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把盏问长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云中雾
世间不乏传奇!
可眼前的这一对传奇确是独树一帜的。
后来,他渐渐的松开了她的纤腰,用双手抚着她的胳膊,凝望着她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眸,琢磨着该说怎样的情话来暖场。可他实在想不出别致的情话,只好再次吻了她一下,把心里的话都包装进了热吻里,送给她,送到她的心里。
对面公寓的窗户里照旧飘着曼妙的钢琴声。
她也没有说什么海誓山盟的大俗情话,而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用稳健的鼻音哼唱着钢琴曲调子。那是一首情歌,脍炙人口,不知被多少明星和俗人们咏叹过。可不唱一句歌词,唯有用悠悠鼻音哼唱的人也只有长安了。
在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她从女人堆里脱颖而出,独具匠心,不光打扮的别致,连唱情歌也是别具一格的。
他聆听着她的哼唱,享受着她用炽热的感情创造出的美。
曹太太一直躲在餐室里。椭圆形的餐桌上、敦厚的黄铜烛台上燃着红烛。她早就瞅见了阳台上的情境,心里很羡慕,也很嫉妒。她回想着年轻时候和丈夫的相恋,实在想不起什么荡气回肠的情节。
凭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按部就班的嫁到了梁家,按部就班的从新娘过度到了家庭主妇。梁先生是个生意人,精明算计,可是在情事上却显得笨手笨脚。他不会制造浪漫。当然,曹太太自己也是个很死板的女人,循规蹈矩,心里哪里有长安的那种花花肠子呢
现在想来,真是一种遗憾。曹太太的眼睛里看到了红烛的红色,可心里却闪烁着孀妇白烛的白色。她冷笑了几声,听着红烛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心里浮出了牟蓝涛的那张年轻帅朗的俊俏脸。
牟蓝涛虽然年轻,有长相和身材,可他也不太会经营各种浪漫情调。可是,在曹太太的眼里,他只要年轻,鲜肉,长相俊美就足够了。在长安来巴黎之前,她每次和蓝涛约会,压根不觉得乏味,甚至觉得很有趣。
可是,刚才,她听到了长安和春霖说的那些肉麻话,看到了俩人用身体语言营造出的诗意莹然,简直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老实了,牟蓝涛也太死板了。等到下次见到他以后,她也要放开手脚,学着长安的样子,说俏皮情话,让牟蓝涛配合自己的演绎。哼!她即便年过四十又怎么样年纪虽老,可心却不老!她岂能输给外甥女!
那晚,春霖回到了楼下的寓所里,一晚上都没有睡。这个夜晚于他是有纪念意义的。
他尝到了恋爱的滋味。简直觉得这场恋爱来的太突然了,让他没有丝毫的准备,一下子就被爱的芬芳包绕了。正是这种突如其来的乐趣,才让他的心里倍觉欢喜。他翻来覆去,琢磨着白天和长安说的每一句话。
长安也没有睡去。在西洋钢管床的法兰绒锦缎褥子上,她蜷缩着身体,像是未娩出的婴孩的样子。在她此时的幻想里,春霖正躺在她的身后,拥着她的**,在她的耳边呢喃着他拼命想出来的情话。她的耳朵潮湿,并且被他的口气吹的痒梭梭的。她喜欢!
