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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下旧公主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夕晗
合欢下旧公主
作者:夕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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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下旧公主 第一章 高考
竟然已经是五月初了。
窗口的合欢花疏疏地开着,树早已长得高过了二楼,枝叶间夹杂着脆弱的花丝在泛着水色的玻璃上细细摩挲。今年的花开得并不好,往年从这栋别墅底下走过时,常常看到合欢树上浅绯的花缨簇拥到一起,云一样浮在腰间,那些透过叶间的细碎微光明亮而张扬。
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龚自臻将食指按在玻璃上,漫不经心地随着窗外合欢磨蹭,家里许久没有人收拾,指尖擦过,抹出了一层灰尘。抬眼向外面望去,不远处墨婉君拎着些东西,熟稔地推开大门,高跟鞋敲在青石板“嗒嗒”地响。每次放假她都要过来,这处别墅在城郊,周围荒僻,一个女孩子住多少还是不太安全的。
今年春节过后没多久,自臻的母亲就出去工作了,说是没有假期,也不许请假。所幸自臻的学校每个月只有两天放假回家,虽然不放心,但是那个工作的机会难得,母亲不想错过。自臻知道这件事时还在学校,刚刚经过寒假返校的第一次考试,打电话给母亲,母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她。其实,母亲心里是很不放心的,和所有的家长一样,她害怕自己任何的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孩子的高考。末了还不住地说:“你要是不同意,我马上就辞职,千万别因为这个心里头别扭,影响了高考……”
“妈,我没事儿,你不用想这么多。”自臻知道自从父亲离开他们之后,母亲就一直想要出去工作,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好的,既然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怎么能辞职呢于是又继续说:“我都18了,能照顾好自己,没事的哦……”
电话那一头的母亲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不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会影响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多喝水,多买点水果,没钱了跟我说,我让婉君给你送过去。这几天又考试了吗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尽力了、好好学了就行了。我不要求你高考考得有多好,只要你确实努力去做了就够了,我的女儿一定是最棒的!怎么都要比我强是不是”
这一转眼都快半年了,起初母亲要自臻放假了就去舅舅家,她嘴上答应着可最后还是没去。墨婉君是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表姐,知道她不习惯住在别人家,况且舅舅对自臻并不亲厚,也就没再勉强过。
墨婉君有自臻家的钥匙,只是这栋别墅时间长了,粗略看看并不觉得有多贵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边系着围裙边冲楼上喊了一声:“龚自臻,快下来搭个手!”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嗒”“嗒”的下楼声,自臻俯在楼梯上往下看了看,笑着说:“表姐今天真早,我才刚到家。”
“我听姑姑说你喜欢吃鱼,这不是就快高考了吗喏……”墨婉君向身边的一个盘子努了努嘴,“给你做鲫鱼汤。”
“真的啊!”自臻“噔噔”跑下来,挽着她的胳膊蹭蹭,“唔……姐姐最好了~”说着又伸手去拿刚刚洗好的圣女果。
墨婉君笑着打掉她的手:“先去洗手。”
“好好好……”自臻笑嘻嘻地蹭到旁边的水池,本来只打算冲一冲就得了,却看见窗台上放了一小瓶洗手液,不由得想起上个月回来时自己在厨房炒饼的可怜样子。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倒是母亲,什么东西都讲究精细,要是被母亲知道她在家里过的这样凄凄惨惨,肯定又要唠叨上一阵子。
自臻甩了甩手上的水,把盛着圣女果的盘子端起来正要往客厅走,却突然听到墨婉君说:“姑姑倒是教了我怎么把汤熬成奶白色……”她惊喜地扭过头看向那两条煎好的鱼,那时墨婉君正小心翼翼地切豆腐,轻叹一口气继续幽幽地说:“可是我没学会。”
这也怪不得她,能做熟就很不容易了……墨大小姐向来如此。
那天晚上,母亲急急地打了电话过来,声音有些哽咽地问:“婉君来了吗吃过饭了吗是不是又瘦了这次考试怎么样啊”
自臻挨个儿的把问题回答了,却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带上哭腔。记忆之中,14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合欢在薄薄的暮色中收起细碎的小叶,微垂着头,将仅存的一点夕阳余光尽数遮掩起来,母亲揽紧她低声地啜泣:“自臻……妈妈就只剩下你了……”
电话那头,母亲仍不住的自责,反复地说这都要高考了却不能回去给她做饭……自臻不知道当时是因为什么,竟然开始反过来安慰母亲,多年后每当墨婉君回想起那一次的通话,都会觉得她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返校的那一天,雨下的很大。
墨婉君早上就走了,家里显得空荡荡的,坐在客厅里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雨声,足有大半日不得消停。电话声刺耳地响起来,自臻猛地抓起话筒,听到一个男生说:“姐,你先别急着走啊!一会有车去接你,今天雨挺大的,得下一天呢!”
