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焚城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七穹烬
他身上稀疏散布着几片伤疤,看起来得到过完备专业的应急处理,恢复得不错,也不算惹眼,很难分清是枪伤、刀伤还是烧伤,又或许三者兼备。
除去这微小的瑕疵,他的骨骼坚密,肌肉均匀,紧窄腰间有两道深凹腹线,上方斜着一块晕青纹身。
相当别致的图案。裴芮忍不住侧目审视。
那是一只眼睛,约有拇指大小,质感写实,画工精细。
瞳孔里隐秘地描绘着一簇烈火,线条纷繁缠杂,色彩鲜辣交绕,强烈的对比刺激人眼,犹如太阳表面逶迤的一个影子。
也许是绘制技法特殊,映上去的光线越透亮,焰舌的纹理越明晰。
“裤子也脱么”他手心按住腰带。
“脱。”
思绪被一声打断,裴芮回过神,“我拿去烘干。”
过了半晌,湿衣裤交到她手上。在那之前,他先从衣袋里取出粗牛皮钱夹,还有一个细长酒壶,巴掌大小,镀着银铬。最后是柄包有牛皮封套的短小匕首,像是军用制样,刀柄处刻着熊头纹章。
看来她没猜错,他果然是个军人。
裴芮抱着一团衣服,准备出去找列车员烘干。
房门刚开了道缝,她耳背忽而扑上滚热的声息。
“芮芮。”身后的男人砰然按合房门,手臂轻柔地环上她的腰。
印象里,只有顾北柯这么称呼过她。
然而就算是顾北柯,也从未将她的名字叫得如此缠绵动听。
“我刚穿上,你慢点……”裙摆被他撩起,裴芮下意识放开手臂,湿衣掉到了随便什么地方她找不到,也不再关心。
天旋地转,她匍匐到床头。
尹伊格就在后方,俯身低首,鼻尖轻拱着裸背,从蝴蝶骨流连到腰际。
她的右侧腰窝间,纹着一只相同的、焚着焰光的眼睛。唯一的缺憾之处在于,一道歪扭疤痕横斜切下,将眼仁一分为二。
他胸口闷窒,薄唇覆上那片燃火的瞳孔。
深入浅出,反反复复,肌肤汗湿又蒸干。一切结束时,夜幕悄然低垂,小笼包早就冷透了。
裴芮披着床单打开灯,经过桌台时随手拈起一个。指尖漫不经心,拨弄面点紧皱的褶皮。
“你是不是认识我”她呼出一口气,直接问道。
一眼焚城 3.前男友
“你是不是认识我”
尹伊格垂目,盯着自己凛冽的腕骨棱角,久久没有回话。
裴芮未曾发觉,被他浓叠睫毛掩住的眼底,有什么正在哗然崩裂。
“我当过兵,反恐部队,在车臣见过你。”
瞌睡似的昏沉重新回到脸上,他很疲倦地说,手背盖住眼眶,指节触在断眉上微微地抖。
“哦。”这个答案不算意外。裴芮表情纹丝不动,伸手拿来此前放在窗边晾晒的烟。细纸一经风干变得发皱,摸起来像满指粗沙。
“很熟么”她又问。
伊格说:“还好。”
这个时候,他的回应显得很被动,好像每次都要在心头耗上一会,才能缓慢地滑出来。
裴芮捻着烟,坐到地板上,背抵着床脚。依赖已久的止痛片不在手边,她有些不太舒服,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畴。
“我们以前做过”她把烟卷塞进嘴里,四处摸索上回伊格的火柴盒。
火柴没找到,却无意间翻出了弃置多天的手机。
他眸色一暗,嘴角拔干。
“做过。”他终于答,“很难忘。”
“我就说。”
裴芮见怪不怪,笑着仰起头,颈项枕上床垫边缘,脸颊旁边是他紧实的腿侧,“一开始干嘛不告诉我”
她抬起手想支住床沿,肘关节不经意间擦过他腿弯。他应该永远无法给予别人自己的体温,因为他的皮肤实在比常人凉得多,好像从来留不住温度。让人想到黯沉的鸽灰色玉石,就算用手心暂时烘热,转眼也能默不作声地降冷下来。
听见她的问题,尹伊格顿了一顿。
“我以为你不可能忘了我”他本想将这句话完完本本告诉她,以自己最热切的情感,和最激烈的语调。可一串音节堵到喉头,舌根也在阻塞他说出口。
“一开始,”他淡淡道,听起来仿佛戏谑的玩笑,“你那么美,我想不起别的,只想……”双眼略微闭拢,只剩下一线磁蓝的光,微不可觉地明灭闪动,“尝尝你。”
那一晚,这间房,他的手抚滑过脊线,停在她微微后缩的腰间,把她勾向自己胸膛。当时他手心温濡地熨着她,虽然远不够热,对他而言已经像是在发低烧。
