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楠旧事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非莫子
“妈妈,有个机会,我要去趟北京,您……让我去吗”
秋还是有些凉意的,夏楠下午没课,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她的情况,她陪着母亲回到家里,发现原本被她用海绵包好的桌角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她又重新取了胶带剪刀来,把它包紧,再小心地把剪刀藏好,锁上抽屉。
她已经跟夏老说好了,她带着课外班的孩子们北上领奖参加活动,妈妈就暂时由夏老夫妇照顾。她是推脱过的,毕竟对小镇上的老师来说,能这样公派去北京还是难得的机会,而且来到这里后一直受夏老师一家照顾,她实在不想再麻烦,可老校长一直坚持,她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晚上的时候,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显得有些清冷,即使没有开灯,也把房里的物件照得分明,她睡在自己床上,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想回去吗,北京
第二日,她将妈妈送到夏老家里,夏师母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心,她一定把她妈妈照顾好。夏楠除了道谢什么也不会说,对于这对夫妇,六年来给予自己的,她知道已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的了,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当年的自己稚嫩的除了那自以为是的一身傲气,就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夏老一家却在那样的年岁里教会了她释然,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老先生房里的那四个字时自己竟泣不成声,老先生却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夏楠,无欲则钢,莫贪求。”
坐在刚升空的飞机上,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很是兴奋,夏楠照顾他们坐好,这才看了看机窗里透出的蓝天白云,两千米的高空,回故土的心情,想到离开时母亲像是突然认识她了,拉着她的手问:“楠楠,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去接他回来吧。”
哥,那年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如今日的我呢
她还记得那年北京下的第一场雪,爷爷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老槐树下蜷缩哭泣的自己,好象一切都注定将朝着一个她所陌生的方向发展,爷爷、爸爸、哥哥……那个年少的夏楠注定要在失去中学会成长。
而对那个城市却总是这般的魂牵梦绕,无论是那一棵古槐还是那满山的黄栌,其实不过是心中那个年少的自己,我们舍不得让她如此孑然地站在那段时光里,总想着回去,也许还能在不经意间遇见那时的自己。
第十一章 夏梓回来了
飞机在首都机场平稳降落,天色灰沉沉的,走出机场便是一股冷风,冻得人一颤,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北京。匆匆拦下一辆车,赶往军区医院。
坐在车上,看着从机场开出一路的景色,不久便飘起了雪花,一下就不可收拾。他还记得去年春节自己回来时爷爷领着夏楠一起来接他的场景。老爷子说话中气十足,小丫头在边上不停地跟他说着七七八八的事情,他被夹在中间都不知道听谁的好,可却是异常开心的,回家了,不就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吗
二十六个小时前,夏梓接到父亲的电话,通话不过几分钟,他却呆呆地握着电话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分钟,然后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实验室,直接到了机场,等了几个小时才等到了最快到北京的机位。坐在飞机上他的脑海里就只有父亲电话里说的话,爷爷病重,尽快回来。
夏楠的高三终于在这场雪中迎来了真正的冬天,前几天还在嘀咕这天气竟是干冷,却迟迟不下雪,yin沉沉的,让人的心都跟着瑟缩起来。教室里都是咳嗽声,生物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大家冬雪能杀死很多细菌,可以减少感冒的发生,所有人同时看向了窗外,竟发现整个世界都飘起了雪片。
