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双谐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三天两觉
本来这段行程也不会花很久,顺风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渡船方到江心,便听得一侧船舷有人嚷嚷起来,紧接着那边的人群就开始大喊大叫,哭天抢地;孙亦谐和黄东来见状,也凑过去看了看,结果一看才知,原来,是因为那一侧的江面上,此时正有四艘轻快的小船正在朝这边急速靠近。
那四艘船,船锐帆紧,桨多骨轻,像孙亦谐这种常和水打交道的行家一瞧便知,这既不是渔船,也不是客船,多半是江贼打劫专用的贼船。
当然了,就算不是行家,只要常在这江上走的人,也都能看出来的这伙人不是善类,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会有刚才那种反应。
哗啦啦——
四船欺近之际,只听得一阵阵锁链颤动之声,紧跟着就有八条“十字链钩”陆续被甩到了这边的大船上,并紧紧扣在了船舷上。
这些钩子的作用不仅是可以把小船和大船固定在一起,对于老练的江贼来说,也可用其登船。
嗒嗒嗒……
果然,不消片刻,小船上的那些人就纷纷踏着链条跳上来了。
这伙人,或是光着膀子,或是只穿一件短打,下身的裤子大多短至七分,用麻绳或腰带勒住,脚丫子也全都是光着的(方便随时跳水里游泳)。
乍一看,他们之中倒也没有哪一个显得特别魁梧,但每个人都是肌肉线条分明、太阳穴努着、腮帮子鼓着,手里皆拿着带弧度的短刀(方便游泳时咬在嘴里)……比起走马寨的那些山贼来,这些江贼无疑要精悍得多。
“都别咋呼!”立稳身形后,江贼中为首的那个便上前两步,暴喝一声,让那些正在哭嚎的旅客们噤声,“爷爷我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义匪,从不滥杀无辜,识相的就都过来给我跪下,爷爷们办完了事就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船上的人甭管是工人也好乘客也罢,赶紧都跑过去给他们跪了,掌船的把式跪在最前面,带头喊道:“好汉饶命!我们跑船的也不容易,挣的是辛苦钱,您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的份儿上,还请高抬贵手……”
“行了行了,爷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跪好了,别说话。”那江贼头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船把式的江湖套话,紧跟着视线一扫,就停留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身上。
他想不注意他们都不行,因为就这俩没跪。
非但没跪,还坐在对面的船舷边谈笑风生,好似这边有江贼登船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哈!”那江贼头子看到这一幕,反倒笑了,他转头和身旁的手下们对视了一下,随即就迈步而去,来到孙黄二人面前,“好小子,看来二位是已经知道……爷爷我是来找你们的了?”
黄东来没说话,悠然远眺。
孙亦谐抬头看了看他,接道:“你混哪儿的啊?先报上名来。”
“嘿!”对方那真是怒极反笑,“有种啊小子,还敢让我报名儿?”他退后半步,啪一拍胸脯,高声言道,“你爷爷我乃甘宁甘兴霸之后,人称‘长江水上一蛟龙,刀弓双绝甘飞鸿’,杀富济贫,替天行……”
“我呸!”孙亦谐还没等甘飞鸿把话说完呢,当时就一口老痰啐出去打断了对方,“就你个劫江的小贼还一蛟龙?老子听都没听过,你先说,你在‘一十三道’怎么排的?”
此言一出,甘飞鸿神情一变。
所谓的“一十三道”,是绿林道上划分地盘和地位的一种标准,按地位来说,陆上的是“天地玄黄”四道,水上的是“宇宙洪荒”四道,按地域来说,又分出“东南西北”四道。
举个例子,在河北一带,一个最高一档的绿林好汉,被问到“一十三道”时,可以答——“天高云淡,北雁孤飞。”
那意思是,他是“天地玄黄”中的“天”字一档,在“北”边儿,“一个人”混。
又比如,有一伙在蜀中金沙江一带拉帮结派的三流水贼,当他们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就该答——“斜阳西风,聚义为洪。”
意思就是,他们是“宇宙洪荒”里的“洪”字辈,在“西”边儿,“一帮人”聚在一块儿混。
简而言之,只要你回答的时候有那几个关键字在,怎么组织语言都可以,具体的看你自己的文化水平了。
另外,既然叫“一十三道”,那除了上面提到的十二个字之外,自然还有一道……那单独划分出来的一道,叫“皮子道”;这“皮子”,在黑话里就是狗的意思。这一道是专门分给那些曾经受到过“一十三道”认可,但后来因为做了某种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情,连绿林道都耻于承认你是个人,要来集体追杀你的那种人的。
那么甘飞鸿算哪一道的人呢?
