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把盏问长安

    春霖撕开了一小纸包的白砂糖，缓缓的倒进白瓷咖啡杯里。他的手很粗大，而撕开的纸包口子有些小，所以，有砂糖颗粒撒了出来。他笑道：“我一个人住，已经很满足了。巴黎的房子都是很值钱的。”

    长安道：“我在南洋念大学的时候，也习惯租房子住。我有亲戚在那里的领事馆里做事，他非要请我搬过去住。我死活不答应。我想，我们都习惯单独住的。”

    春霖拿起一把墨绿色的小勺子，搅扰着白瓷杯里的热咖啡。然后，他把那只白瓷杯放在了金丝纹托盘里，转过身，小心翼翼的交给了长安。他又转过了身去，给自己做好了一杯咖啡。

    俩人端着托盘，来到了阳台上。阳台上空荡荡的，没有花卉。春霖笑道：“我没有闲情逸致养花草，所以，这里显得很冷清。”

    长安道：“你一个大男人，又是租住在这里的，平日里还要去厂子里实习，哪有功夫搞那些呢”说着，便倚靠在了黑漆镂空铁栏杆上，把胳膊肘搭在了栏杆上，手里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拿起白瓷咖啡杯，缓缓的喝着咖啡。

    春霖站在她的旁边。他把托盘放在栏杆上，端起白瓷咖啡杯，一边赏析着街景，一边喝着咖啡。她又能看到他的侧颜了。男神的侧颜是那么的帅气，俊朗，透着成熟男人独有的性感。

    长安的心里涌出了欣喜，默默的赏析着眼前的这幅名画。她想着，此时此刻，要是能搞到一部照相机，她肯定会多给他拍几张照片的。洗出照片，放在她随身携带的化妆盒里，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到这张男神的侧颜。

    春霖看着街景，远远的看到曹太太回来了。大菜场，水果行，熟食铺子，杂货店都在老街的尽头，曹太太买菜很方面的。她拎着两只硕大的红漆竹篮子，颤颤巍巍的走来了。

    春霖立即笑道：“快看！你姨妈回来了！竟然买了那么多的东西！”

    长安转过身，朝着老街上看了一眼。她的眼前挡着一枝的梧桐叶子。她看不清楚，用手撩开了绿油油的梧桐叶子，看到了姨妈的身影，顿时笑道：“她应该在肩上挑一个担子！”

    春霖道：“我们下去接一接她吧。”

    长安道：“等我问一问……”说着，便朝着姨妈喊道：“要帮忙吗”

    曹太太看见了俩人的身影，急忙喊道：“没几步路了。都是海鲜。不沉的。你们聊吧。”说着，反而加快了脚步。她走到了跟前，昂头笑了几声，随即便哼唱着流行的电影歌曲上楼了。

    春霖笑道：“真有意思。上海又不是没有海鲜，一回到巴黎，就想起来吃海鲜了。”

    长安早就猜到了缘由，知道姨妈故意设宴，邀请春霖赴宴。她这么做，都是为了长安。

    她说道：“我们大老远的过来，航程绕了半个地球，也算是一件壮举吧。今晚，我们喝酒庆祝一番。对了，你平时能喝红葡萄酒吧”

    春霖道：“能喝酒的。可也只能喝红酒，喝白酒很容易醉的。”

    长安道：“那就好。”

    他喝完了咖啡，把白瓷杯子放在了托盘里。长安也喝完了咖啡。她也把托盘放在了栏杆上，把杯子放在了托盘里。两个人的托盘和杯子肩靠肩，很有艺术感觉。

    春霖看着肩并肩的杯子，心里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分明委婉的表示，她和他已经确定了恋爱身份。相处了这几个钟头，他对她的脾气秉性已经了如指掌了。他觉得，这女人的性格还不错，只是浪漫情怀太浓了。可是，还有的是时间，完全有机会让她改掉崇尚浪漫的毛病。

    他是个典型的理科男，入戏太深，简直见不得文科生的浪漫，甚至把浪漫情怀当成病态。

    另外，他还没了解过她的家庭情况，不知道她家里是怎么样的情形。于是，他弯下腰，双肘撑在宽厚的栏杆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望着对面的花石楼，问道：“能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吗”

