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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门女记者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不画
从逃出东北的那一刻,厉凤竹就暗暗起誓,如果日本人企图烧光东北的书桌,那么她要把这些真实的黑暗拉到阳光下。除非这个世界彻底被黑暗所吞噬,否则她不会放弃心中奔向光明的信念。
走了没几步,她又退回去,弯下腰从纸箱里,找回她在天津时报的名片,细心地收了起来。她不是舍不得印量在天津数一数二的大报馆,她只是从心底里觉得“外勤记者”的头衔,是她一生最大的光荣。
起身又行了两步,不知不觉竟站在了天津卫手艺最好的裁缝铺陈记裁缝铺门前。心想,不如置一身新行头,彻底地改换一下面貌。
可再定眼一看,铺子里的场面似乎不大对劲。
除了掌柜和伙计,及一位穿夏布褂子戴圆框眼睛的面善者。另有一位男子,穿着黑色日式制服,领着四五个手下。专属于记者的独特嗅觉告诉厉凤竹,这里即将发生些什么。
不过,那位面善者究竟是谁呢
厉凤竹低眸思忖了片刻,是了,这位学者仿佛就是鼎鼎大名的吕乃文,曾在南开讲过课的。当时,厉凤竹借着采访的便利,从乌泱泱不到头的人堆里勉强挤到了前排。除了授课,他现下仿佛还兼着大公报经济版主笔一职。之所以一眼未认出来,皆因讲台上的吕乃文神采飞扬、幽默自信,下了讲台又亲切有礼,可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有现在这种面如土色的严肃模样。
再从那群黑衣人的架势看,大约又是日本人在闹事,还闹到英租界来了。
未有太多的犹豫,厉凤竹挺了挺身,自去推那扇玻璃门。
屋内人俱有些发愣,因为这种场景下,寻常人躲都躲不得,怎么还有送入虎口的呢
而厉凤竹则集中全副的注意力,去留心那几个面冷的黑衣人。当领头的回身看她时,她立刻就接收了许多的信息。这人的面貌也是她所熟悉的,野崎公馆近两个月的活跃分子坂本林智。因他有一位生于天津长在东京的母亲,因着这一层身份,举凡是日本领事馆出面表演对中亲善时,总有他的身影。然而,瞒不过厉凤竹的另一个线索是,野崎公馆以俱乐部形式为遮掩,实则是日本搜集英法租界情报的据点。
所以,吕乃文现在是有危险了。
“掌柜的歇业,今儿不待客。”坂本林智一开腔,果然口音纯正,他的眼里有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阴鸷,睨着这里的掌柜陈老五道,“是吧”
一脸老实本分的陈老五讷讷地从鼻子里哼了许多的“是”出来,眨着眼睛想请这位不知此地杀机重重的女士,赶紧脱身离去为是。
岂料这厉凤竹绝非一般人,淡然一笑,熟稔地搭起讪来:“吕先生便是客吧”
吕乃文先不忙着回答,仔细打量来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眼中略有疲态,背脊似乎刻意挺得很直,乍一看很干练。个头有些高,大约是北方人。留着西式的卷发,两边耳后点缀着两个带小钻的发夹。藏青底色的印花哔叽套装,袖子很短,臂上的肤色分了黑白两截,一望可知,是一位奔劳的职业女性。
坂本林智也因她这种不寻常的气势,不得不谨慎收敛起来,但眼底依旧充满了逼人的寒气:“他是贵客。”





津门女记者 第4章 路见不平
