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大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她现身在某处纯白的空间之中。
外头明明应对这群神,怯昧却似乎像是将她拉入另一片空间。
其中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在她眼前不远处,细竹篱笆,茅草屋顶,在无垢的纯白之中,这充满生活气息也乱糟糟的小院子,看起来有几分扎眼。
竹篱笆的门打开,有一人披散头发走了出来,对她笑了笑:“吓到你了?”
他穿了一双草鞋,手里拎着把旧笤帚:“来罢。不必怕。我自有胜算的。”
俞星城:“可外头天都乱了。天下修真者没了灵力,又有叛军作乱——就且不说这个,还有一群神对你虎视眈眈呢!”
怯昧只是挥了挥手:“来。”
俞星城有点愤怒,却又想到怯昧之前几乎被异教众神分食的样子,她心里郁塞片刻,却也只叹了口气,随他走进那竹门去:“这儿是哪里?”
怯昧:“我的上云神殿。嗯……也不是,上云神殿是真实存在的,哪儿许多景致山川来自于圣主的回忆,只是她后来厌烦了,便都拆了,曾说要我按照我的想法再做一个。我那时候没想好。如今整个上云神殿被毁了,我倒真的想重新做一个,却没那个余力了。”
他说着合上了门,将扫帚放在花坛垛子旁,引着俞星城到竹椅那边,给她倒了点花茶。
“所以,这不算是上云神殿。就算是我造了个地方,理一理我这快坏掉的脑袋里的记忆。”他笑了笑。俞星城看着他,他衣领松散,袖子裤腿挽着,露出的肌肤上有纵横的疤痕与晒伤的痕迹。
俞星城不想喝茶,但怯昧又瞧了她一眼。她有几分泄气,只好端了茶,茶杯在竹桌上留下一圈水迹,怯昧顺手拿着一块巾子擦干净,又叠好。
他感觉像是有洗不去的穷酸和市井,也有掩盖不住的风骨。俞星城有时候怀疑,或许将他关上一千年,他也能耐得住寂寥,守得住心性。
怯昧:“不用担心。到这一步,便输不了了。”他坐下去,也开始慢吞吞的喝茶:“他们本就抢不走灵力,但我也应对不了他们。相较于让他们发现我不好对付,到时候打个昏天暗地,搞得大明南北真是一团糟糕,甚至让更多的人神妖卷进来——不如先示弱。”
他轻声道:“当他们发现我就是盘中餐的时候,不少神主动地排除一些小神小仙,他们希望是有限的神来享用‘凤’这个几千年没人动得了的珍馐。虽然你也见到一些小神,但神的数量已经被他们内部排挤锐减了。这跟最早他们来毁灭上云神殿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架势了。”
俞星城:“可,哪怕你让他们吞下圣主的灵力,然后再被你拿回去——这个过程可能让异教神们受伤,甚至重伤。可这没改变什么?还是说你能借此机会反杀,把它们都扼杀在中原?”
怯昧笑了笑:“你果然是看着静,心里狠的角色。可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要做到。真的杀死群神,便是世界动荡。更何况,大家都没几百年可活了,早死晚死也差不了多远。只是我不能将圣主的灵力给他们。”
俞星城心里似乎有些懂了:“……但你也不想要让大明的生民百姓再拥有灵力。你觉得,依靠灵力不是好事。”
怯昧又擦了擦桌子,点头:“如果神必然会消失,或许早一点消失是更好的事情,是能比天下其他人,更早面对这个必然到来的结局。你也懂得,如若没有这几百年来众神与灵力的衰败,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灵力继续保持着汉唐时期那般的绝对优势,那人人都只会想要争夺这份力量,而不会去探索别的——或许不会有鲸鹏,不会有铁道,不会有你怀里的西洋表,不会有想要跨越海面的汽船。”
俞星城大致认同他的观点:“但如若彻底将灵力从生民手中带走,既是会有大乱,更是会让大明百姓像是没了壳的河蚌,暴露在虎视眈眈之下啊。”
怯昧懂她的意思,他抬起杯子,为她续茶:“我是想要将他们虎视眈眈想要得到的神力,散步于中原南北,大明上下,每一个人。如果每个人都拥有灵力,看似平等却过于微弱,是否会逼着人们做出些改变。神力归于人群,圣主当然也不复存在。随着人们渐渐不再信仰,随着天地灵脉愈发减弱,一切终归会消失。但我想,那可能是几百年后了。”
俞星城往后靠去,拿起了茶杯,却没喝,半晌道:“……你这个想法有过许久了吧。”
怯昧放下茶壶,俞星城看着这熟悉的庭院。她在圣主的回忆中,曾短短的见过。
怯昧:“有段时间了。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法或决定。或许她也曾这样想过,但是否这么做,她却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她像是在问我这个凡人,如果没有了神,那这片土地上的人,是否能做自己的神,是否能自己庇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第262章 沙海
“说实话。我对人, 没那么有信心。我知道我自己有时候的不安与摇摆,我也见过很多人的卑鄙与冷漠。”俞星城道:“这真的会是对的决定吗?”
