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猛子
昭武屈术支自小就挣扎在权争的漩涡中,对伽蓝之言自然是心领神会,当下急切问道,“请问伽蓝,计将何出?”
“长孙都尉败在楼观道之手,他这次是被楼观道算计了。”伽蓝说道,“长孙恒安能够主掌老狼府,是关陇权贵们努力的结果,而藏在关陇权贵后面的楼观道也是功不可没。关陇权贵和楼观道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长孙都尉代表的是关陇权贵的利益,楼观道想谋取西北之利,首先就要控制老狼府,控制长孙恒安。楼观道本想利用这次就会顺便实现这一目的,但谋划失败了,于是他们把脑袋一缩,躲起来了,所有的责任都退给了长孙恒安,两者之间的矛盾由此扩大,可以说是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
毛宇轩有些不耐烦,举手打断了伽蓝的话,“你打算把卫府的功劳分一半给老狼府,给长孙恒安,是不是?”
“正是。”伽蓝笑道,“卫府和老狼府本来就是矛盾重重,面对今日西土局势,如果双方矛盾激化,利益损害最大的无疑就是他们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很浅显,但这件事卫府不能直接出面,假如冯帅和王帅出面,那不仅仅有施舍的意思,让长孙恒安羞愤难当,更会引起长安方面的关注,比如裴阁老,就会怀疑冯帅和王帅是不是有向关陇大权贵示好的意思,是不是与楼观道有了利益方面的合作,等等。”
毛宇轩望着伽蓝,连连摇头,“怪不得当年明公喜欢你,老帅也喜欢你,都喜欢把你带在身边,原来你当真有本事,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想得如此复杂。既然如此复杂,这事自然由你出面处置了。”
“我算什么?突伦川的戍卒,且末鹰扬府的逃兵,我能公开出面?”伽蓝摇摇手,冲着若有所悟的昭武屈术支笑道,“此事自当由康国三王子出面,我等藏匿其后,为其出谋划策,奔走左右。”
“伽蓝,你是否征得了冯帅和王帅的同意?”昭武屈术支面有难色。
“这种事,不可言传,只可意会。”伽蓝笑道,“长安迟迟不来消息,说明裴阁老把密奏压下去了,裴阁老的意思很明确,他处在风口浪尖,此刻即便有机会插手西北事务,但也不能重掌老狼府,以免激化中枢矛盾,延缓了西土决策,耽误了国事。”
“裴阁老的意思明确了,要继续让长孙恒安主掌老狼府,那么冯帅和王帅就不能独揽其功,所以冯帅几次试探我,查询我东去长安的目的……”
“你要去长安?”昭武屈术支又惊又喜,激动地问道,“伽蓝,你说你要去长安?”
“中枢权争激烈,假如皇帝这次继续采用裴阁老的西土策略,那无疑你就变成了中枢权争的棋子。”伽蓝严肃地说道,”假如你死了,裴阁老的西土策略如何实施?既然施舍不了,裴阁老的策略没有用了,皇帝接下来会采纳哪一方的策略就不得而知了,而皇帝无论采纳哪一方的策略,事实哪一方都有很大可能完全掌控西北,而谁掌控了西北,谁就掌控了西北最大一块利益。”
昭武屈术支暗自吃惊。中枢权争他耳熟能详,但这一刻他刚刚踏足中土,便被卷入长安权争,这未必太过危言耸听了。
“我不得不去长安。”伽蓝手指毛宇轩,“他也去,我那一帮兄弟们都要去,目的就是一个,确保你的安全,直到你见到了皇帝。”
昭武屈术支感激涕零。这一刻说什么都说多余的,将来有机会再报答。
“冯帅的用意很明显,他以为我和裴阁老一直保持着秘密联系,他想知道裴阁老的意思,但又担心长安权争会影响到他的前程,所以踌躇不安。”伽蓝话归原题,“我们就利用冯帅的误解,由三王子出面拜会长孙恒安,拿出一个让卫府和老狼府平分功劳的计策。”
“什么计策?”毛宇轩追问道。
“三王子从逃离碎叶川到进入敦煌,都是出自长孙都尉的谋划。”伽蓝笑道,“包括石蓬莱,都由老狼府所雇。我在突伦川接应,布衣和江都候在天马戍接应,长孙都尉亲自到冬窝子接应。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完成这一历时年余的庞大谋划,而目的就是以扶助栗特人来遏制突厥人。”
