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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大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丫鬟笑:“正是来接我们爷的。爷出来比您早一些,姑奶便说也请您回家里吃饭去。俞老太君天天念叨着想见您呢。”
俞星城猜,肯定没有这么赶巧的事儿,但她也确实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丫鬟似乎是个在俞府有脸面的,她一招手,几个小厮过来帮忙把俞星城的马给牵了,她扶着俞星城登车去。
后头那辆车上,自然是李氏嫂嫂,她依旧是热情多话,见了俞星城就来牵她的手,嘘寒问暖的说了好一阵子话,马车也跟着往俞府驶去。
俞星城只是说了些近况,但李氏嫂嫂说起来今日排宴如何如何,酒席也摆,多少外头的人都回来了,园子里指不定要千载难逢的演一会子戏。俞星城总觉得这请她回家去吃吃饭,也不只是普通的吃点饭。
李氏嫂嫂抱着她的手,道:“这话也只能咱两个在车上说一说,你那二哥……我晓得你不爱听,我是怕你不知道,在老太君面前问起来了。那二哥,我记得叫俞泛,去年年尾去了。我们也听着吃惊,但确实是因为他不当事,老太君不想让他再京师呆,就让缉仙厂的熟人把他调任去了陕西,听说他想掐尖冒头,得了点功绩赶紧回京——结果去年陕西闹白莲教和妖魔,他太逞勇,似是被邪祟给伤,没拖几日就死在陕西了。”
俞星城听来,既是有些吃惊,心里却也很平静。
李氏嫂嫂观察她脸上的神色,怕是她对这二哥还有感情,心里恨俞家。但俞星城只是略一点头:“我知道了,自是不敢再老太君面前,再提这些伤心事。老太太也听不得这些。”
她倒也没说自个儿心里的想法,李氏嫂嫂大概也明白,她跟这二哥早无瓜葛了。
车驾到了俞府门口,里头确实热闹,俞星城来过一次,但早忘了路了,李氏嫂嫂的丈夫,那位比俞星城大个五六岁的俞氏兄长先下车,和俞星城见礼寒暄一番,就和她们不同路,往另一边院子去了。
李氏嫂嫂确实是这俞府的管事儿人,诸多丫鬟仆人见到她,无不驻足垂头,又喜气洋洋的见礼。
天色刚刚暗淡下来,李氏嫂子挽着她进了院子深处,俞星城瞧见一处小湖,湖对面确实有戏台,一些女眷坐在湖这边的桌椅边,似乎在聊天点戏,瞧见俞星城,连忙起身转头。
但李氏嫂嫂并没领她过去跟那群女眷多说话,而是直接领着她上了楼。
毕竟俞星城一身官服未脱,李氏嫂嫂既是跟她亲近,却也把她当做家中那些当官的男子对待。上了楼,帘子里头摆了桌,就一桌,坐着三个人。
有俞星城见过的那位做封疆大吏的堂伯,有那位比她小几岁的读书的俞菡,一个一身戎装脸上略显沧桑的中年女子。
俞星城正想要要怎么打招呼,一位男子扶着俞老太君上了楼来,李氏嫂子帮着搀扶老太君落座,就站在旁边,打算给老太君布菜伺候。
俞老太君精神不如一年多之前了,但那两只眼睛还是锐利明亮,她笑着对俞星城招手,让俞星城坐在她旁边,俞星城退让了一会儿,便只好坐了过去。
俞老太君便给她介绍。
两个男子都是她的叔伯辈,一位是那位封疆大吏,另一位也是位副都指挥使。
而那个沉默沧桑的中年女人,算是俞星城的姑姑,竟然也是一位都指挥使这样的高官。而她只有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左手竟然从小臂中段往下空空荡荡的。
俞老太君:“这是你姑姑,名敬唯,论打仗,你两个堂伯也比不过她……至于胳膊,那是去年在沙俄出的事儿,当时是俄人的燧发枪打烂了手,但当时队中医修不在,又是天寒地冻,便失了左手。日后她也要像谭庐那样,请宫中制作铁手,现在就只先这样。你这姑姑惯是这脸色,可别觉得她是跟你不高兴呢。”
而比俞星城还小的俞菡,俞星城是认识的,她见到俞星城颇为欢欣,但老太君和姑姑俞敬唯似乎都在隐隐瞪她。
俞菡身上穿着燕服,显然她已然考了进士,也有了官职,只是看燕服品阶,可能她进士成绩未必太出挑。
俞星城才意识到,这楼台上的一桌饭,除了老太君以外,招待的都是这家里有官职的人。
老太君聊了许多,远远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在唱,却似乎跟他们无关,几个堂伯也说起来一些沙俄那边的事,而那个断臂的姑姑俞敬唯一直也沉默不言语。
终于老太君在喜庆话与感慨之后,提到了士官学府的事儿。
“听说此事不是国子监来管,而是殿试中的殿试,皇上要亲自出题去考——也就是说,想要入士官学府,需要自个儿报名入试。”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继续。
第195章 会议
“听说皇上要选的士官学府的学子, 年级上也都要有些限制,过了三十岁的怕是都要没戏了。不用我这个老太太多说,你应该也多少听到过一些士官学府的传闻。”
俞星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去?
