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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共桃花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禾韵
“日口山庄?” 仇邵对草书不甚了解,眯眼认了半天:“这是走错路了?”
牧谨之叹了声气:“我的尊主,这是慕容山庄。”
慕容山庄定居小周山上已有两百余年。
说起慕容家的发家史,就不能不说起那段传奇——
据说两百来前,也就是楚国还未建国,群雄逐鹿狼烟四起的时代,楚帝在一次追击战时误中圈套,身边卫兵全数阵亡,在山穷水尽之际被恰好经过的慕容救起,故立国后皇帝为表答谢,特以小周山为中心,把方圆百里划给慕容家,更赐金银珠宝无数,这也是为何论武功慕容家只是平平,撑死排到中上流,却能在四大世家中位列前排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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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慕容山庄虽已式微,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别动手为好,尊主若是觉得麻烦,属下来办即可……尊主,您在听吗?”
仇韶当然在听,牧谨之声音悦耳,听着就很疏肝利胆,多听听,说不定有舒心强身的功效。
至于内容他就一带而过,谁晓得说了什么。
老大的话下头一定要全神贯注一字不落的听,但下头的说什么,老大挑着听就好。
小周山以幽闻名,一路曲径通幽,只有脚碾在落叶上时发出的沙沙声,仇韶带牧谨之沿千级石路上山,山路曲折往上,望不到尽头,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往上走。
独处有利于拉近上下级关系,所谓心腹,不就是要互相说说心里话?人多的地方哪里方便呢。
仇韶越发觉得方才让其余人在山脚下先等着,真是件极其正确的决定。
胸腔间充盈着清冽的气息,若是平常仇韶肯定轻功直上,如今他多少有了当人老大的责任感,考虑牧谨之病完一场,故选了现在慢吞吞的走法。
恐怕整个武林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自己这般体贴的宗主吧。
不过,牧谨之多半是不懂的,他甚至连身上那件氅衣是谁的都不清楚。
仇韶这记哑巴亏吃得毕生难忘,太不甘心,好像见到亲手打下的大好江山被猪一寸寸拱了去,简直急得百抓掏心,山风在头顶晃过,仇韶灵机一动。
“牧护法身上这件氅衣本尊看着十分眼熟。”他故作随意的暗示:“本尊应该也有一件同样的。”
要对方知道这份心意是谁的,并不是为了让属下对他感恩戴德,但张冠就不应李戴,是错误就要矫正,总不能纵容一错再错。
谁料牧谨之回说这也不奇怪,“去年朱雀堂统一做了批避寒的衣物,恐怕属下这件与尊主那件都是其中之一吧。”
仇韶脑子正热着,冲口而出:“不是的!”
对上牧谨之那双带着疑惑的意味的黑瞳,仇韶心口窒热,他高人之态作惯了,哪里说得出口雪中送炭的是自己,总不能跟个拦截告御状的贫民一样,把冤屈喊得人人都知,再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牧谨之怎么还不懂,他不是很会察言观色吗?!
仇韶负着的气都纠结成了脚下的筋斗云,恨不得挥棒痛打世间一切牛鬼蛇神,脚步不自觉加快,片刻就把人甩在身后。
牧谨之眼里闪过笑,提步赶上。
仇韶一口气奔到山腰迎客亭处,见人没跟上,又频频探头,仇韶记得登船前谷神医曾叮嘱过牧谨之要少动真气,牧谨之跟着他日夜颠簸,又受了伤,自己跟个伤患较个什么劲,大不了等回教后再堂堂正正的多赏几次东西,再让那个教徒“无意间”找好机会去澄清下,自己也不算吃亏。
于是仇韶从暗袋里出一小瓶,扔到牧谨之手上。
“药吃了,恢复下再走,若不是等你,本尊早到了,走得那么慢,你究竟行不行?”
牧谨之迈上几阶,在此处已可隐见在绿荫掩映中的巍峨高阁一角,他咳笑一声:“尊主这个问题未免太伤属下颜面了。”
“若是不行,本尊就带你一程,待会慕容家若是不给,本尊与他们打起来,你也不准插手。”
“既然属下出不了任何力,尊主为何又带属下上来?”
仇韶最受不了牧谨之刨根问底,又总问得一针见血的个性,就知道问问问,怎么不见你问问身上那件衣服是谁给你送的!
何况这个答案,仇韶自己也搞不清楚。
牧谨之在等答案:“尊主?”