“也就是说,西土局势虽然紧张了,但老狼府已经提前做好了布局,长孙都尉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技高一筹。”毛宇轩嘲讽道,“老狼府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当然,此次老狼府不但摧毁了铁勒大联盟,招降了契苾歌愣和契苾部落,还埋下了遏制突厥人再度崛起的种子,可谓一箭多雕。”伽蓝正色说道,“卫府配合默契,与老狼府联手合作,最终还是掌握了西土局势的主动权。”
“这种局面下,我们还掌握了西土局势的主动权?”毛宇轩嗤之以鼻。
“谁会告诉皇帝我们丢掉了西土局势的掌控权?卫府会说?留守府会说?老狼府会说?裴阁老会说?”伽蓝质问道,“谁说谁就激起了众怒,谁就是众矢之的,必死无疑。”
毛宇轩哑然。
昭武屈术支惊叹,好谋划,如此一来,老狼府有功了,与卫府的关系改善了,长安的裴阁老也不会与政敌爆发直接冲突了,而他的西土策略基本就是老府的策略,如此西土策略的实施也就有了保障,而昭武屈术支的安全随即也有了保障,重返康国不再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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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七十八章 鸣沙园
第七十八章鸣沙园
龙勒城是鹰扬府所在地,也是河西五郡和西域三郡诸卫府统帅部所在地,事实上它就是一座大军营,一座堡垒,它与西边的阳关和东边的敦煌城构成了河西西端最为牢固的防御工事。
有军营的地方就有军坊,有乡团,有军市,这是自魏晋建立军民分离,军户世代为兵的世兵制以来,所形成的特有现象。
大隋的府兵制承袭前朝西魏、北周,初始军民分籍,军户地位低于民户。军人军户集中居住在军府所在的军坊、乡团,随时调动,居无定处。统一后,因为战争大为减少,不再需要这样一支既有军士又有家属及军户的庞大队伍,于是长安在开皇十年(公元590年)下诏修改府兵制,军户编入民户,兵民合一,如此既保证了充足兵源和军队的战斗力,又把军人的家眷和军户纳入到了官府的统一管理,加强了官府对民户的控制。
这种制度上的改变对卫府、府兵和军户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卫府还是卫府,府兵还是终生制的府兵,不到六十岁回不了家,府兵的家眷和军户还是耕种那块土地,一旦打仗了,便每天站在家门外等待亲人的归来。真正感受到变化的是中土腹地的军户,因为统一了,内战不打了,边疆战事又轮不到他们,所以府兵的家眷和军户们随即安定安居下来,享受着统一和平所带来的好处。
边疆的府兵和军户依旧生活在绵延不断的战争中,中土的统一带给他们的影响微乎其微,府兵还是要打仗,不知道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军户还是在担惊受怕中艰难度日,若论好处,也就是内战结束后,出征次数相对少了,可以节约一些出征所备的资粮,再加上军户不用负担租庸调,所以生活质量稍稍有些改善。
敦煌、龙勒和阳关是丝路要冲,随着中土统一,丝路也日渐繁华,这要冲之地更是兼具了军事和商贸两大功能,而军人和商贾也就成了此地最主要的人口。军人需要钱,需要钱改善生活,而商贾也需要钱,需要军人的帮助以获得更多的钱,于是双方合作,互助互利。这种繁华表现在龙勒城里,就是灯红酒绿,歌舞飞扬,一片欢声笑语。
阳关是防御前线,自然戒备森严;敦煌是郡治所在地,行政首府,自然法治严明;龙勒处在两者之间,又是河西军事统帅部所在地,其地位非常特殊,虽不至于凌驾敦煌郡府之上,但郡府绝无干涉卫府之可能,正因为如此,龙勒事实上就是一个军管之地,一切都由卫府说了算。
在这里,除了军人、军户和商贾外,还有一个庞大的群体,那就是流配边陲的官奴婢。
依大隋律,唯有大逆谋反叛者,父子兄弟皆斩,家口没为官奴婢,也就是说,凡是犯有谋反及大逆者的亲属和部曲,甚至包括家中的私人奴婢,即便对犯罪之事毫不知情,也会被株连而成为官奴婢。官奴婢并不永远都是奴籍,一旦遇到大赦,依律可去奴籍为庶民,但在实际执行中大打折扣。府署和道场都需要这些官奴婢无偿为他们劳动创收,尤其边远地区的府署、寺院和道观,更是阳奉阴违拒不执行。所以,官奴婢的命运和他们的人脉资源有直接关系,有家世有后台的,风平浪静后便也回了家甚至筹划着东山再起,而没有人脉资源或者这些资源已经被严重损毁的,那就只能坠入人间地狱煎熬到死了。