怯昧轻声道:“我对人也从来没那么绝望。再说,这也不是对的选择, 是必然要做的选择。大明百姓已经内心求‘平等’求了够久,这些叛军就是证明。我没法让世间真正平等, 但在灵力这事儿上大明人人平等, 我还是做得到的。这也是圣主一贯的想法。我只是继承了她的意志。”
确实, 除了大明以外,大部分民族中强大的灵根者,往往与信仰或血脉挂钩, 越是虔诚奉神或血统高贵, 越能超越世人。
但大明的灵根与血脉、信仰都毫无关系,完全是随机发放,人人皆有可能。只是拥有灵根的人们能获得的资源与训练截然不同, 依旧会造成不小的落差。
如果怯昧决定要将灵力全部分散给大明四万万百姓。世间再也难寻灵根了得的天才,以一敌千的修真者, 天下百姓却都能使用灵灯法器或一些用灵力制成的机巧, 而且如若人人都灵力不算强大,那修真者也不会和蒸汽机械相克。
而仙府与杂府的割裂, 修真者与百姓的对立,或许也会弥散。
一时的衰弱, 茫然,以及不适应, 或许真的能带来人们对灵力均分的不满, 必定带来对力量更大的渴求。能想象得到,日后不论是灵力机巧、法器宝器,还是蒸汽机械、汽船铁道, 可能都会蓬勃的发展起来。
俞星城心底竟然有一丝期待。
俞星城:“我其实也想到了,你把圣主的神力,大明的灵力,集合起来再分散到每一个人身上,也是为了让这些异教神,再也无法强硬的夺走神力。这份不朽不灭的神力,如今属于四万万人,成为了一片沙海。除非他们想来传教。”俞星城撑着脸,笑了:“可按照历史上的经验来看,谁来谁送啊。”
怯昧也笑了一阵子,他道:“你还喝茶吗?”
俞星城:“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怯昧:“你要在这里待一阵子。你不在,圣主便不算完整,就无法收回或分散神力。嗯,现在圣主几乎从众神那里拿回了全部的神力,到时候了。”
他起身,先把茶壶收了,而后蹲到俞星城的摇椅旁,仰头和她道:“我把你请进来,是因为不想让你去掌控圣主的身体。在这里,不论圣主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感受到。也不会看到。”
俞星城忽然意识到,他是说……圣主分散神力,等于将自己肢解成无数尘埃,再把这些尘埃赠予天下。
这个过程必然是极其痛苦的。
他不想让她承担这份痛苦。
怯昧看着她,目光既有几分像是看着当年圣主的柔情,却也有冷硬的清醒决绝,多种情绪在一起,让他看俞星城的目光,像是圣主当年在看他一样。怯昧想了想,伸手拍了一下俞星城的膝盖:“你待在这里先不要走。当这座院子也要塌陷的时候,你便往那里走,瞧见了吗——那儿有一道黑色的门。当你走出去的时候,就是圣主彻底消失的时候。”
俞星城心里一颤。
怯昧仔细叮嘱她:“等你离开后,或许会回到那片荒漠,异教众神或活着,或死了,他们伤害不了你,也没必要去伤害你。你只需要去寻路,去一处沙丘远望,可以看到附近一座古旧的楼阁。你穿过荒漠,走进那楼阁,楼阁正中有一颗破碎的蛋壳,爬进去,你便能回到人世间。只是注意,你在这里等的时候,相对于外界的众神,时间几乎不流动。但当你进入荒漠,那里却是一分钟便能抵上世间许久,到时候你要走快些。”
俞星城:“啊……会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吗?”
