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语冰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仓琚
枝如蝉死鸭子嘴硬,说:“这,这是你给我的生活费。”
“你也不想想我给了你多少生活费。既然小悠不收,我就不客气了。”枝如梦说着,从枝如蝉手里将礼物一股脑儿抱走了,转身离开之前对一旁一声不吭的蒲悠说:“帝王酒店808,之前陪过一次的那个广告公司老板。车已经叫好了,你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即便是这个时候,蒲悠的神色依旧如常,点头应下后,就到衣柜前选出一套衣服,跟在枝如梦身后离开房间,到洗手间换衣服去了。留下枝如蝉一人在房间里凌乱。
她竟然没有收下她为她准备的礼物,而且她换衣服竟然要专程到洗手间里去换!以前从来没有人换衣服会避开她的。毕竟她也是女生,所以当着她的面换衣服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她正是借此便利才得以阅过不少酮体)?
以上种种以及蒲悠对方才的态度,让枝如蝉心中郁结,下定决心一定要消除蒲悠对自己的敌意。
夏虫语冰 此情可待成追忆(4)
从酒店离开后,蒲鹤引没有回公司,直接打车回了家。当晚她从许却打来的电话中得知那笔生意最后谈成了。这也在蒲鹤引意料之中,当时所有重要事宜和条件双方谈妥当了,就在要签字的当口,对面那位思想和他脸一样方正老朽的签字人说“女人如何能做主”,然后嚷嚷着要见到宋翔,才签字。
就是那个思想和他的脸一样方正老朽的人,把蒲鹤引气得够呛,还不得不陪着笑脸,赶去酒店“捉奸”,最后还发现自己的丈夫睡的是自己的前女友。
蒲鹤引说不清楚这件事发生了到底是好是坏。因为当年她的不告而别,一直以来她对枝如蝉都心怀愧疚,有时候走在鹏城街头,她会幻想和枝如蝉在某个街头偶遇,然后或平淡地就像无事发生过一般聊上几句,或许(更有可能的是)枝如蝉会生气地质问她为什么离开,她们会吵上一架,但她最终会成为她的情人。可她如何也想象不出,和枝如蝉的再一次见面,会是这般光景。
她不在场的这四年里发生了什么?
她上次问枝如蝉,却没有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那次之后,一个多月过去了,鹏城迈入了三月,蒲鹤引没再和枝如蝉见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蒲鹤引从来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只是即使不与枝如蝉见面,那个没能得到解答的困惑也一直停在她的脑子里,萦绕不去。在开会、阅览文件、布置任务的时候,不合时宜地蹦出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和那个疑问同时浮现在脑海的,还有枝如蝉,她纤细紧致的腰身,大腿内侧光洁滑腻的触感,她那宛如受伤的羊羔般呜咽和呻吟,因动情而挺立的乳尖,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的影像交叠在一起,她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她耳边叫她姐姐。
因为这些,蒲鹤引自慰的次数大大地增加了。
所幸,那次之后宋翔对于“偷腥”这件事,越发的肆无忌惮(当然,当他的愧疚尚还新鲜,他也曾在家里留宿过几晚),几乎整宿整宿地外宿酒店,因此也没人打扰她自慰,否则面对着宋翔那张脸,听着他的呼噜声,她那些兴致非得被浇灭不可。
但有一天,宋翔似乎因为一连许多天在其他女人身下承欢(毕竟希望他能让那些女人像他这般满足,怕是不太实际。而且蒲鹤引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在意枝如蝉是否在这些女人之中),精力不足,于是难得地留在了家里。更难得的,是他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内疚和自省力,发觉自己冷落了蒲鹤引,而决定给予她更多的关心。虽然蒲鹤引宁愿他不,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主张。