高三是压抑的,所以一场雪就能引起空前的骚动,一连四节课,雪和压抑的激情一起积蓄。铃声一响,全校的学生都一窝蜂地冲出教室,老师起先还喊几声,后来几个年轻的老师直接被学生拖进了雪场。认识的不认识的,同班的不同班的,谁也顾不得还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只知道捡着块雪就朝有人的地儿扔过去。有人摔在雪地上,被围着扔,有人直接被抬起来,马上就有人围过去往他脖子颈里塞雪团,那人被冻得哇哇大叫。北方的雪不黏糊,打在身上也不疼,整个学校的cāo场上都是一片混仗。
一场雪仗打下来,吃了雪,湿了身,谁也没幸免。夏楠坐回cāo场边的台阶上,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累得直喘气,叶祁那家伙太不象话了,背后使绊子,让她栽了好几个跟头,还老躲在人堆里拿个大雪球候着她。可夏楠也不笨,一把拽住顾辰西,把他挡在前头,自己躲在后面,一来一往,顾辰西不干了,逮住叶祁就把他摁在地上,夏楠叫上周生生就冲过去,把准备好的两大块“紫雪糕”塞进他肚子里,还把个衣角扎起来,他跳起来大叫,怎么跳雪都还被捂在肚子里。
“开心了吧!叶祁那样子,你什么仇都报了!”顾辰西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块毛巾,擦着头发走过来。
他的头发短,像染着湿漉漉的墨,几缕湿发挂在额前,脸上还挂着汗珠子,满身的热气,晶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满满的笑意。夏楠抬头看他,那人却对着她笑得妖孽。
“我头发也湿了。”
顾辰西走到她跟前,把她脑袋往自己xiong口一摁,解了她的发带,把毛巾罩上去,一阵乱揉。
“喂!你想把我脑袋拧了呀!”夏楠挣扎着把脑袋从毛巾里探出来,头发乱七八糟的,很有艺术感。
“恩,这发型不错!”顾辰西逗她,再擦起来动作却轻了很多,心里想着这女孩子可真比他们男的娇气,嘴角上却还是笑意浓浓。
“我鞋也湿了,袜子也湿了,冷!”夏楠却还不满意,抬头朝他说,眼里带着她对他特有的挑衅。
顾辰西呆了呆,笑得更夸张了,这可真是个祖宗!叹了口气蹲下身躯:“小祖宗,把脚给我。”
夏楠开心地把脚伸给他,顾辰西把她妈给她穿的棉皮鞋脱了,小姑奶奶玩得可够彻底的,都能倒出水来,袜子都泡得全湿了,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把她的袜子也脱了。
夏楠的小脚丫又白又嫩,每个指甲都晶润亮泽,漂亮的让人想咬一口,顾辰西握在手里,不禁感叹,怎么那么小比他的手还娇贵,他忍不住用两只手捧到心口处,把她两只脚都塞进自己的羽绒服里。夏楠的脚抵着他的xiong口,他里面只穿了见带帽的卫衣,暖得不得了。
“不冷了”顾辰西抬头看到小丫头脸红得像颗小番茄,脚却伸在他怀里不舍得拿出来,笑着凑过去,拿鼻子想蹭她的脸,夏楠怪叫一声,急忙撇开脸。
顾辰西不依不饶,夏楠被他逗得又是躲又是笑,嘴上还要得逞地说:“咯咯……你身上可真暖和。”
谁知道她无意的一句话,说得他更是热血沸腾起来,要不是还在学校cāo场上,他肯定一低头就她咬一口。
两个人逗来逗去,夏楠一直咯咯的笑着,谁也没注意,cāo场台阶的另一头站着的人。简思尔看着这一幕一动不动,就怕漏了他们任何一个动作似的,嘴唇被冻得发紫,她却就这么看着那两个人,近乎自虐地想,就这么点距离那两个人竟然都发觉不了她,浑然忘我,他把那双脚捧进衣服里,像个宝贝似的捂在心口上,旁若无人的举动真是刺眼。
那头,刚刚还挺开心的夏楠突然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顾辰西正拿出自己的羊绒手套往她脚上套,一抬头却看到她这样惆怅的表情:“怎么了,这又是”
“顾辰西。”夏楠看着他,“我爷爷去疗养院两个礼拜了,爸爸妈妈都不让我去看,我有些担心……”
“哼!你别装得跟爸一样,我就爱不穿鞋,多舒服啊!”说完这丫头还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拿脚去踢夏梓。
“去!还不把你的臭脚丫拿开,你看这脚底黑得,还往我床上躺,你信不信,我让妈来收拾你!”夏梓一手挡开她的脚,说着就要起身去叫尤幸之。
“诶诶诶……你别真去啊!哥!”要说在这个家,夏楠要还真怕点什么也就尤幸之偶尔真恼起来的时候,妈妈可以一直都不跟她说话,她可做不到,一转身妈妈妈妈地就又叫上了,所以每次和妈妈赌气都是她先败下阵来。而尤幸之从小教夏家两个孩子的大忌就是不讲卫生,夏楠看着自己的脚底板赶紧拉住了夏梓。
“那还不赶紧去把脚冲一冲!”夏梓拍下她的手。
夏楠一边不情愿地往卫生间走一边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有什么脏的,人顾辰西说我的脚可漂亮了,他可喜欢了!哼!夏楠走到旁边的卫生间去把脚冲干净,可进来的时候还是连脚上的水都没擦,吧唧吧唧地就进了房间,夏梓看见了只得摇头。
“哥,你这次为什么突然回来圣诞假期不是还没到吗”夏楠重新趴回到床上。
“怕你闯祸,所以早点回来看着你,免得你横冲直撞的,老惹妈生气。”夏梓头都没抬,把东西都收拾好。
夏梓知道他这个妹妹是从小被惯坏了的,包括自己在内家里的每个人都是把她护在心窝里的,弄得这丫头倔得不得了,别看她平日里挺会卖乖的,嘴巴又甜人又聪明,但横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又好胜不服输,能给你一条道上走到黑。
“我现在长大了,怎么会还惹妈妈生气!”夏楠一点都不以为意。
“长大了长大了怎么还老跟西子赌气你怎么老去招他呢!”夏梓看她不在乎的样子,直接戳她的要害。