黑暗里,白丝网格窗帘上靡着街灯的橘黄色光影,那束橘黄色的光照在奶白色的床头柜上。小台灯是竹叶青颜色、并蒂莲形状。橘黄色的街灯柔光笼罩着小台灯,仿佛是小台灯发出来的橘黄色的光。
长安转过身,照旧蜷缩着身体,半边脸浸在了橘黄色的柔光里。她看着橘黄色的柔光,想起了靡靡的白月光,不由得用胳膊肘支撑起半边身子,用手指撩开了白丝网格窗帘,看了看墨蓝色的天幕。
月亮早就不见踪影了。它故意躲起来了。长安放下窗帘,心里觉得惆怅。她照旧用原来的姿势躺在了法兰绒被褥上,侧头看着那盏精致典雅的小台灯,让那借来的橘黄柔光摩挲着自己的半边脸颊。
在想象里,她的心跨越了千年的时光,回到了从前的古诗里。古诗里有她此时渴慕的白月光,一缕清晖,从天宇靡到红尘,幻化成一潭的秋水,洗濯着她的那颗玉女心。而春霖正蹲在谭边冥顽的斑斓卵石上,得意洋洋的吹着口哨。
那颗玉女心在白月光幻化成的秋水里游够了,回到了她的胸膛里。她赤足走在苍苍的蒲草上,来到了他伟岸的怀抱里。她仰躺在他的膝上,他吻着她白皙的额头。
电话铃声戛然响起。
她的魂魄立即归窍。电话在床对面的写字台上。她起身接听了电话,听到了春霖的声音。他迟疑了几秒,道:“忍不住给你打个电话。”
长安道:“我们都睡不着,索性在电话里聊一聊吧。”
春霖道:“不会吵到你姨妈吧。”
长安道:“她听不到的。没事的。”
春霖道:“我想再听一遍你哼唱那首歌。”顿了顿,道:“刚才,我哼了几句,觉得不成调子。我压根就不会唱歌。可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就是想唱歌。好像犯了瘾一样,非唱不可。”
以后的几天,春霖和长安每天都能见面。曹太太特意邀请春霖上楼吃饭。她的理由是,从上海带来了好些特产,春霖离家三年,平日里只和家里通信。他自然也有些想念家乡的各色甜腻腻的精致点心。
这天正好是礼拜六。
最近,春霖在大学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的那位导师去马赛探亲了。要去半个月的时间。况且,这还是在暑假里。春霖睡晚午觉,一直睡到下午五点钟。他觉得身上腻腻的,便洗了个澡。
偏偏曹太太打来了电话。她告诉春霖,晚上的时候,去楼上吃饭。下午的时候,她和长安去大菜场里买来了海鲜,鲅鱼,基围虾,杀好的海蛎子,还有深海鲍鱼。她亲自下厨,要长安尝一尝巴黎的海鲜味道。
春霖答应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海鲜了。他顿时来了胃口,脑子里幻想着晚上的海鲜大餐的精致场面。他觉得,晚上的这顿饭肯定会很精致。所以,他也必须精致的打扮一番。要不然,他邋里邋遢的上去,岂不是让曹太太脸上无光。好像,他很不在乎她的请客一样。
他用剃须刀沾着肥皂泡沫刮完胡子,换好一身浆洗过的浅灰色冰丝衣裤,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他觉得,那身浅灰色的冰丝衣裤看起来很老气,把自己装扮成一幅老气横秋的模样。
于是,他又换了一套颜色鲜艳的衣服,蔚蓝色的短袖上衣,卡其布的短裤。他照着镜子,又觉得自己的这身打扮太滑稽了。他是去吃海鲜晚餐,又不是去海边度假。这身鲜艳的衣服不伦不类的。
最后,他换了一身颜色折中的衣服,不太死气,也不太鲜艳。他满意了这身打扮,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只西洋珐琅自鸣钟,蓦然发觉,已经是六点一刻了。他竟然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穿衣打扮。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
他暗自笑着自己,匆匆的上楼了。房门刚掩上,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了。春霖猜到是曹太太打来了,急忙跑到了楼上。房门开着,里面流淌着细细的钢琴乐音。那是从唱片机里发出的。
曹太太看到春霖来了,放下了电话听筒,道:“忙什么呢”
春霖急忙解释道:“刚才找不到合身的衣服,耽搁了时间。”
长安抿嘴笑着,故意朝着春霖的身上看了几眼。
曹太太把点心装在纹着金丝边的细瓷盘子里,自己却不肯吃,仿佛自己成了客人。
电影结束了。
恒美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每个年轻男人的心都像银行,里面暂存着野心。
只不过,因为天时地利,运气好的男人心里存着的野心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升值,连本带利,赚的满盆满钵,成为人生大赢家,光宗耀祖,福庇子孙。相反,不走运的倒霉之人把野心赔光,白废时间精力,自此平庸碌碌,于平淡之中、为柴米油盐而操劳此生此世。
每个年轻女人的心都像保险柜,里面深锁着爱情。
不管是运气好的女人,还是运气差的女人,只要是初恋的年轻女人,她们都不信命,凡事都要争得头筹。更何况是如此圣洁的爱情事业。她们谨小慎微,精明算计,不肯轻易把保险柜的钥匙交给一个喜欢的男人。能不能打开初恋年轻女人心里的保险柜,就看这男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了!
