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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焚城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七穹烬
她在一旁托着下巴观察许久,发现他喝得越多,竟显得越清醒。
非常有趣。
尹伊格还不习惯这样长久的注视她用充满兴味的眼神探触着他,研析着他,像是在揣度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也的确是个陌生人,至少对现在的她而言就是如此。
看出他些微的不自在,裴芮挪开眼,望向窗外。
从进入俄国境内开始,铁轨边有规律地出现标示牌。黑框白条金属制,棱角尖利方正,几乎未经打磨,在东方静立成行。上面写有公里数,是从牌子扎根的位置到莫斯科的距离。
数字接连缩减,一个赶着一个,让人发自内心生出被驱使、受敦促的感觉。
“我出去一下。”他突然说。
裴芮想问上一句,他已经迅速离开了包厢。
背靠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窗外天幕滚着流动的乌霾,像块锈蚀驳杂的生铁。斑斑锈迹之间,有雨针密密匝匝直刺下来,接连砸穿地表。
克制住手指不自觉的哆嗦,他将钱夹翻开。内侧的夹层叠着一张纸片,被他铺展在手心里,纸面透进稀薄的光。
这是一封信,历经年岁,字迹早已败了色,而今只剩下松淡一层残痕。依稀能识别出裴芮的笔触,每个字的折角都转得纤脆坚韧。
有一点墨水痕迹就足够了。他甚至不用辨识清楚,因为内容早在三年前就熟记于心。
他时刻记得,她在信中先是用中文写了他的名字“伊格”,后面是俄文“我亲爱的”,就如同他时刻记得呼吸一样,是一种无意识的平常。
四年前在车臣,裴芮问他俄语的“长官”怎么说。尹伊格低凑到她耳廓,悄悄教会她说“我亲爱的”。
每当这个短句从她嘴里,以一种亲昵的、变了调的发音叫出来,周围总有士兵暗中发笑。一回两回,她也意识到不对劲。
在驻地被她质问时,他笑了,回答说:“整个小队只有你能这么称呼我,我亲爱的。”
他时刻记得信的开头,就如同他时刻记得信的结尾一样。
“不怪你,别自责。你首先是个军人,然后才是我的男人。”
将信纸折回原样,贴伏在嘴唇上。纸面散布着一些散碎暗纹,恍如她指节上拳曲的褶皱,受到呼吸拂拨,与他皮肤摩挲,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比一下更急。
他垂着眼,垂着脸,面部筋条几经抽展,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表情。





一眼焚城 5.道别
尹伊格是在抵达莫斯科的当天上午与她道别的尽管裴芮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
激烈打斗的喧嚣声从门隙溢进来,铺满整个包厢,完全盖过他的语声。见伊格深深看她一会,披衣打开门,裴芮还以为他只是想去买瓶酒。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她将门落了锁,独自留在包厢里,继续慢条斯理地抽烟。
耳边吵闹的动静持续不断,大约来源于隔壁餐车车厢,男人们或用俄语粗野地讲脏话,或从喉咙最底端弹出吃痛惨呼,间杂着瓷盘碎裂的脆响,逐渐混成一团含糊囫囵,再也分不清哪个声音属于谁。
长途跨国列车一向是滋生犯罪的温床。乘务员多半是年轻女性,遇事通常悄无声息地疏散在场的老人和孩子,很少直接干预犯罪行为。整趟火车载有上千名乘客,却只配备了四名乘警,职责仅仅是确保不出现过于严重的恶性事件,因而他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一旁袖手旁观,任由事态发展。
尹伊格径自往餐车走,不出意外看见一个乘警守在车厢联结处,正透过门上一面窄窗向内张望。他无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
冷不防有人从身后趋近,乘警吓得猛一哆嗦,回头打量起不速之客:昏昏沉沉的,眼神迷离,估计是喝懵了。
