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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炉点雪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七麓雪

    “自小我就常被人说教,说我天资过人,记忆超群,与我父亲一样,将来定然也是一位出世的大英雄。”

    “你父亲”苏绿幻心头微微奇怪。

    “是以前的武林盟主萧玉和!”

    “萧玉和”苏绿幻大惊失色,躬身而起。

    “你也觉得我太傻对不对”颜慕白双眼中似有自嘲之意,“当日在东诀村,听几位前辈说起这豢相无极功,我当时居然没有丝毫怀疑过,我与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走火入魔,最后嗜杀无数江湖正道的萧玉和竟然有这样一层这样一层血脉联系。”苏绿幻不知他的恨意因何而来,玉手轻握,掰身过来,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萧玉和不是魔头,不管他临去之时嗜杀了多少无辜,至少从一开始他所求的却是还江湖一个安宁,他在世间人的眼中是个英雄!”

    颜慕白心头感激,但想到自己母亲的惨死,他摇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世人看到的那般,我虽然还是不能想起全部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萧玉和亲手杀了我的母亲颜嘉!”

    苏绿幻倒吸一口凉气,心头震颤地弱弱生疼,她断断续续地追问道:“杀母你母亲颜嘉,嘉姨是你母亲”

    颜慕白点点头,也不去注视她震惊的双眼,兀自看向远方,“这些时日,我渐渐能够记起当年的一些事情,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已然能够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勉强拼凑出来。我记得当日母亲说要去兀鹫崖见一位很重要的人,将我托付了九万大山山下一对年轻夫妇看顾,一连几日娘亲都未能回来,再后来我依稀记得山下的村中出现一位耄耋高龄的老人,我当时还太小了,一心想要回到娘亲身边,便答应跟那老人同路而行。时至今日,我想起当年,依然觉得十分诡异与怖惧,当年正邪大战,兀鹫崖戮杀盈天,所至横尸,可我四人仍可自九万山后之坡一路直兀鹫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而今我却无法记忆那老者其人的样貌,想来当年我母亲之死,定然也是跟这人脱不开关系的。”颜慕白颈处的青筋尽显,神色痛苦难言,但干净的面容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自嘲之意。他恨萧玉和那一掌夺去了母亲的性命,但似乎又对父子亲情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奢望。

    苏绿幻也不打断他,听着他原本澄澈干净的声音渐渐嘶哑低沉了下去,“我记得当时萧玉和和寒勋已然打斗多日,早已重伤在身,可当时的母亲嘴角沁着血,静静地躺在当时血染的黄土之上。”顿了顿,他解释道:“母亲武功虽不如那人,但在这江湖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却怎会没有自保之力,母亲弥留之际他竟”他的语气陡然升高,透着森森的恨意,“拿我作为威胁,逼的母亲纵身跃下”他的声色沙哑,带着弱弱的哭腔。

    苏绿幻听他说完,心头已然情愫大动。她从未想过,在人前素有一代侠名的武林盟主萧玉和竟是如斯人面兽心之人,刚欲发作,突然另一种可能霎那间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她试探地问道:“会不会是当时他已然失了心神,没有认出你们母子”

    “并非外传那般,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疯魔过,一直都很清醒。”颜慕白斩钉跌铁地回道。

    “那神鬼门的寒勋”

    “不记得了,我现在只能想起这么多!”颜慕白睫毛处挂着丝丝缕缕的水汽,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终于想起了身世,却懊恼地想让自己一朝尽数忘却,他眉峰如刀,隐着暗暗的恨意!

    “他已经死了!”苏绿幻一时错愕,实在寻不到其他可以安慰他的话语,只希望这一冰冷的事实能够稍稍减去他心头的恨意。

    “他还活着!”一语惊骇。

    “那个白发人”

    “我记不清他的容貌了,但当白发人靠近我的时候,我能够感觉的到,那就是他,很熟悉,他说的那些话,我脑海中也有些残留的痕迹。

    苏绿幻哑言失色,一时仿若语塞,两人沉默许久,苏绿幻却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才能宽慰到他。她只能望着浩浩江水,坚定地说道:“若你还是想报仇,我便陪你!”