她如今已然是工部右侍郎, 这位置不低,哪怕是这士官学府有太子和小燕王, 那也没有她这样的正三品官员再过去当学子的道理。但看俞老太君的神色, 似乎并不是在说她。
堂姑俞敬唯把目光看向了俞菡, 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像面庞一样,粗粝沙哑:“母亲真当是觉得这士官学府, 家里不进个人就不合适了?不论能不能考得上, 也不可能让俞菡去。当着六姑娘怎么说,六姑娘还能去找小燕王打听这事儿吗?”
六姑娘,说的是俞星城。
俞敬唯重重放下了筷子, 她倒是脾气硬直,一点也不怕家里的不愉快让俞星城见了。
俞菡委屈的瞪大眼睛, 紧紧捏着裙摆。
俞老太君叹气:“敬唯, 你刚能走动,不必情绪这样激动。”
俞敬唯抬起头来, 俞星城看着她双眼,竟觉得有些被震慑。她瞳孔如点墨, 年纪不轻,眼角的皱纹很深, 肌肤粗糙泛红, 看俞菡也知道俞家女儿是有点美人胚子,可在俞敬唯身上已经见不到半点。但俞星城看着她,就能想象到她穿着一身毛皮与铠甲, 带着厚重的手套,骑马在北地风雪中奔驰的模样。
俞敬唯摇头,沙哑着嗓子道:“母亲,你宠爱她太过了。”
俞老太君轻声道:“我不是宠爱她,而是不得不。家中小辈,也没哪个能胜过菡儿了,她若是去不了,俞家就跟这事儿完全没联系了。你觉得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你觉得皇上还许咱们这样的家族,装聋作哑和稀泥?”
俞敬唯放下筷子:“站边就站边,那也要放下一颗棋子去。俞菡这丫头配得上当棋子?你哪怕叫她那个不爱读书只会搜罗奇趣玩意儿的弟弟去,大不了就去丢人。而俞菡压根没往正道上去,满脑子便是郎情妾意的没出息玩意儿,怕是会害命!”
俞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要被气哭了,却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俞敬唯说话狠起来,简直六亲不认,她也不怎么尊老,更别提爱幼了,当着饭桌上拿起了长烟斗,她往烟斗里加了点膏剂,俞星城闻到一点鸦片味道,但看形状不是纯大烟,应该是镇痛用的药物里加了鸦片成分。
俞敬唯坐在那儿点上烟就抽,压根不在乎老太君习不习惯这味道。
那位曾经去天津卫港口接俞星城的堂伯,似乎是俞菡的亲生父亲,他只是道:“老太太是怕了。咱们几个北上去,你废了条胳膊,两个表亲小辈没了命,我们才把这场仗打赢了。老太太是不想再看咱们拿命拼了。不就是因为长此以往不表态,皇上才指派俞家去死磕这场仗吗。不像以前,现在朝廷局势三个月就一次风口浪尖,抓不住机会就再也抓不住了。”
俞星城意识到了,这不是普通的家宴,这是一场家庭会议。
是一个京师的每个朝官家庭都会有的,决定某个十字路口要如何走的家庭会议。或是家中几个在朝中当官的父子,或是一些聪颖且见过大世面的亲戚,来讨论这个家族该何去何从。
她自以为是外人,俞老太君却邀请了她。而且在座每个人都并不向她掩饰家中的另一面。
一开始俞星城还只是觉得俞家这样的将门,习惯了坦坦荡荡。现在仔细想,不论俞星城是否把自己当外人,别人都会把她当俞家人。俞家私下还跟她隔层肚皮,也没好处。
俞星城放下筷子,大致也听懂了:俞家是将门中少有的想要保持绝对中立的家族。但皇帝并不满意他们的态度。
派他们去抵御沙俄,看起来合情合理,但俞家却不知为何,察觉到了皇帝对他们“保持中立”的不满。