    长安转过身，后背倚靠在栏杆上，双臂伸开，撑着栏杆，望着会客室的彩色玻璃窗户，骄傲的道：“我爸爸是华美茶叶公司的大股东。他和我母亲是在纽约大学留学的时候认识的。我母亲是华美新闻的主编。现在，她已经卸任了，专门在家里做太太。我们家里有三个孩子，我的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我大哥和我都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弟弟是在上海出生的。大哥现在在华盛顿的一家银行里做事，他去年刚结婚，娶的是华侨的女儿。弟弟在香港的大学里念书。明年毕业。”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眸光里满是骄傲，脸上满是骄傲，语气里也满是骄傲。春霖很认真的听着，听完前两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生出了嫉妒。等他彻底的听完以后，心里早已经酸溜溜的了。

    她没有问起他家里的情形。他猜，曹太太肯定早就把他家的情形告诉她了。所以，她无须再多问了。这样一来，他反而不觉得尴尬了。可是，他站在她的身边，多少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长安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眸光里凝聚着喜悦，心情愈发的不错了。她伸手摘下两片绿莹莹的梧桐叶片，一只放在了他的白瓷杯里，另一只放在了她的白瓷杯里。白色，绿色，白色是椭圆形的，绿色是巴掌形的。两种姿态的颜色接壤着，显得是那么的清爽，怡人。

    春霖看着她创造的这件诗情画意的工艺品，虽然觉得很美，很有创造力，可是，他还是把她的这份浪漫情怀当成了缺点。

    她问道：“喜欢吗”

    他虚情假意的笑道：“喜欢。普通的东西经过你的手，就变成了艺术品。”

    她跟着笑道：“我从小学油画、弹钢琴。那会儿，我的年纪小，觉得学艺术很辛苦，又有什么用呢可这会儿，我才明白了爸妈的一片苦心。在南洋念书的时候，我要是觉得苦闷了，就画一幅油画，或者弹几首曲子，调剂生活，舒缓压力。”顿了顿，憧憬道：“将来，我的孩子肯定也要学这些的。”

    春霖早就想过，他将来要是有了孩子，肯定要他从小习学数理逻辑的，长大后继承父业，做机械设计方面的工程师。他现在听到长安的话，心里很不赞许。可是，他又不能批评她。因为，她和他还没有结婚，孩子更是渺如云烟。

    他觉得，他可以慢慢的改造她，还有的是时间，让她改掉追寻浪漫的坏毛病。

    俩人都觉得站累了。春霖故意说道：“我们上去帮忙吧。“




心有余悸
    长安知道，姨妈肯定不愿俩人上去帮忙的。她故意把时间留给了俩人。她刚要说什么，却听到电话铃声蓦然想起。

    她朝着春霖看了一眼。春霖走进了会客室里，接听了电话。他听到了曹太太的笑声。她笑道：“我的记性愈发的不好了！竟然忘了买柠檬了。我们晚上吃海鲜，没有柠檬水洗手怎么行呢干脆，你和长安去买吧。”

    春霖明白曹太太的意思。她想让俩人去街上走一走，长安刚来巴黎，还见识过巴黎这座城呢。于是，他笑道；“好。我和长安现在就出门。”

    曹太太害怕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又补充道：“你们正好出去转一转吧。长安准备去很多地方呢。慢慢来，这会儿，才下午四点钟，你们去香榭丽舍大街上转一转吧。门口就有电车站。”

    春霖觉得她的话简直是多余的。他笑道：“好。我们现在就去。”放下电话，回到了阳台上，对长安道：“你姨妈忘了买柠檬了。我们去买点儿吧。顺便带你转一转香榭丽舍大街。”

    长安很感激姑母的这个办法。其实，她早就想和他出门转街了。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会儿，他既然主动提出，她当即便应承了。