相反,恋爱多次却失败的女人会渐渐的信命,会轻易的把心里那只保险柜的钥匙交给求来的未婚夫。她准许他走进她的心,然后用钥匙打开保险柜。未婚夫打开了她心里的那只保险柜,却发现,里面只剩下爱情的残渣碎屑了!他当然会抱怨一番。可女人却总会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她会说,茫茫人海里的男人那么多,你能走进我的心,这还不知足吗
在东亚大饭店门口,长安踩到了时代影后蝴蝶的白皮鞋。
都怪周围的电影迷们蜂拥上前,推推搡搡,把过路的长安挤到了最前面,害得她没站稳脚跟,一个趔趄,不小心踩到了时代影后的脚背。那只专门从巴黎定做的高跟白皮鞋上显出一个黑印子。各大报馆的记者们纷纷端起相机,朝着黑印子频频的拍照。
那些男女电影迷们本来是肇事者,这会儿,却都沉默不语,带着一副小市民神情,瞧着这里的热闹。
时代影后蝴蝶的头发烫成大波浪状。脑后的头发被一只枣红色、缀小白珍珠的网兜包裹住。她化着精致的妆容,透着女人的成熟美。她身上穿着一件银狐皮大衣,领口处有一圈雪白的绒毛。
病态虚荣
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安羞愧难耐,连声道歉,在旁默立。时代影后身旁的保镖们都对长安怒目而视。那一副副狰狞的面孔简直能吃人。可蝴蝶却急忙笑道:“没关系!电影迷们都太热情了,着急想见到我。”说完,便拉起长安的手,安慰道:“这位小姐,你不要往心里去。”
长安的心里一松,可脸色照旧绯红着。她朝着蝴蝶鞠了一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从这里经过,不知道您来了……”说完,便从身上的那件已经洗的掉颜色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手绢。那只手帕是白颜色的,上面绣着零星的几朵粉嘟嘟的山茶花。
蝴蝶没有接,从旁侧年轻精干的保镖手里接过一方墨蓝手帕。她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擦着那团黑印子。记者们再次频频的拍照。咔嚓咔嚓的声响此起彼伏。
蝴蝶擦干净了皮鞋上的黑印迹,对长安微微的笑了笑。她朝看热闹的男女电影迷们挥了挥手,缓步朝着东亚大饭店里走去了。
保镖们和记者们紧跟其后。男女电影迷们从长安的身旁跑过,蜂拥进了东亚大饭店。有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打扮很时髦的年轻女孩子对长安笑道:“你可真有彩头!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竟然踩到了影后的皮鞋。她非但没生气,反而和你说话,还拉了你的手。我怎么就没这福气呀。”
长安觉得这话似乎有毛病。可她却置若罔闻。她眼瞅着那位时髦小姐跑进了东亚大饭店。里面热闹非凡。鼓掌声,喝彩声,议论声,西洋乐器的演奏声,交糅在一起……狂烈的喜悦,鼎沸的热情,人生赢家功成名就的大场面,烈火烹油,花团锦簇。
长安孤零零的站着,朝着灯火辉煌的洋楼里张望了几眼。她毕竟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孩子,青春的骨子里难免有好奇。可是,她又实在不好意思进去观摩,免得让那位时髦小姐再变本加厉的嘲讽她。
夜风吹过。长安身上的那件洗的发白的呢绒大衣鼓胀了起来,又一下子落下。那股子寒凉沾染着她的热身子骨,她不由得佝偻着身体,迈开脚步,匆匆的朝着前面走了。
冬天的地面被冻的很僵硬。脚上的那双穿了五年的黑皮鞋踩在路面上。她的脚底愈发的觉得硬邦邦的,简直像是穿着一双铁鞋。又仿佛,那双铁鞋的后面牵着一条无形的铁链子。铁链子的那头拴住一处老旧的筒子楼。那筒子楼里住着她当了二十年姨太太的母亲和她正念大学的同胞弟弟。在外人看来,家里柴米油盐的负担拖累着她。可她自己却觉得,她身为顾家长女,赚钱贴补家用,养活母亲,供弟弟念书是天经地义的!