他哪道都不是……
任何行业都有任何行业的规矩,并不是你说自己“一蛟龙”就“一蛟龙”了,也不是你说自己“刀弓双绝”就“刀弓双绝”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孙亦谐随时能给自己起八个绰号,报完之后武林盟主都得给他跪下。
在绿林道上,得有行业里的人认可你,你才可以有人物字号。
而得到认可的方式,就是你得先在一段时间内做出足够多或足够大的事迹,不管那是否合乎大朙的律法,但至少要让同行们觉得你是条“好汉”……这才可以入道。
所以像马四那种人,绿林道从一开始就是不会承认的,他连成为“皮子道”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了,他应该也从来没打算让别人承认过。
而甘飞鸿呢……他是不是甘宁的后代这点不好考证,反正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他也的确是想做“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他的兄弟们也都是抱着这个想法才跟着他的。
但是,他才刚出来混了半年不到,也没干出过什么大事来;无非就是在江上打劫这些民船上看起来特别有钱、为富不仁的财主,然后把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散给附近一带的穷人。
你真让他去打劫官船吧,他倒也不是不敢,只是他智力正常,知道那是带着兄弟们去送死,所以不去。
总之,凭甘飞鸿目前这点“事迹”,要进“一十三道”怕是还差点儿意思,但绿林道的那些规矩他还是懂的。
眼下,被孙亦谐这么一问,甘飞鸿立刻就认定眼前的少年恐怕也是道儿上的人,因为不是内行不会一开口就问这个。
“我……”甘飞鸿觉得直说自己还没入道有些失脸面,故吞吞吐吐地回道,“我跟你说的着吗?你又是谁?”
“哈!”孙亦谐当时腾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双眉一挑,张口就来,“你可给我站稳当了!”他也高声道,“我……就是人称‘擎天玉柱辊惊潮,架海金梁璟瑜昊’的……绿林道水路总瓢把子昊璟瑜……的好兄弟孙亦谐。”
他这前半句话差点把甘飞鸿吓尿了,后半句又让对方陷入了迷茫。
但其实,孙哥这话也不是完全在骗人,他和昊璟瑜的确认识;因为绿林道水路的总瓢把子肯定得来江南走动,来了江南就得来杭州,来了杭州不就得跟这边搞水产的打打交道么?要打交道你肯定就得拜孙哥这个码头啊,要不然管你是瓢把子还是刀把子,你连口鱼都吃不上不是?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孙亦谐才会知道“一十三道”的这些黑话。
只不过,要说“兄弟”嘛……昊璟瑜今年三十六了,在那个年头,他这个年纪当孙亦谐的爹都绰绰有余了;再者,就算年龄不是问题,他俩的交情也没到“兄弟”的份儿上,最多算是场面上的朋友,点头之交。
“干嘛?看你的表情是不信啊。”孙亦谐道,“那行,你板刀面馄饨什么的伺候上来就是了,你且看我死了之后我昊哥来不来找你报仇,来来来……快动手,照这儿砍。”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拉开了领子亮出了脖子。
甘飞鸿哪儿知道孙亦谐的无耻的演技和满嘴跑火车的能力已结合得浑然天成?他见对方这么有自信,而且既知道道儿上的黑话,又能报出昊璟瑜的名字,不及多想,也就信了。
“别别别……哥!孙哥!你是我哥!”二十五岁的甘飞鸿对十七岁的孙亦谐如是说道,并一把托住了孙哥的胳膊,扶着他,“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大哥当成了路过的财主恶霸,兄弟该死。”
黄东来在旁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已经憋笑憋得屎都快拉出来了,但还得忍着,继续看江景。
“诶~这就对了嘛。”孙亦谐见自己诈人再次成功,顿时眉开眼笑,随即摆出了一副英雄惜英雄的嘴脸,笑道,“大家都是兄弟,误会而已嘛,哈哈哈……”