厉凤竹唇角微微地一翘,她在计算自己身上是否握有可与日本人一搏的筹码。思来想去之间,唯有天津时报这个招牌可以拿出来挡一挡。毕竟是英租界工部局的报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尽管厉凤竹是厌恶在中国的土地上,借着一方外国势力,去抗衡另一方外国势力的,但迫于现实,总是不得不这么去做。
约翰逊不过午是不会去报馆的,也就是说辞呈还没有真正地发挥效力,她还有最后一次狐假虎威的机会。
“陈掌柜!”腰身挺挺的厉凤竹抬高了分贝,想要引起坂本林智十二分的注意。
“嗳……”陈老五却已被吓得不轻,几乎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您言语。”
厉凤竹对着坂本林智浅笑了一下,遂转头看了一眼吕乃文,这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远远望进来,便认出吕先生了。您可是英国商会的座上宾,想必是为了在津英商的友谊酒会来做礼服的吧我正好负责那日的采访,正为穿什么发愁呢……”
记者这个身份让坂本林智慢慢和颜悦色起来。在现阶段与记者界,乃至英国工部局起什么摩擦,似乎是难以交代的工作失误。
就在坂本林智犹豫之间,厉凤竹心内大为庆幸自己拿回了即将失效的名片,正好可在此时一用:“罢了,我把电话留在这儿,您改日有空就告诉我。”说完,冲吕乃文微微点了一下头,大大方方地就走了,始终没有过度地暴露自己进屋的目的,也就没能留下什么可以让日本人滋事的借口。
坂本林智精通中文,瞥一眼名片便因厉凤竹的身份,心中更添一层顾虑,继而转身预备取消原计划。
他的下属宝木三郎上前,用日语小声交流着:“坂本君,要放弃吗”
“出现的不是小人物。”坂本林智的眼角不时偷偷斜向吕乃文,“如果让难缠的记者,成为时间证人,天津的抗日情绪会因此事而继续扩大……”
宝木三郎用力抿了抿唇,不甘道:“抗日情绪又怎样,劣等民族向来敢怒不敢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持畏日情绪。”
“不急。”坂本林智眼中的犹豫很快被胸有成竹的惬意所替代,转头切回中文,笑望着陈老五吩咐,“中国人常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陈掌柜,继续为吕先生量尺寸吧。”
陈老五岂有不从之理,赶紧取下脖子上的软尺,应声照办。
吕乃文冷哼着抬起双臂任他量,口中故带讥诮地说道:“掌柜,你说说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又顶何用有人就是要把那窗外之事硬算在我头上,你说冤不冤呐!我要不出家得了,这总耳根清净了吧。”
陈老五听了,吓得手直发抖,哪里敢答应,只是苦着脸觑向坂本林智。
只见他耐着性子解释:“情势紧张,并非我愿,先生多包涵吧。”
一小时以前,野崎公馆收到情报,称有两名中共地下党会在陈记裁缝铺碰头。于是,坂本林智赶来此地蹲守,万没想到撞见了从不过问政局的吕乃文。如果情报属实,上头的处事风格向来是不能拉拢的精兵强将,也绝不能白白送给对手。
但吕乃文名望、实力均不可小觑,在经济界颇有地位,可以轻易请动大半个天津卫的富商。就日本方面目前针对天津乃至整个华北的战略,还不到挥师而下的阶段,笼络名流富豪,策动下野军官政客推进各地独立,才是现阶段的第一要务。从这个角度讲,没有切实的证据,不可轻举妄动。
搜查的结果,于表面上是指向情报有误的方向的。加上厉凤竹的意外搅局,坂本林智只能被动地暂退一步。
退让的姿态,并未换来吕乃文任何的愉悦:“我呀,要出家就去金刚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待着,安生呐!”