怯昧:“或许更夸张。所以你要快点走,不算太远。唯有这一点,我无法帮你了。请你到时候一定要快点走,我知道,人世间还有人在等你。”
因为那时候,怯昧也已然不存在了。
俞星城忽然伸手抓住他手腕。她早就能感觉到怯昧的一切决意都无法改变,可她心里涌起悲伤。
怯昧有些吃惊:“你不会要哭了吧。”
俞星城咬了一下嘴唇:“掉眼泪可不是我的性子。”
但她眼眶还是有点红了:“我就是在想,你刚刚说要我快些走,因为人世间还有人在等我。可我想到,人世间或许无人在等你,就有点难过。”
怯昧一愣,他眼底如同蜻蜓点过秋水般波动了一下,忍不住抬起手,抿了一下俞星城鬓角的发:“什么轮回转世,什么天堂地狱,我曾都不信的。但你说无人等我,这话不对。若死亡的另一端是无尽的虚无,那她就在那片死亡的海里等我。”
他说这话时笃定向往的眼神,让俞星城心头大恸。
怯昧确实是欣然走向消亡的,他起身走进屋中,披上一件外衫,戴着毛边的斗笠,拿了一把竹杖,脚踩草鞋:“我去了。别送。”
俞星城坐在那儿呆呆的望着他,怯昧推开竹门,朝外走去。
她后知后觉的猛然站起身来。
竹篱笆外,只有无尽的白色空间,与刚刚怯昧为她指的那道黑色的门。
她呆立了一会儿,四周过于安静,连风也没有,但院中的竹子偶有落叶,从竹身上飘飘摇摇的落下来。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她起身,忽然觉得也想打理一下这院落。她知道这里或许是怯昧心中的空间,或许是他的回忆宫殿,一会儿也会随着怯昧的消失而消失,但她就想扫一扫地,劈一下柴,把茶杯收起来刷净。
她确实也这么做,俞星城甚至还分拣了一下厨房的筐子中的芋头,洗了洗屋檐下回廊的地面。
而当她正劈下一块柴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细微的震动,紧接着震动愈发强烈。
俞星城缓缓放下手中的斧头,简单拾掇之后,也走向了拿到竹门。到那时候,震动已经很强烈了,甚至连这破旧温馨的院子,也岌岌可危。她倒是在怯昧走后,心情平和了许多,走出门去,回头慢慢合上门,朝远处那道黑门走去。
四周一片纯白,俞星城也无法判断距离,只是她走出没多远,再一回头,那座破败的院落竟然化作齑粉,落在了地面上。而后,一阵海浪声传来,俞星城一侧头,便瞧见空白的空间中,凭空出现了一片场景。清晨的渔村,灰蓝的海雾,柔软潮湿的沙滩,还有一些老旧的渔船。
几句脆亮的方言,还有小声。
一个男孩前后背着两个背篓。后头装着满满的鱼贝,前头坐着个年幼的妹妹,他手里捏着个拇指大的小螃蟹,深一脚浅一脚的赤足在沙滩上快走,还把那小螃蟹,拿给前头背篓里的妹妹玩。
俞星城不知道这是不是怯昧。
她傍着他在沙滩上走,直到前头预存的方向传来了哨声和鼓声。男孩抬起头来,他被太阳晒伤仍显得过于清丽的容貌十分显眼,但他显然被哨声吓到,抱住前头妹妹的脑袋,在海滩上快跑起来。背后篓子里的鱼虾颠簸的乱洒,他顾不上了,干脆扯掉肩上的布绳,扔下背后的篓子,只带着妹妹,呼喊着朝渔村飞奔而去。
俞星城听不太懂他的方言,只听懂了两个字:“倭贼!倭贼——”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一些怯昧回忆的片段,不过不会描写太多。
第263章 愿望
“倭贼?”