俞家去给太子收拾烂摊子,要是给成功击退了沙俄,那就是一点都不给太子留脸,明显是表明太子没能力;但要是没法成功击退——且不说以俞家的将魂也不可能故意输,但如果一旦赢不了,皇上就更要掂量掂量了,既不肯落屁股在任何一边,也没能耐的将门,到底有没有留的必要。
其实抵御沙俄的战役可谓艰难到了极点,但俞家没办法输,不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他们世代驻守的北地,都决不能输。
这会儿回来了,皇帝似乎终于满意了。俞家的战胜也狠狠打了太子的脸,毕竟之前不停地有各种老臣替太子说话,说沙俄多么不可战胜,北地的风雪是如何肆虐可怕。而俞家几位主将,几乎都官升几级。
其实这一场硬仗中,论功绩最大的便是堂姑俞敬唯。几位堂伯都认为,该成为北金总督的,也能踢大明守住沙俄边境的,只有俞敬唯。
但她绝不想当什么封疆大吏。她表面沉默寡言,实则性子混蛋,心直口快,看谁都喷,俞敬唯对自己心里最有数,如果是她站到朝堂上,站进皇帝的书房里,指不定说急了能跟皇帝摔角。更何况废了手臂,对她确实有些打击,但她退居二线,让自己更懂得中庸之道的兄长成为了人前的封疆大吏。
俞家是论本事说话的,俞老太君就是凭借着多年为俞家保驾护航的眼光,在俞家得到敬重的;军功最高的俞敬唯,更是在家中说话分量很重。真是让人没想到,大明最令人看重的将门,家庭会议上大半都是女人。
俞敬唯倚在靠背上,仅剩的右手拈着烟杆,吸了几口她的疼痛似乎也缓解几分,眉头微微松开几分,审视着俞菡:“家中少有文官,你打小聪颖又肯学,家中男孩也得不到的名师都只教你一人,家中为你铺好了一切的路,只盼着你走上朝堂——不求你像六姑娘这样声名显赫,也好歹能成为小辈中的支柱,能够保护俞家。”
她嗓音沙哑,对俞菡依旧冷言冷语:“而你呢,情情爱爱的一点朦胧,对新婚的向往,就让你找不到北了。不过是镜中水月,甚至你都不是得到了爱情——爱情是你们共同经历许多事情的结论,而不是一开始的宣言。结果呢,你对权力弃如敝履,他对你弃如敝履。”
俞菡脸色愈发惨白,颤抖着身体:“堂姑……我、你不要再说了……”
俞星城在一旁听着,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早在一年半以前见面的时候,俞菡就显得对爱情十分憧憬,甚至说有些恋爱脑也不为过。显然她的向往惹出了祸端。
俞敬唯冷冽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扎在俞菡身上:“家里没人说你。老太太不说你半句,是因为知道你性子傲,你自个儿都够把自己折磨个半死。我们俞家都出过我这样的逆女,你哪怕名声不保,俞家也不会真就为了堵别人的嘴把你轻易嫁出去。可你呢,事情都过去半年了,你只知道恨与怨,却连一点斗志都没有。”
俞菡心里诸多情绪,胸口起伏,似乎恨不得登时死了去。但俞敬唯并不打算放过她:“你知道去考这士官学府的都是些什么青年才俊,鬼神心肠;你知道进去了就要和太子与燕王殿下同读,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在外征战也比不过你在士官学府再犯一次蠢,你承担得起吗?”
俞菡猛地站起来,她起身,俞星城才发现她消瘦了很多。俞菡咬紧牙,声音有几分失控:“姑姑凭什么就觉得我没有斗志!如果不是你们拦着我,或者我早就去杀了他了!”
俞敬唯嗤一声:“那叫恨。不叫斗志。我们不需要一个疯丫头。”
俞菡身体颤抖:“我不疯。我会做到的。两个表哥哥都已经不在了,我会保护这个家!你们拿刀,我也可以拿笔!或许有些事,也只有我能看得清楚——比如,我必须去考士官学府。奶奶说的对,俞家必须要下一颗站队的棋子,而我是个女子,我这颗棋子还有诸多用法!”