坂本林智见话不投机,既不想进一步去得罪他,也忍不下心性继续听他的冷嘲热讽,大步流星而去。
宝木三郎则露着凶光,一直不甘心地盯住吕乃文。他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让中共的接头计划取消了,但像吕乃文这样油滑地守着中立态度的大人物,彻底消失才是最好的。
回到车里,坂本林智扳了一下后视镜,正好照到一直等在街对面观察动静的厉凤竹。而厉凤竹的也毫无畏惧地往街心多走了两步,那气势彷如宣战一般。
“不要因为关东军的冒进让他们在东北占了大便宜,就迷信暴力可以解决一切。中国有个说法,重压之下必有勇夫。”坂本林智低头看着宝木三郎左边空荡荡的衣袖,语气变得格外诚恳起来,“你是英雄,我很敬重你,但军人的天职应该是服从。”
宝木三郎的坚持到了这时,才慢慢开始软化起来。他想到自己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时,曾发过的誓,丢了一只手,照样能为天皇尽忠。而丢了一只手的他,不能再把杀多少人,当成自己的军功章。
“我会记住的。”宝木三郎重重地一点头,表示知错。
坂本林智拍着他的肩膀,默然笑了一下。
从后视镜可以望见,吕乃文穿过马路,正对着厉凤竹道谢。
这个吕乃文,真的会是共产党吗
带着无法消解的疑惑,坂本林智发动了汽车。
而厉凤竹早与吕乃文热络了起来:“两年前听过先生一场演讲,若先生不弃,我也算是您的学生了。”
“哪里话。”吕乃文伸出手,用力地摇撼,道,“我这脑子呀,除了数字对什么都不大敏感。这会儿才想起来,尊姓厉,密斯特约翰逊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这时,坂本林智的车似是示威,似是警告,经过他二人时,按了两下喇叭。
厉凤竹自是痛恨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却又不免为此感到困惑,忙问吕乃文道:“您向来只醉心于经济理论研究,虽然有报社的公务在身,但在我印象中,却从不曾在公开场合与日本人为敌,怎么会……”
吕乃文也是一脸不解的模样,连连摇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估摸着,又到一年的九一八啦,他们自然做贼心虚些。应当是得了什么信儿,大抵不是十分准确的,却叫倒霉的我给撞上了。因为虽然搜了我的身,到底没有过多的为难,大概是对情报来源没有足够的信心吧。”
厉凤竹脑中思索着,口中喃喃道:“搜了客人却没搜店家……”
吕乃文些微听见几声,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别看错了陈老五,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却很善于结交场面上的大人物。工部局的董事,哪个不是他的熟客。要是在英租界闹得过于难堪了,日本人也顶不住呀。”
厉凤竹打量着吕乃文的笑容,想获得更多的讯息。但左看右看,他都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知识分子,似乎在这一方面没有什么敏锐的嗅觉。厉凤竹则没把问题看得这么简单。
如果坂本林智此来有着一定的目标,固然英国人会是他们顾虑的一个层面,但未动陈老五一根汗毛的最主要原因,应当是情报本身排除了他。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内,在与她擦身而过的众多平凡人之中,有日本人的敌人。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各自告辞分别。
吕乃文回身一瞥眼,便撞见早前被厉凤竹丢弃的那个纸箱子,里头露着许多带有天津时报印迹的笔墨纸张。他这时倒是大为敏感,立刻改了主意,一路追了回去,大声喊住了厉凤竹:“密斯厉,请站一站!”随后,脸上堆起笑容来,真挚而委婉地对她抛出了橄榄枝,“恕我冒昧,敝社近来紧缺人手,向您这样愿意跑外的记者更是没有的了。若是您愿意的话,来咱们这儿兼上一两小时的差,一礼拜偶尔地出两三篇稿子,那也是帮了社里的大忙了。”
心思细腻的厉凤竹,不忙着回答,而是远远望向了那个曾属于自己的纸箱,然后莞尔答道:“吕先生,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这里是英租界,日本人始终是有顾虑的。所以即便没有我,您自己也是可以脱险的。是我太痛恨日本人了,一见刚才那种场面,就忍不住要插上一脚。现在回想起来,幸而我还不算冲动过头,否则就有害人害己的危险了。”
这倒是个极有傲骨的女子,吕乃文如是想着,就越发想要替报社笼络了:“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实在话。咱们新闻版的主任见人就抱怨这事儿,我不就上心了嘛。今日遇上,也是缘分一场。再者说,我一个只会写经济理论的人,不担多大的官儿,干预不到其他部门的人手去留,将来如何还是看你自己的。”
