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猛子
西北狼紧随其后,长刀卷起漫天风尘,掀起阵阵血雨腥风。
苏合香猛地勒住马缰,掀起五色金翠纹护具,举起了白玉角号,用尽全身力气吹了起来。苏氏骑卫纷纷打马而至,列于两翼,孔雀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气势如虹。
护具掩上,长枪举起,白马扬蹄长嘶,直立而起。
“苏家儿郎,家园已毁,生死无路,今日唯有一战”苏合香高悬马上,挥枪娇呼,声嘶力竭,“唯有一战”
“杀”白马腾空飞起,苏合香一马当先,呼啸而进。
“杀”苏氏骑卫杀声如雷,狂飙猛进,如决堤洪水,咆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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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骑士从沙尘中冲了出来。
为首一人黄袍黑氅,手执双刃长刀,正是老狼府旧将傅端毅。
在他的身后,是一位长髯僧人,一张黑褐色的脸膛,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不怒而威。
杨渊、西门辰、谢庆、方小儿……天马戍戍卒,河北刑徒,还有一群沙门信徒,都从沙尘中呼啸而出。
“菩提寺……”僧人怒声狂呼,“孽畜竟敢毁我沙门伽蓝?”
“不悔师兄,我可曾诳你?”傅端毅手指冲天大火,冷笑道,“楼观道已经疯狂,铁勒人更是灭绝人性,若你还是抱着一分菩萨心肠,那么今天所有人都将死在这里,楼兰将成为人间炼狱。”
不悔的怒火在燃烧,杀气在沸腾,脸颊上的肉剧烈抽搐着,“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杀”
号角起,战鼓擂,勇士如虎,发出震天怒吼,卷起万丈狂飙,一头冲进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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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六十三章 燃烧的菩提寺
契苾葛所领乃契苾部的精锐,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之辈,以一当十之勇士,而伽蓝一方,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激战之初,西北狼凭借自己的强悍武力尚能横冲直撞,但随着战斗的延续,西北狼的体力迅速下降,好在苏合香所率精壮也是强横之辈,勉强支撑,然而,随着战斗的白热化,尤其契苾葛带着全部亲兵侍卫杀进战场之后,局势马上一边倒。
危急时刻,傅端毅和不悔和尚率众杀到,不过依然无力扭转双方实力上的差距,这样打下去,就算铁勒人没有后援,契苾葛也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虽然付出的代价可能极其惨重,但由此一来整个局势必然为铁勒人所控制。
擒贼先擒王,今日一战,若想击败铁勒人,若想活着离开战场,唯一的办法就是击杀莫贺咄特勤契苾葛。
西北狼配合默契,在临敌经验上更是丰富。伽蓝看似疯狂,实际上始终保持着理智,耐心地寻找一击致命的机会。西行、楚岳等人对他了如指掌,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道他打算干什么,尤其在这一刻,大家都想到了同样的对策,采取了同样的办法,是以西北狼的战阵更是严密,攻守兼备,就等待那生死存亡的一刻。
西北狼在沙尘里鏖战,在战场上纵横,就像一头咆哮猛虎,冲过了战场左翼。
左翼战场上,苏合香和部属们正在浴血奋战。伽蓝从苏合香的马前掠过,向她做出了一个手势,嘴里更是发出一声嘶哑狂吼,“阿苏,攻上去,拖住他们”
苏合香心领神会,长枪舞动,厉啸回应。
如狂飙席卷,西北狼随着暴戾的沙尘冲到了战场右翼。
右翼战场上,傅端毅带着杨渊、西门辰等天马戍卒,谢庆、方小儿等河北信徒,步骑并进,疯狂厮杀。不悔和尚和沙门信徒们更是舍生忘死,满腔愤怒轰然爆发,以命搏命,誓死捍卫沙门荣光。
伽蓝从傅端毅的马前掠过,一手执刀御敌,一手凌空挥动,“文谦兄,攻击,攻击”
傅端毅长刀划地,掀起冲天沙尘,“伽蓝,不可久战,快,快”
西北狼没入沙尘,霎那间出现在沙门信徒之中。烈火风驰电掣,数息便追上了不悔和尚。