仇韶被问烦了,口不择言吼了句:“本尊喜欢带谁就带谁,难不成还要一一跟你解释不成!”
林鸟惊飞,扑哧着翅膀逃窜,带起树梢成片颤动。
牧谨之不再追问,两眼一弯,很心服口服的闭起了嘴。
“仇教主大驾光临,今日难得光临鄙舍,慕容未曾远迎,失礼失礼,来来来快里头请!”
由帝王亲笔题字的门匾下,左右各候着十名着碧蓝衣衫内门弟子。
慕容家主人未至先闻其声,步伐轻快地从内门里迎出,来人身材肥硕,头戴一顶红宝石镶金玉冠,腰带堪堪吊住酒囊肚,从时间到语气都掐得极准,洋溢着款款待客的真挚热情。
慕容瑜武功不行,但很会逢迎专营,是个会来事的。
当年仇韶初次拜帖上门,挑下的三人正是慕容瑜的父亲与两位哥哥,慕容瑜精得很,装病没上场,比武时偷偷看了几眼,回去连做了三日噩梦。
慕容瑜笑脸迎人,礼数周全,但仇韶看不上这人,敷衍的嗯了声,让牧谨之去应付这份过于浮夸的客套。
“你们先聊。”仇韶自己不喜欢客套,连听旁人客套都觉得不耐烦,开门见山问:“玄冰床在哪,本尊自己去拿。”
这两人毫不客气,气焰十足的态度已让不少慕容家弟子们变了脸色,几个沉不住的已攥紧腰间佩剑,牧谨之微微拱手,表面说了句打圆场的话:“那就麻烦了诸位了,十几个无辜孩童危在旦夕,我们教主心善,免不了心急,慕容家主侠义,定能体谅吧?”
仇韶当然知道自己心肠不坏,但听到属下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又不免有些不自在,侧过脸咳了一声,耳尖泛起一层薄红。
原来在牧谨之心里,自己是个心善的人啊。
不枉自己待他好,牧谨之这人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在场的慕容子弟们如雷轰顶。
仇韶心善?一人屠灭九门十二派,四百七十六人的仇韶会心善?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心中将这个厚颜无耻的强盗凌迟百遍,什么性命攸关都是借口,恐怕就是要夺人财物罢了。
谁不知道这玄冰床是慕容家的至宝,供奉在后山宗祠中,连他们也只有祭祖时方有机会瞧上一眼。
仇韶倒好,说来就来,说拿就拿,当他们慕容家是什么地方!
慕容瑜依旧笑吟吟,看不出一丝异样,挥了挥带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差童子去奉茶:“两位稍安勿躁,先喝喝茶休息一下,来都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嘛,周盟主的信中写的详尽,我理解,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呢——”
牧谨之掀起茶盖在盏口划了划,却没喝:“您但说无妨。”
“但是玄冰床是先祖挚爱之物,若我将玄冰床借给白教,实在愧对祖宗,再说一旦借给了白教,那以后少林武当向我开口,我是借还是不借呢?”
仇韶不解,反问:“那就是你跟少林武当的事了,你问本尊做什么?”
慕容瑜笑得有点辛苦,转看牧谨之:“……牧护法应该也明白我的难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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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谨之说自然,山下弟子已备好薄礼,权当小小的心意。
仇韶“啪——”的搁下茶盏,顿时杯下桌案表面龟裂成无数细纹,也是够了,要不是考虑到自己心善的美名,仇韶早就撸袖子直接上了。
慕容瑜陷入沉忖,与白教结仇,与卖一个面子,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他不断拨动指间的纯金翡翠戒,屏退其余子弟,无可奈何下的给了个折中方案。
“有周盟主作保,这个忙我不得不帮,但为了给弟子一个交代,玄冰床不能那么轻易地交给你们……”
要看仇韶眼神变了,慕容瑜冷汗出了一身,嘴上快马加鞭,急忙道:“两位可知后山宗祠前布有七星天魁阵,那是我家老祖宗用九宫八卦方位布成,用作给慕容家历任宗主继位前的试炼之地,若是过了那玄冰床就借给贵教一个月,若是没过,两位就请打道回府,您看如何?”