官奴婢中的年轻女性,如果在得不到保护的情况下,不论你过去的地位有多高,如今成了奴隶,失去了人身自由,基本上就是去官办的青楼为娼ji,也有运气好一些的,在沦为娼ji之前被人买走,但也要看落户的人家如何,或许还不如在青楼为娼。
鸣沙园是龙勒城最大的寻欢场,吃喝玩乐一条龙,而且绝对保证质量、公平和安全。它的东家实际上就是河西卫府。
鸣沙园现在最红的乐舞伎叫鸣沙,据说她是前朝王族后裔,如今长大成人,美艳绝伦,被鸣沙山的大东家推到台前,一时间艳惊四座,名震敦煌,就连太平宫的道士都为之神魂颠倒,为了一亲芳泽甚至不惜放弃修行。
伽蓝今夜就在鸣沙园,坐在高大宽敞、装饰华丽的中堂西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与毛宇轩一边欣赏着轻歌曼舞,一边低声交谈。
“你为何选择此处?”伽蓝不是不喜欢这种喧嚣场所,但他更喜欢在一个简朴而幽静的环境里倾心交谈一些机密之事。
一刻之前他尚在卫府,与右候卫将军冯孝慈、武贲郎将王威具体商谈。功劳是给长孙恒安了,但这个把柄要牢牢抓住,必须让长孙恒安自此背上一个包袱,让他心里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让他夙夜不安,让卫府能够利用老狼府最大程度地控制西土局势,让冯孝慈和王威在离开河西的时候,不仅带着功劳,还赚得盆满盂满。
“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毛宇轩笑道,“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宿。每次回来,是不是都有物是人非之感?昨夜名ji,今日何在?”毛宇轩手指正在大堂中央翩翩起舞的乐伎说道,“这些入不了法眼,不看也罢。亥时正,鸣沙与丝桐共舞柘枝。鸣沙你知道吧?咱就不介绍了,后起之辈,声名鹊起,如雷贯耳。丝桐也是鸣沙园的名伎,琴技一绝,据说太平法师偶尔听得,惊为仙音,赞叹不已,就此名扬河西。”
伽蓝不以为然地笑笑,吃了口菜,随意问道,“这顿酒钱价值不菲吧?”
毛宇轩不屑挥手,“只有这等奢华之地,才能找到我们想找之人,寻到我们想寻的秘密。小酒肆小乐坊虽然也是人流熙攘之处,但从那些贩夫走卒、沙盗马贼的嘴里,你能打听到甚?”
伽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找到留守府的人了?”
毛宇轩没有回答,而是以目示意左前方,“那个穿黄袍戴皮冠的短须精壮之人,你可认识?”
伽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略略皱眉,然后在记忆里搜寻了片刻,微微摇头。
“此人大名鼎鼎,你竟然不认识?”毛宇轩佯装诧异,揶揄道,“伽蓝,你到底是中土汉人,还是西土胡虏?河西著名豪望李轨你都不认识?”
李轨?豪望?伽蓝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凝重,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望了过去。
“河西五郡,武威居中,而河西望族中,又以姑臧李氏最负盛名。”毛宇轩低声说道,“传言姑臧李氏的先祖就是大汉飞将军李广。咱听师父说,李广的孙子李陵兵败投降了匈奴人,李氏一支故此在西北繁衍,这个传言倒是有几分可信。”
伽蓝拿着筷子凝神沉思,对毛宇轩的话仿若不闻。毛宇轩看了他一眼,自顾说道,“据说此人才思敏捷,机智多谋,既混迹于仕途,又在丝路上营商取利,而且仗义疏财,赈济贫穷,声望颇好。”
“久闻大名,无缘一见。”伽蓝问道,“现居何职?”
“武威鹰扬府仓曹参军事。”
武威鹰扬府的鹰扬郎是元弘嗣的亲信,据说还是姻亲,两者关系非同一般。李轨是河西豪望,黑白两道通吃,在河西五郡有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是最合适的处置秘密事务的人选。从敦煌到弘化有数千里之遥,假如元弘嗣想把薛德音安全转移出西北,就必须在武威中转以策安全。
“既然乐善好施,那他是沙门弟子,还是楼观信徒?”
“他是河西有名的大施主。”毛宇轩笑道,“既不信佛,也不信道,他就相信自己的拳头,自己的金钱。”
“你确定就是他?”伽蓝问道。
毛宇轩轻轻颔首。
“如此说来,太平宫也注意到他了。”伽蓝的目光转向坐在大堂东首的一位黄袍高冠道士,“修道之人也到寻欢之场,这是入世修行,还是自甘堕落?”