这一次做爱是让蒲鹤引最难以忍受的一回。她全程闭着眼,强迫自己忽略宋翔猪拱食一般浑浊不清的喘息,她甚至自己动手揉搓自己的乳房,假装那是枝如蝉的手,假装压在自己身上的是枝如蝉,借此让自己更湿润,以减轻撕裂般的疼痛。但效果只是杯水车薪,到最后宋翔卯足劲加快动作时,她甚至差点推开他。
当他最终疲软地退出她的身体,猛地砸向床面,瘫倒在柔软的被褥中舒服地喘着粗气时,她侧躺地缩在床的一侧,只觉得屈辱和厌恶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再一次恨起了当初选择不告而别的离开的自己,如果她当面告诉枝如蝉,看到枝如蝉的眼泪,她就会心软的吧,她就会留下来和她在一起的吧,也就不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了吧。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当初留下,即使到如今什么都没有,她至少还有枝如蝉,还有爱情,对吧。
她起身进了浴室,打开淋浴喷头,冲洗身体。在水流的掩护下,她终于忍不住地啜泣起来。
当她走出浴室时,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蒲鹤引。但又有所不同,她决定约枝如蝉见面。
蒲鹤引这个澡洗了许久,久到宋翔已经埋在枕头里睡着了,发出不小的呼噜声。她径直走向宋翔那边的床头柜,拿起上面的手机,开了锁。
她没在微信的聊天记录里翻到宋翔和枝如蝉的聊天,于是转而到联系人里去翻,最终在“x”字列翻到了最有可能是她的人,备注是“小婵”。
蒲鹤引点进去,给她发去了一条消息。“明天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城市塔餐厅。”
消息发出去后,她又撤了回来,最终将时间改为十二点半,才再次发送。
确认发出后,蒲鹤引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将“小婵”从微信联系人里删除,才把手机放回原位。
第二天是星期五,蒲鹤引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到了公司。公司早晨的工作时间是八点至十二点,下午则是两点到六点。她打算在午休的两小时间和枝如蝉见面,(如果两人这次聊得比上次融洽的话)或许再吃顿午餐,所以当许却邀请她一起到公司楼下一家西餐厅用餐时,她拒绝了。
十二点一到,她将手头未竟的工作整理好码放在办公桌的左侧,搭乘总裁办公室的专用电梯离开了公司(她的办公桌是在总裁办公室里添的一张桌子,就搁在宋翔那张诺大气派的黑胡桃木桌的旁边。自从宋翔不怎么来公司后,这间总裁办公室几乎成了蒲鹤引的专属)。
城市塔是鹏城最高的建筑,是一家涉猎了各行各业的企业在市中心的一块地皮上修建的。底下几层是百货商城,上几层则装修成酒店,在往上采用的是类似于巴黎铁塔镂空的结构,但在快要接近顶端的地方却突然拓开来,修成了一间旋转餐厅。这个餐厅会缓慢的转动,一顿饭下来便能将鹏城大半风光收纳眼底。若吃得更久些,餐厅足以转上一周,鹏城的七七八八便就看遍了。
蒲鹤引之所以选择城市塔,只因为从公司前往只需步行十分钟,而且低层都是百货,方便她挑选礼物(至于百货上层是酒店,蒲鹤引发誓这只是巧合)。
夏虫语冰 此情可待成追忆(5)
十二点十分,蒲鹤引到达了城市塔塔下。准备送给枝如蝉的礼物再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所以在百货商场里,她没有过多逗留,而是径直走到香奈儿的柜台前,打包了一瓶coco小姐。
“自由而迷人”,这样的产品描述格外贴切她记忆中的枝如蝉,而如今的枝如婵也能够撑起其他的形容词了吧——饱满、深邃、魅惑。
枝如蝉的这些变化其实让蒲鹤引有些失望,就像枝如蝉那天说的那样,她也知道自己的对枝如蝉的要求错置了,但她就是仍不住地认为,如果以前的枝如蝉有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幼稚,如今的她对自己的年龄而言却是过熟了。
蒲鹤引看着瞭望电梯外不断缩小的街道和建筑,突然感到一种虚幻的错置感。一切都错置了。她以为地面在下降,实则是她在上升;她认为枝如蝉过熟了,实则是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要求她变得成熟了。
当电梯到达旋转餐厅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餐厅里已经有不少落座的客人。当侍者将她领到她早先预订的座位时,枝如蝉还没到。