俞星城看她苍白的脸上,那诸多悔恨、屈辱与愤怒夹杂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她犯了什么傻,但现在她至少艰难的迈回了正轨。
俞敬唯看着她,半晌只低头抽了一口烟,不说话了。
俞菡转头看向了俞星城,竟走过来,提起衣裙朝俞星城迎面跪下了。
俞星城和她同辈,连忙去扶,俞菡都快把自己嘴唇咬出血,她朝下一拜:“我求六姐姐、不,俞大人教我。我愚钝糊涂,不像是俞大人这样有经验又懂得事情。家中大多是武将,为官之道、天下格局还请俞大人教我。”
俞星城哪里受得起,强将她扶了起来:“我才多少年纪,哪里比得过家中几个姑伯,你不要这样折杀我了。”
俞老太君叹气:“星城,家里这模样,让你见笑了。”
俞星城倒真是没有见笑,她摇头:“不,老太君,我反倒是安心。如今也知道俞家上下都是一条心的了。”
老太君:“士官学府的事,你如何看。”
俞星城搀扶着俞菡颤抖的手臂,叹气道:“依小女拙见,若是俞家上下没有个有意愿报考的人,反倒是看起来又太想把自个儿摘干净了。听说士官学府学子不过几十人,比殿试还严,考试科目可不是策论经学这种,皇上必然要过眼。考考试试,若是皇上过得去眼,真让菡儿进去了,那就是哪怕拿鞭子抽,也不可让她再犯傻了。”
老太君眉头紧锁,颔首道:“与我想法差不多。菡儿在外头也有了不好的传言,她要是自个人考试过不去,或者皇上决定不选她,那我们也算是尽力了。”
老太君说了话,俞菡抓着俞星城的胳膊,紧绷的立着,俞敬唯没反驳,两个堂伯微微点头。





蒸汽大明 第186节
看来这事儿是商量出了结果。
俞老太君神情稍霁,让俞菡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让李氏嫂嫂给俞星城布菜。
俞敬唯并不吃饭,她抽口烟,看向了俞星城:“六姑娘,燕王殿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俞菡算是俞星城后期小跟班,她确实犯过蠢,但也会改。
第196章 集贤
俞星城放下筷子, 轻声道:“您想要听什么样的评价呢。”
俞敬唯:“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太多了,三四年前我和殿下打过一次照面,总觉得不甚可靠。似乎有些城府, 面上嘻嘻哈哈没个正型,妆蟒绣堆里长大的风流。”
俞星城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就像是别人要做选择的时候, 让她罗列出种种优势, 来引诱别人前来投靠。
但俞星城不知道小燕王的优点, 对于这个模糊的未来而言,能否算得上优点,她也无法像一个卖货郎似的去跟别人推销。
俞星城过了半晌, 只是道:“我相信他。我肯把自个儿的未来押给他, 也不会后悔。”
饭桌上静了静,俞老太君若有所思,俞敬唯道:“当真?”
俞星城冷静道:“当真。”
俞敬唯默默吸烟, 等到酒席快结束了,才道:“瞧得出来你是个有点冷的性子, 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易。他也不算是给你有过知遇之恩, 他既未给你恩惠,你却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视角算得上公正。或许我们这些瞧不上他的人,也该去了解了解, 那位塞利姆亲王的儿子,朱姓的侄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皇上对他的宠爱, 到底是出自对长公主的亲近,对塞利姆亲王的尊敬,还是因为这孩子本身。”
酒席撤了之后, 李氏嫂子扶着俞老太君,众人从楼阁后头的楼梯下去,下方是一处水榭。京师热得快,压根没有过春天,恨不得四月即入夏,所以水榭里已然挂上驱蚊的纱帐。
实际上也就是俞星城和几个堂伯堂姑聊天,俞敬唯似乎对世界上诸多国家的军事都很感兴趣,还问她不少关于印度民族战争的事情。而拜伦似乎也这一两年,也在东方出了点名,她也问过拜伦和希腊战争的事情。
俞星城提及了一些拉克希米的战术,包括她特殊的行军法与战鼓法,俞敬唯和两个堂伯侧耳过来听,更是直呼“这是真正会打仗的人”。说起英军利用血兽病,使得奥斯曼帝国首都遭受重创,堂伯叹道:“周天子即位,中原就一直十分提防周边各国道法仙术,而圣主庇佑,哪怕是拜火教佛教、回回教或弥勒教,也从未敢在大明这样肆虐过。”
俞敬唯这样的臭脾气,竟然露出几分赞叹。:“我听说只懂算科、工事,却没想到你是个多面杂学的。听说你英文也很好,而且修道有得?”
俞星城不好意思受这样的夸赞,只道:“都是略懂,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都不算是尖子。”
俞敬唯把自个儿手里的烟灭了,拿着杯盏牛饮一口,道:“挺好。我猜皇上会要见你。”
俞星城:“见我?”