是章正。
她“哦”了一声,又连忙说:“还是别来接我了,实在太麻烦了。”粗大的雨点子敲得玻璃“当当”直响,把她后面的话一同淹没了,电波传过来的声音不太真切,隐约听见章正问:“你吃过午饭了吗”自臻答了一声“吃过了”再抬眼向外望时,无数股雨水顺着玻璃“哗哗”往下淌,雨点斜打在院子的石头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
老实来讲,她并不十分愿意接受章正的任何一种帮助,但凡与龚恒有些关系的人或事,总要远远避开才好。行李和作业在昨晚就已经收拾好了,外面的雨正大,一时半会儿还是走不了,这样坐着看雨,看得久了觉得所有的树木建筑都像笼起了一层明亮的薄烟,将那轮廓重新勾勒的更加细腻清晰,不至于在这雨景中匿去了痕迹。大约又过了两个小时,雨势渐收,地上的积水及时排了出去,然而去往车站的路低洼不平,每每雨后都泥泞不堪。
还记的刚上初中的时候,如果返校那天下雨,龚恒就常会让助理准备好车送她去上学。有时透过车窗看到身披雨衣的学生吃力地蹬自行车,她也会想起小时候忘了带雨衣,放学后冒雨往家跑,尤其是当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时,全身都湿透,狼狈地弓起身子狠狠地踩着自行车,稍不留神就会摔进泥洼里。她经历过所有富家千金没有经历过的贫穷和卑微,也经历过所有普通女孩从未想过的富贵豪奢,想必这就是在物质方面与同龄人有些不同的原因。
拎着行李箱闷头往车站走,因为一早就知道路上泥水多,所以只穿了一双坏的快要扔掉的凉鞋,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偏偏一路上走得威风凛凛。小风夹着雨丝凉嗖嗖的,只穿短袖会觉得冷,于是又套上了校服外套。有些泥水漫过了鞋底,混着细细的泥沙浸着脚趾,磨得趾缝有些痒。她一路上想的有些多了,就连耳边响起尖锐的刹车声也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埋头往前走。手臂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她猛地一怔,抬起头来,雨丝被风斜斜地吹进衣领。
“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吗”章正劈脸就是一句,强行拎起她的行李箱往车里塞,自臻愣在原地,看了一眼车身已经溅满泥点的白色宝马z4,慢慢走过去抻了抻他的袖口,闷声说了句:“我不想总是麻烦你。”
章正脸一沉,扯着嗓子道:“你是我姐,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赶紧上车,一会儿晚了。”说着又把她推进了车里,司机笑得有些古怪,等章正坐进来才说:“你跟章总还真是挺像的。”
“你这不废话吗我是他儿子,不像他像谁啊”章正伸手拍了他的头一下,笑着说,“好好开车,别老说这些没用的。”
可能是家庭的缘故,十八岁的男生早已经不再扭捏幼稚,虽然带着些痞气却终究还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自臻有些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地支起头来,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临近高考,学校又组织了一次为自己呐喊的活动,每个人站在国旗下大声喊出高考的誓言,测出分贝最高的,说是有奖励。那奖励也就是些精神的振奋和鼓励,各班男女生的分贝最高者,当天每人抱回了一个西瓜。
如果说,这是高考之前最后的一次放肆,其实还算不上全面,考前一周,每天晚自习的课间,操场上男生女生牵着手散步,从三楼往下看时,夜色中白花花的校服缓缓移动,像极了一团又一团的棉花糖。因为全都知道即将分开,甚至会数年不再相见,所以在这最后的几天里放纵自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校规校纪。章正和陈秀颖却没有,或许从自臻正式和陈秀颖形同陌路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彻底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了。
日子过的如流水,冲淡所有的不安和流恋,六月的天晴朗得耀眼,天色是澄澈干净的蓝,只有几缕云絮悠悠地飘着。龚自臻有晕车的毛病,而且一直很严重,橘子皮、薄荷糖、米醋……所有这些“防晕车必备神器”都不管用,十五中不是考点,他们要坐大巴去管中考试,一天来来回回好几趟,即使有同学从食堂要来了姜片,晚上躺在床上还是觉得整个人都随着床左右晃悠,荡秋千一样。
第二天要考英语和理综,自臻昨晚因为和陈秀颖的一点争执而有些轻微失眠,再想到晕车这件事,整个人都显得蔫蔫的。章正的户口在帝都,高考前两天就已经离开了,昨天晚上自臻一直在想,看啊……章正刚一走,陈秀颖就迫不及待地来恶心她了,有的时候女生真的挺麻烦。
这一年是高考英语将选择题改为语法填空的头一年,题目较往年要简单些。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已经调整好的心情,却在看到试卷时起了波澜。答题铃响的时候,突然心里很难受,眼睛也涩涩的,有一种流泪的冲动,这种情绪从上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的理综考试结束。倒不是因为什么毕业的不舍或是对成绩的担忧,是莫名的,突然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心尖,难过的非要哭出来不可。