乘警心下犹豫要不要扶他一把,同时把歪斜的宽檐帽扶正:“……你这是要过去他们不知道拿什么把门顶上了,现在打不开。”
话音刚落,餐车里一声爆喝,有什么重物打着转斜飞过来,砰地砸击在车门上。伴随着一道劈刀似的利响,玻璃骤然震裂在眼前。
乘警面露畏怯,直往后缩脖子,躲开飞溅的碎茬,心有余悸道:“而且最好也别打开。”
尹伊格示意他让出通路,然后在乘警错愕的注视下,抬脚直接撞破车门。
又是一声巨响,破开耳膜嗡嗡地疼。
越过摇摇晃晃损毁敞开的门,触目所及是空阔餐车。几面桌子被掀得东翻西落,餐具都盖在堆叠的桌布底下,看形状早碎成了粉末。壁灯也在扭打中破漏了几盏,主要光源来自窗外。
满地狼藉之上,两人男人缠斗在一起,闻声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抬头转向尹伊格所在的方位。
脸上都挂了彩,露出的手肘关节也青肿着,不过没见血。
瘦高一点的男人认出他来,不由得失声道:“大尉”
他拼了命从对手的钳制中挣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啪地并拢脚跟,起手行了个规整军礼:“上士安德留沙.加夫里洛维奇,向您致敬。”
“安德烈,好久不见。”
尹伊格看见他,也稍怔了一下,没有立即还礼,只是点点头,“你除了非法毁坏餐车,没别的事情可做么”
餐车里的另一个男人体态更厚实更强壮,这时也直起腰板,抢在对方之前阴阳怪气道:
“还向您致敬呢得了吧安德烈,他早就退役了,不再是你的小队长了,你该省省你那些奉承话,留着去拍警局上司的马屁。”
“季马,你答应过我不在这列车上闹事。”
尹伊格淡瞥他一眼,脸上有思量的神色,很快又望向安德烈:“你当了警察”
“是的,我是警察。”
安德烈双颊激动地红着,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开口,语气又重又急,不过能让人听清,“前几天我结束了在黑龙江的联合抓捕,结果在边境看到季马,又查出他买了这趟火车的通铺票……”
尹伊格适当地表示不解:“季马有什么可查的。”
安德烈急于解释,喉间冒出一声轻咳。
“听我说,大尉,季马现在替军火贩子卖命,我怀疑他涉嫌跨国走私枪支弹药。”
手脚因愤怒红涨发抖,他陡然扭头,直面季马,“你别忘了自己曾经当过兵、参过战!恐怖分子拿到补给支持,枪口可是会对准你拼死保护过的那些人!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谁都不放过……”
用双手掩住脸,急躁地抽吸着,他没能继续下去。
“不就是卖点儿枪炮么,这有什么以利亚他老爸也是干这个的。”
季马梗着脖子,强作出满脸不屑,仔细看来,竟藏着点委屈和莫名其妙,“你不懂,这买卖早就半合法化了。而且我们老大的军火直接向反抗武装售卖,那些恐怖分子可沾不到一根指头……”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碍于伊格目光无形的重量,忍住了没再正面冲撞,只能相互瞪视对峙,彼此以眼神无声开火。
尹伊格站在中间,往前迈了半步,跨过两把餐叉和一柄圆勺。
“到此为止吧。季马是我带回来的,我替他担保。”
他弯腰拾起餐具,随手掸去灰尘,放到右边的安德烈手里,“芮芮胃不好,待会应该会来餐车吃点东西。现在你们把这里恢复原样,有事等到莫斯科再说。”
“但是,大尉……”
安德烈一手餐叉,一手圆勺,张了张嘴想要表示反对。话还没出口,他忽而意识到一个熟悉的字眼,“芮芮裴芮她不是死了么”
“我找到她了。”
不愿与他多谈及这个话题,伊格转而说,“你们商量一下,出一个人去找隔壁一等车厢的乘警,把要交的罚款算清楚。”
安德烈突然有些沉默。
“……我去吧。”不一会儿,他垮下双肩,面露妥协,俯身扶起一面桌子,把餐具放到上面,“我会告诉他,是莫斯科警方在执行公务。”
尹伊格颔首。
“账单寄给季马,他会付一半。”他说。
“不用了。”安德烈的声息终于完全平顺,静静地转了转扭伤的左腕,低着眼谁也没看,“我只希望他能知道,自己到底该为谁拼命。”
季马扶墙正歇着,心情本就有些烦郁,闻言更是勃然大怒,摔手便要上前:“老子还需要你一个小通讯兵来指手划脚”