“师兄,助我”伽蓝冲着他厉声叫道,“杀了契苾葛,杀了他”
不悔和尚一声怒吼,抬掌拍上马背。战马痛嘶,撕开四蹄,舍命狂奔,与烈火齐头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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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苾葛怒不可遏,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原本无懈可击的谋划,因为伽蓝的出现产生了一连串的变数,如今更是把铁勒人逼得铤而走险,不得不摧毁菩提寺,设局围杀,但即便如此,铁勒人还是被伽蓝这头恶狼咬得遍体鳞伤。
伤得太重了,损失太大了,契苾人丧失的不仅仅是士气,还有夺回楼兰的机会。几年前,铁勒人付出巨大代价击败吐谷浑,攻占了楼兰和且末大部,但转眼就易手于东土大隋。隋人不但实力强悍,更阴险狡诈,极尽巧取豪夺之能事。
今日,铁勒人绝不能失败。隋人的大军正在远征辽东高丽,短期内根本无法应对西土的紧张局势。铁勒人假若错过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遇,那么等待他们的命运不堪设想。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控制,绝不能仰他人鼻息屈辱生存。
菩提寺的大火照亮了灰蒙蒙的苍穹,就连沙尘都沐浴在这片血色光芒里。契苾葛转首北顾,在天际间寻找新生的狂飙,急切盼望着援兵的到来。
杀了金狼头伽蓝,砍下西北狼的脑袋,宰杀楼兰苏氏巨贾,形势就牢牢控制在铁勒人的手里。这个世间虽然没有天理可言,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天理,但有的时候,在形势微妙之刻,掌握主动,寻到理由,却可以有效阻御强者的攻击,最起码可以给自己赢得回旋的余地,赢得积蓄力量的时间。
突然,沙尘厉啸,激扬碰撞,天地顿时为之一暗,眼前能见不过数尺,耳畔是轰鸣的战马奔腾声、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惊天动地的鼓号声。
寒风咆哮,沙尘席卷,火光撕裂了黑暗,倏忽间眼前一片大亮。
一张金灿灿的狼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五张黑黝黝的狼脸仿佛从地狱里破空而出。
契苾葛的心骤然猛跳,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惊恐而愤怒的吼叫,“伽蓝,伽……蓝……”
“咻咻咻……”弩箭撕裂空气的声音刺耳而惊心,就像地狱亡灵发出的啸叫。
契苾葛的吼声刚刚冲出鎏金护具,坐下的战马就突然煞住了身形,庞大的身躯连番震颤,跟着就摇晃起来,悲嘶声仿若撕心裂肺的哭号,让人感同身受,仿若看到死神狞狰的嘴脸,看到自己的灵魂正在离体而去。
契苾侍卫们骇然惊呼,拼死阻击,但他们的速度慢了,太慢了。
一道血染的闪电突然掠空而至,两只利爪犹如无坚不摧的电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进了契苾葛的大腿。契苾葛发出惨痛叫吼,单手执槊,右手拔刀就砍,但慢了,太慢了,他的刀尚未拔出,暴雪就腾空而起,利爪上带着两块血肉,瞬间没入沙尘。
烈火狂嘶,矫健身躯跃空飞起,伽蓝如天神一般高居其上,长刀举起,雷霆一击。
侍卫们杀到了,刀矛枪槊厉啸而至。
老狼们杀到了,五只长刀整齐划一,咆哮着,嘶吼着,舞起片片残影,筑起道道刀幕。
沙尘飞卷,一名白袍僧人裂空而出,从飞奔的战马上腾空跃起,一脚蹬上楚岳的兜鍪,身形再起,一柄三尺厚刀横空出世。
烈火落地,长刀劈下,伽蓝发出震天雷吼,“杀”
契苾葛急怒攻心,瞪大双眼,疯狂叫吼,长槊凌空阻截。
“当”,金铁交鸣,长槊倒撞下落,长刀去势不减,呼啸而下,狠狠剁在马头上,鲜血迸射。
战马轰然倒地。契苾葛随之倾覆。
不悔再蹬西行之兜鍪,身形三度腾空,三尺厚刀高高举起,如九天鲲鹏,一击而下。
契苾葛惊惧之极,倾倒之刻,长槊横扫,意图护住自身。伽蓝长刀如虹,再度击下,“当”一声正中槊柄,当即断为两截。
不悔电闪而至,一刀剁下,契苾葛惨嚎半声,仆倒于地,再无声息。
不悔站直身躯,高高举起鎏金护具。
暴雪突然从沙尘里冲出,嘴里叼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昂首立于不悔身边。