盖世双谐 第十一章 庐州鬼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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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甘飞鸿稀里糊涂的便认了孙亦谐当大哥。
当然了,孙亦谐深谙人情世故,也知道怎么稳住人心,当时就许给了甘飞鸿一些好处——孙亦谐对甘飞鸿说,只要我见着了咱大哥昊璟瑜,我一定在他面前给甘兄弟美言几句,到时候你非但能入道,而且再怎么着也得排到“宇宙洪荒”里的“宙”字辈。
这个饼画的,可把甘飞鸿给高兴坏了,差点儿跪下给孙哥磕了一个。
他就没想过……就算孙亦谐真是昊璟瑜的兄弟,他也可能在接下来一年半载里都见不着昊璟瑜,一年半载后是什么情况鬼知道?没准儿他们这伙江贼那时候都已经被朝廷给剿灭了。
但眼前,孙亦谐可是实打实的享受起了大哥级的待遇。
这伙江贼也是真仗义,在拜了大哥后,不但不抢孙亦谐了,对船上其他旅客也是没动一分一毫,直接回了自己的小船上,一路把他们的大船护送到了对岸的渡口附近,这才散去。
而待孙亦谐和黄东来上岸之后,甘飞鸿还派了几个负责盯梢的兄弟(水贼一般都会安插些眼尖腿快的喽啰在岸上提前寻找目标,此前孙亦谐和黄东来就是因为看起来像两个二世祖才会被盯上的),特意给“孙哥”送来了两块棕色的锦缎;这种锦缎是长江两岸那些水陆蟊贼们相互间约定好的记号,只要把这个系在身上,那就代表是自己人,沿路的同行看见你就不会下手了。
有了这重保障,孙亦谐和黄东来接下来的一段行程自也顺了不少,二人驱马而行,北绕巢湖,又行了两天,便到了庐州城。
此地,属南京直隶庐州府,千年古城,名胜众多。
在客栈住下后,黄东来就提出难得来了一趟,想顺便去看一看逍遥津,孙亦谐不想去,说要去你去。
黄东来就问他:“是不是因为你们老孙家以前在这里被张文远乱干,所以你不肯去?”
孙亦谐回答他:“是的,我不想去这种伤心地。”
但实际上以孙哥对《三国演义》那半桶水的了解,以及他对中国地理倒转乾坤式的认知,他是既想不起来“张文远威震逍遥津”的典故,也不知道逍遥津就在合肥(即庐州)的,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而已。
于是黄东来便决定独自过去转转,顺道去问问此地的“高铁帮”有没有合适他们买的票。
等到黄东来离去后,孙亦谐稍微等了片刻,随即就锁上房门,来到屋里的铜镜前,悄悄摸出了一瓶跌打药来。
黄东来并不知道,此前孙亦谐背后被马四砍中的地方,到今天还没全好,仍是有一道尚未褪尽的淤痕。
马四那十年的刀法,也确实不是白练的,若不是因为他这些年待在山寨里过得太安逸、练功方面有所懈怠,他当时那刀下去,孙亦谐非得断几根骨头不可。
好在孙亦谐眼下这伤也并不算严重,他以前在鱼市场里跟人“刀光剑影”的时候,也是经常组织或参与大规模械斗的,所以他对这类伤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几日,孙亦谐都是悄悄的在自己房内给自己上药;这也是他的老毛病,有时会有点死要面子,其实他要是跟黄东来说一声,让黄东来拿出黄门秘制的疗伤药给他敷上,最多三天即可痊愈,但他觉得自己穿着护身宝甲打个山贼头子还受了伤有点丢人,就一直没提。
不过话还是要说回来,走马寨那一役,某种程度上也是给初出江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上了一课。
他们两个此前的江湖经验几乎都是零,孙亦谐自不必说,黄东来先前从蜀中到江南也是一路乘高铁帮的马车旅行的,直到在杭州城外遇上沈幽然时才第一次跟人动手,对付的也只是杂鱼。
在他俩的印象中,像“山贼头子”这样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对手……然而,马四却用行动告诉了他们,在江湖上你面对任何一个看似不咋地的对手时,都不能大意。
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天被一个扫地的和尚或妓院的跑堂给一招打死。
…………
话分两头,且说那黄东来。