另一只手向上顶住她下颌,迫使她迎接他的视线。而他眼里满是滚烫的迷雾,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裴芮唇舌一阵发痒,在嘴里舔了舔干燥的牙齿背面。
“但是你也没有认出我来。”
尹伊格意有所指,头向一侧偏了偏,湛蓝眼珠朝她转动,“真让人伤心。”
“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很多东西。”
她将头发拨弄到耳后。发色深黑散碎,中等长度。尾梢参差不齐,垂在耳缘下方。
“当时在车臣中弹抢救,大脑坏死的部分被切除了,医生说是这个导致的,我也没办法。”
“什么都记不得了”伊格侧过脸。
“是啊。”
裴芮点头。一片干细烟草掉进嘴里,被她用舌尖送至齿缝嚼碎。
“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日子可能会比以前好过点。”她说。
伊格默然,不反驳也不表示赞同,就这样不置可否地僵持着,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气氛沉淀下来。
“退役几年了”她另找话题。
尹伊格答:“三年。”
“来北京玩”
“找人。”
“找到了么”
“找到了。”
“那还挺好的。”
很没滋味的一段对话,跟人口普查似的。
察觉到这种寡淡无趣,裴芮撇开眼,试图将上身挺直。颈椎仰弯久了,再抬起头时嗝吱作响,有一种骨节开合的拉扯感。
半晌过后,尹伊格突然出声:
“你去莫斯科做什么”
停了一停,他又道:“现在天气比较冷,没什么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来。”
“莫斯科有家博物馆,为第二次车臣战争开了个新展厅。听说我当时随军做过报道,就邀请我过去写点东西。”
裴芮答得匆忙简略,削除了其中周转细节,“我也正好度个假,休息一下。”
尹伊格点点头。
他手肘撑在膝头,下颌收紧,面孔完全被阴影掩盖,似乎只消眨眼工夫,就能滑进酣甜的眠梦中。
而他的声音还很清楚:
“他们知不知道,你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告诉他们了。博物馆方面说没事,反正小队的特战队员会认出我。”
裴芮歪头随意说,“想想也是。毕竟我们朝夕相处过一年。”
她还不习惯与完全陌生的“老友”们重逢叙旧,只不过初访异国的新鲜体验成为巨大诱惑,重归工作更是让她久违地感到欣喜充实,足以克服这一点微小不适。
想了想,她又问:
“你在我跟的那个小队服役么”
声带霎时间脱离了掌控,他被动地听见自己说:
“不是。我在驻地跟你打了个照面,后来一起参与过几次行动,也就是这样了。”
他轻扯嘴角,涩然的舌尖略微卷曲,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们的故事挺简单的,不算太精彩。失望么”
“有什么可失望的这样最好。”
见他薄唇向上牵动,裴芮以为他在笑,心情也略有放松,“我很怕有人拉着我追忆往昔,尤其是以前的朋友。关系越是亲密,相认的时候越是尴尬。”
一个人单方面固守着沉淀多年的感情,而另一个把一切都忘却脑后,摆脱过去开始了崭新空白的人生,这也绝对称不上公平。
面对昔日老友的亲热熟稔,裴芮无法给出同样的反应,总免不了感到愧疚和难堪。
伊格颔首,没再搭腔。
他的眼神幽沉,全是一蓬又一蓬空白的雾,将所有表情的痕迹隔绝在内部。
很长一段光景里,裴芮以为他真的睡着了,便看向手里关机超过四天的手机。百无聊赖摆弄片刻,按下开机键。
屏幕骤亮,她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振动的嗡响一声接着一声,有几条短信是曾经的旧友祝她生日快乐。送达日期是前天,她完全不记得。
她将收件箱全部清空,又点开电话的图标。
火车上度过的数天里,多了一百二十几通未接来电。
裴芮眼皮一跳,正欲再关机,又一通来电打进来。
屏幕上显示着呼叫号码,裴芮忍无可忍,强压着火气接通,音量忍不住蓦地拔高:
“顾北柯,我们已经分手了!”