“那位声名显赫的道长,你也不认识?”毛宇轩佯装惊诧之态,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伽蓝狐疑地看看毛宇轩,再度细看,但因为隔得太远,灯火摇曳,人流川息,无法看得真切,于是忿然说道,“肯定不是太平法师。”
毛宇轩嗤之以鼻,调侃道,“伽蓝,你这样如何去长安?两眼一抹黑,必死无疑啊。”
伽蓝埋头喝酒吃菜,不予理睬。
毛宇轩得意大笑,“告诉你,他就是太平羽士史紫玉,太平法师的道法传人,太平宫的未来宫主,据说也是近年来楼观道最有可能羽化成仙的得道真人。”
伽蓝略感惊讶,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太平法师的幼子?就是那个传言要以百名yu女为鼎炉修炼升天大法的无耻yin贼?”
“正是那个yi宇轩鄙夷地撇撇嘴,“据说他正在研习合体双修之术,终南山的女冠哭着喊着要到太平宫来与他双修……”
伽蓝摇手,示意毛宇轩小声一些。这种市井传闻当不得真,很多时候都是沙门信徒为了中伤污蔑道门而故意造谣生事,就像道门常常污蔑沙门行苟且之事一样,大家私下笑谈无伤大雅,但今天史紫玉就在这座大堂里,一旦闹出事来,亏了理,那就丢大脸了。
“你想干什么?”伽蓝问道。
毛宇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悄然掠过一丝狡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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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七十九章 如此娇娆
第七十九章如此娇娆
亥时初,鸣沙园人流熙攘,大堂上也是坐无虚席。
伽蓝环顾四周,发现所见之人非富即贵,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顿酒钱,由此也看出这对即将出场的乐舞伎名气确实不小,捧场的人很多,鸣沙园的吸金之术当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正当他饶有兴趣地聆听着龟兹乐师的琵琶曲时,一位黑袍长须的富态中年人在两个精壮汉子的扈从下,出现在大堂上,跃入他的视线。伽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察觉到中年人虽然笑容可掬,但眉宇间却隐藏着一层阴霾。或许,这位河西巨贾已从卫府那里得到了关外的消息,对未来黯淡的前景想必也是焦虑不安。
中年人直奔羽士史紫玉,阿谀赞美之辞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史紫玉神态平淡,不卑不亢,卓而不凡的气度之中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让人敬畏之余更是自惭形愧。
接着中年人又匆匆转奔李轨一席,把一番阿谀之辞转献给这位河西豪望。李轨倒是客气,谦逊有礼,并不自恃身份而倨傲。眼前这位鸣沙园的少东家不仅仅是一个巨贾,他的背后也不是只有一个河西卫府,还有西北望族和京城权贵的深厚背景。这种人能在丝路要冲上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其背后实力之强可想而知,即便是李轨这个“地头蛇”,也要忌惮三分。
丝路利益太大,合作两利,分则两输,越斗越吃亏,白白便宜了别人,但权贵望族、官僚、佛道、商贾都想在此争利,甚至想独揽其利,实力孱弱的商贾们自然就成了盘剥宰割的对象,为了生存,商贾们就不得不寻找“靠山”以求庇护,于是商贾们的身份也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中年人与李轨及其属从一一寒暄完毕,正打算转向另外一席,目光无意中扫过伽蓝所在的角落,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凝,瞳孔骤然紧缩。伽蓝倒是没有注意,依旧在喧闹中凝听着清脆而婉转的琵琶之音,英俊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宁静而悠然的笑意。
李轨敏锐地发现到了中年人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西侧角落,然后看到一个英俊威武的年轻卫士,气宇轩昂,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凛冽气势,森冷、彪悍、强横,虽是一袭黄袍戎装,看上去是个普通戍卒,但只有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此子的不凡,那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霸气令人心怯胆寒。不出意外的话,此人来自关外,是真正的戍边悍卒,是在最遥远的边镇与胡虏浴血厮杀的强者。
中年人移开目光,犹豫着,迟疑着,踌躇着,似乎很纠结,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打个招呼,又好像眼前这个人的出现让他陷入了某种困境,抑或,是他所面临的困境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产生了某种转机。