离了客栈,他先去的地方就是药铺。前几日在南鸢村教村民们调制“毒爆弹”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材料用的都是村里药铺的东西,但他多少还是动了点自己的存货的,要不然仅凭一个小村子里的物资调不出有效的毒物。后来在宣城因为停留的时间太短,故而他也没时间去补充。
眼下,到了这庐州城,他自是要去再多准备点药材,然后晚上回客栈里多调些丹药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去药铺下完了单,留下一些定银后,他便跟药铺掌柜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自己过几个时辰便来取;接着,黄东来便闲庭信步地奔了逍遥津。
这逍遥津,在一百多年前便被一姓窦的官僚霸为了私有,易名“窦家池”,后来传了几代,窦家的势力不行了,就又换了几任主人,到了这永泰年间,落到了一位姓曾的财主手里,他的府邸也就在逍遥津旁,依林傍水而建。
当然,这事儿,黄东来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逍遥津周边一带跟他以前的世界一样是个公园呢,结果这一去……被院墙给挡了。
虽然他靠轻功是可以随便进去的,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墙里是谁家的土地,直接翻进去就成私闯民宅了;无奈,他又沿着院墙走了一段了,想看看情况。
不多时,黄东来便行到了曾府的大门口。
巧了,此时的曾府门前,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黄东来挤过人群到前面一看,正瞅见几个官差抬着具用草席包着的尸体从大门口走出来。
按理说,这大户人家死了人,不该这么出来……
大户人家里若是有人故去,都是得先哭一番儿,随后发丧,并通报官府;死尸呢,先放家里祠堂,最少停尸三天(会做一些防腐的处理,尤其夏天),等着亲戚朋友来奔丧,同时赶紧找棺材铺和专门缝寿衣的师傅赶制装裹,等三天后确认人死透了(古时经常有休克的人被当成已经死了,下葬时又醒过来的事),再给死人穿好寿衣、装进棺材里,走后门出殡。
直到下葬之后,长子或长孙捧着牌位,领着发丧的队伍回府吃豆腐饭时,还得走一条和去时不同的路,而且这时候必须走前门进……诸如此类的,规矩大得很。
那个年头,尤其大户人家,非常讲究这些,礼儿上错一点儿都是大不吉、大不敬。
不过,要是死了个下人,那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般就是拿草席先包了,当天就从后门出。遇上仁义点儿的东家呢,就给你送到村口祠堂去,好歹买个便宜的棺材装盛了下葬,简单立个碑;而要是遇上那种为富不仁的呢,直接就吩咐人,给你裹着草席带到坟地浅浅一埋……像这么埋的,若是运气不好,当晚就得被野狗扒了坟,啃一个死无全尸。
但今天这阵仗,不寻常。
首先,官府来人收尸,这便表明是出了凶杀案了……这且另说。
其次,官差们搬尸,走的竟是正门,难道是这当地的知县故意不给曾老爷留脸面吗?
黄东来稍微听了听旁边那些乡民们的对话,便发现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按照这些百姓所言,这儿的知县王大人可是把曾老爷当他亲爹一样供着的,且不说每年他得从曾家拿多少好处,就凭曾老爷的亲家是朝中尚书这一条,也足够让王大人卑躬屈膝、言听计从了。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黄东来正疑惑之际,那些差人已经呼喝着驱开了围观的群众,划开了一条道路,接着,只见他们抬着那草席包裹着的尸体,径直就奔离曾府只隔了两条街的明教寺(又名明教院、明教台)去了。
“这位老丈,敢问这是唱的哪出啊?”黄东来是个好奇的人,再说他今天本来也是闲逛来的,一见有戏看,他就随手拦住了一位老大爷,开口就问。
“小伙子,外乡人吧?”这种大白天站这儿没事儿看热闹的大爷,其实就盼着有人找他嚼舌头根子呢,黄东来一问,他就眉飞色舞地应道,“呵……这事儿啊,可邪门儿。”
“哦?”黄东来也如对方所愿的,露出了更为好奇的神色,“究竟什么事儿啊?”