七星天魁阵为慕容第一任宗主所设,内含阴阳五行相克之理,诡秘多端,入阵者难辨虚实,心志薄弱的人置身其中如坠万千幻象,心魔为牢寸步难行,唯有心智、毅力、勇气俱全的人才能破阵而出。
“本尊答应。”仇韶一口答应,这有何难,半吊子的慕容瑜都能过得去,他若过不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牧谨之阻止不及,只好放下手中茶盏,温声劝说:“过阵由属下去便可,哪里用尊主出马,反正属下也歇了一路,不做点事心中反而不安。”
慕容瑜道:“玄冰床乃我先祖之物,取时要先焚香礼拜先告祖宗,需准备香烛果蔬等,反正两位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先用完饭,待一切妥当了下午再去后山。”
慕容山庄依山而建,前山与后山中间由一条悬空开凿的栈道相连,仇韶当年只到过山庄最前的武场,孤身一人无暇看景,这回身边有人做陪,行在蜿蜒曲折的路上,耳边松涛声过,心情别样轻快。
高人做派首要之务在不拘言笑,仇韶晓得,但只要一想到那句教主心善,又实在愉悦难抑,夸他英明神武武功盖世的数不胜数,说他心善的,到头来也只有牧谨之一人:“牧护法,本尊心里开心得很,你知是为何?”
牧谨之:“尸童有救,尊主开心也是自然的。”
“也是一部分原因,牧谨之。”
“嗯?”牧谨之偏头,他与仇韶说话时尾音会习惯性的拉长些许,总像个改不了溺爱德行的家长,为了方便说话两人挨得近,肩并着肩走。
仇韶朝对方爽朗一笑,嘴角牵到了从未有过的弧度,在长大之后的记忆里,仇韶从未没有如此毫无保留的笑过,这比又突破一层神功,又打败一个敌手更欢喜。
他心里开心也没别的原因,只因牧谨之三字而已。
开心就想让牧谨之知道,什么都想他知道,他愿意与眼前这人分享一切的人生百态,酸甜苦辣。
“本尊此生只中过一次毒,你记得么。”
“记忆犹新,属下不敢忘记。”
“本尊也没忘,牧护法。”仇韶说着除了他们两人,周围的人都听不懂的话,“本尊很高兴——你来了。”
牧谨之一双眼稳稳地看向仇韶,瞳孔里反射出柔和的光色,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说幸福真有颜色,那一定就是此刻牧谨之眼中的颜色。
“我当然会来……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来的。”
如果说仇韶说话做事是个不顾场合的,那么牧谨之也不遑多让。
这两人都有在别人地盘上反客为主,让主人反而如坐针毡的本事。
领路的慕容弟子心想怪哉也,通往赏月阁走的路他们走了千百遍,没哪次有今天那么尴尬,怎么说呢,前头两分明也是规规矩矩的走着路,连好兄弟之间的勾肩搭背也没——
但不知为何,他们就像活生生被人撬开嘴灌入万斤糖水,腻得生不如死,牙酸脸臊眼生疮完全不想靠近这两人半分!
白教的人好邪门啊!
第66章
对慕容弟子而言这一路不逊万里取经,幸好折磨是有尽头的,熟悉的巍峨的朱红楼阁映入眼帘,弟子纷纷松了口气,慕容瑜在此准备设宴款待两人,含笑招呼两人入座,随着拍手示意,在门口候着的美奴俊仆鱼贯而入,托着一盘盘山珍海味金樽美酒,流水似的送上。
牧谨之的位置在仇韶左侧,为牧谨之弯腰斟酒的女奴约莫有北边异族血统,面容妖美,眼瞳竟是淡淡的碧蓝色,牧谨之含笑点了点头,手持金樽,正要饮下。
仇韶微提内力,嗖的一声,隔空将酒杯吸到自己手上,他内力精纯,接近满杯的酒居然没洒出一滴。
牧谨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仇韶,仇韶放下酒杯,自觉说得很中肯:“你身上余毒未清,又中毒了怎么办,本尊尝过,你再吃也不迟。”
牧谨之竟真不吃了,被管教得十分服帖:“好,那就听尊主你的。”
在场慕容弟子气歪了鼻,仇韶说话从不避着谁,也没有得罪人会怎么办的后顾之忧,慕容瑜离两人不远,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笑容如故,只是嘴角掠过一丝僵硬。
这时一名弟子步履匆匆迈过门槛小跑而来,慕容瑜估计心中有气,怒斥:“贵客在此,怎么还毛毛躁躁的,有何事?”