其间又下了一场雨,很快就停了,校门还没到开放的时间,所有人都拥堵在一楼,吵吵嚷嚷不得消停。管中的行政楼前有两处小池塘,池边垂柳长势极好,雨后的池塘里波影流转,水纹交叠碰撞,一旦触及柳丝便急急后退,生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自臻蹙起眉头,摸了摸心口,眼眶干涩并微微有些灼痛,那股子劲儿还没过去,只是没有起初那么强烈。
南伊的考场出了些问题,以致于校门迟迟不能打开,回去时没有多少人说话,大概全都累了。她和自臻的关系还算不错,见自臻一路上闷闷不乐,下车后赶紧跑过去扶着问是不是又晕车难受了。那时陈秀颖恰好从她们旁边走过,虽然隔着一条小路,却还是朝她们两个这边看了一眼。南伊实在忍不住了,抱着自臻的手臂低声凑近说:“陈秀颖真是太过分了,以前还觉得她挺可怜的呢!”
自臻动了动嘴角,没有说什么,其实昨天晚上是她极力压抑着自己才没有把事情闹大,失眠时还在想,如果英语和理综因此而受影响,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陈秀颖。南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突然抽回了手说:“我爸来接我了,这就得先走了。你家长来了没有啊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
自臻这时候才发现不远处正有一个男人在向南伊挥手,于是冲她笑笑算作告别,不经意地一抬头,却正看见龚恒笔挺地立在宿舍楼的门口,浓眉紧锁,树影婆娑。




合欢下旧公主 第二章 回家
龚恒已经在宿舍的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浅蓝色衬衫的衣领处早就有了些汗渍,或许还是因为热,扯掉了两粒扣子,露出脖子上几条浅浅的皱纹。自臻的脑子“嗡”的一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的宿舍,只是在爬到三楼时稍稍停了会儿,恰好有风从楼道的窗子吹过来,包裹全身的汗就这样冷了下来,校服t恤终于不再黏腻地紧贴着后背。她趴在楼道尽处的窗子边上往下望,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银灰色的玛莎拉蒂总裁里出来,疾步走到龚恒身边,快速地说了些什么。龚恒只向他挥了挥手,走到楼前的树荫下,目光在人群中来回地寻找,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
自臻觉得这真是讽刺,刚才,她脚步虚浮地从他身边走过,几乎要屏住了呼吸,他竟浑然不知与自己的亲生女儿擦肩而过。一想到他的身上会有有那个女人的味道,她就忍不住觉得恶心。
他这样,算是来讨好她么自臻挑了挑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叩了一下窗台,回身推开了宿舍的门。
也许龚恒永远都不知道,从前,自臻无数次地趴在窗边远远看着他在别墅下徘徊,或是傍晚或是深夜,孤独的背影在路灯下不时的晃动,昏暗的光映出浅浅的影子,模糊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与高大的树影重叠。
他对她,始终怀有一种愧疚。
收拾完东西后,宿舍里就只剩下龚自臻一个人,看着七个光秃秃的床板,竟然有一种青春散场的悲凉感。李昙的上铺已经空了一年,早已落满灰尘,站在门口,再看一眼这个住了两年多的小屋子,心里出奇的平静。
“自臻,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车就在下边……”然而龚恒的声音响起时,她的心狠狠地颤了两颤。
这个时节宿舍外面的合欢花开得极盛,有些花丝早已泛起暗黄,有风卷起残败的花缨,轻飘飘地越过窗台。自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过两分钟就当作没看见他一样,自己吃力地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楼下走。楼梯口站了一个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见她时满脸堆笑地拦下拉在身后的大行李箱。自臻突然笑出了声,猛地回身向龚恒吼道:“你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那时整个楼道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和一个保洁阿姨,这一声怒吼,乍然惊起,像极了高高举起一个插了花的瓷瓶再狠狠砸下,散了的花瓣夹着尖锐的碎瓷片四下迸溅开来,直要把人逼到死处。年轻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吓到了。楼道里“沙沙”的扫地声也停了半晌,后又渐渐恢复了节奏。自臻的脸因激动而略略发红,可能是她微微扬起头的缘故,竟然像个脖子乍起毛的斗鸡。龚恒是很痛心的,从前那个连说话都是慢腾腾的女儿,现在竟视他如仇敌。“小吴,你先把行李拿下去。”
那个年轻男人轻轻地“嗳”了一声,俯下身去要把自臻的行李拿走,可谁知道,她竟然死死地拉着不松手。龚恒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眉头锁的更紧,扬了扬下巴说:“你下去等我吧!”
