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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大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俞老太君又让俞星城过去,坐在她旁边。老太君半晌也只叹了口气,她见过的死亡与厄运,显然比俞星城多得多,她最后只捧了一下俞星城的脸,擦了擦俞星城的眼角,道:“不打仗是比什么都好的福气。我宁愿我们全家都能被鸟尽弓藏啊。不说了,说说乔迁的好事儿。”
俞老太君说起了帮她买下了府宅的事儿。俞家田产房产不多,也不太爱置办,那一套府宅是本来打算安置表亲小辈的,但没想到表亲小辈却都死在了战事了。那一处不算张扬,外头也不知道是俞家的,现在给俞星城住下正合适。
俞星城其实知道京师内的地价,多少官员都五六十岁了,竟然还在租房子住,买府宅更是光有钱都没用的事儿。她也确实想要和肖潼她们住到个更好的地方,便没太推拒,只反复谢了恩。
过了没两日,俞星城就搬去了那处府宅,她们四个人行礼甚少,家具也没什么,只带上些衣物,租了驮马驴车,就能轻易搬家了。
因四个人同住,俞星城自然不好挂自个儿的府名,炽寰嚷嚷着非要叫“炽府”。没人理他。她们四个人一合计,虽然有些厚颜无耻,但大家都觉得应该叫“集贤处”——正是她们四个人去应天府考试时,住的院子的名字。
俞星城没挂大匾,只侧柱子上让人挂了“集贤处”的石牌。
这会儿在新家,四个人分开院子住都绰绰有余,不过俞星城不打算雇太多仆从,没想到胖虎和鳄姐送来一群小妖,直说使唤它们比什么仆从都好使。胖虎和鳄姐是真的不客气,背着手逛了院子,甚是满意,直接把这儿批成他俩的行宫,打算有事儿没事儿就来住。
这府宅上下,人的浓度降到新低,妖的密度直线增加,要不是有裘百湖这个干爹可以打招呼,说不定过两天钦天监都会因为妖气,抄了他们家。
不过这府宅中家具不算多,俞星城正式住进来,拾掇的像样,还是要花点时间。
但她身边不见外的人太多了,某位殿下在她刚购置饭桌的当日傍晚,就前来蹭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继续~
第197章 皇帝
小燕王来的时候, 俞星城正坐在廊下读书,肖潼翻译的诗集拿来给她瞧瞧,她也勉强当个粗校。入夏后的京师, 哪怕傍晚仍然闷热。炽寰毕竟是蛟,有些怕热, 他躲在树荫水边乘凉, 在人形的状态下, 也给自己化出一条油光水滑又略显色气的尾巴,尾巴尖搭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水, 偶尔抬起来, 往自己身上洒洒水。
两个蛙精蹲在他两侧,专门给这位老妖皇吃蚊虫。
俞星城深刻怀疑,他自称找到了“隐地”, 其实就是找了个地方养老。
鳄姐说是在京师找不到地方种草药,就来他们府宅的花园种地了, 杨椿楼恰巧也需要些灵草, 就帮着用灵力催一催。这俩人倒是玩得好,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坐在田边, 拿个臼子在捣药。
俞星城也在想着搬家了,或许该请温骁过来吃饭, 就瞧见一个人影骑猪而来——
俞星城傻了,鳄姐起身, 叫住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狂喜奔跑的猪:“芦竹, 你跑过来干嘛!不是让你去劈柴吗?”
那猪呼呼叫道:“鳄姐,俞大人,俺驮了个王爷来!这是个王爷呀!他刚刚在后院找俺问路来着!俺就带他来了!”
小燕王从猪背上下来, 夹着腿差点站不住,显然差点被这猪颠的散了蛋黄,他扶着猪,脸色发白半天没说出话来。炽寰坐在躺椅上,嘲笑道:“怎么还走后门啊!真要是这么想骑猪,我把芦竹送给你!”
芦竹一下子化作一个精瘦小个子,揣着手,兴奋不已:“进王府吗?”
小燕王摆手:“大可不必!”
俞星城笑着放下书,起来过去找他略一行礼:“怎么从后院来了,这院子还能让你找不到路?”