    颜慕白蓦地转头,见她粟玉一般的容颜静若冷泉,但神采坚定,有同生共死的之壮志一般,他唇角翘起,再无法将目光从此处移去。

    静一园。

    “师父!”苏绿幻张开双臂急冲冲向着一位老人跑了过去,谁知还没到跟前,那老人一撸胡须,瞪着眼睛吼道:“毛躁什么,没见过为师”苏绿幻一愣,一双漆黑的双眼咕噜噜转动,撇着唇角嚷嚷道:“徒儿那么想你,你都不想我的。”颜慕白不禁一怔,这样的幻儿他以前从未见过,不由得站在厅中,竟连行礼都忘却了。

    那老头瞅他一眼,老大的不开心,可面前心爱的徒儿正在闹腾,他心中高兴,也懒得理这个短命鬼。

    老头对着旁人吹胡子瞪眼,对着自己这唯一的女弟子反倒没了主意,眼见苏绿幻委屈巴巴,他立刻满脸堆笑,声音洪亮地说道:“为师也想你了!”干巴巴的话语配上微露干瘪的笑容,却把在场其他人唬了一跳。

    蒋玉春唇角两侧的纹络上扬,咧开一个跟自己并不般配的笑容,拍拍心爱徒弟的肩膀说道:“好家伙,又长高不少!”

    苏绿幻懦懦一笑,老人顿时一颗暴躁的心,仿若化成了水,他的笑容似乎比刚才更加熟练了一些,眯着眼睛说道:“你传书给我说让我帮忙,什么事情”

    苏绿幻微微一愣,对着此刻还立于门外的东弗招招手。蒋玉春眯起眼睛一看,一位粗枝大汉手臂中躺着一位已近奄奄一息的娇小女子,他皱起眉头道:“为师的三治三不治,你给忘了不是”

    话刚毕,只见东弗将师妹轻轻放到厅间的长凳上,从袖中取出一堆银票放到他面前道:“老人家,来的匆忙没什么准备,只剩下这银票了,您老看”

    蒋玉春满脸错愕,口中咦了一声道:“不成想你这小王八蛋看着穷困潦倒,倒是个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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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门之祸
    黑布覆天,绵绵的细雨倾散而下,太原城中山河大街一家高脚庄门前,一批黑衣蒙面之人倏然勒马而停。不多时内里响起了怖意入骨的嚓嚓声。诺大的门庭内,一场嗜血的杀戮悄然开始!

    那些冷着眸子,身披黑色夜行衣的杀手们,顷刻之间便将前府后院的下人刺穿了胸骨。

    居然毫无防卫!

    屠戮还在继续,地上之人,仿若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眼睁睁看着充满腥血的尖刀寸寸逼近,只能一寸寸向着后方挪动着。绕是淅沥的春雨不停冲洗着青石板上盈红的血泊,但凄冷可怖的空气中仍然布满了新鲜血液的味道,整个庄园仿佛都在颤抖,无声却又声嘶力竭地吼着、痛着。

    随着敌人寸寸相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冰冷的雨水中渐渐化为乌有。他们每个人的神色好像历经剐刑一般,各处肢体和内脏崩裂着,汹涌的鲜血向外支离破碎地挥洒着。漫天的猩红血光吞噬着一张张疑惑的面容,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容都未有看清!

    那些冷如雕塑踩着热血不断手起刀落的黑衣者,个个面色死寂。如果不是尚有起伏吐纳,远远望去竟像一具具无情无识的枯骨一般,可奇怪的是,他们所有人的眼中没有嗜杀的快意,也无刀剑入肉的刹那惊惶,冷漠!对,是无边的冷漠!

    渐渐被鲜血染红的手,握着锋利无比的刀剑,像一具具行尸一般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张温热的身体撕碎。

    夜色更深了,雨势渐渐弱了下去,一眼望去,血色染就的青玉石板顺着咕咕的声音,不断地流入人工湖泊之中……

    “爹,娘我回来了!”苏绿幻唇角笑着,开心地喊着向着门内跑去,只是三丈多高的黄漆大门此刻却紧紧关闭,怎么推也无法从外打开。

    她的心下一凛,莫名的担忧和恐惧油然而生!

    “走侧门!”