话音未落,她察觉到不妥,往床头的伊格斜了一眼。
他好像醒着,蓝眼却照常惺忪,在听到顾北柯的名字时,微微黯了下去。
通话另一端的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接通,掩挡不住话里的喜悦色彩,连声絮絮道:
“芮芮,你在火车上么,芮芮能听见我的话吗别去莫斯科行不行我查过了,这趟专列经停蒙古,就从乌兰巴托下车吧,我马上替你订机票,你赶紧回北京……”
裴芮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到床上,用力按压气恼抽跳着的额头。
注意到伊格的视线,她随口道:“我前男友……姑且算是。”
他颔首,看上去并不意外:
“顾北柯”
意外的是裴芮。
“你也认识北柯”
“认识,”伊格说,“不太熟。”
停了一下,又问:“我能跟他聊几句么”
接过手机,伊格换了俄语。似乎是故意不想让她听清,语速提得又疾又快,所有音节都模糊地一带而过。
顾北柯最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战地摄影家,鲜少有人了解他毕业于俄语系。
尹伊格没说谎,他的确认识顾北柯。
电话另一头,顾北柯也讲起俄语,还带点滑腻的京腔。他嗓音比以往要扁薄,明显克制着情绪,与其说是心平气和的交谈,倒不如说是在压抑着撕咬和争吵。
伊格这边仍然是淡淡的,懒洋洋的语气。过了片刻,他好似终于感到厌倦,将手机递还给裴芮:
“他想跟你说话。”
她只好心一横,凑到话筒边,冷着脸说:
“你还有事么”
顾北柯干涩地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声线里全是张惶的波纹。
裴芮甚至能想象到他跌坐在暗室,面对着一墙冲洗风干的照片,嘴唇不断颤抖的模样。
“离他远点,芮芮!不要相信他的话!一个字也别信!”他语声尖利,歇斯底里,简直快要撕破喉咙。
裴芮不置可否。
“等到了莫斯科,我再联系你。”一秒钟也不迟疑,她将通讯利落切断,紧接着迅速关机。
总算重新获得安静。
顾北柯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花了一年才察觉。
“不要管他。我们相处了多久”
裹紧身上的被单,裴芮重新靠回床沿,“我是说,在车臣。”
“很久。”他语毕,又补充,“断断续续,对我来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半睁着眼,视线虚晃摸不透焦点,唯独没有看向伊格。
“我出事的时候,你在附近么”
尹伊格面色霍然变幻,所有伪装的沉定淡然在这一刻全然崩毁。
喉结猛地紧绷,只觉得有生锈味浸满舌根。回忆像颗锋冷的子弹,刺穿骨缝筋膜,在灵魂深处旋搅,留下血淋淋的空腔。犹同过去无数个晨昏昼夜里经历的那样,破碎的影像在侵蚀他,撕裂他,从四面八方进犯,冻凝每一滴血液,撑破每一根神经,令他痛苦得只想立刻死去。
他天生对疼痛不太敏.感,却在隔过硝烟看到她倒下的一刹那,被巨大而响亮的痛楚击中。
将满口腥涩咽回喉间,牙关死咬到齿根酸沉,不给她任何察觉端倪的机会。
“……在。”尹伊格轻声说,细小的颤音被扼杀在咽喉,“你……”
“别告诉我细节。”裴芮果断出声,制止了他未出口的后半句。
她尚不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定很疼。
在这时,忘却无疑是件好事。
“一直到我出事的那天。”
她一字一顿地说,双眼里光亮澌流,“我和顾北柯也从来没有订过婚,对不对”
尹伊格唇角抿着,答案简洁,自有力度和重量:“对。”
一眼焚城 4.我亲爱的