闹倭, 那都是嘉靖年间的事情了,偶尔隆庆、万历两朝也有过,不过那时候倭贼就不敢太猖獗了。
看来, 怯昧是那个时代出生的人啊。
俞星城快速跟上前头小男孩的脚步,他蹬上一块礁石远望, 远处的渔村附近已经停满了红色旗子的快舟, 一些灰黑色的烟柱被海风吹倒, 但这距离上已经能瞧得见,那些在村中游荡的持刀倭寇,与早已成片倒在地上的村民。
倭贼屠村一向是手快, 他们甚至还将村中几个敢于反抗的人, 吊着挂在了树上放火烧。
男孩显然是吓坏了,他嘴唇翕动想要喊什么,却只是倒退两步, 去看向自己来的方向。
蒸汽大明 第228节
看他背了一筐的鱼,显然是从距离村子有点远的某个小码头挑了鱼回来的, 那边还有几个成年的村民, 可男孩刚转头,就发现, 几艘倭贼的船只,划着桨顺着风, 快速的接近了他刚刚在的码头。期间,几个黑色的陶罐被高高抛起, 砸碎在码头上, 那用木桩和木排制作的简易码头,连同上周围许多小船、藤筐迅速燃烧起来。
男孩前后都无路,他抱紧装着妹妹的前筐, 一咬牙,朝陆上的方向奔去,钻进了海边低矮的灌木丛中。
俞星城刚停驻脚步,这一片海滩的场景如同地震般晃动,也开始逐渐崩塌。
她明白,如果怯昧正随着圣主消失而消失,那这些记忆的片段不过是他死前的走马灯,转瞬即逝。
她不再停留脚步,决定要一直朝着出口的方向而去。
而怯昧的记忆片段,则像是一路风景般,出现在俞星城身侧而后随即消失。
她瞧见一处长满杂草的破旧院中,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鹅黄色的戏袍,没有带妆,素净的脸生的矜贵清丽,于此地格格不入,那华丽艳俗的过分的书生戏袍,让他穿的如同如春闺梦中情郎。他站在一个脏兮兮的木头箱子上,慢慢的唱,下头坐着一班戏台中的前辈,给他打着小鼓。
一个脸上有些小雀斑的女孩,比他小两岁,穿着奴仆的衣裳在不远处扫地,时不时朝他投去目光,听见他的唱腔,甚至还会摇头晃脑的跟唱几句。
他有一段没唱太好。这也是戏班子的人说的,俞星城是没听出来,敲鼓的老先生让他先把那套漂亮戏服脱了,有两个人仔细把戏服叠起来,老先生和另一个武生男子将他拖到了凳子上,抄起藤条,扯起裤腿,在他肿如紫萝卜般的小腿上,抽了下去。
抽了好一阵子,他也没喊,或者是不让喊。
老先生过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脸,叠衣服的二人拖着他左右手,把他往外拽出去了,只留下扫地的女孩手不敢停,却小声啜泣,狠狠捏着扫帚柄。
……他曾唱过戏?
怪不得。他自称出身贫寒,有时候举手投足却极端肃贵气,显然是唱杂剧这些年,没少唱过公子官人,甚至唱过神仙妖怪。
俞星城往前走了几步,光忽然转暗,一处屋内,她听见唱戏时极为优雅的嗓音在痛苦的谩骂喊叫,有一年迈的嗓音道:“你以为来这儿唱佳人的都能当佳人?还不都是卖不出去的瘦马、被人抛了的妓|子,你真当自个儿可以做公子哥了?你是还有点吃饭的本钱,你妹妹呢?瞧着那模样是卖不出去的,身体不好连干活卖力都做不到。”
那优雅的嗓音沉默下去。
黑暗中窸窸窣窣,年迈的声音道:“记没记得我之前提及的王员外——”
忽然门被推开,俞星城只听见一声女孩的怒骂,黯淡的月光下手中的剪刀高高抬起。
“小妹!”