“我哪去招他了!”夏楠不乐意了,明明是那家伙先来“招”我的好不好。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放炮仗,你看着他放的比你的漂亮,就把个大爆竹放在他屁股后头,把他吓得大叫着追着你满大院地跑!你呀……这越大越不知道收敛,人家那是让着你呢!”夏梓也不跟她多说,这两人放一块从来就没让人安生过,顾辰西打小挨他爸的打一半以上都是因为夏楠,这对冤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散的!
“哼!”夏楠被说中要害,只得哼哼了两声,却又突然皱了皱眉头,“哥,你是不是已经去疗养院看过爷爷了,明儿个你带我去吧!爸爸妈妈总不让我去。”
夏楠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老爷子有多疼她,她就有多疼她爷爷。小丫头聪明得很,爸妈那没办法,直接来找他商量。夏梓想着,爸妈和爷爷都瞒着这丫头,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同是孙辈的,如果是他他肯定不希望自己到最后才知道,连最后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不免担心起这丫头,要是知道了老爷子的病,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得无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丫头,如果可以哥真不想你长大,也许这样你就永远都可以这么没心没肺的了。
第十二章仙女
几场雪后,北京的天气已进入了全年最冷的时节,干冷干冷的,有人说这个城市除了夏天就是冬天,可地理书上明明写着“四季分明”啊。高三的上半学期已接近期末,到时候会有一次全区统一的模考,各科的老师们都恨不得把他们抽筋扒皮煮汤喝,可夏楠却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最近她经常做噩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每次都被人追着跑,她想跑回家,远远地看到爷爷在槐树下等她,笑着朝她招手,可她怎么跑都跑不近,她嘴里喊着爷爷,等到了槐树底下,那里却没有了爷爷。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可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她想她是想爷爷了,哥哥说想爷爷了就给爷爷打个电话,可是她想见她家老爷子,好像见到了她就安心了。
晚自修的两节课已经完全被老师们瓜分了去,除了做题就是讲评,下课的时间老师只会说一句“要上厕所的去一下”,然后继续讲评。周生生偷偷告诉夏楠她现在每次都让她妈只买夜用的,等她冲破了高三的黑暗上了大学,能在白天正常上厕所了再给她买日用的。
数学老太太在讲台上讲得激情澎湃,坐在窗口边的夏楠却恨不得站起来围着教室跑上一圈,右边的窗户缝里嘶嘶地漏风,叶祁在后面不停地跺脚,不小心碰到她的椅子她就被颠一下。她心里本来就乱着,这下就更听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大半的人都想趁着“上厕所”出去跑一圈,再这么坐着手都不会写字了。数学老太太非常有经验地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说:“下面我要讲的这道题在历年高考中无论是难度还是命中率都可以排到前三位,那么哪位想上厕所的就去吧,我们继续。”
迈出桌子档的脚都纷纷收回,只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老太太愣了愣,说:“顾辰西,你要上厕所吗”
“不,我就换个位置。”顾辰西冲老太太笑了笑,拿着几本书就蹭到了夏楠边上,还不忘指了指这位置,“这儿清静,老师您继续。”
老太太看了看他原本的位置,的确都是些闹翻天的小子,点了点头,就继续讲她史上排行前三的经典题了。顾辰西却趁她转过身去写黑板的空挡,转过头来冲夏楠眨了眨眼,一脸得逞的狡黠。
夏楠边上的位置一直是胖头坐的,只是学校突然来了任务,高三要派三个理科尖子去参加市里的一个物理竞赛,事关学校荣誉,高三实验班要出两个人。胖头这个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自然要去,本来另一个人选就是现在坐在夏楠的边上的顾辰西,这家伙是典型的文理不平衡,而且求胜心强,是个不错的竞赛型选手,但他却偏偏没有报名,学校在劝说无效后也只得选了另一个同学。这么一来参加竞赛的人一到晚自修就被拎去急训,好在都是成绩不错的学生,任课老师也就默许了。
夏楠转头瞪了一眼顾辰西,不知道这家伙又是来搞什么鬼的,好好的里面的位置不坐,坐到窗户边来吹风。他却只是冲她一笑,然后无比认真地开始听课。
老太太讲的经典题是一道有关男女生人数的排列组合题,只是老太太讲题一向激情,有时候为了追求速度,语言表达上都力求省略。
“来,我们来分男女排列一下,先排男,还是先排女”
下面的学生被冻得都有些愣神,等到夏楠反映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全班男声都集体喊了起来:“仙女!我要仙女!”