“契苾葛死了,莫贺咄特勤死了”西行放声狂呼,声如惊雷。
“契苾葛死了”伽蓝、布衣、楚岳、魏飞、阳虎齐声高呼,声震沙场。
死了?莫贺咄特勤死了?契苾侍卫们望着不悔手中的鎏金护具,望着暴雪嘴里的人头,心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溃,死了,莫贺咄特勤死了愤怒,极致的愤怒,“杀,杀”侍卫们悲愤惨呼,蜂拥而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回人头,抢回尸体。
“契苾葛死了”震耳欲聋的吼声在沙尘里此起彼伏,隋人欢呼雀跃,鼓号骤然密集,士气陡然大振,杀声更是直冲云霄。
“杀”伽蓝爆发了,西北狼爆发了,六柄长刀疯狂嘶吼,血肉横飞。
“杀”苏合香浑身血染,带着苏氏儿郎疯狂杀戮,不死不休。
“杀”傅端毅如凶残猛兽,带着一群杀红了眼的野狼,亡命撕咬,攻击
铁勒人的战旗倒下了,士气崩溃了,勇气丧失了,终于,在失去理智的契苾侍卫们被砍倒之后,余者狼奔豕突,逃亡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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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拿着鎏金护具,望着在大火中燃烧的菩提寺,望着尸横遍野的戈壁,双目含泪,喃喃念起了《大般涅磐经》。
伽蓝气息粗重,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来。暴雪跟在他的身后,浑身血染,大头高高昂起,傲然四顾。
西行和楚岳相互搀扶着,铠甲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布衣、魏飞、阳虎倒拖长刀,牵着战马,摇摇晃晃地走出沙尘,精疲力竭。
苏合香拄着长枪,带着几个苏氏属从,步履蹒跚而来。
傅端毅和杨渊、谢庆等人依旧沉浸在击败强敌的兴奋之中,大步流星,匆忙赶来。
“师兄……”伽蓝愧疚躬身,拱手请罪。
不悔紧闭双目,面如寒霜,仿若不闻,诵经不止。
西行、楚岳分立于伽蓝身侧,躬身致礼,“师兄……”
不悔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满脸沧桑的楚岳,颔首致礼,“你还活着,好即转目瞪着西行,厉声质问道,“檀施主,贫僧当不得师兄之称,贫僧没有你这个师弟。”
西行微微皱眉,眉宇间掠过一丝恼色,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低下了头。菩提寺焚毁,在自己的预料之外,楼兰局势的变化,也在自己的预料之外,这一次,失策了。
“伽蓝是谁带出来的?是不是你?”
西行无言以对。此次南下且末,自己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召回伽蓝,把老狼们聚集到一起,然后杀回长安,血债血偿。不悔如此诘问,自己无力辩白。
“好悔脸色铁青,指着在大火中燃烧的菩提寺,怒声叫道,“菩提因你而毁,佛祖必生雷霆之怒,你死后必坠阿鼻地狱,此等罪孽,即便拿你的生命也难以抵赎。”
“师兄,此生此世,我必回楼兰,重建菩提”西行冷笑道,“师兄大可不必为**心,百年之后,我或许还能登上梵摩天。”
不悔勃然大怒,把手中鎏金护具狠狠砸到地上,作势就要动武,不料就在这时,地上传来一声痛苦呻吟。众人齐齐低头,却看到鎏金护具正好砸在一具尸体上,而那尸体经此一击,额头顿时流出鲜血,一个血糊糊的头颅竟然抬了起来。
“契苾葛”伽蓝惊呼出声,“他还活着?”
西行等几个老狼霍然望向不悔。不悔冷笑,一脚踹在契苾葛的脑袋上,头颅撞回地面,“咚”一声响,寂然无声。
“活着比死了有用。”不悔用力一甩袍袖,“收拾伤者,即刻上路。”
说完再度闭目,喃喃诵经。
伽蓝和西行等人互相看看,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即散开,各带人手火速打扫战场。
苏合香却是没动,反而走近了几步,站在不悔身边,拿下了五色金翠纹护具,嘶哑着声音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不悔轻叹,“阿苏,这一步走出去,万劫不复啊”
苏合香咬着嘴唇,美目含泪。
“当年无论是你父亲,还是你两位兄长,都不敢走出这一步。”不悔痛爱地看了她一眼,“伽蓝是魔鬼,是阿修罗,你听他的话,跟他走,只会坠入阿鼻地狱。”
“我真的错了?”