“我跟你说啊……”那大爷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道,“这已经是这个月里抬出去的第三个了……”他左右看了看,仿佛真有人想来偷听他似的,“……据说是这曾府里边儿啊,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黄东来微微皱眉,试探地问道,“您是说……”
“啧,还要我咋说啊?”那大爷沉声道,“就是闹鬼啊。”
盖世双谐 第十二章 庐州鬼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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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老爷,姓曾名云,字如瑄,官宦之后。
官宦,便代表有权;有权,便有钱;祖上有钱,所以他生下来也有钱。
那时节,有钱人才能读得起书,于是曾老爷非但有钱,也有了功名。
当然了,他那点儿功名,也仅限于让他能请下人(没有功名,家里便不能用下人,有钱也不行),官儿他是没当过的;他也没有必要当,因为仅靠祖上留下的产业,哪怕他什么都不干,也能一生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不过,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曾老爷也不傻,他明白,你再有钱,如果没有权力的庇佑,长久而言,那也是不安稳的。
因此,多年前,他就非常机智地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朝中一名年轻有为的官员,并花了不少钱为这位女婿上下打点;如今,他的女婿已是工部尚书,外孙也有俩了;女婿对他很是感恩,再加上两家的利益也紧密的捆绑在一起,所以这曾老爷莫说是在地方上,纵是放眼整个大朙,也算是个颇有势力的人物。
然而,在这永泰十八年的夏末,一向太平无事的曾府,却突然出了一连串的异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事情的起因,应该是在半个月前……
曾府的后厨,有两个帮工,是一对兄弟,一个叫何大,一个叫何二。有天,他俩推着泔水车出去倒泔水时,何二偶然间看到在河边的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他好奇凑近看了看,发现那竟是一条由琉璃制成的鲤鱼。
在我们今人看来,这玩意儿,大致就是“八星八箭998水晶钻”的劣化版,成本低到超乎想象,但以大朙的化学水平和工业能力来说,这东西就算是比较稀罕的了,即使拿去当铺也能换到不少钱。
何氏兄弟都只是生活在底层的平凡人,他们可没有那种“捡到值钱东西赶紧找失主”的思想觉悟,在捡到东西后,他们在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这回老天可算开眼了,让我哥儿俩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东西他们捡到了,就已经归他们了,哪怕事后有失主找上门来,他们都未必肯给……至少得收点好处才行。
于是乎,在回府的路上,这两人便已在迫不及待地商议着事后怎么把这东西卖掉、卖掉的钱怎么分、分完了之后要如何花等等。
当晚,两人都兴奋得睡不着,但因为旁边还有别人,他们也不好公开讨论这事儿,只能憋着。
到了子时,他俩实在是乏了,这才先后睡去。
大户人家,有专门给下人睡的屋子,跟现在的集体宿舍类似,何氏兄弟和另外四个人睡一间,大通铺,哥儿俩的铺紧挨着。
白天捡到的那条“鱼”,因为他们怕被别人瞧见,所以一直就没拿出来,始终在何二的怀里揣着,他也不嫌这么睡觉膈应。
就这样,一直到了寅时初刻。
用现在的话说,凌晨三点多,也就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忽然……
下人房的窗外,嘶啦——嘶啦——响起了一阵阵怪异的响动。
起初那声音很轻,像是树枝被风吹动扫在窗户纸上的声音,但后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何氏兄弟因为太累,睡得很沉,没听见,但和他们住在同一间房的一个叫赵大强的家丁睡觉时比较惊醒,不多时,他便被那声音吵醒了。
赵大强这年刚二十出头,大小伙子,血气方刚,他也没多想,坐那儿稍微缓了缓,就起身出门,想看看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顺带去上个茅厕。
他以为自己听到的可能是野猫或者猫头鹰之类的东西在树上发出的动静,不料,他这一推门,一转头……
便见得,月光下,一团黑色的、散发着咸腥味的不明物体就在离他半米不到的地方立着,其高度比他还高半个头。
这玩意儿一进视野,赵大强瞬间睡意全无,其全身上下仿佛是掉进了冰窟窿似的那么冷;那一息之间,他只觉得一股子热血从自己脚底板直窜上脑门,让他头晕目眩、瞳孔收缩,浑身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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