小燕王清了清嗓子:“没,就是怕从正门进来,又闹腾出什么传言来。我自个儿身上胡说八道的传言太多了,不想沾上你。你乔迁之喜,带不了什么大件玩意儿给你,就送些吃食——哎哟,没把我这饭盒颠撒了吧。”
杨椿楼还是对小燕王不太熟,有些拘谨的站起来,小燕王对她拱拱手:“杨大人,不必拘礼——啊不对,这是你们家。反正就是我来蹭饭了,宫里吃食可比不上胖虎和戈湛的手艺。”
俞星城不把他当外人,带他转了转院子,炽寰不大高兴,竟然光脚从他那躺椅上起来,装作是也随处转悠赏花似的,远远跟在他俩后头。
小燕王倒是挺会说话,也夸这院子格局,适合她们四个姑娘住一道,家中还有很多地方空着,没有种上花草树木,或者是有些简陋待修,但俞星城不着急,她有时间去慢慢拾掇这院子。
小燕王也同意:“这样住着多舒服,也不奢侈,却也宽敞。你们四个在一块也有照应,现在像你们这样不与本家住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了。只是要看你们当中谁先成婚嫁人,搬出去了。”
俞星城倒没想过这些:“我估计大家心里都没想过要嫁人的事儿吧,再说,真要是成婚了,日后能否再为官都是问题,感觉我们几个的性格,都不会舍得放弃前程去嫁人的。”
小燕王抿嘴没接话,只点了点头。
走过了花园,青腰正在跟一群小鸟妖,叽叽喳喳的花丛中摘花,青腰看见俞星城走过去,给她显摆自己鬓角别的粉花。俞星城摸了摸她脑袋,小燕王感叹:“真热闹。一开始我还震惊,你身边怎么总有这么多妖,现在都习惯了。”
俞星城笑:“京师中大隐隐于市的妖怪本来就不少。来,这边走,后面倒也有个小池子,我想着要不要种些荷花呢。”
这一路,也就快绕回俞星城自个儿的院子附近了,小燕王背着手,走的晃晃悠悠的:“这些妖怪都住哪里——哦,后面还有个空楼啊,不错不错。那炽寰呢?……啊,我只是以为这不是在船上,你就不会跟他挤在一块了。”
俞星城清了清嗓子:“他跟貔貅一起睡在外间。毕竟我手边也没人使唤,有他们在外头,哪怕再来个月神,我都不怕了。”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还不够,自己也心虚,又撒谎道:“有时候炽寰也不大在这边住,他会去妖馆。”
小燕王哦了一声,笑道:“我又不是老迂腐,不会多想啦。别这样的紧张。”
俞星城松了口气,小燕王:“听说你去工部,现在也不太忙。歇一歇也挺好,不过我来,也是给你传个信,舅舅明日想要召你入宫。”
皇上?!俞星城没想到,还真让俞敬唯说准了。
小燕王:“哎呀,舅舅不是真的喜怒无常,他并不可怕,我向你保证。只是他也不喜欢人太谨小慎微,你明日入宫,不要穿朝服,就穿那官家燕服就好。”
俞星城听到这位皇帝的传言太多,心里仍是忍不住紧张:“召我入宫做什么?”
小燕王笑:“与你聊聊咱们这一路的事。你按照平日那样说话就好,不要做奴才的样子,他不喜欢。”
俞星城把这事儿揣在心头,沿着回廊,和小燕王一同慢慢往前走,她想了想,问道:“皇上见了你,很高兴吧。”
小燕王点了点头,半晌道:“或许我说出来,你不会信。他哭了。”
俞星城还是与皇帝打过一次照面的,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皇帝会哭。
小燕王喃喃:“也可能是我想错了。我对他的不信任其实也只是这几年开始的,在我小时候,他是最可亲的。他跟天底下所有的父亲和皇帝都不一样……甚至我五六岁的时候,还骑在他身上玩打仗游戏。那时候我父亲也在,哦,他多么向往我父亲的生活,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自己的国家,去到遥远的地方。在他出生的时候,紫禁城里只有他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他感染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活起来,但人们只会说他是荒唐胡闹,说他喜怒无常。”
俞星城从未听小燕王这样说起皇帝。
小燕王只是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垂着头,沿着廊柱靠水而走:“那时候柔喆和她母亲还在,家宴的习惯也是当时就留存了下来,他二十年如一日,哪怕家宴桌上的人已经死了一半,他还保存着这个习惯……”
俞星城:“柔喆?”