厉凤竹低头笑着,不置可否地点头说道:“谢谢您,真的谢谢。”
吕乃文也不好强迫她表态,只得再次道别。




津门女记者 第5章 重新出发
一天之内卷入两场纷争的厉凤竹,到了这时才有空闲,去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也是亟待完成的事。
关于学堂的斗殴,她有必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耽误了那么多人的时间,最后报上却没有半个字的体现。
可是,身为记者最两难的立场是,若你没有耐心与当事者推心置腹,就无法真正去深入事件最内核的矛盾点;若你深深走进了事件的中心,谁又愿意为你付出的巨大心力与时间买单呢昨夜那些恳切的保证,真诚的同情,皆在天津时报出刊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骗局。除了白眼、鄙夷、谩骂、泄愤,厉凤竹的歉意再收不到任何其他的回应。
孩子的哭声、家长的哀叹、校方得逞后对新闻界高调的答谢,一天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人的命运。
奔波了几十个小时,却什么也没能挽回的厉凤竹,呆呆地望着公寓的天花板。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回入睡失败了,生理上的疲惫一次次地强迫她闭上双眼。不过几秒的时间,心头总有各种情绪陆续地冒出来,有愧疚、有愤怒,也有绝望。
几番挣扎之后,厉凤竹滕然起身,扭亮了电灯,在书桌底下仔细地翻找着近半年来每一份大公报。说来有趣,做了多年的记者,认识行业里的许多人,然而时间被永远报道不完的新闻所霸占,未必有工夫认真拜读同行们的文章。
看完了报,又提笔将早上未写完的稿子给续了。
这一来,玻璃窗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微弱的白光。
不拘如何,总要有一个牢靠的渠道,把学生的事情说清楚才好。
厉凤竹想着,便下了决心,等天大亮了,就去大公报谈一谈。
有了决断,似乎就减轻了烦恼似的,往床上随便一歪,便睡了足有三个钟头。
醒来时,洗了个冷水脸,梳了梳头发便出门了。
大公报新闻部的主任是徐新启,大不了厉凤竹几岁,生得矮小瘦弱,工作起来却富有精力。待他分派完一整天的任务之后,才有空来招呼客人。
一开口,是浓浓的四川口音:“密斯厉,我认得你嘞,你的文章我看得还是蛮多。就是吕先生不和我讲起,我也要上门去请一请你嘞。我们这一行,每天都像打仗,这办公室就是半个战场,战友、敌人轮番地来,所以有什么话我就直说咯。待遇上不会比你老东家低,而且你不用坐班,时间全自由,你看好不”
“其实主要是……”
未等厉凤竹把话说完,徐新启立刻又笑着补充道:“报社大了一点,免不了各有各想。但是只要我做一天新闻主任,我就坚持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这句话留有不小的余地,也正是因此,反显得真实。
厉凤竹抿着唇想了一下,从公文包里取出连夜赶出来的新闻稿,递过去道:“待遇上我想贵报社也不至于落于同行之后,就一件事儿,您要是能拍板,我今儿就算来报到了。”
徐新启双手接过,幽默道:“要是都带着稿子来应聘,我怕是比发财还开心些。”
厉凤竹却笑得有些吃力,一方面还是休息得不足,另一方面她内心深处对大公报颇有微词。要知道尽管眼下大公报坚定地站在抗日一方,但东北沦陷的头一年,他们所提出的“缓抗”一说实在不得人心,厉凤竹对此深有恶感,至今还没能完全释怀。
谁料这位满口白话的主任,看完稿子完全是如获至宝的模样:“好得很!密斯厉要是没有别的问题,我马上就叫人去排版。”
“真的吗”厉凤竹这时终于来了精神,睁大的眼眶里闪着些许泪光,站起身,隔着桌子拉着徐新启的手,用力地摇撼了数下,“徐主任,我替这些孩子谢谢您。也替我自己,谢谢您了。您不知道我昨天一整日的遭遇,差一点就使我动摇做这一行的决心了。”
“你带着礼来的,倒先谢起我来咯。”徐新启举着稿子,激动地晃着,刚说要排版真就如此行动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又站住步子,回头换上了一脸严肃,“你别怪我没提醒你,文章一登,动摇你做记者的事情,会源源不断地来哦。”
厉凤竹也就站直了身子,正色回答道:“麻烦是不会断的,这点觉悟我有。动摇我的只是,没有人愿意与我携手光明。如果贵报社愿意接受我这个不知趣的人,别的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好啊,好噻!”徐新启一手比着大拇指,一手开了门,笑呵呵地一路说了出去,“你就放心在我手底下做巾帼英雄。”
一时间,独留下厉凤竹的办公室变得异常安静。在等待徐新启回来的空档,厉凤竹好奇地环顾着这里的布局。四面墙摆满了书架,各种资料书籍堆得这些书架喘不过气来似的。