不悔手指正在大火中悲号死去的菩提寺,“沙门伽蓝遭此大厄,就是源自他的杀戮。贫僧此前正在魔鬼城超度亡灵,惊闻伽蓝重现,当即日夜兼程而回,但依旧迟了一步。”不悔仰天长叹,“但这仅是开始,更可怕的杀戮还在后面。”
苏合香轻轻擦去眼泪,“师兄,那我这一步就没有走错。”
“时也,命也,运也。”不悔微笑颔首,“阿苏长大了,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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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戈壁上沙尘厉啸,菩提寺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只剩下几缕黑色的浓烟。
契苾罗利儿慢慢走在尸横遍野的戈壁上。在他的周围,两百余名将士正在翻寻尸体,寻找契苾葛。
黑夜即将到来,罗利儿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没有寻到莫贺咄特勤的尸体。
这个消息让他松了口气。契苾葛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被伽蓝俘虏了。
罗利儿抬头望向暮色中的遥远天际,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伽蓝,过去你曾帮助铁勒人击败了泥厥处罗可汗,今天,你是不是还要帮助我们攻占楼兰?
“传令,连夜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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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六十四章 黑胡子
暮色如晦,沙尘飘扬,晚风凄厉啸叫,冷彻入骨。
蒲昌海渐渐沉入黑暗,唯有涛声依旧,胡杨林掀起阵阵波澜,仿若与海水、与风沙一起唱和悲怆之曲。
帐篷在林里摇晃颤抖,枯黄落叶在风中飞舞盘旋,篝火点点,或明或暗,驼马散落其间,不时发出几声寂寥嘶鸣。远处有野狼的凄嚎,孤单而森厉,更添无穷寒意,让人不自觉地裹紧毛裘大氅,贴偎于篝火四周。
长孙无忌躺在地上发出轻微鼾声,李世民却是毫无睡意,一双眼睛半闭半合,整个心神都放在了帐篷外面,凝听着风中的动静。
落叶飒飒,如黑暗中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处在这个险恶而恐怖的环境里,假若心神不守,必然恐惧难当,毛骨悚然。李世民正要放弃,突然就听到一声战马的低嘶,几声狼犬的凶吠。李世民猛地睁开眼睛,一跃而起,三两步冲到帐帘旁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
十几步外有一堆篝火,一个披发左衽的黑袍大汉坐在火边,兴致盎然地烤炙着一只野兔。这个大汉身高体壮,一脸浓密的黑须,因为胡子太多太密,能看到的也就是一张厚实的大嘴,一个肥嘟嘟的大鼻子,还有一双晦涩无神甚至有些呆滞的眼睛。
这个人叫沈仕鹏,几天前带着十几只骆驼,三个健仆突然出现,自称是行走于敦煌和楼兰之间的牛贩子,受伽蓝委托,给莫贺设阿史那泥孰做向导。
在沙漠中转了几圈,然后就到了蒲昌海,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看到任何人,甚至连一只野兽都没有看到,而尤其让人奇怪的是,阿史那泥孰和黑突厥卫士们竟然不闻不问,任由沈仕鹏带着他们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对行程路线从不提出任何质疑,只是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诡异。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预感到楼兰要发生什么,但面对莽莽大漠,面对灰蒙蒙的苍穹,两人一筹莫展,只能无助等待。
在沈仕鹏的仆役中,李世民看到了一个人,直觉告诉他,此人不同寻常,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产生,此人会不会就是失踪的薛德音?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不可遏止。李世民随即全身心投入,试图寻到蜘丝马迹以验证自己的猜测。
三个仆役打点好宿营杂事,陆续走到篝火边坐下。沈仕鹏拿出短匕切开野兔肉,洒了一些盐巴香料,递给三人分而食之。
“吃完后,分头行动。”沈仕鹏声音不大,但透出一股忧虑,“你去北边探查。你去南边,要小心一些,见机行事。先生劳累了,吃完就去帐中歇息,莫要伤了身体。”
两个胡人低声应诺。
“无妨,某还能支撑。”
一个纯正的长安口音随风传入李世民的耳中,让他的心骤然猛跳。当真找到了?此人当真就是薛德音,就是河东三凤里的鸑鷟(yue/zhuo)薛德音?
“此去龙城还有多少路?”长安口音嘶哑而疲惫,但十分亲和,不似世家大族那发自骨子里的矜持和傲慢。
“两百余里。”
四个人不再说话,埋头吃肉。很快,两个仆役吃完兔肉,抹抹嘴,各自没入黑暗。
“他们都在哪?”那个带着长安口音的人拿出一块手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油污,一边问道。
沈仕鹏有些迟疑,过了半天才说道,“菩提寺。”
“何时来此会合?”