弟子说山脚下的白教弟子已到山庄门口,统共二十人,带了五口宝箱。
二十个白教精英弟子,五口未经检查的箱子,谁知道来者何以,谁晓得里头又装着什么呢。
慕容瑜拿腔作调的埋怨:“两位也是客气,山长水远的过来还带什么礼物,这么兴师动众的,传出去以后谁敢跟我慕容做朋友呢。”
“庄主盛情好客,我们上门借宝又怎能两手空空。”牧谨之看出慕容瑜忌惮,道:“贸然来访自不想扰贵庄清净,我教子弟留比武场上等候便可。”
比武场还算不得正庄,四周空旷,翻不出浪来,慕容瑜这才放心了。
仇韶向下属小声抱怨:“慕容老头怎养了个只会装腔作势的儿子。”
牧谨之噗嗤一笑,他熟悉仇韶的每一个表情,自然知道只要慕容一说话仇韶眉尖就随之颤抖一下,忍俊不禁的安抚:“知尊主忍得辛苦。”
仇韶心想你知道就好,若不是牧谨之觉得他心善,而他又不愿辜负对方的期待,早硬抢完事打道回府了。
不过话到嘴边,就瞬间口不对心了。
像是一种本能,想用更柔和,亲切,没有距离的姿态去对待眼前这人。
“有你在这……本尊倒也不是很辛苦。”
牧谨之随慕容瑜去山庄前门,仇韶吃了几口菜,等了会,想起牧谨之每日午时饭后需用银针清两次余毒,可从昨日起,毕胜唐似乎有些躲着自己,仇韶怕人溜走,故准备亲自去一趟。
原守在门侧的慕容弟子看仇韶起身,忙跟上道:“仇教主可是要去前门?慕容山庄地势复杂,用轻功反而容易走错,我领您去吧。”
仇韶本就路感不好,若是真在这迷了路那就贻笑大方了,便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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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依山傍水,布局复杂,弟子带他走的是捷径,先从一处曲径绵延又迂回的石洞里穿过,出了洞口亮色忽至,外头竟是一片繁华似锦的花林。
“您看,这石碑上的浣溪花三字是我们慕容第二代家主用他的成名武器判官笔提写的,漂亮得很呢。”这弟子年纪十七八,两侧长了两个讨喜的酒窝,一路说个没完,殷勤周到为仇韶介绍景致,是个精神气很足的小伙。
伸手不打笑脸人,仇韶想听听也好,回头与牧谨之也有话可说,他出到外头,才觉外向多话的人果然能与人熟得更快。
自己高人做久了,太让人望尘莫及也不大好。
仇韶拨开一处花枝,看那花色鲜红,饱满得几欲滴血,香气浓得呛人,像屯了多年的胭脂水粉,压得仇韶心口微闷:“这是什么花,怎从未见过。”
弟子得意地眨眨眼:“这胭脂树是海外的来的品种,因艳胜女子唇间朱红得名,九州大地除了咱们这儿就只有皇宫里有,二庄主当年教过太子习武,是太子赏赐的,整片花林也是庄主亲手所植呢。”
千树万花遮天蔽日,踩着花瓣行在其中,真如置身飘渺陶源幻镜。
仇韶却想,亲手所植,果然也是武功不行的人才能拥有的闲暇啊。
不过,最近老把光阴耗在下属身上的自己,好像也没有说别人的立场。
“铃——”
不知何处飘来着一连串模糊的铃铛声。
“铛铛——”
铃声清晰起来,轻而短,像湖面不时泛起的涟漪,一圈圈在万花深处荡开。
仇韶抬头一看,对上一双透过花树枝头空隙幽幽刺来的油亮兽瞳。
原来是只猫儿。
那猫露出一对金瞳,全身没有一丝杂毛,黑得油亮,对人极有兴趣,他去到哪铃声就随行而来,如影随形不舍不弃,踩着树杈一跃而起,落到另外一株上,长尾卷翘,脖间挂着的镂空铃铛由一条拇指粗的金链锁着,富贵堂皇,眼神傲慢,必然平日备受主人宠爱。
“你们这儿的猫倒不怕生。”仇韶:“一直跟着走,可是你养的?”
仇韶自己没养过猫,但吴凌喜欢,特别是冬天出太阳的时候,他院子里能躺二三十只,只是那铃声有点闹人,左叮一声右响一下,像有蚊子钻进了耳里,搅得人心烦意乱。
“猫?”弟子诧异,扭头左右看了一圈:“哪儿呢?”