顿时教室里笑作一团,连数学老太太都在上头笑着摇头:“你们这些臭小子,说这些就来劲了!”
高三的教室里难得有这样的时刻,很多人都夸张地笑趴在桌子上,顾辰西也趴在桌子上,突然转过头来看夏楠,清亮的眼里满是笑意:“小仙女,我给你捂捂手吧!”
夏楠还没听明白,他就伸手从桌子底下把夏楠的手拉过去,捂在他两手之间,柔柔地揉搓起来。夏楠到了冬天从来都是手脚冰冷的,今天坐在这位置上,两手早就冻僵了,被顾辰西捂在手心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男生的手到了冬天还可以这么热,就像个天然的热水袋。
她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脸颊红彤彤的,却不忍把手缩回来。这样的晚自修突然变得没那么冷了,这感觉就想小的时候爷爷给她买糖炒栗子,她抱着热乎乎的栗子,爷爷抱着她,暖着声音说:“囡囡,给爷爷剥一颗。”
香山一日游回来后,小六意犹未尽,生生和叶祁比之前闹腾得更没了界限,顾辰西却没再提那日的事,起先夏楠还看到他就不自在,可他却像一点都不恼。以前他在她面前就是一点就着的炮筒子,现下却总是看到她就笑,好象见着她,和她呆着,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是他最乐意的事儿。顾北还告诉夏楠,他三哥最近太不对劲了,她都怀疑是不是之前他三伯下手太狠了,把他打得都变了样儿,以前总是在外头闯祸闹腾,现在却天天窝书房里,大院里的几个浑小子来找他出去玩刺激他都没兴趣,把人家都弄得悻悻而归。
夏楠转过头看着就坐在身边的他,明明正在桌下给她认真地捂着手,时不时还在她的掌心捏一下,但眼前的侧脸却好象无比专注地听着那道经典的排列组合。
爷爷,这个人……他说喜欢我呢。他会在晚自修的时候给我捂手,会在雪天里把我的脚抱在怀里,爷爷,这种感觉真奇怪,不像爷爷,不像爸爸,也不像哥哥,可我很开心,喜欢我的人,是他,好象比吃了最甜的栗子还要开心。
第十三章他得为她做点什么
北京的冬天会下雪,会掉冰渣子,可从来不会打雷。
原本以为这个冬天也会如此,在高三模考的压力下匆匆而过。教室里叶祁还是喜欢逗着周生生说话,顾辰西偶尔会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绕过,不经意的路过夏楠的位置,窗口的角落女生们还是喜欢谈论各种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小六顶着熊猫眼借了胖头的作业一路狂抄,一切好象都是最平常不过的样子。
但就是在这样的冬天,夏楠的世界里一个惊雷劈裂了整个天空。
就在数学老太太的课上,班主任老师把夏楠领了出去,顾辰西看到了等在教室后门的夏梓,然后就是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
下课的时候聂铮问他夏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就把人给接走了。他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夏楠没来上课,聂铮却在叶祁那打听到,夏家的老爷子快不行了。“辰西,老爷子就住在军区医院,你妈应该知道吧”
顾辰西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看到夏楠在幼儿园里跟一个大胖子打架,人家比她高出一个头,身材更是她的两倍都不止,却被她摁在地上哇哇大叫,只因为那个小胖子说了简宁一句“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夏楠就像只小狮子似的冲了上去。辰西记得当时幼儿园的院长都来了,批评夏楠怎么可以打架,夏楠歪着个羊角辫一脸的不以为然:“我爷爷说了,饭要吃饱,架要打赢!”