    随着吱呀声响,苏绿幻惊得一声大叫,急切地朝着后院那围建筑跑去。雨水顺着她惨白的面容、指尖簌簌,如同放飞纸鸢的细蚊线一般,灌入她的耳后、颈肩,她的耳边只剩下自小到大静水流琛的欢歌笑语,混合着嗡嗡作响的冷风,不断敲打着她越发混乱的头脑。

    突然脚下生硬,一个不稳,重重摔了下去,后方响起颜慕白惊色涟涟的声音。

    “二师兄”苏绿幻惊得大声喊叫,她的眼睛顺势看到不远处,匍匐爬了几步,双手一翻,“三师兄”

    只见百里千川和严幼两人面容枯黄,形同桎枯,一人腹前剑伤狰狞外翻,另一人左胸刀伤粗犷咆哮,但却没有鲜血狂喷而出,显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多时,早就流尽了!

    苏绿幻如同疯了一般,疯狂地拍打着两人的尸体,飘洒如油的春雨如同不解风情的登徒子,却在此刻任意轻薄着她薄薄的唇角,渐渐似有鲜血流出。

    “幻儿,苏师叔”颜慕白见她情愫大动,忍住心头悲痛,小心提醒道。

    “对,爹爹和娘亲。”苏绿幻跌跌撞撞,甫才会走一般,起身朝着熟悉的房间走去。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爹娘,不会有事的。”她在心中默念着,害怕到了极点,腿脚不听使唤,明明很近的一段距离却走的异常艰难。

    门开着,苏清远和白氏静静地并排躺在地上,屋内一切都如旧,苏绿幻忍着巨大的心痛,一步步挪了过去。

    “没有呼吸了,没有呼吸了怎么会怎么会”苏母的鼻翼下,一双冰骨之手微微颤抖着,她此刻心痛到了极点。咣当一声!白虹剑贴着桌边重重地倒了下去,她扯着嗓子开始大喊:“爹,娘,孩儿回来了,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回复她只有无尽的冰冷,她不死心,扶起地上发丝紊乱的娘亲,使劲摇了几下,没有回应。

    “幻儿”颜慕白小心将她扶着坐稳,又伸出手为两位切了切脉搏,没了呼吸,自然也没了心跳。

    尸身冰冷!

    他的头脑一阵眩晕,侧头去瞧苏绿幻,只见她冰雪倾覆下的容貌血色全退,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谁!”门外人影一闪。

    但见她浅青色的身影伏地而起,如同蜻蜓般飞跃而起,猛的朝着门外追了出去。

    夜如四方砚台中的黑墨,园中的花草耷拉着脑袋,尚且不知此刻四伏的危机。这夜雨后的天际看不到尽头,也没有回路,眼前四五人压低呼吸,挺剑相向,但却谁都没有出手。

    “谁派你们来的”尖锐颤抖的女音响起,苏绿幻撑着摇摇欲倒的身体,脸上恨意狰狞着。

    “人不是我们杀的!”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容,他们与黑色很好的结合,恍若一体。

    苏绿幻怒极反笑,凄然悲恨地大声质问道:“不是你们杀的,哈哈,你当天下芸芸众生便全是头脑愚笨之人吗这满院的尸身,你们夜行于此,鬼祟悍厉,居然跟我说与你们无关!”她眼中恨意凛然,本想问出幕后之人,在此刻终于将满腔压抑的愤懑,化作锋利的剑招,一剑剑劈了过去。

    颜慕白紧随而到,火破引出,方愈发作,“师兄,我自己来!”颜慕白一怔,只见苏绿幻轻柔如丝绦的身形一纵,已然跳了出去。

    打斗中传来那位头领的的辩解之声,“乃刚发生不久,但令堂和令尊早在这之前便没了气息,你不知道吗”

    愤怒的女孩眼中之剩下那一抹又一抹的黑色,出鞘多时的白虹剑仿如沉醉嗜血一般,招招狠辣,步步惊险。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颜慕白握着火破的双手几乎在下一刻便要夺鞘而出了!