沈仕鹏摇摇头,指指身后的帐篷,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了。那人望着摇曳的火光,低声叹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到沈仕鹏根本没有与自己说话的意思,随即躬身为礼,起身去了帐篷。
李世民的心“砰砰”跳动,他急切想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甚至有股冲动,想乘着沈仕鹏巡视营地的时候,悄悄溜进对方的帐篷,开门见山问个清楚,但经历了这些天的波折之后,他的心智成熟了很多,知道西土的局势太复杂,利益之争太激烈,当初家中大人叫自己来西土寻找薛德音的初衷已经不可能实现。
今日无论是身处漩涡的薛德音,还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寒笳羽衣和金狼头伽蓝,皆非家中大人所能预料,当初的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如今对于自己来说,重要的不是寻到薛德音并把他安全护送到长安,而是如何从西土复杂的局势中脱身而出,平安返回长安。
李世民犹豫着,思考着,焦虑不安。
外面沈仕鹏坐在篝火边上并无动窝的意思。吃完兔肉,他拿出一副做工精细的骰子,有滋有味地玩着,浑然忘记了呼啸的寒风。
时间悄然流逝。李世民的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他放弃了一探真相的想法,倒头躺下,但心烦意躁,久久不能入眠。
突然,寂静的夜里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如奔雷一般猛烈敲击着幽静的黑暗。
李世民霍然坐起,翻身冲到帐帘边上,掀帘探查。
沈仕鹏还坐在篝火边上,手里拿着骰子,神情呆滞地望着黑暗深处,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惊呆了。
突厥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暗里。阿史那泥孰身披铠甲,手抱兜鍪,急匆匆走来,“可是敌警?”
“嗤……”沈仕鹏虽然表情呆滞,两眼无神,但鼻子里却发出鄙视之音,嘴里更是瓮声瓮气地说道,“谁敢在我大隋疆土为所欲为?”
阿史那泥孰走到他身边,冷哼一声,嘲讽道,“你一个卖牛贱贾知晓何事?”
沈仕鹏一脸痴儿相,对阿史那泥孰的讽刺置若罔闻。
一匹怒马冲出了黑暗,卷起漫天落叶,带来一股冰冷寒风。马上人正是先前南下探查的健仆。这名胡儿腾身下马,飞一般冲到沈仕鹏面前,气喘吁吁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仕鹏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竟然闭了起来,好像陷入了思考之中。
阿史那泥孰大为不耐,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那名胡仆的肩膀,用力将其拽到自己跟前,厉声喝问,“南边有何情况?”
胡仆挣扎不语。阿史那泥孰愈发恼怒,意欲再次喝问,但嘴巴刚刚张开,脸色却骤然突变,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眼里更是充满了惊骇。
沈仕鹏缓缓站起。阿史那泥孰松开手。胡仆急退,紧贴着沈仕鹏,右手握住了刀柄。
短匕插在阿史那泥孰的腰肋,从铠甲的缝隙里插了进去,鲜血正在向外渗透,一点点染红了黑袍。
几个黑突厥卫士站在几步之外,只看到阿史那泥孰的后背,看到眼神呆滞的沈仕鹏正努力而艰难的挤出几丝笑容。那是一张长满黑须的脸,就算笑,也是在黑须下面笑,很难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黑胡子,你是黑胡子”阿史那泥孰霍然想到什么,惊呼出声,“西北狼,你竟然是西北狼。”
沈仕鹏笑了,厚实的大嘴咧开了,脸上的黑须剧烈抖动,就连呆滞的眼睛也罕见的露出了几分笑意,“你也知道黑胡子?谁告诉你的?伽蓝?”
“你不是死在了碎叶川,死在了热海吗?”
“老莫贺设告诉你的?”沈仕鹏轻蔑冷笑,“当年没能杀死他,却险些被他杀了,不过我运气好,从热海游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阿史那泥孰怒声吼道。现在他的小命就捏在沈仕鹏手上,只要短匕再进三寸,必死无疑。
“谁跟在后面?”
“路是你带的,这应该问你。”阿史那泥孰脸色铁青,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似乎要吃了沈仕鹏。
黑突厥卫士发现情况不对,作势就要冲过来。
沈仕鹏的手轻轻一抖。阿史那泥孰痛得一咧嘴,冲着身后卫士连连摆手,“退下去,都给我退下去。”
“谁跟在后面?”沈仕鹏再次逼问。
“你敢杀我?”阿史那泥孰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沈仕鹏。
“不是我发现后面有人,是伽蓝发现的。”沈仕鹏冷哂道,“我带着你们在沙漠里转了好几天,却始终未能甩脱。你说,我不问你,去问谁?”
“你睁开眼睛看看。”阿史那泥孰指指从四面围上来的黑突厥卫士,指指被一群卫士挟持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冷笑道,“你如果不想带路了,想离开这里,我可以放你走,给你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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