小燕王猛地回过神来,愣了半秒,摇头:“啊,没事。我只是感慨,他太不易了。没人能活的像他一样。去见见舅舅吧,我希望他能够喜欢你。”
小燕王没有再提一句皇帝的事情,俞星城似乎察觉到他身上那种担忧、自暴自弃与失望减少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与他有过交流,减少了他许多自我怀疑的情绪。
胖虎和戈湛自然是像船上那样配合默契,又给做了一桌菜,他们在正厅吃饭的时候,杨椿楼吃相已经完全顾不上杨大小姐的名声,小燕王更是不装了,吃的伸直两条腿,拍着胖虎结实的臂膀,恨不得后半辈子长在胖虎身上。
铃眉以前很不喜欢小燕王,总觉得他城府太深,为人太假,看着他两杯酒下肚,挽着胖虎的胳膊傻笑的样子,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小燕王留的不算晚,有几个跟着上船的妖都对他依依不舍,他到了后门一招手:“哎,我有事儿没事儿还来呢,下船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样送我。走吧走吧。”
猪妖芦竹还兴奋的搓着手:“殿下,要不我驮你回去吧,我还没见过长公主府的大门呢。”





蒸汽大明 第187节
小燕王□□一寒,摆手:“不必不必,我飞回去容易得很。你们都散了吧。”
俞星城拎着灯笼:“至少让我送你到门外吧。”
小燕王出了门,御剑浮空,摆手:“我真没醉,闹腾闹腾而已。”
俞星城点头目送。
小燕王提前说了要面圣,果不其然,这一日正是小朝,俞星城等官员未必能见到皇帝,也要早早进宫立在殿外等候,她天未亮就乘轿出门,走到西所门口和几个官员一起喝了点六部私厨做的热粥,吃了个煮蛋,就跟着人潮往殿前空地而去了。
皇帝一般只会传内阁几个人进殿,哪怕是内阁,也说不定只能听见皇帝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的声音,而见不到真人。但按照规矩,他们还是要装模作样的傻等一会儿,然后一位秉笔太监出来传话,让他们都散了。
这次出来的是王公公,俞星城的位置已经比较靠近前排,大老远就能瞧见王公公对她眯眼笑。
果不其然,在群臣从两侧宫门朝六部退去的时候,王公公又带着个小跟班,等在了门下,他朝俞星城一拱手,俞星城也知道了,离开低声聊天的群臣队伍,朝他走过去。
王公公瞧她:“快两年不见了,俞大人出落得愈发挺拔了。估摸着燕王殿下也给您通风报信了,正是皇上要见你。”
俞星城笑:“两年不见,王公公怎么反倒显得更年轻了,这红光满面的,看来这两年是喜事不断。”
王公公:“托了俞大人的福。奴才领路,咱们边走边说。”
王公公倒还是待她亲切的:“到了隆宗门的时候,让老祖宗领您进去,今日宁祯长公主恰好也在。其实也没别的事儿,就是皇上想听您聊聊这一年多的事儿,燕王殿下说他再怎么讲,也比不上你的口才。”
他们走在夹道上,里头一墙之隔,就都是宫内女人的世界了。她走在这儿,忍不住想起了装太监的怯昧,忍不住道:“怎么没见客公公?”
王公公脸上有些惋惜:“客公公抱病有一小阵子了,听说病的挺厉害的。皇上让他回府休养了。”
俞星城啊了一声,她也不知道是怯昧真的病了,还是他不想再继续扮演太监了。她总觉得怯昧应该就在这京师之中,但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进了隆庆门,王公公让她现在抱厦附近的隔间等着,俞星城透过窗户,瞧见内阁大员们走出来,为首有个老的都有些蹒跚的,应该就是吕涵吕阁老。可能此次小朝与战事有关,因为俞星城还看到了那位俞家堂伯,走在其中。
还有一位中年人,似乎跟温骁和温嘉序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俞星城猜测他是温家如今的当家。
不过没人注意到她,她看着这群内阁大员走进夹道中,几个红衣太监才从门中走出来,三个大太监行礼之后往月华门去了,为首的头发花白的,就是俞星城见过的掌印太监孔元节。
他就像个寻常人家的老人似的,独自走到了隔间来,摘下通天冠,似乎没注意到俞星城,就跟王公公道:“王鸿,皇上让我去给续香,今日我伺候就是了,衣裳你给我拿来了吗?”