蒲鹤引在座位上坐下,扭头朝窗外看去。她所处的这方空间正在离地面至少五百九十米的高空慢速旋转着,慢到她完全无从感觉这种旋转。变化便是如此深入无声无息地渗入生活的吧,当你又是察觉时,它已经离开原地太远了。
枝如蝉回来吗?话说昨天将她从宋翔手机里删除时,自己没有把她的微信号记下来,也没有告诉她到旋转餐厅后要给侍者报自己的名字——对了,还得是自己现在的名字,而不是四年前的那个——她能找到自己吗?十二点三十分了。想起来以前每次都是枝如蝉约自己出门,被等的那一方是自己,每次收礼物的似乎也总是自己来着。蒲鹤引的视线在右手边系着红色丝带的礼盒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自嘲的笑。
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似乎人生到了某个阶段,一切就会反过来。父母亲照顾孩子,然后孩子反哺父母亲。
用孩子和父母的关系来比喻枝如蝉和自己的关系,有些奇怪,却又某名贴切。
十二点三十五分。
蒲鹤引在座位里不安地扭动一下,枝如蝉回来赴约吗?自己用宋翔的微信号给她发消息究竟是好是坏(她很早就不再问是对是错了,很多事本就无关对错,只分结果好坏)?她如果来赴约了,那么她是以为约她的人是宋翔吗?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萦绕着她,她不得不频繁地看时间,以使自己暂时从这些暂时无解的问题中脱身,但结果只是让她更焦急。说起来,她今天戴的手表还是五年前,枝如蝉送给她当作生日礼物的,是一对情侣手表中的女表。由于工作特殊的缘故,她几乎就没有戴过,四年前,她搬走时,将手表当作自己少得可怜的家当之一打包带走了。在那之后,她也鲜少戴它,只把它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宛如尘封一段记忆。但昨晚在她约枝如蝉见面之后,她将手表从抽屉里取出来,戴在了手腕上。
蒲鹤引知道自己似乎想通过这个手表向枝如蝉传达些什么?可传达什么呢?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可她希望枝如蝉能明白。
当侍者领着枝如蝉朝她这桌走来时,蒲鹤引迅速低头瞥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四十一分,不算晚。
侍者并没有直接引枝如蝉落座,而是先走到蒲鹤引面前,恭敬地弯腰,轻言细语地问:“蒲女士,请问您认得这位女士吗?”
蒲鹤引有些奇怪地看一眼正站在侍者身后翻白眼的枝如蝉,转头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对侍者说:“认得,她就是我要等的人。”
“好的。实在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后一句是转头对枝如蝉说的。话毕,侍者引枝如蝉落座,又赶忙为她们呈上两份菜单。
枝如蝉几乎没有翻阅菜单,信口道:“小份菲力牛排套餐。牛排七分熟。”
蒲鹤引等了一会,见她没再继续报菜名,于是忍不住抬头觑她一眼,说:“不再点一些了吗?我记得你以前还蛮喜欢吃甜品来着。这里的草莓巧克力芭菲,你每次来都会点。”
“哦?除了草莓巧克力芭菲,还有呢?”枝如蝉身体前倾,一只手随意地搁桌面,另一只手则支着下颌,戏谑地看着她。
红丝绒蛋糕、鲜果马卡龙,餐前的甜点的话则偏好舒芙蕾。蒲鹤引暗暗想到,但没能说出口。她知道枝如蝉是在嘲讽她,她自己也觉得讽刺,现在记得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蒲鹤引伸手拉了下左手的衣袖,将手腕上的手表遮了遮。
枝如蝉见蒲鹤引不回答,轻松地耸耸肩,说:“现在要保持身材啦,所以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吃甜品。你知道我个子不小,稍微长些赘肉就会显得虎背熊腰的。影响工作。”
蒲鹤引默然地点点头,最后也只点了一份和枝如蝉一样的。
守在她们桌旁的侍者捧着菜单离开后,一阵尴尬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说尴尬,或许只是蒲鹤引一个人有这感觉,枝如蝉则一直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最终还是蒲鹤引先开口了。
“刚才和那个服务员发生了什么吗?”