“在铃声响的地方。”仇韶看向黑猫再度消失的方向,一指:“那儿。”
弟子有几分糊涂,似是不知道要不要顺着仇韶的意思:“可我真没听到您说的声音。”
林子深处,不仅风吹不进一丝,胭脂花也越红,像一双双紧闭的唇。
叮叮声时缓时急,在无风的林中越发清晰。
慕容家怎会有眼力听力比常人还差的弟子,那么明显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到?
莫不是耳朵有毛病不成?
仇韶无端觉得热了起来:“是只挂着金链的黑猫,响了一路。”
“我们庄主对猫毛过敏,庄里从不养猫狗,莫不是哪来的野猫吧。”慕容弟子圆场:“想必仇教主内力深厚才能听到吧。”
猫也许是玩累潜伏起来,耳边再无铃声。
但仇韶却觉得那声音依旧萦绕在耳,像古寺的钟,一敲下去,过去好一阵,山那边的信徒却仍能听到。
山里起雾了,远方的景致像一副笔墨清淡的山水画,之前已能瞧见的前门一角又模糊了几分,雾里隐隐能听到门口白教弟子交谈的声音。
突然的,仇韶停下了脚步。
他直勾勾看着前方,霍地睁大眼。
前方小径尽头,在浓得割不开刺不入的浓花疏影下,赫然躺着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
竖在路中央的是一条破得千疮百孔的草席。
但前一刻,仇韶确定路上除了落花,分明什么都没有。
身后静悄悄的,那名领路弟子早就不见踪影,仿佛化作一团悄无声息的浓雾,席里裹着的肯定是死人,席子短,包不住的腿晾在外头,那腿布满尸斑,斑驳的纹路上栖息着数不清的苍蝇,席口堪堪裹着头,朝仇韶露出一口黑不见底的洞。
昨日卖身葬父的尸体,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
那种如湮在深海中一沉到底,令人窒息的感觉又来了,仇韶却无暇顾及,掏出数粒谷大夫配给他的静心凝神药丸,一口仰头吞下,环顾四周。
“何等宵小作怪,给本尊出来!”
仇韶敢一口答应走后山的七星天魁阵并不是自负托大。
类似的阵法他见过,也走过,所谓幻阵自然会产生幻觉,最关键一点,是入阵者必须清楚自己看见的,听见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失策了,仇韶对那弟子没提防之心,压根不知自己是何处入的阵,是在洞里还是外?猫铃莫非也是自己臆想出的声音?
仇韶阴沟里翻了船,是越想越气,凛冽的剑势与雄浑的掌风连作万千银光,伴着厉声长啸,以气吞山河之势横扫四下,纵观整个武林,当得起仇韶全力出击的不足三人!
“慕容小儿,鬼鬼祟祟躲在后头算个什么英雄——出来!”
顷刻间花林沸腾,万花飞舞,然而这等骇人攻势却全部像打在了棉花上,枝未断,花仍在,任凭仇韶倾尽所学,那草席就是是八风不动,甚至连上头苍蝇也没惊起一只!
这场困兽之斗不知维持了多久。
一炷香?一个时辰?一天?
仇韶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一滴滴汗从额头滴下,前一刻假山炸成粉末碎块粗枝折断倒地,浓雾看似被撕开一处空隙,仇韶一旦迫近,雾气合拢,不过转瞬的功夫就恢复原状。林里天色一成不变,无论仇韶走哪条路都会回到原点,株株相接的胭脂树环抱成一处密不透风的铁桶,茫茫一片中看哪都是路,哪儿又都不是。
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具草席。
能过幻境的人,最基本的一点是要心静,慌则怕,怕则乱。
对,不过是一具连头都见不到的尸体,他怕什么,有什么可怕呢——




与君共桃花 与君共桃花_分节阅读_76
仇韶脑呼吸乱了,他有个预感,此生遇过的敌手加起来也不够那草席的一缺黑洞穷凶极恶,那是一个凝结着世人最隐秘秘密的漩涡,稍有不慎便有尸骨无存的危险!
可当深渊凝视你的时候,谁也没有逃脱的余地。
别去看,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警告自己,勿看,勿想,勿念!
想起吧,另外一个声音在说,懦弱如你,居然连一眼都不敢去看吗?
无数声音喧嚣骚动,仇韶残存的一点理智催促他离开这,但四周以沉进了一片雾霭中,浓雾顺着树干蜿蜒蔓爬,覆盖住天地,吞噬了世界棱角,让声音不在流动、颜色不再鲜艳,情绪不复存在。
这里是褪色的现实,同样是虚妄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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