小吴走后,龚恒才低下头去小声对自臻说:“先跟我回家行么”
自臻冷冷一笑,反问道:“跟你回家那是你的家吗”
“听话!”
她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小时候的龚自臻因为受同学嘲笑而长期自卑,虽然龚恒回来后渐渐改变了这种情况,但那时的她仍然不敢主动去和别人说话。每当她忸怩着不敢上前时,龚恒就会板起脸说:“听话!”然后,个子小小的女孩就会红着圆圆的小脸,微低着头,乖乖地跑过去按着他所说的去做。这两个字,在她14岁之前,一直作为一种鼓励和强迫她突破自我的动力,然而今天,显得这样苍白可笑,遥远而不真实。她敛起所有情绪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吴鸣辰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龚恒,他在这个女儿面前显得卑微而可怜,那个在公司里没有人敢质疑、反驳的龚总,向来特立独行甚至带着些独裁的霸道,却始终对他的女儿无可奈何。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龚自臻快步地从宿舍楼走出来,全身都挂满了包,身后一只大号的行李箱被拉扯的“隆隆”作响。或许是走得急了,再加上拖拉的东西太多,整张脸都红透了,汗水濡湿的刘海胡乱地贴在额头上,海藻一样蜿蜒。龚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时刻准备着上前帮一把,仿佛他前面的女孩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样。直到后来亲眼看见龚自臻病发,吴鸣辰才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上车之后,自臻一言不发,只是别过头看窗外,一只手微微罩在鼻子上。龚恒所有的车里都放着熏香,这是他的习惯。吴鸣辰最初做他的司机时对此很不理解,渐渐地从退下来的司机那里知道,龚自臻对车里的气味太敏感,即使是像玛莎拉蒂总裁这样的豪车也不例外。龚恒曾经有一段时间换香换的很频繁,却始终没能换到自臻喜欢的味道,其实,她喜欢的不过是最普通的柠檬和薄荷。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父亲,自负地以为自己对女儿的喜好了如指掌,其实也不过一知半解。
龚恒就是个典型。
车刚刚驶出校门,自臻突然喊了句“停车!”然后丢下一句“忘了拿件东西”就推开车门跑了出去。龚恒显然已经累极了,只好撑着头让吴鸣辰跟着去看看,别再弄出什么事。车里的空气有些憋闷,他把胳膊搭在摇下的车窗上,腕上一只雪铁纳的瑞士石英表已经有些年头,却因为修护的很好,依旧是半新的样子。大约二十分钟后,吴鸣辰先回来了,没过一会儿自臻才慢腾腾地走回来。
她瞥见龚恒的手表,脸上生出一种厌恶的表情,“嘭!”的一声关了车门,仰头靠在座上闭起眼睛假装睡觉。十五中在邵丹和恒澈的交界处,只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就能到,途中自臻开了一阵窗子透气,惊讶的发现车开往的方向恰好和恒澈相反,那是去帝都的路。
“我要回家。”
龚恒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擦着手机的屏幕。吴鸣辰微微侧过脸看着后视镜一眼,也没有理会。自臻蹙了蹙眉,突然坐正身子又提高了音量说:“送我回恒澈!”
