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里的租客

第三间房，住的是一家六口，爸爸妈妈，还有四个儿子。
男人是本地典型的男人，趿着拖鞋，上午睡到日三竿，下午喝着老爸茶，晚上邀伴吃烧烤，日子过得潇洒快活，可怜女人背着小儿子，牵着老三，担着水果豆花，走街窜巷吆喝着卖钱。
一家的重担，都压在女人的身上。
那四个儿子，大的七岁，刚上一年级，最小的年底才一岁，大的小的都还算乖巧懂事。
我想起那三个小孩嚷着妈妈要听东郭先生的故事，而不是白雪公主灰姑娘什么的，我猜测或许是这位伟大的妈妈有意而为之，在无形教育着孩子早当家。
“你说她老公游手好闲没工作，那你为什么还问她老公上没上夜班？”
“她老公之前还有工作，后来受不住夜班的苦给辞了，却对外宣称还在工作，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呢。”阿红说得气愤，恨声两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又解释，“我这只是顾及她的面子，没有拆穿而已。”
“我估计她心里可能会不高兴吧？”
“唉，我也是有点冲动，”阿红有些自责，“看见她手忙脚乱的，她老公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一点都不顾家，我就忍不住生气。希望她不要生我的气。”
我眼前浮现出中年女人那张疲惫木然的脸，还有她的拘束和慌乱，生活的重压没有让她强大狠劲起来，却选择了忍气吞声，默默承受，难道是摊上这样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丈夫吗？
想不明白的我暂时放下这个问题，见阿红犹自气愤，连忙指着左边的墙，问：“那隔壁呢？住的什么人？这么晚了，好像还没回呢。”
“一个女的，二十多岁，也不知道干什么的，人怎么样，一言难尽。”说完又叮嘱：“你要是碰到她，尽量少和她接触。”
我听出阿红的敷衍和复杂，好像不愿谈论这个邻居，这让我更加疑惑了。
但还是岔开话题，开着玩笑：“阿红，你今天火气有点大呀，这对你和娃可不好。”
“我知道。”
良久，在黑暗，阿红的声音闷闷的传来，“谢谢你，听我说那么多，我现在好多了。”
我笑着没说话，地上的阿东突然出声：“我知道，你这是产前恐惧症。”
一会儿又是轻而坚定的声音：“你别胡思乱想，我不是他们那种人。我会对你好的！”
那样郑重其事，我隐隐看见身旁阿红眼里闪了光。
夜已经深了，楼里安静下来。
重回h市的第一天夜里，我对这层楼里的人有了初步了解，心中的忧虑稍减，信心有增。
前路已经隐约浮现。





筒子楼里的租客 005 见面礼
早上起来，比昨天冷些，看窗外是个阴天。
阿红和阿东两人上班去了，而我要在网上投简历。
我学的是管理，却喝不成酒唱不成歌，拍不成领导的马屁，性格内向木讷，不能长袖善舞，所以上段工作才止步于抄抄写写上。
想到大学时有学过会计和财务管理课程，心里又着实艳羡着财务部人员的青春与自由，想要转岗的念头愈强烈。
只是我缺乏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又没有考取会计从业资格证，只好抱着侥幸试着在网上广撒网，既投行政人事岗，又投出纳会计岗，碰碰运气。
上午很快过去，临近中午时，柔弱的太阳出来了。
再次刷新邮箱，没有收到任何通知面试的邮件，手机也静悄悄的躺在床上，我只好关了电脑，打算出门去菜市场那家惦念不忘的一锅香，来祭我的五脏庙。
过道里有人搬了电磁炉在炒菜，油烟缭绕中，我看清那是住在第一间房的林阿姨。
老房子的门要用力才能关上，声音大的整栋楼都能听见。她显然听见了，侧过头来看我。
昨天初遇那一幕的诡谲，虽然经阿红夫妻俩开导已有淡化，却依然让我心悸难忘。而此时她只是淡漠的一暼，又让我的心脏不由得一缩，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她站在楼梯口旁的过道上炒菜，前一秒也瞧见了我，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够躲回房子里，避无可避，只好强行镇定，硬着头皮朝着楼梯口走去。
近了，我先开了口问好，声音干巴巴的不自然，满是紧张和局促不安。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过头翻炒着菜，不再看我。
我稍微心安，松了口气，正要快步离开，她却开口：“你是阿红的同学，叫什么？一起吃吗？”
“不了不了，谢谢阿姨，我到市场那边吃就可以了。”我想也不想摆手拒绝，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完全忘了介绍自己。
“哦，那你去吧。”她随口一说，下一刻竟开口训斥我，“你怕什么？我又不是鬼，你是大学毕业生吧，胆子那么小能干什么！你到底叫什么？问你话也不回一句，懂不懂礼貌？”