中年人闪烁不定的目光和踌躇不安的表情,让李轨颇感疑惑,目光再度转向那个卓然不群的年轻卫士。那是个非同一般的人,上苍垂青于他,竟然把英俊威武强悍等诸多优点集中于一身,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是万众瞩目的人物,这是谁?为何咱一无所知?与其相对而坐的褐脸黑须大汉渊渟岳峙,也不是个普通士卒。
李轨的几个属从也转目而视,其中一人看到毛宇轩,略感惊讶,旋即凑到李轨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阳关令现身龙勒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陪着一个普通士卒到鸣沙园寻乐,如此不难揣测,这个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是普通之人。
中年人似乎做了某个决定,先前藏在眉宇间的那层阴霾倏忽消散,脸上的笑容再度灿烂,但眼中却掠过一丝诡异之色。举步行进之际,他稍稍侧身,与跟在身后的一个扈从窃窃低语。那扈从神色如常,一言不发,迅速没入人群。
李轨缓缓坐下,心中的好奇与疑惑也随即淡去。他可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对方是卫士,是武夫,深不可测,完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在西北,西北军是一个强悍存在,卫府和诸鹰扬更是自成一系,军队与地方郡县基本上没有交集,即便开皇十年军户已经编入了民户,但因为军户不需要缴纳租庸调,地方官府也就是名义上管理一下,实际上各地军户还是控制在卫府手中,以确保兵源,所以不论地方官员还是地方豪望,与军队总是相隔万重,不到迫不得已,双方绝不会坐在一起,这是忌讳,人人都畏惧的忌讳。
亥时两刻,四个黄袍戎装的武官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为首之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矫健,白面短须,英气勃勃,神态颇为倨傲,眼神更是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堂上的仆役婢女看到他们纷纷施礼,一口一个“将军”的亲热唤着,很是熟络。此刻大堂上已是人满为患,无处插足,但这几位在鸣沙园显然有特权,不待开口,早有健仆在大堂中央的木台边铺上毛茸茸的地毯,置上华贵食案,摆上精美可口的酒菜。
正在木台上弹奏琵琶和翩翩起舞的乐伎看到四人走近,竟然停了下来,齐齐躬身施礼,娇唤“将军”。四人傲慢挥手,示意她们继续歌舞,然后在侍婢的伺侯下围坐食案,旁若无人的顾自说笑。
这架势摆得很大,堂上之人纷纷猜测对方的身份,是卫府军官还是鹰扬府军官。衙门大了好做官,卫府是大衙门,同样一个诸曹参军事,卫府就是正八品或者从八品,而到了鹰扬府就变成了正九品或者从九品。
鸣沙园里没有秘密,有资格到这里寻欢的非贵即富,龙勒城里就那些富贵之人,彼此谁不认识?于是本地人就向外来者介绍,那几位是卫府的军官,为首者是骑曹参军事李豹,后面三位是他的下属掾史。
卫府的骑曹参军事是正八品,相当于地方上的县丞(副县令)、县尉,当然,这也要看县的大小,上上县的县丞品秩甚至高达从六品。总而言之,这个正八品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微不足道。如此小官,也敢嚣张?当然嚣张,人家是卫府,衙门大,没听过“宰相门前七品官”吗?
议论声四起,而话题就不再是风花雪月,转到官场时政、官秩品级上去了。
今上继承大统后,对军制、官制等制度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而这些改革无不损害到了既得利益集团。
现在军队里的卫府大将军与中枢的六部尚书,地方大员京兆尹、河南尹是正三品,同一品秩;再往下,卫府将军与御史大夫、上郡太守是从三品,也是同一品秩;再往下,军队里就是武贲郎将和武牙郎将,对应的地方大员则是正四品的中郡太守和从四品的下郡太守。
过去卫府下隶骠骑和车骑两府,骠骑将军正四品,车骑将军从四品,现在骠骑和车骑两府合为鹰扬府,改骠骑将军为鹰扬郎将,车骑将军为鹰击郎将。这种编制上的变化当然有助于中央集中军权,更牢固地控制军队,但致命的是,今上把鹰扬郎将的品级连降两档,从正四品降到了正五品。
上官的品秩降下来了,下官的品秩能不降吗?
鹰扬府是军队的基础编制,鹰扬府的品秩降下来了,那么中下级军官的整个品秩就全部降下来了,这对军官们来说,意味着自己的直接利益遭到了中央的“劫掠”。江山是我们打下来的,中土的安危是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来戍卫的,但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你不给赏赐也就算了,竟然还“掠夺”我们仅存的一点权力和财富,这是不可容忍的事。
地方上罢州置郡,目的是精简地方行政机构,裁减冗官,便于中央集权,政令通达,同时也减少了财政支出,虽然地方大员的品秩因此升级了,但官员手里的权力、官员的数量都减少了,这是文官集团所不能接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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