事实又一次得到确认,裴芮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顾北柯曾以未婚夫的身份照顾了她一年有余,从她头戴呼吸机整日昏迷,到后来神志清醒、活动自如,他一直都守候在左右。后来裴芮出了院,还没熟悉城市环境,就被顾北柯直接拉进一间复式公寓,说这是他为结婚准备的新房。她一住就是数月,起先专注于调养身体,过段时间才逐渐留意到,自己从未遇见访客登门。
尽管她早从顾北柯口中获悉自己是个孤儿,心里也不太希望联系过去的老朋友,但长久无人问津还是难免引她生疑。然而每当问及这些顾虑,又被顾北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有天她心血来潮,在搜索引擎里打出自己的名字,竟然弹出一个词条,还附了张她长发时期的照片。
点进去便是个人经历简述,下方罗列一串曾获奖项。她细致研读下来,花了一些工夫才完全消化。
也是同一天,顾北柯回家时带来一对夫妇,气质端持,保养得宜,很难判断确切年龄。
他们握着她的手,絮絮讲了很多。顾北柯在一旁始终低垂着头,一语未发。
从那对夫妇恳切的叙述中,裴芮得知他们是她的养父母。
而顾北柯是她没有血缘的弟弟。
天色在她的叹息声中慢慢减暗,终于重新黑透。云层掩映得密不漏光,月亮和星幕都隐藏在背后。
裴芮舒展腰身,躺回男人身边。懒得去关灯,双眼埋在被单底下。只有额际外露着,扑落醒白的一片光,随着车身轻轻摇晃。
尹伊格的心和眼停留在那一片光上,也不着痕迹地跟着发出颤动。
她手臂的一侧与他相擦,肌肤带汗,裸裎而湿黏。
伊格手指温凉,力度轻浅,抚摸她烘热的脖颈。指腹下是动脉血管,青蓝横斜交错,富有规律地搏鼓着。
困意袭涌,裴芮别开脸,躲过一个吻。
“明天再说……我困了。”
终于彻底陷入沉眠,她全身都松弛下来。睡相依旧那么安宁稳定,简直是纹丝不动的,只有胸口随鼻息一升一落,跟三年前没区别。
她一贯睡得很实,入眠时什么姿势,醒来还是什么姿势伊格最清楚。当年在车臣战场,百米开外零星的交火都吵不醒她。
他撑坐起身,抬手贴压眼窝里一块肿热,透过指缝向窗外凝望。火车前半截驶入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冰堆雪掩,冷阴浮沉。
北境的春天比别处要硬一点,郁一点,像一层温固的膜,病恹恹地圈住些贫弱的热气。说是热气,里面却也缝着寒意。
寒冷是个跟俄罗斯密切相关的字眼,让人轻易联想到白腻雪地,和紧抓着地表的、粗糙强悍的积冰。
眼下,这两样同时堆在视野里。
以前她说过,等到打完仗,想去西伯利亚看看冰,看看雪。
那时他们谁也没料到,冰雪会陪他一起等待三年。
尹伊格看了一会,不由回手握住裴芮的肩头。拇指顺沿肩颈的轮廓摩挲,擦着颌骨埋入发隙。
她颅骨有一块不平整的凸起,他摸索着用皮肤探知,再将发丝分拨开,看清了那一条狭长疤痕。喉间苦涩难以吞咽,他压下嘴唇,盖住她头皮上露出的、这狰狞的印迹。
尹伊格体温很低,唯独唇面总是滚烫,将她的发根蒸得温热。裴芮在睡梦中咕哝两声,翻身抵在他胸膛上。
一整夜,他几乎没舍得合眼。
这样的简单充实,过去三年间只在梦中出现过两次。每一次都被他珍惜地默记下来,永久保存在脑海深处。甚至于此刻,他都能回忆起美梦里最微末的细节。
裴芮张开眼的同时,明显感到一股烦闷砸击着心口。酥.痒的疼痛也一遍又一遍碾过神经,跟手术中麻醉剂逐渐失去效用的感觉差不多。
她又该吃止痛片了。
这究竟还该不该归结于手术的后遗症,她也不太确定。当年刚刚恢复意识,医生就严谨地嘱咐过她,术后三个月内可能会频繁出现类似症状,所以她选择服用止痛片来纾解。后来一旦戒停,异样的感受就会卷土重来,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三年。
断药的感觉很不好受,她起床想去买几罐啤酒。
尹伊格歪靠着床边的墙,一条长腿蜷屈着,肘弯搭在膝上。听见动静,从手臂中抬起头来:“怎么了”