俞敬唯瞧着她,终于咧嘴笑了几分:“别怕。他要见你,你也折腾不了多少心眼,就坦坦荡荡的就行了。”
这口气说起来,俞敬唯像是跟皇帝有几分熟悉似的。
俞星城想了想,问道:“姑姑在北方打仗,可否认识我两个友人。一位叫杨椿楼,应该是在医馆做事;另一位叫铃眉,是跟天兵打仗的。”
俞敬唯微微一愣:“铃眉是你的朋友?或许你看不出来,我大小灵根是塑冻冰雪,所以我率领的一直是天兵。铃眉……确实是我手下的人。入营时不过一个小小把总,还是个南方的姑娘。后来官至游击,但战争结束后我把她塞回缉仙厂了。至于杨椿楼,我好像有印象,毕竟杨家就这一个在前线的,好像是个小个姑娘,总把自己弄得血乎乎的。”
另一个堂伯记得:“是那个雇当地农妇为护理,亲自操刀截肢,也教人如何分床照顾伤员,分类伤员选择如何治疗的那个吧。她挺出息的,听说最早在她所在的北三医馆,伤员存活率极高,北金总医馆便要她推广自个儿的法子,她当时在北金都已经做到战后医局二把手了。”
俞星城从别人口中听闻来她们的事儿,有些感慨:“我只是想问问,她们这一两年过的怎么样。“
俞敬唯可不会说好话:“能怎么样。去到北边,有一个过的像人样吗?铃眉我为什么让她走,不许她再待在营里,而是去缉仙厂。因为缉仙厂大不了是抓抓离经叛道的修真者,杀一杀出来作乱的魑魅魍魉——我直说吧,铃眉当把总的时候,她需要急行军,却没想到遭遇风雪和狼群,率领的几百人的队伍,只活了十来个人。”
俞敬唯说这些话轻飘飘的:“她的那些兵,最后被狼啃烂,拖行,衣裳碎骨满山都是。那十来个都是有种的,好几个都是女子。后来需要挖战壕,被沙俄的大炮炸死了几个;去烧村的时候,她不忍心杀村中小孩,结果被那小孩拿了枪,打穿了大腿,还被打死了一个同乡战友。还有——”
俞敬唯看到了俞星城的表情,她半晌道:“不说了。只是这孩子等官至游击的时候,最早同队的兵,只有她一个活着了,她已经学会了看见孩子也要补刀了,再派去前头挖战壕也不多说话了。我不想看这孩子疯掉,先是把她调到我这儿来,但她已经不太好了,总想着要杀毛鬼报仇,我把她胳膊打断了,让她去后方养伤了。她养好伤,我就把她踢出去,调往缉仙厂了。”
俞星城心头乱颤,她竟然眼前有几分模糊。
一切的语言似乎都苍白了。
俞敬唯叹气:“你可别要哭了。不论如何,比死人强。那杨椿楼的事儿,你听不听你堂伯说。”
俞星城用力眨了眨眼睛,强行咽回泪水:“请讲给我听吧。我想知道,我要知道。”
堂伯话比俞敬唯柔软些,没说的太残忍,但却提到,虽自古以来就有处理伤员一说,但听说杨椿楼在医馆时,那些救不回来的伤员,全都是她一手处置的。有人很害怕这个杨家姑娘,因为听说杨家的医学一直很邪门,甚至会拆刨尸体等等,所以当她去亲手结束那些伤员的性命时,有很多死了战友的士兵,都非常恨她,甚至有人还袭击过她。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听说她有个小本子,记着几个人的名字。是那些家中已无人在的士兵,他们临死前恐惧自己会无人记得,会没有墓碑。众人对她有所改观,一是很多人确实察觉到存活的伤员比往年多了很多;二是……有士兵听说,她每天都会在开心或悲伤的时候,默念那几个死去的士兵的名字。
或许是为了分享给这些无人铭记的人,一些她的生活,提醒她自己,还会永远记得。
那堂伯,说到后来,也有些说不动了:“我见过太多战争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但当我听说我们从前线抬回去的伤员,存活了八成多,我心里只有感谢。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俞星城紧紧抿着嘴唇,她眼睛发疼,嘴角却努力翘起来:“没,我只是……也很心疼。我只是,啊对不起,谢谢你们告诉我。我或许永远无法从她们口中问出来这些事情,但我想要知道。”
俞老太君坐在稍远处的桌子旁,俞菡看着她们的交谈,似乎心头也有些震撼。
老太君突然开口:“其实,俞家给你备了一处住所,你不如和她们一起搬进去吧。她们都是远离本家的姑娘,在外做官不容易,你们可要珍惜能在一块儿的时候。”
俞星城起身行礼:“这怎么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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