一只手盖上他肩头,细细泛凉。紧接着,被按住的肩膀往下狠狠一沉,他猛然一个趔趄,朝后仰倒撞上墙面。
“以利亚,咱们下回能轻点么”肩胛骨传来辣痛,季马不禁龇牙咧嘴,使劲揉了两下,“我都退伍三年了,一次体能也没练过,哪受得住啊。”
腮颊鼓起一个肿块,他在嘴里舔了舔干热的后槽牙,然后听见对面尹伊格说:“只要你不惹麻烦现在跟我回去。”
安德烈默不作声走了。季马意识到的时候,隔壁车厢已经依稀传来他与乘警的交谈声。
“不管那小子了。”季马一开始还在嘟囔,说到后来,语调变得促狭,“咱们去找裴芮”
余光在他身上停留半秒,尹伊格抬步走向餐车另一端。
“回通铺。我该换套衣服了。”
他推开两节车厢的连接门,闪身进了通铺。四人共享一个隔间,他和季马铺位相对,都在最下面。这几天他整日待在裴芮的包厢,行李就扔到床头,也没装贵重物件,不过是些换洗衣物。
全身上下最重要的是那一封信,他一向放进钱夹随身携带,除此之外,遗失什么都不要紧。
尹伊格是半个月以前在北京找到裴芮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真要再跟她见上一面,他竟然开始感到胆怯。
直到后来跟她上了火车,他也没能顺利克服这股没来由的退缩。一连几个白昼,他都在餐车里目不转睛凝望她的房门,晚上回到通铺走廊里独自喝酒,心底斟酌该如何开口,如何表达,如何相处。
没想到,是裴芮先找上了他。
她的声音变了,也许是抽烟的副作用,相较起以前略显沙哑,硬一些,也暗一些。看清她的脸,尹伊格有许久的空白,最终回过神来,她已经走了。
他跌跌撞撞,意识混沌,起身却立不稳,肘弯磕了下门板,发出沉闷的一响。打着呼噜的季马被他惊醒,隔着门低声问他怎么了。
心里全都是她,尹伊格下意识就要用中文,生硬地停了片刻,才想起来换成俄语:“她来找我了,跟我说了话……我要去见她,马上去见她。”
所以他去见了她。
见了她,他就想不起别的了。
甚至到现在,尹伊格还在想着她,不自觉地稍稍出神。
长袖衫满是皱褶,被他勾住衣领脱下来。
季马屈身坐下,拿起手边未完成的弹壳工艺品端详。心里稍加琢磨,他指缝夹起一片砂纸,贴在弹壳上细致打磨。
转眼见尹伊格光着半身,拿一件干净衣服往头顶套。微鼓的背肌裸.露在外,苍白而紧实,附着小片红色砂砾一样的吻痕。
季马忍不住嘿嘿笑:“这几天你们俩在一起,居然还穿衣服估计床单都毁了好几张了吧。”
“德米特里,”尹伊格没回头,眼皮也不掀,眉角微微抬着,轻声细语说,“你懂得这么多,应该自己去找个女朋友。”
被他意味深长叫了大名,季马瞬间老实了,连坐姿也不由自主挺了一挺。
“我也想找个女朋友,可现在那些姑娘啊,都喜欢你这种漂亮的小白脸……”他小声说着,半途发觉不对,匆忙改口,“我是说,长相英俊富有魅力的男人。”
伊格转过身,视线斜向他,没说话。
穿好衣服,他在卧铺边坐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低头,薄唇向上牵动,折起一根很纤脆的笑纹,一路攀到了眼角。
季马打磨弹壳的手指顿住,无端想到三年前尹伊格放下狙击步.枪时的笑容。
欣喜的,庆幸的,松脱了全部气力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冻住他的嘴角因为他感受到了爆炸形成的轰鸣、震动与声浪。
那双蓝眼珠迅速凋敝枯涸,像蒸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河床,在日光暴晒下一块一块皲裂开,翻出里面腥热发黑的泥土。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有光亮。
如今找到了就好。
季马由衷地想着,磨了磨牙,手里的弹壳包进砂纸,坐直身体问:“裴芮……怎么样她还好吗”
“她很好,头发剪短,个头也长高了。好像比以前呆了一点,没那么咄咄逼人,变可爱了。”尹伊格顿了一顿,目光伏低,“你知道么她还记得要用薄荷叶卷烟。”
季马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迷茫,好不容易憋到他叙说完毕,赶快迫不及待地问道:“别说这个了,她还认不认得出你”