王公公忙不迭道:“干爹,东西都备好了,工部右侍郎俞大人也来了。”
俞星城起身行礼,孔元节转过身来,看向俞星城,行礼道:“俞大人,使不得。您来的正是时候,皇上今日心情正好,长公主也留在养心殿跟皇上聊天,皇上大笑了好几回呢。您也面上笑一笑,等我去换了衣裳,领您一同进去。”
俞星城点头,孔元节看起来面相福气,声音低柔,举手投足之间有几分文人气,当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简素布衣出来,反倒更不像个奴才,而像个洗手入庖厨的君子。他穿的确实太素旧,甚至还带了袖套,衫子到膝盖之下,白袜布鞋。
宫中众人却见惯了,王公公给孔元节周身熏了点檀,孔元节这才抬手请俞星城先走一步:“俞大人,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宫面圣。
第198章 对谈
俞星城随着孔元节跨过了门槛, 无像的神龛前依旧垂着金色缠枝叶片的帘子,龛前的玉瓶中依旧插着刚摘的荷花,小太监端了沾着檀香粉的漆盘来, 俞星城已经懂得,她手指蘸取一些, 掸在肩上, 而后又擦了擦嘴。
孔元节更讲究些, 他又去神龛前深深一拜,才送俞星城往侧殿走。
养心殿本来不大,万历末年的战乱也毁过这里, 一百多年前这儿重修扩建过, 殿顶变得更高,殿间也变得更大。从两边镶金楠木的门扇之间的夹道穿过去,俞星城已然听见里间的笑声。
孔元节等到里头笑完了一阵子, 才隔着门道:“皇上,工部右侍郎俞大人来了。”
皇帝似乎在里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一会儿才道:“进来进来。”
两边的太监推开门, 孔元节提起衣摆走进去,俞星城也连忙跟上。殿内分成两部分, 前头一小片空场,中间有着冰盆和几条长桌子, 桌子上堆着一些折子。似乎是刚刚内阁议事的地方。
中间一座因灵力而在缓缓转动的地球仪,金色的“地球”外侧有一些缓缓转动的圆环, 似乎是星星与太阳们, 地球上还有成片的点翠,似乎在表现海洋的部分,俞星城察觉到非洲与美洲的地形不太准确, 但对这个时代而言已经十分难得。几个太监如同没有脚步声的猫一样,将左右两侧长案抬了出去,又有一人提盖到冰鉴旁,那黄铜的厚重盖子,悄无生气的就合死了。
地球仪后方有个圆形木制叠涩须弥座台子,上头一把紫檀木盘腿宽椅,头顶选下来一整块深蓝色幡旗,上头绣有金线星图。
后侧先是挂着层层叠叠的纱帘,遮蔽了人们的视线,使得后间看起来像是晒满床单的阳台。几盏漂浮的灵灯泻下如阳光般的光线,皇帝的身影在纱帘之后,依稀可见。他似乎枕在一个纤瘦女子的腿上,笑到有些脱力。
孔元节似乎见惯了,他走到一旁收起了桌子上的折子,走到旁边去,分类摞起,也把八行空笺与朱墨铜砚摆上。
俞星城有些无所适从,想了想,只好提起衣袍三拜:“臣俞星城,拜见皇上。万岁——”
她才一拜,就听皇帝说:“看来你也不是多铁骨,见了皇帝可以不拜,你何必学他们也三拜。”
俞星城心里一惊,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礼法上从没规定臣子见了皇帝要跪,但是这都成了习惯性的规矩,恨不得差几级的官都见了要跪拜。她拿不准,还是老老实实三拜后起身。
皇帝似觉得没劲似的咋舌。
他衣服窸窸窣窣动起来,似乎推了推身边的女子:“凝柔,你不是想见吗,你去吧。”
那女子笑了笑,提裙走出来,俞星城之前就听王公公说了,自然知道她就是长公主,她只好又提起官袍,低下身子去准备再拜,女子道:“过来些。元节,盖了盖子还是冷,我可不像陇哥儿似的能受寒,让人把冰鉴撤了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帘子里头,皇帝坐在那儿,弯腰穿鞋,随意摆了摆手,孔元节应了,几个内监把冰鉴撤下去了,人并没有进来,孔元节也退到了角落站在那堆折子旁,似乎在细读。
正间只剩下俞星城和长公主两人了。
俞星城没有抬头看着,而是盯着她脚边的地板,宁祯长公主声音温柔:“俞大人,抬点头让我瞧瞧你。我只听闻过你的名声,还没瞧见这乘风破浪的女官的模样呢。”
俞星城抬起脸来,目光也看向了宁祯长公主。她并不算顶漂亮,脸颊并不对称,牙齿也有些不齐,但面若银盘,腮有笑涡,眼角有细纹,能看得出来确实四十多岁了。那点不规整反而给她带来了几分活气,她端详着俞星城,没有多少审视或高高在上,反而充满好奇。
宁祯长公主笑起来:“你可真美。这我倒没想到。生的像个玉菩萨。你跟略儿一般大?”
俞星城愈发有强烈的预感,这种对话不像是应对官员,而像是……在挑儿媳妇。
俞星城知道略儿是指小燕王,点头:“似乎是。殿下曾说我与他同年。”
宁祯长公主:“叫你来,其实也不是让你来报工部的事儿,只当是我们想解闷,听听你在外这一年多以来的故事。皇上说不定也有些想问的。”
说着,宁祯长公主就走上了须弥座,坐在那盘腿椅旁边,那本该是皇帝坐的地方,她靠着扶手就像是靠着皇帝。长公主拢了拢裙摆:“我听说东印度公司在天竺地区盘踞已久,甚至修建了铁路,让大批印度人去了英属地做仆人——说实在的,在你们出航之前,没人能想到彻底驱逐他们离开,只想过削弱。你是如何做到的?”