在这个周五的晚上,她照旧要去梅家教书,给两个念中学的淘孩子补习功课。教书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可赚了总比不赚强吧更何况,这个事情还是房东梁太太介绍的。她要是有怨言,岂不是冷了梁太太的一副热心肠
她舍不得坐洋车,省下车钱可以给弟弟春曦买一包核桃酥。上次,弟弟有口无心的说了一嘴,同宿舍的室友请他吃了核桃酥。长安听在心里,打算给弟弟买一斤核桃酥,让他回请舍友。免得让人家觉得春曦总喜欢占小便宜!
正是不舍得花这几个小钱,她刚才才遇到了那一场尴尬。这会儿,她低着头往前走,琢磨着刚才和时代影后意外撞面的遭遇,觉得实在很有意思。世上的事情竟然会那么的巧!说不出其中的因果。
正走着,有人影挡在她的身前。她还没回过神,挡在前面那人就抢着说道:“顾小姐,你去哪里”
长安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人是许懋琦。懋琦的身边还站着一人,也是一位漂亮的年轻男人。他叫陈春霖。三个人是同事,同在纺织厂里做事。只不过,长安做的是会计的事情。懋琦和春霖是实习工程师。
长安看到春霖以后,目光就一直停在他的脸上。她朝着他笑道:“真巧!你们去哪里”顿了顿,问道:“总不见得,你们现在才下工吧这么晚了……都九点了……你们吃过了没有”
本来,懋琦先跟她打的招呼。可她偏偏朝着春霖问了这几句话。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急忙把目光转移到了懋琦的脸上,笑着等待他的回答。懋琦一项是个机灵人。他故意没有开口,等着春霖回答。这样一来,三个人反倒都沉默着。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市侩路人们经过。看到三个年轻人,免不了多嘴多舌的议论起来。
长安引着俩人来到路旁,站在一处杂货铺子的灰瓦屋檐底下。屋檐上悬着一盏瓦度很高的电灯泡,发着明晃晃的光。
懋琦道:“可不是,我们刚从厂子里出来。你也知道。我们那个主任是个工作狂,巴不得把家都安在厂子里。”顿了顿,油嘴滑舌的道:“好像,那家伙还没结婚。都四十岁的老男人了,竟然还孑然一身,真不知道要守身如玉到什么时候!”
长安和春霖又笑了起来。俩人都早已习惯懋琦这幅油嘴滑舌的腔调。
春霖静静的打量着长安。天气很冷,她的脸都冻僵了,红扑扑的。他的心里产生一种想法,真想用自己那双戴着绒毛手套的手捂一捂她的脸,尤其要捂一捂她的那双小巧的耳朵。可是,这只是他心里的念想,压根就实现不了。
长安听完懋琦的话,忍不住把目光转移到了春霖的脸上,看到他在发呆,不由得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春霖回过神,笑道:“这么冷的天,简直都把人冻傻了!你瞧我!”
长安捂着嘴,盈盈的笑了几声,道:“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就说嘛!这么晚了,你们肯定还没吃饭呢!你们那位主任可真严格,他自己反倒吃的肥头大耳的!”
懋琦道:“我们准备去南京路,那里有一家不错的馆子。我以前去过。刚才临时想起来的……本来,我们打算去另一家馆子的……”顿了顿,故意笑道:“真要去了那家馆子,我们就见不到你了!”
春霖问道:“你去教书吗怎么没坐洋车呢从这里走过去,要走好长一段路呢。”
一阵冷风吹过。长安脖子上围着的那条暗红色的围巾被风掀了起来。尾端的流苏打在了春霖的脸上,他觉得一阵痒痒。
长安急忙用手抚住了围巾,用力的压着。可是,围巾底端的流苏照旧被风吹动着。
她笑道:“我都走习惯了!你们快去馆子里吃饭吧。”说完以后,并没有往前走,照旧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
春霖一直盯着她脖子上的那条红围巾看。他存着一件心事。两只手插在墨蓝呢子大衣的口袋里。右手触碰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里面包着一条崭新的女式羊毛围巾。那是他昨晚刚买的,专门为长安买的。
他早就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和皮鞋都很旧了。可是,他又不敢给她买绒大衣和皮鞋。他和她毕竟只是同事而已。他唯一能买给她的,只能是一条围巾。
她即便不收下,他也不会觉得太尴尬。此时,他真后悔跟着懋琦一起出来了。早知道会遇到她,他肯定会单独在这里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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