视线落向办公桌,徐新启似乎正在研究一项重要的工作。摊在正中的报纸上,大字号标题写得有些骇人,乃是“弃亲不养败坏人伦,立场反复居心难测”,下头一行小标题“假英雄之真面目”,正文之上配着抗日名将马占山的戎装像。第一句话里提到的这段公案,早在两个月前,就闹得天津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前不久,天津地方法院检察处刚向马占山发出传票。许多报社的记者都在关注追踪这条消息,厉凤竹也颇有留意。
至于第二句话,就扯得远了些,东北局势复杂,抗不抗日吵到今日也还没个结论。马占山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先是在江桥打响了中国军队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第一枪,战至弹尽粮绝,又选择担任伪满洲国军政要员。不到两个月,在筹集了两百万银元、三百匹战马和十几卡车物资之后,带领亲随再举抗日旗帜。五个月的苦战,终因孤军无缘,退往苏联境内。
“听你口音是东北人”
徐新启的问话,打断了厉凤竹的回忆。
“是。”她发现徐新启的眼神在自己与报纸之间流转,便站起来说道,“我对马将军的生平,还是取支持态度的。他若是墙头草,何至于毁家纾难,流落在外多年到如今,也不过在天津过着不得志的寓公生活。”
考虑到她对东北应当有更深的了解和情感,徐新启不假思索地决定道:“那么……你来接手这个工作吧。先前有同事跟过一阵子,但是出于多方面的原因,一直访不到马占山一方面的消息。这个工作说好做也好做,说难做也难做。现在的情况是,唯有声称被弃养的原告马荣一方频频表态,而马占山如同失踪了一般。所以,想天天出消息不难,想有全面的消息难于登天。”
厉凤竹点了点头,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那么之前的工作做到哪一步了呢”
徐新启皱着眉头,摊手道:“马占山现在连住处都是守秘密的,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马荣时常出现在英租界西芬道附近。”
这种情况下,只有蹲守一条路可以走了。厉凤竹起身牵了牵衣襟,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那就够了,现在除了时间,我什么也不要。”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咯。”徐新启满意地颔首,把手伸向她,面带鼓励地大大摇撼着,“还有一点要关照你,这案子牵涉太大,一切进展直接由我拿主意,向旁的人最好守一守秘密,否则马将军那边只会更加地戒备媒体。”
刚接到新工作的厉凤竹,似乎运气很不错。才在英租界西芬道转了不上半小时,果然有人当街闹了起来。
有位老人对着过路的人,声泪俱下道:“街坊们,你们给评评理呀。我辛苦一生,养得马占山那老小子出息了,又能打仗又能当大官儿。可人家呢,阔了就不认亲爹了。我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啦,也吃不上他几口饭,见不着他几回面了,我就想着临死前了一了这半辈子的心愿……”哭到这里,一个趔趄扑在地上,几乎要背过气去。
厉凤竹在人群的缝隙间穿梭向前,只见地上坐着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发,破的衣裳挂在瘦骨嶙峋的肩上,脚下的草鞋断成了两截。黑黢黢的面孔被晒得发紫,褶皱中嵌满了泥垢,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听他的哭诉,大约这就是马荣了。
众人见他这般肝肠寸断,不由都跟着落泪叹息:“我说呢,这家人怪怪的,大热的天儿挂那么厚的窗帘,从不开门开窗的,原来是没脸见人呀!”
厉凤竹闻言,眼中不免为之一亮,遂追问道:“哪一家呀,我天天打这儿过,偏是不知道咱们街上还住着将军呐”
人群中有人接言答道:“三十多少号我也记不清了。却也好认得很,有一家窗户挂满黑窗帘,从来不开门不开窗的就是。”
厉凤竹点着头,默默记下了这条重要的线索。
随着马荣声情并茂地诉说,附近一带的住户,无不落泪叹息。唯有厉凤竹,大约出于对抗日英雄的崇拜之情,始终存着疑。这样的控告,难以证实也难以证伪。记者这行干久了,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多了,就能知道有时候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未必是真的有理。譬如师生斗殴就是一个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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