    出门之前，她朝着自己身上看了看，很满意身上的衣裤。可是，她没有戴那顶奶白色系宝石蓝飘带的阔沿草帽。她要春霖稍等，自己匆匆的上楼了。春霖用钥匙锁好寓所的门，没有上楼。他站在朱红木楼梯拐弯的地方等着。

    楼上传来了曹太太和长安的说笑声。俩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分享什么秘密。春霖觉得，女人出门实在是太麻烦了，丢三落四，磨磨蹭蹭的。他等的不耐烦，故意咳嗽了几声。

    长安出来了，戴着那顶时髦的阔沿草帽，飘摇着双臂，像是跳舞似的，从朱漆木楼梯上下来了。春霖故意夸赞道：“真洋气。你走着街上，肯定会让全巴黎的女人们都回头的。”

    他故意说“女人们”而不说“男人们”。因为，他觉得，他已经是她的男人了。

    长安当然听出来了，笑道：“我第一次来巴黎，今天的这个日子很特别，很有纪念意义。所以，我刚才磨蹭了好半天，补了补妆。”说着，便随着春霖下楼了。

    俩人走行在迂回曲折的梧桐老街上，上坡，下坡，经过花石头砌成的宅院、小礼拜堂、吉普赛人开的杂货铺子，朝着电车站的方向去了。果然，路人们都好奇的打量着长安。穿戴文艺的吉普赛女郎们也都羡慕长安的那身打扮，窃窃议论着。

    春霖想着，要是到了繁华熙攘的香榭丽舍大街上，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好奇的人回头打量呢！

    他的脸上虽然觉得有光，可心里却厌烦。他是个很低调的人，每天都行色匆匆的从这里经过。这会儿，他简直跟着她一起出名了！

    俩人来到了电车站。电车迟迟都没有来。

    春霖看到旁边有一家水果摊子，便对长安说道：“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有柠檬呢。”

    长安和他走了过去。刚好有卖柠檬的。春霖和那个大胡子的小贩讨价还价，长安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有意思。春霖讲好了价钱，长安仔细的挑拣着柠檬。她一共挑了十几只。春霖道：“要那么多干什么你姨妈说，我们用柠檬水洗手。有两只就够了。”

    大胡子的小贩笑道：“你和我讨论了半天的价钱，难道就买两只简直太小气了。”

    春霖一声不吭，脸色有些绯红。长安挑好了柠檬，又买了好些草莓。等到付钱的时候，她抢着付了，道：“姨妈特意叮嘱我，千万不能让你花钱。你就别犟了！”

    春霖道：“我和你姨妈像一家人一样，她还这么的客气。”

    长安道：“今晚她请客。我们都不用花钱的。”说到这里，一眼看到了缓缓开过来的电车，喊道：“车来了！”

    春霖拎着一尼龙网兜的水果，情不自禁的拉着长安的手，和她一起跑到了站台上。俩人一前一后的上了电车，坐在了后排座位上。上车的时候，春霖就已经松开了长安的手。这会儿，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刚才实在太紧张了。电车说来就来了。”

    长安回味着刚才和春霖拉手赶车的情境，觉得很有意思。她上一次和男孩子拉手还是在毕业散伙饭后的交谊舞会上。其实，她在南洋念大学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恋爱过。

    那时候，她压根就不想谈恋爱。她总觉得自己年纪还小，而且身边的那些男学生们都很一般。她实在对他们打不起精神，每次见面都只是敷衍而已。优秀的男孩子们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她总不能窃取别人的爱情吧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念完了书，也不用急着去社会上做事，所以，她准备开始认真的恋爱。她和春霖都是初恋，都很生涩懵懂，竟然把简单的拉手都看的那么的郑重。

    前排坐着一对情侣。俩人正用巴黎口音的法语讨论着巴黎大学的新闻。

    长安道：“巴黎大学的学生。”

    春霖也注意着前排的那对情侣。俩人真做得出，竟然当众开始接吻，并且很投入。比起来，刚才，春霖和长安的拉手又算的了什么呢

    春霖和长安看在眼里，都觉得这俩人很疯狂，简直太大胆了。可电车上其它的乘客们都觉得很正常，大家只是朝着那头多看了几眼，压根就没人议论什么。

    春霖低声道：“巴黎真是个开放的城市。”