俞星城忙拱手道:“此事与臣关系并不大,一是大明确实支援了印度大批军备物资,使得他们有能力开战;二是也由于印度女王本身是几百年的将才,而英人又因为自大犯了许多错误,才有的印度之胜利。”
俞星城再抬头时,似乎看到皇帝已然从刚刚穿鞋的地方离开,帘子后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但俞星城似乎听到了翻书的声音。长公主道:“说的再细一些。”
俞星城有些拿不准:“此事乃是天时地利人和,燕王殿下也在其中——”
皇帝的声音终于想起:“年纪轻轻,不要学那些老东西。他们相互试探与吹捧的模样,就像是刚撒过尿的老狗在绕着圈闻对方的屁股。”
俞星城震惊了,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噗嗤一下笑了,又连忙捂嘴收住笑,眼睛嗔向皇帝声音传来的地方:“实在粗俗。”
这位长公主脸上就写着四个字“但我喜欢”。
……俞星城半晌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长公主:“你平日与略儿说话也这样老气?”
俞星城抿住嘴,想起小燕王提醒过她不要太谨小慎微,便放松了几分,摇头道:“自然不会。殿下很包容人,臣有时候说话很不好听,他也从不生气。”
长公主点头:“那孩子脾气确实好,但他还不成熟,确实该骂。你与略儿怎么说话,就与我们说说,叫你来便是听你讲点不能给别人讲的话。皇上要听,也是听细节,你若是瞻前顾后,不能如实说来,便是影响皇上日后的判断,才是大罪。”
俞星城心头一凛。长公主虽然一副来挑媳妇的样子,但皇帝显然不是这样想。
他是要切实掌握着世界天下格局,而且在这一点上,他容不得任何谀词与模糊。
俞星城点头。
长公主抬手,孔元节拿了个绣墩过来,摆在俞星城旁边,俞星城将绣墩稍微往东侧挪了挪,不敢正对须弥座,而后谢恩坐下了。长公主似乎瞧出来她性格中谨慎的部分,也没多说什么。
俞星城捋了一下袖边,轻声道:“此役能胜,原因有四。一是英人对印度的压迫,而文化的差别,宗教的割裂,让一些英人觉得不算压迫的事,都是印度人眼中不可饶恕的侮辱。比如英人雇佣印度人前去孟加拉国,但在印度教中孟加拉国乃是恒河尽头,黑水之外,去过便是沾染了污秽,会来世成为贱民,但英人不知,强行命令,引发印度百姓的恶意猜测;再比如英人制造的枪械多用牛油,被印度教认为是故意的诅咒子弹;英人换成猪油后,更得罪了境内三成的伊斯兰教徒与伊斯兰贵族——”
她说起这些自己了解的事情,就自信且有条理,侃侃而谈,细节诸多,更类比大明,来方便皇帝与长公主的理解。
“但最主要还是工厂占据了很多公国与贵族的土地。如果只是底层印度人的利益受损,那也不过是这百年来的一次次小打小闹的反抗罢了。甚至曾有过死亡近三百万人的大饥荒……但也就不了了之了。”她已经没再注意皇帝到底在哪儿,而是面对着长公主娓娓道来:“其二,也是因为印度女王拉克希米掌权的时机,她在军力与承诺上能威胁与诱惑贵族们,但她隐秘的平民出身又让她懂得去号召底层印度人,所以若是没有她,换了任何一个人,这场民族起义也不过只能支撑几个月,就会因内讧而分崩离析。”
她又说了一些印度的实际情况,以及如果不是拉克希米掌权的话,起义可能如何结束的推测,长公主听的微微启唇,似乎从没想到,她能把这一场战争从粮食调配、社会矛盾到宗教问题,分析的如此全面。
“第三,是因为打的够快。这既是因为大明的威逼利诱要求她快速结束战争,也是因为首都德里被洗火焚烧,彻底引发了南北印度的愤慨。若是这战争再拖几个月,恐怕局面是另一个样子——当然,奥斯曼的强大,以及咱们大明与奥斯曼的结盟,也注定英人无法抄近路调兵前来。而时间赶巧,在印度驱逐英人没多久,法国拿破仑还朝,更是让英人无法抽手,彻底断了英人立即反攻的路子。所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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