枝如蝉闻言捻起一绺长发在指尖缠弄着,说:“还能发生什么?这光天化日的。”说完,意味不明地瞥一眼蒲鹤引,见她皱着眉头,才有开口解释道:“我忘记你已经有新名字了,就给他报了你以前的名字,直到他说没有我说的那号人,我才想起已经改名了。就这样。”
蒲鹤引感觉枝如蝉最后那一句“就这样”,仿佛在质问她“这下你满意了吗?”她没再接着问什么,只将手边的礼物朝枝如蝉的方向推了推。她原本想更自然地送出这个礼物,但现在她不得不靠它来调节气氛。
“你想这个香味会适合你。”
多么拙劣的理由。
枝如蝉的目光只在红色的缎带蝴蝶结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她没有将礼物接过来,也没有推回去,任它停在桌子中央,宛如一座孤岛。
“说起来,我第一次送给你的礼物,统统被你退了回来。当时你抱着它们说要还给我的时候,我气坏了,简直想把它们一捧扔进垃圾桶。我想知道,如果,这次是我拒绝了你的礼物,你会怎么处理它?”
蒲鹤引愣了一下,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往无论她送什么给枝如蝉,对方总是来者不拒。就连她在街边买的一只丑丑的缝布小狗(因为她当时觉得它和枝如蝉很神似),枝如蝉也宝贝地串在自己背包拉链上,每天背去学校。
“我会留着自己用。”蒲鹤引回答。其实她并不确定,说不定最终她也会把它塞进某个垃圾桶。
枝如蝉突然笑起来,说:“你真应该看看你刚才那副表情。放心吧,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这是一句有歧义的话,配上枝如蝉讳莫如深的笑容和语气,让蒲鹤引面上一烫。所幸,侍者端着两人的餐点适时地出现在桌旁。当他布置好餐桌退走时,蒲鹤引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表情。
“我就不客气了。”枝如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那片刻的脸红,拿起刀叉开始切盘中的牛排。于是蒲鹤引也低头,切起牛排。
不过这份沉默并没有延续多久。枝如蝉给自己喂一块大小刚好的牛肉,状似随意地问:“你找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送礼物吧。”
蒲鹤引不由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正坐说:“上次我告诉了你这四年我身上所发生的,但你却没有回答我。”
“过去发生了什么很重要吗?我认识的蒲悠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执着,她只要看到结果就好了。以前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能如此,怎么说呢,如此缺乏好奇心。现在是你不能理解了吗?”枝如蝉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汤匙,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慢悠悠地咽下,然后她用手中的汤匙指了指那一整扇落地窗,说:“你看这窗外,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转出这么远了。”
蒲鹤引低着头没有看向枝如蝉所指的方向,她知道她们跟着这旋转餐厅一起转出将近半圈了,但是——她忍不住地去想——只要这顿饭吃得够久,她们还是能够回到原点,不是吗?
“如果我说我就是想要知道呢?”蒲鹤引知道这是一记下招,但她仍这样说了。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枝如蝉爽快地点了点头,说:“可以啊。”
“诶?”
“我说,可以哦。不过,这些事对我而言可算不上什么愉快的回忆,但我可是‘及时行乐’主义者,你还记得吧。想让我讲这些不愉快的事,总得给我点甜头。”
蒲鹤引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拒绝,又像是在默认。
“所以,我会告诉你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但地点只会是在床上。”说到这里,枝如蝉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诱惑地舔了舔上唇,“我想,姐姐你不会天真地认为我说的床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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