他的瞳孔色泽浓郁,只是不够晶澈,因而摸不准确切的焦点,似乎永远含着倦。
但裴芮模糊地感觉到,他是在看着自己。
她说:“我想喝酒。”
“啤酒么我去买。”
他歪了歪头,略加活动僵硬的后颈,骨节传来清脆的崩弹声响。
裴芮就势躺回床上,鼓励似的对他笑了笑。
昨天那套衣服湿成一团,始终没有展开铺平,晾干以后皱巴巴的惨不忍睹。尹伊格动作利落地穿上,眉毛都没耸动一下。
他的身手过于轻捷,跟他睡意朦胧的脸极不相称。
裴芮半靠床头,看着他推门而出,背影还是宽肩窄腰,身形颀长。衣裤的褶皱其实非常明显,但仿佛不太影响观感。
跟尹伊格相处非常舒服。这是现如今她所需要的关系与她隐秘的过去稍有联系,却不至于浓烈到让她望而却步。
而且他活儿很好。
爬起来给录音笔充上电,再冲了个热水澡,裴芮套好睡袍,坐在桌边准备吹头发。
开关还没按下,伊格推门进来。
他不光买回了六罐装的一提啤酒,还捎带一瓶他们初见那天,他手边的烈性伏特加。
瓶瓶罐罐放到地毯上,他朝她伸出手,意味不明。
裴芮一滞,略加反应才领会意思,于是把吹风机交给他。
送风的嗡鸣声中,他眼神专注,指节动作细致轻缓,与干热熏风一起穿梭在她的发隙。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是那样默契,现在的情形又是如此亲密。
发丝软滑,湿缠到他指间。细窄缝隙里,水珠被迅速燎干,纤毫无遗。
他的指腹抚触发根,带来微末凉意。他全身的气质似乎也愈加柔软,变得暧昧旖旎。
终于,他关掉吹风机。裴芮摸摸脑袋,中短发干燥蓬松,别到耳后。
她叠一根烟卷,晃到他眼前:
“来一根么”
尹伊格:“早就戒了。”
“戒它干嘛”
裴芮的眉角折起来,似乎真的感到费解,“瘾是什么是会伴随你一生的东西前半生用来上瘾,后半生用来戒瘾。……戒烟也是个上瘾的过程,等到你对戒烟这件事上了瘾,才能算是成功戒烟。”
一句话结构复杂语序拗口,她一顿也不顿说到最末,气息还尚且平稳停匀。然后她摸到桌角伊格的火柴盒。反手将烟点燃。
一脸成功正义化自己行为的骄傲得意。
典型的、她的论调,全无道理,根本经不起推敲,只够用来说服自己。
然而这一回,他仔细想了想,竟也被她说服了。
尹伊格承认自己体验过她口中这样的感受。
过去的四年对他而言,就像是历经了完整的一生。他花费前半生用来爱上她,再耗竭后半生用来寻找她。
尹伊格微抬眼帘,沉住气说:“但是戒烟不用花钱。”
裴芮琢磨了一下。烟灰扑扑簌簌,直往下抖落。
“有道理。”她把烟掐灭了。
“那就喝酒吧。”
裴芮转而说。视线越过地上的啤酒罐,径直投向细高长颈瓶,上面的俄文她试着拼读,是伏特加。
她抬手指向透明如冰的瓶身:“能尝一口么”
尹伊格将酒瓶抄在手里,手指按着瓶口的金属旋盖:
“你喝不了烈酒,别逞强。”相当和缓的口吻,贴着她的脸落入耳蜗,细细摩挲耳膜。
裴芮问:“我喝不了烈酒我自己都不知道。”
有记忆以来的三年里,她尝试过烈酒么
裴芮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有慢性胃病,对酒类的耐受度不算高,好像一直以来只认准最淡的麦酿。
只好将结着水雾的铁罐握在手里,她一面往嘴边送,一面目睹他举起玻璃酒瓶,颈间突起的喉结收放攒动,液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下两寸。
随着吞咽的动作,修长颈线浮凸出来,黯白皮肤下方,支撑起两道倾斜锋利的棱。
她总以为伏特加这一类的烈性酒,需要搭配软饮或者撒点黑胡椒粉末。
尹伊格那副常年睡不醒的样子,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用。
也或许不是。毕竟对于大多数俄罗斯人来说,香槟也只能算是一类昂贵的汽水。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