    他双眼紧紧盯着园中的打斗,深邃而怜惜的瞳孔随着心上人的招式不停地上下移动着。

    苏绿幻双手早已染红,血色的玉手紧紧握住剑柄,脸上狰狞的恨意一分未淡,切肤般的疼痛不停地搅动着她的胃腹,而这巨大的悲痛又牵动着全身的每一寸骨头,使得白虹剑能够催发出震裂天地的气势。

    她的双眼瞪得很大,用眼睛死死的盯住对方,红色似带血,又似一滩死水一般,充满愤恨,似有与对方同归于尽之气势。

    “这是最后一人了!”她对着自己说道。

    透亮青色的薄纱衣遭到刀剑切割,一道道,一条条,如同面目狰狞的野兽,颜慕白知道她已然伤的很重了!

    红色的血混着雨夜的水珠不停地侵染着,跌在石板上,滴答滴答,在静谧的夜晚更加戚戚。

    她手腕旋转,长剑也如同一条吐信的灵蛇般飞速前进,刷的一声,剑点已达其喉,接着右手一转,如游龙一般,摆尾而扫,一剑封喉。

    结束了!

    便是在这一刻,苏绿幻眼皮一合,重重倒了下去。

    五日之后。

    绵如丝线的春雨婷婷袅袅下了整整五日,阴沉烦闷的天气终于渐渐放晴,露出了久违的骄阳。

    颜慕白正在泥泞的小路上一深一脚的向着山上而来,四苦山经过断断续续五日的雨水洗礼,此刻绿意盎然,一片嫩黄醉人。

    待到了最深最深的那方天地,颜慕白却未寻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焦躁地四下寻找。

    小溪清冷,潺潺而流。

    那个修长纤细的背影背对着颜慕白,她的背挺的很直,此刻余晖正浓,斑驳的树影打在水中,晃晃悠悠,再映入她的倩影,仿佛河洛之神清冷秀丽,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水边。身上染血的衣衫早已换掉,此刻一身白衣,不染尘世。

    颜慕白叹口气,走近与她并排而立,发现她的眼睛很少转动,雪色的双颊之上无丝毫血色,神色却宁静安详。

    泛着毛刺的光芒映照在两人的脸上,然后散落在水中,随着一圈圈荡漾的凉意向着周围的树木漂散着。

    亲人一夜间全部离世,这等哀痛又岂是片刻可以消解的,颜慕白轻握住她的手,就像她曾经为自己带来的温暖一般。只是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苏绿幻扭头的瞬间却不是甜甜的笑意,而是彻骨的冰冷。

    “回来了,师兄”

    “嗯,苏师叔他们的遗体我已经找人都安葬了,你想去看看吗”

    沉默,无声的沉默

    待过了很久,苏绿幻抬头坚定地回道:“好!”

    他相信她会挺过来,一定会,他给她时间,然后一起查明真相,即使拼掉自己性命,也一定助她报仇雪恨。

    阖府安葬之后,颜慕白仍然未敢提及当日的灭门,只是陪着苏绿幻在坟前静静地跪了三日。

    颜慕白知道苏绿幻是不想让自己过多的沉浸在悲伤之中,她要复仇,她要查明真相,那么她就必须让自己受伤的身体尽快恢复如初。

    往日笑颜难在,今夕悲苦缠身!

    两人必须尽快启程,以求在三月三日之前抵达那座摄人的大山之上。

    骄阳近落,霞光流彩

    摇摇欲坠的小屋却四面透着凉风,那扇风眼无数,斑驳无漆的破门板依然在吱呀吱呀的响着,苏绿幻半躺在屋内的小床,抬眼扫视了一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环境,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想到苏梓离仍然杳无音讯,她的心头涌出一阵酸麻的苦痛,她赶紧起身将那三块破板拼成的窗扇掀的更开了一些,本意睹些春色,却看到同样一身白衣的颜慕白正在静静地摆弄着烧烤。

    他的头发以竹簪缠起半束,下方头发垂落,周遭散发着焦木被炙烤时候淡淡的温和味道,而攒动的火苗之上,袭过不远的窗扇传来阵阵的鱼香。

    天边晚霞璀璨夺目,满天琉璃,苏绿幻看到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左手举起插着鱼的焦杈,右手用匕首轻轻错开在鱼身上划了几个口子,均匀得将一些白盐抖落上去,转头的瞬间正好与她目光相接,微微笑了笑,顿时她的心中满是柔软,心道:“不止师姐,我还有爱人,爹娘你们看到了吗不用太牵挂女儿,你们天上看着,女儿定会为你们报仇,也一定会将找师姐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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