    长安道：“我在南洋念书的时候，真的没见过当众热吻的情侣们。这一次看见了，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春霖道：“以前，我住在集体宿舍里。经常有女孩子去找她们的白马王子。有好几次，我回宿舍里取讲义，都撞见情侣“打嘴仗”呢。”

    长安捂着嘴笑了起来。她觉得，春霖刚才的比喻很有意思。他把男女情侣之间的吻比作打嘴仗。春霖道：“所以，我搬出了集体宿舍。总算能过清净的日子了。”

    长安道：“辛亏我们说的是上海话，没人能听得懂。要不然，前面那对情侣肯定要发脾气的。俩人那么的恩爱，怎么可能打嘴仗呢”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春霖道：“我想，俩人肯定准备去香榭丽舍大街。这一路，我们有看的了……”

    长安道：“我们还是换个位置吧。实在让人觉得尴尬。”

    春霖故意打趣的问道：“你不是喜欢浪漫吗这会儿，前头有这么浪漫的情境，你干嘛要逃走呢”

    长安道：“我受不了这样的浪漫。这种事情，我一辈子都做不出。”

    电车靠站了。

    有几个年老退休的乘客们下了车，把位子让了出来。站台后面是一家大型百货公司。门口的广告牌上打着“大减价”的漂亮字符。下车的老年乘客们腿脚顿时灵便了起来，争先恐后的跑进了百货公司里。

    春霖和长安换到了斜对面的位子上，看不见那对“打舌战”的情侣了。

    可是，这一边正好朝着太阳。现在刚过五点钟，离太阳彻底的落山还有一会儿功夫呢。幸亏长安带着阔沿草帽。她把草帽摘下来，挡住了靠窗户的半边脸。可是，她的手背却被阳光烤的酥麻火辣。

    春霖提议和她换座位。她实在受不了热，便和他调换了一下位子。

    来到了巴黎城中心，电车越开越慢。长安一路看着窗外繁华熙攘的街景，恨不得能立即下车。

    她问道：“还有几站地”

    春霖一直在低头闭目养神，实在是被光线晒的。他听到了长安的话，睁开眼，朝着窗外看了几眼，道：“还有一站地。马上就到了。”

    长安笑道：“都怪我，非要换到这一侧，害得你晒着毒太阳。天气可真是秋老虎。”

    春霖也在心里抱怨着她刚才的多事，可嘴上却说没关系的。

    电车来到了香榭丽舍大街。春霖和长安下了车。俩人并肩朝着最繁华的地方走着。街上有很多对拉着手的男女情侣们。春霖看在眼里，心里很羡慕。他试着捏住长安的手，可长安却故意把手轻轻的抽走了。

    他能感觉到，她分明是故意的。此时，她的脸上显出了调皮的神情，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再次拉住了她的那只纤手，可她又轻轻的把手抽了回去。神情照旧调皮，照旧抿着嘴。

    前面过来一个庞硕的太太，不小心撞到了长安。春霖趁机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把手抽回去。那位肇事的胖太太对长安道歉，笑道：“姑娘，不好意思，我穿不惯高跟鞋的。你瞧，你穿着这双白色高跟鞋，要多美有多美！”

    这番话哄得长安简直太开心了。她当然说没关系。春霖在心里感激着这位胖太太。要不是她刚才的肇事，他怎么能紧紧的攥住她的手呢。

    俩人各自开心的往前走。春霖对这里很熟悉，领着长安四处的观光着。走了一阵子，把这里的繁华热闹看得差不多了，长安也觉得脚酸了，便主动拉着春霖的手，来到了街边的一处木椅前。

    俩人坐下了。旁边的小广场里有很多只白鸽。不少童稚的孩童以及童心未泯的成年人都在喂鸽子。春霖和长安都饶有兴致的看着。看了一会儿，长安发现不远处的草坪边有一只水龙头。

    她对春霖笑道：“你等着，占着座位，我去洗点儿草莓。”说完，便拎着乘着新鲜草莓的尼龙网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