“重新认识了一下。”尹伊格说,“我出门之前,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季马迟疑了一瞬:“没别的意思,以利亚,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她会主动联系你”
“她还爱我,只是她忘了。”尹伊格答得笃定。在单人包厢里,裴芮那样热烈地回应他的亲吻,用嘴唇、舌头和牙齿,碾过他血管丰富的下颌线,轻轻含咬突起的喉结。
这是她曾经喜爱的亲热方式。
无需多加判断,他就明白过来。她的大脑遗忘了他,身体却将他牢牢记住。
“要是她没有联系我……”尹伊格声音紧绷,嘴唇并了片刻,再出声说,“她会联系我的。”




一眼焚城 6.三月莫斯科
列车驶入莫斯科市区,疲乏单调的视野一下子变得色彩斑斓。
同隔间住上铺的两个乘客跟他们道了别,提着行李到车门等待。剩下尹伊格留在铺位,抱臂看季马忙忙碌碌,清点满床手工自制的弹壳工艺品。
“在火车上这么些天,我做了七个半。”挑出一个得意之作展示给伊格看,季马的眉头都飞了起来,很骄傲的样子,“厉害吧”
“还行。”
伊格眼帘也没抬,随口敷衍。手机躺在枕头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裴芮记下他的电话了么他要不要再去确认一下
察觉出他兴致不高,季马回身把手提袋打包,搁到脚边,然后拍了拍手,看他一眼:
“回莫斯科有什么计划”
“还没定。”尹伊格略作停顿,仔细想一想,“可能要随便找点活干,一周最多工作四天,每天三个小时。”
“一周就工作十来个小时……没事,反正你不缺钱。”
季马挠了挠头皮,困惑地问,“那其他时间用来干嘛啊……”
尹伊格很快回答:“其他时间用来陪她。我得把这三年找回来。”
他声音低沉,稍有分量,像是在压着情绪。
三年间,面前这个人所经历的辗转寻觅、不眠不休,忽而在季马脑海里一一闪现。
“这三年……全他妈是因为顾北柯那个混蛋。”他喉咙梗塞难言,过了良久才得到纾解,语气轻飘飘的,始终落不下来,“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尹伊格看向窗外,漫不经心说,“给顾北柯灌水泥封到工地的墙里,或者绑石头沉进伏尔加河底,你觉得哪种比较合适”
莫斯科难得悍晴,天上无云,所有的阳光都直触地面,不经任何隔膜。他的脸就在光下,线条削利干净,左眉一道断线也被描淡。
腰背习惯性挺得笔直,而脸庞处在放松状态,没什么表情,照旧显得散漫困倦。
但他其实格外清醒,至少现在是如此。
季马眉毛抽跳了一下,立刻抬手按住。
“都挺好的。不过你在莫斯科,估计他没那个胆子过来。”他说着,有些犹豫不决,“……以利亚,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裴芮”
“告诉她什么”伊格回眼。眸子里没了极速倒退的街景,只留下深蓝沉淀的光晕,但是都模模糊糊不成形,像隔着夜色和雨幕。
季马一时语塞:“告诉她你们俩曾经……”
“我们没有什么曾经。”伊格拦下他未能出口的话,眼光愈深愈浓,倏然掠过来,“知道在她面前该怎么说了”
“……知道了。”季马硬着头皮,还是说,“但是不明白。”
列车开始顿涩地降速,车头滑进站台。
“她不愿意和过去关系亲密的人联系。所以我得等,等她重新爱上我。”
手机毫无动静,尹伊格看了看,收进贴身衣袋里,“不着急,可以慢慢来。我至少还能再活六十年,有足够的时间追求她。”
“是,你当小队长的时候就很有耐心。”
季马拖起手提袋,掂了两下,扛到肩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跟我去看看兄弟们吧。”
“嗯。”喉音中断,过了好一会,尹伊格才接着说,“我会的。”
火车停稳,裴芮拖着行李走出车门,莫斯科三月料峭的寒气迎面扑上她的脸。
一整天,她都没再见到伊格,这才发觉今早他站在门口说的话,很可能算是一场告别。
他走得太匆忙,接下来还能不能再见,全凭运气。毕竟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来得及交换。
她双手伸进风衣兜里取暖,同时环顾四周。