我难堪得简直无地自容，同时也生了怒意，不觉抬高声音报了姓名。
“不过说个话，那么凶干什么？！”她瞪着我。
我瞬间想起高二上语文课时，老师让我朗读课文，嫌我声音小让我放大些，于是我拔高了声音，他直说我可以去骂街了。
泼妇才会去骂街。
全班瞬间哄堂大笑。
那让我尴尬恼羞的话和同学们的笑声，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从那以后，我都不敢再大声说话，生怕人听了笑话我。
而今天，恼羞让我失态，又被人逮着说我凶……
我怏怏地向她道歉，准备要走，她却叫住我，放缓了口气：“你等我一下。”
我站在一旁愣，看着她不急不缓地炒着菜。大概是真饿了，很快就被锅里的菜吸走了注意力。
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大杂烩，看着好看，闻着很香，很能让人食指大动。
只是量似乎有点多，一大锅，足够四五个人吃，我偷偷抬眼打量她，她看着瘦瘦的，胃口可真好。
昨天来时她背着阳光站着，让人看不真切，今天白天里才看的清楚。
高个子，人很瘦，背有点驼，脸色黯淡无光，眼微眯着，眼角纹路清晰，高颧骨，嘴角下扬，表情严肃认真。面相上，让人初看就不喜。
头上量很少，露出头皮，间银白居多，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扎成低马尾。
大体上，看不出年纪，我想起她的遭遇，长年累月的自怨自艾容易让人老，她女儿若是活着大概比我年龄小，叫她阿姨应该适合吧。
我胡乱猜测着，一时放松下来，却是没那么多复杂的心绪了。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她炒着菜，我看着锅，看着铲子来回翻动。
似乎过了好长时间，汤汁收的差不多了，她关火把菜盛出来，又在围裙上擦把手进房门去了。
我不明所以，猜测着她要做什么，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给我递来两张鲜红的百元大钞。
“喏，给你！”
措不及防的递给我，我几乎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呆若木鸡，半天没回过神。
“给你就拿着！”
她有些不耐烦，把钞票往我怀里一塞就转身。我顿时醒过神，捏着那两张钞票，急急开口拒绝：“阿姨，您给我钱做什么？我不能收这钱，您快收回去……”
“这是见面礼，是利是，怎么能收回去？不吉利！”她很不高兴，转过来瞪着我，“赶紧收好了！”
见面礼？！
我简直不敢置信，我和她从来没有过交集，昨天不过才见了第一面，竟然就要给我见面礼！
要不要再开口拒绝？
看着她下扬的嘴角，面色很不善，我有些纠结和无措，捏着钞票就站在那，她也不再管我，忙忙碌碌地收拾着。
“你怎么还不去吃饭？”
“阿姨，这个，这……”我有点扭捏。
她没理我要说什么，直接开口：“去菜市场是吧？我想想，你等我一下！”
说着进了房，不一会儿又给我递来一张钞票，我几乎是大惊失色加恐慌：“阿姨——”我不是嫌少！
“想什么？！这不是给你的！你去菜市场，顺便给我捎两个猪蹄回来！”
她打断我的话，赶着我往楼梯口去：“回来时别忘了买糖，答应了就别食言，糊弄谁也不能糊弄孩子。记住了没有！”
我像个听话的小孩，胡乱点着头，心里乱纷纷的，一路上几乎都在胡思乱想着。
一会儿想她竟然知道昨晚有小孩子和我讨糖吃，还叮嘱我别糊弄，这让我尴尬的无地自容。
一会儿想她竟然会给我见面礼，还给那么多，又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真的见过我？
又想着她早夭的女儿，莫不是她把我错当女儿，才对我既是训斥，又是给钱的，这般自来熟地让我买糖捎猪蹄……
一会儿又想她炒的是东北大烩菜还是陕北烩菜？这么大一盘，吃不完要留晚上吗？
又想着待会儿是不是得要去市一趟，买点糖，买点水果，或者买别的什么呢……这钱终究还是得还回去。
……
乱七八糟的想法让我百感交汇，忐忑不安，尴尬无措，惊慌茫然……
恍恍惚惚的魂不守舍，就连我最爱吃的一锅香都有些食不知味，我想我现在的样子大概很呆蠢。
我不是个爱占人便宜的人，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买些东西还回去。
板桥街上有一个小诊所，旁边开着小市，摆放着用作探病的礼品，看着包装还挺精致。我挑了些水果和补品，价值和林阿姨给我的“见面礼”相当。
当然也没有忘记给那四个小鬼买糖，动画片《喜羊羊和灰太狼》里的人物棒棒糖。
拎着礼品和猪蹄回到筒子楼，在楼下已经听见了楼里的热闹喧嚣，上到三层楼梯拐角处，我才知道这热闹的原因。
在我的视线里，背对着我的林阿姨，正在过道里和人吵架。
我有些吃惊，她这么厉害一个人，还有人敢和她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