吴鸣辰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眉头微微皱起的样子,和龚恒很相似,不禁试探性的低声向龚恒说:“龚总,要不……”
龚恒头也没抬,沉声说:“现在太晚了,恒澈那边就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自臻忽然觉得很可笑,轻声“嗬”了一声说:“这半年每次放假都是我自己住这不也没死吗”她甚至没有断句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在气势上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似乎觉得说的还不够伤人,又继续补充道:“你这是想让我去看看你们一家过的有多幸福美满吗真是对不起,我妈还在家等我呢!我压根儿就没空!”
她说这话时,正好要上高速了,龚恒叫吴鸣辰掉头回去,语气略有些羞愧无奈。他这个女儿,丝毫不懂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一丁点余地,这样的本事,他在两年前就见识过。
回到恒澈时天已经黑了,别墅的门环上都有些生锈,可能是六月里雨水多的缘故。自臻有些着急地把行李一股脑地拿出来,她记得母亲上次说过等六月七号就请假回来,可家里还是没人。承认是失望的,同时却也庆幸,庆幸母亲不会直接和龚恒照面,免去了很多尴尬和不愉快。
“小吴,你去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个超市买点菜回来,这家里现在应该什么都没有。”
其实,在听到龚恒说“这家里”时,自臻才陡然清醒,是啊!这家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苦笑着把行李搬进门,低眉抬眼间看到他没事儿人一样立在合欢树下,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往里头倒腾东西。
龚恒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对这样的事情往往都有些迟钝,从来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沉甸甸的旅行包勒在手上,好像整个手掌就要这样齐齐断开,她走到门口,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对龚恒说:“我妈可能明天中午就回来了,你早上就赶紧走吧!”
夏天的晚风竟然也夹着丝冷气,也许是附近的树比较多的缘故,吹在脖颈子上凉凉的。龚恒的眼神因为她的话而闪烁不定,隐隐地还夹杂些怜悯的味道,他在合欢树下来回地踱着步子,犹犹豫豫了很久才说:“自臻呐!你妈她……前几天走了……”
“我妈去哪了”自臻正低头忙着收拾东西,突然手下一顿,猛地立起身来,眼前漆黑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合欢下旧公主 第三章 病中
夜风自漆黑的树梢上斜吹过来,生冷地拂过人面,四周的树被撩拨得哗哗作响,仿佛能够看到有合欢花破碎了一地。龚自臻瘦高的身子被旅行包坠的有些佝偻,即使勉强站直仍然有些摇摇晃晃,龚恒面对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还记得三年前告诉她和墨磊离婚时,尽管心里有顾虑、有担忧,却远不及此时忐忑不安,她的目光远远望过来像是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割开他的喉管,逼着他在这样紧急的时刻说出实情来。
他缓缓垂下头。
自臻勉强扶着门框,又大声问了一遍:“我妈去哪了”
“心脏病猝死,今天早上火化的。”龚恒话音未落,便看见她整个身子都倚在了门框上,脸色“刷”的煞白,赶紧跑上前去扶。
自臻只觉得脑子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钉了一下,全身都像是抽干了力气,身子沉沉地往下坠,双膝簌簌直抖。龚恒拽着她的胳膊,一侧的嘴角微微向下垂着,又继续说:“你妈过年的时候就病了,一直在帝都住院。”
心脏猛地一滞,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她全身战栗,却还是茫然地瞪大眼睛冲他喊:“你胡说!我妈好好的!上个月她还说要给我过18岁生日……”她的声音由最初的尖锐渐渐低伏了下去,在说到“生日”两个字时就已开始哽咽。
眼睛里浮起厚重的水雾,泪水瞬间冲下脸颊,涌到镜片上斑驳出模糊的蓝紫光色。也不知是情绪所致,还是出于内心深处近乎愤凉的绝望,猛地一把推开龚恒,扭身往楼上跑去,带起的风将一地的卷子吹开,白花花的一片。
“咣!”“咣!”“哐!”“哐!”……
楼上一阵又一阵的推门砸门声响起,隐约听见自臻颤着声音一直在喊:“妈!妈!我考完试了……你下来接我啊……妈……妈妈……你到底在哪啊……妈……”客厅的吊灯被震得来回晃悠,龚恒的眼眶渐渐的红了,喉头针扎一样疼,听着头顶的哭声,觉得后背有些森冷。
他找自臻时,她正跪坐在地上,一只手痛苦地揪着衣服的领口,边哭边咳嗽,原本苍白的脸憋得通红。他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一个劲儿地躲开,撕心裂肺地吼着不让他管。龚恒气急大喊:“我不管你谁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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