她当时说这句话的表情就好象是在说着什么至理名言。
晚上睡在床上,顾辰西的心里却烦乱得火烧火燎,翻了几个来回,还是卷了一条羽绒服,跑去了她窗户的下面。窗户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他还是不死心的捡了小石头敲上去,黑漆漆的窗户发出一声闷响后纹丝不动,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口中呼出白气,来回跺了跺脚,烦躁得想抽烟。
走回去的路上却隐约看到个黑影,圈成了一团蹲在那棵老槐树的下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整个脸都圈在了衣领子里面。辰西慢慢地靠过去,月光下的小人影,双肩不停地颤抖着,走近了似乎还能听到她呜咽的声音。零下十度的天气,她竟这么一直蹲在这里。
“夏楠……”辰西蹲到她边上,靠过去,手抚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夏楠慢慢地抬起脸来,冬天清冷的月光下少女的脸上还泛着泪光,连睫毛都湿漉漉的,那双倔强生动的眼睛里如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恸和哀伤,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
“顾辰西……怎么办……爷爷……要走了……”
冬天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削,那双眼睛里的悲恸一下子撞进了少年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掀起一股揪心的疼痛,他匆忙地抬手去擦拭,却在心里懊恼自己的笨拙,手的笨拙,口的笨拙,思想的笨拙。他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自己,嫌弃自己不能收起她脸上的每一滴泪水,每一个伤痛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的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掬起她温热的泪水,告诉她别怕,有他在什么都别怕。而如今的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这天的夜空是真正的月明星稀,向来乖张的他变成了世上最笨拙的少年,看着心爱的女孩,束手无策,彷徨失措。
夏楠却看着头顶的槐树班驳地透着点点月光,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岁月,然后幽幽地开口,絮絮地说起。
“小的时候爷爷说他就是咱们院里的这个老槐树,会陪着我一起长大,他说树比人好,虽然它总是静静地守在一方土地上,可是它却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它从来不会逃跑,比人坚强勇敢,他说我们家夏楠以后一定会长成一棵小树,爷爷会一直看着。”
夏楠说,顾辰西,你看到过脱水的植物吗昨天我拉着爷爷的手的时候,老爷子的手就只剩下了宽厚的指骨,褶皱的皮肤就像干涸的树皮。顾辰西,你能想象吗小的时候他一只手就能把我高高的举过头,然后我就可以趴在他的背上,老爷子一边笑一边走,好象一点都不累。
夏楠说,顾辰西,你知道的吧,老爷子的骨架很大,可医院的床太小了,那么小的床他怎么睡得惯。可他就这么睡在那里,好象睡得很沉,我叫他他都像没听到,旁边都是监护器,护士说他手上的血管都找不着了,可医院还是要给他扎针挂水,来看他的人进进出出,可没人能带他走,我怎么可以让他遭这份罪呢,我得接他回来。
夏楠说,顾辰西,你知道我家老爷子多纵容我吗他早一个多月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可就是让人瞒着不让我知道,要不是昨天下午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他们还不敢告诉我。小的时候他就喜欢把我抱在腿上,大家都叫我楠楠,只有他叫我囡囡,他说那是奶奶家乡南方人的方言,就是宝贝疙瘩的意思。后来他教我下棋,手把手的教,我是坐在他的腿上学会的象棋,然后他就说囡囡去赢了辰西那个臭小子,所以你每回都赢不了我。
夏楠说,顾辰西,我家老爷子总是声高喉咙响的,可现在却连喝水都得用棉签,小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他告诉我奶奶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拉着他的手说爷爷您可千万别去啊,您得看着我,他就呵呵呵的笑,把我抱起来,去够槐树上的叶子。所以我总以为他就跟山一样,是我永远的坚强后盾,有他在我就可以肆无忌惮。顾辰西你知道山也会崩塌吗现在我心里就在山崩地裂……
顾辰西,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呢,老爷子怎么就要走了呢,我不能让他走,他说过,树是不会离开的,我得让他看着我,没他看着我铁定得闯祸,大学也考不上,工作也找不到,他得看着我……
那天晚上在那棵槐树下面,夏楠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没再流泪,顾辰西在边上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得没了力气,他把她背在身上,她还在絮絮地说:“我得让他看着我,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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