火车站是一座城市风貌的初次体现。即便管中窥豹,至少也能窥见一斑。以此看来,莫斯科是座满身风情的独特城市,有着鲜明的气味与面容。
裴芮一出站,就看到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打印纸,边缘被一双毛线手套紧捏到变形。
手套的主人是个年轻女孩,中国人,戴了一顶绒帽,一直拉低到眉毛。她似乎很畏寒,饱满的脸颊冻得酡红,如同喝醉了酒。
她也会像尹伊格、和其他一些普通俄罗斯人那样,喝伏特加保暖、喝伏特加解闷儿么
裴芮不禁充满趣味地想,来到女孩面前,然后停下脚步。
“……啊!裴老师您好,我是许笑琳。”
女孩遽然一愣,马上露出笑脸,颊边浮现一个很浅的酒窝,伸手想够来裴芮的行李箱,“接下来的几天我负责陪您在莫斯科转转,等博物馆那边通知。以后您工作有需要用到我翻译或者协助的地方,随时跟我说就行了。”
说到后面,嘴角放平,酒窝也消失了。
裴芮没把行李交给她。
“太重了,还是我来拿吧。”站前一串待客的出租车,裴芮往车流的尽头走,回头对她说,“不用叫我老师,也没必要用您。我没你那么讲礼貌,听起来会自惭形秽。”
许笑琳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叽叽喳喳讲:“那,裴姐好像有点老……不然我叫你芮芮姐吧”
“行,随你喜欢。”
裴芮其实并不很在意称呼,只要别像“裴老师”一样客套尊敬,让她多少有点惭愧。
许笑琳很用力地点一下头,马上又笑开了,一路轻快小跑,到打头的出租车前面,隔窗跟司机讲话。
“定好价了,现在去酒店。”司机没下来,单从车里打开了后备箱,许笑琳赶快帮裴芮抬行李,同时说,“火车站前面的一般都是正规出租车,酒店门口的也是,私人出租车没标识,你招招手就停,不过没法保证安全。”
车内满是机油味,裴芮坐到后座,摇下窗户通风。
“正规出租车也要提前讲价”她问。
许笑琳:“讲价一般都比打表便宜。”
裴芮嗯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问:“笑琳,你知道莫斯科怎么才能买到止痛片么奥施康定一类的处方药。”
“啊我不太清楚……”
许笑琳用余光悄然打量她,歉意地说,“我也是才搬到这里,以前住在圣彼得堡那边。”
裴芮只能说:“没事。”
要是去问尹伊格,他或许能知道答案。
他看上去就是个会了解这种事的人,裴芮无端这样觉得。
“对了,芮芮姐,博物馆的新展厅在做最后规划,展品也有调整,你负责的那一小片区域还没最终落定,这几天我先陪你在莫斯科玩一玩,等那边通知。”
见她看着窗外街道,仿佛有些兴味,许笑琳便接着介绍说,“酒店订在花园环路内侧,交通方便,你先休息休息,想去哪里叫上我就行。我个人建议头两天去看看比较有名的景点,晚上到高尔基公园走一走。早点逛红场比较好,列宁的遗体还放在那里,旁边有个中国城,离无名烈士墓也不远……要是想放松一下,可以找间俄式浴室,我知道梅灿涅区有一家……”
裴芮听着听着就笑了:“你大学专业是导游”
“啊不是,我读新闻学。”
许笑琳茫然了一会,才明白她是在调侃,也跟着笑起来,“您的你的报道我基本上都看过,从阿富汗到伊拉克,还有车臣……”
幸好她没说出诸如“你是我的偶像”之类的话。
裴芮直白道:“那你读的比我自己都多。”
“……啊”许笑琳眼睛里又透出不解,“什么意思……”
相较起多数亚洲人,她眸色要浅得多,瞪大眼睛的时候,瞳孔也微微扩张,竟有点难以言喻的刺透悚人。
“博物馆没告诉你”裴芮笼统地概括,“我做了个手术,脑袋出了点问题,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裴芮难免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必须不厌其烦地给遇见的每个人都解释一遍。
“怪不得三年前有报道说你在车臣负伤,后来就再也没消息了。”许笑琳反应了一下,眼里的不解转为惊奇和嗟叹,“我还以为你结婚生子了呢。”
裴芮:“我又没机会认真交个男朋友,跟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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