是关心她的脚，反而把他的话当成了一番好意，笑道：“那我们就进车里坐着吧。我也觉得累了。”说完，便拉开了车门，钻进了汽车里。

    春霖却不好意思。他要是也坐进了车里，好像显得他每分每秒都离不开她似的。司机师傅看见了，肯定会在心里暗笑他的。也许，他会觉得，俩人趁机亲昵呢。

    其实，这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而已。他的心思实在太细腻了，性格也实在太内向了，太在乎别人看待自己的眼光了。

    长安独自坐在车里，抱怨着春霖不坐进来。她转念一想，猜到了缘由，在心里笑了起来，觉得春霖实在太滑稽了。俩人都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他竟然还觉得难为情。

    司机师傅抽完了烟，回到了车里，道：“我们走吧。把地址告诉我。”

    春霖上了车，坐在了长安的身边，拉上了车门，说了曹太太家的地址。司机师傅听完以后，试探着问道：“那是巴黎城的老区，我的哥嫂住在那里。半年前，我去过哥哥家里。出门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中国女人。她有四十多岁了，打扮的很精致。听说，她是个寡妇。她经常去一个地方……”

    春霖和长安听到这里，都觉得很诧异。没想到，司机竟然见过曹太太，并且还能打听出她的底细。春霖不由得问道：“对呀。你怎么知道的那是我的房东太太。”

    长安瞪大了眼睛，等着司机的回答。可司机却不往下说了，分明是故意不往下说了。

    长安催促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了呢我倒想听一听姨妈的事情呢。我想，你肯定有话说的……”

    春霖把这话翻译成了法文。

    司机神秘的笑了笑，道：“我不太喜欢多管闲事的。刚才，我只是偶尔想起来而已。”

    长安道：“不对！你肯定想告诉我们什么。你快说吧……”

    司机不再吭声，专心致志的开着汽车。春霖和长安的心里琢磨着，都觉得这厮肯定知道了什么事情。他故作神秘，可能是有自己的顾虑，也可能是想趁机赚一笔钱。

    长安一直对姨妈的孀居生活很感兴趣。她听家里的人私下里议论过这事儿。她觉得，姨妈不过才四十多岁，还没有老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她难道心甘情愿的给梁先生守着现在这年头，可不流行什么贞节牌坊了。

    再说了，梁先生留给她一大笔钱，够她以后的吃穿用度的了。她整天闲在家里没事做，岂能熬得过心里的寂寞

    长安是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在船上的时候，她曾经含沙射影的问过姨妈。可曹太太的口风很严，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可是，当时，她回答外甥女的话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她虽然竭力的掩饰了，可还是被心思缜密的长安察觉到了。

    她不便多问，可心里却产生了某种想法。她琢磨着，等到了巴黎以后，熟悉了生活，慢慢的观察姨妈的日常举动，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这次来巴黎，她虽然准备住在姨妈家里，可毕竟不是白吃白住的。从上海登船之前，长安的父母把女儿在的生活费用都交给了曹太太。曹太太虽然不缺钱，是个阔气的遗孀，可她实在推辞不得表哥表嫂的心意，只好收下了。

    长安既然不在银钱方面亏待姨妈，那么，她在背地里打听姨妈的私生活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只是满足好奇心而已，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傻到多管闲事。再说了，长安的母亲也在背地里叮嘱过女儿，要女儿到了巴黎以后，无论发现了曹太太什么秘密，都装看不见。

    她母亲也是这个意思：你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穿自己的，就算知道了你姨妈的秘密，也无所谓了。反正，你又不欠她什么。

    这样的逻辑根本就不成逻辑！甚至很荒诞。

    支付生活费用和窃取**怎么能挂钩呢可长安毕竟是学文科出身的，理科逻辑很差劲儿的。况且，她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女孩子。所以，她的脑子里才会诞生出这种荒诞的逻辑。

    这会儿，长安琢磨着心事，下定决心从司机的嘴里打听出姨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