……
俞星城一瞬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要驻足细看,场景却瞬间变化,旧的回忆化作尘土,身负枷锁着囚衣的他站在衙门空堂前,一位衣冠华贵的中年人远远站着,道:“我知道你想要为她认罪,但你们班子在江东也算有名,班主惨死的事儿又被班子里其他人闹大,不找人抵命便不好交代。回头我让人为你妹妹修一座石墓,得以在阴间安顿。你便随我走吧。”
他浑身被殴打的遍体鳞伤,光着脚,走向空堂中那块脏兮兮的布下的尸体,没敢掀开,只是用青肿的手指隔着布,慢慢的刮了一下布下女孩的鼻梁。
他仰起头,看中年人:“王员外,若是我不跟您走,您是不是便不会葬她。”
中年人沉吟片刻:“这世上万事都要有来有往。”
话已经很明白了。他起身,朝中年人一拜。
这王员外单听名号,便能知道在当地是个人物,死的不过是个班主,救下一人,少让怯昧受点罪,或许只是酒桌上一句话的事儿。可他显然就是不愿,或许觉得不值得为一个草芥般唾手可得的人多卖一点人情。
而他心里也懂。
……脚下愈发要坍塌,俞星城朝前快走。
又是夜,小城内火光冲天,小城外河流上,孤舟撑船而过。舟上坐着个女郎,撑着胳膊望着城里大火,撑船的船夫喃喃道:“听说是恶鬼索命呢。那恶鬼能化作千万面孔,随时便消失,杀了王员外一家,还有好几个当官的呢!啐,都是活该,早听说那王员外又是贪墨又是抢女,不把人当人看!那几个当官的也没好东西,咱们这儿连年说剿匪剿匪,逼着缴银子支持剿匪,却没见匪头抓着一个!哪里有匪,匪就都在城里!”
女郎笑了一下,她眼底神色令人熟悉,显然是怯昧用灵根易容成女子。
是了,他哪怕自己能易容,带着妹妹也很难跑远躲走,更何况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熟练掌握了这灵根呢?
……
俞星城快走着,场景飞速掠过。
他没活在好年头,些许是在万历末年,匪乱四起,天灾频发,妹妹死去了,他更成了浮萍。
先是剃了头发做过和尚,大庙里的老和尚说他有神佛相,要他去做些手艺。他或许有天生在艺术上的造诣,这个年纪还能学了雕刻,做了个佛雕师,一直做了两三年。淮河泛滥淹没整个徽州附近的时候,他刚雕了三分之二的大佛泡在水中,他和几个被救出来的和尚飘在小舟上,他一身破袍子,抱着工具箱子和一尊小佛。
流年不利,饭吃不上的时候,头发也长出来了,他做了匪帮叛军上了山。
打的轰轰烈烈过,他刀法不错,混到了山林中的四五把手,他易容的本领也在江湖上有些名号,甚至跟着山上的其他修真者学了不少法术。后来必然是打输了,招安了,按道理他说不定也能混个军官。
招安后庆祝的宴席上,他还端着酒碗,说要给自家妹子迁坟,话刚落,早已埋伏的官军冲进来,一阵乱杀。
哪来的什么招安。
只是他的灵根能随时改变外貌,刀法好,当天喝酒又少,竟然活着逃了出来。
还能往哪儿走?
要不……往家的方向走走。
一路往老家慢慢赶路,他睡过山庙,做过假道人,也偶有打抱不平过,自以为不顺,可一路看来,死人活人中比他更不顺者比比皆是。心灰意冷,四海无家,他只记得而时家乡的名字,茫然的赶路前去。
只是即将回到老家附近时,他却迎面撞见了一次倭寇的袭击。
倭寇洗劫了一个村庄,当地虽有守军却势单力薄,他没多想,便加入了抗倭的队伍中,奋勇杀敌仍不敌,只得靠易容的本领暗杀了倭寇首领。而后迅速名声大噪,连委派前来抗倭的戚氏后人的军队,也听闻了他的名号,将他带入军中。
他在军中,凭借着当初在叛军中的本事,以及战场上的学习,渐渐的在戚家军中有了点名号。但很快的,倭国主攻朝鲜,倭患也锐减,戚家军迅速被朝廷解散,他作为一个中层军官,是无法入京,只能在当地驻守的。当时的一位戚家旁支上官,将他引荐到北直隶,那时正是万历皇帝下令支援朝鲜,抗击倭国大军,他便一路北上,加入了援朝抗日大战。
那时候接手并看中他的是一位俞姓旁支的将军,算得上如今京师俞家的亲戚。这位俞姓将军不算是援朝大军中的最高层军官,却有不少话语权,且熟悉战局。俞姓将军手下有不少因为倭患而失去亲人的军士,而怯昧在其中更是表现优异,被他曾用心栽培。连作诗读书都是那位俞姓将军教给他的,他本就背过许多汤显祖、王世贞等人的传奇戏本,又给戚家军中写过檄文,更是愈发文采优异,成了俞姓将军的心腹之一。
而援朝战争也节节胜利,俞姓将军不但因未尝败绩而要即将飞黄腾达,怯昧跟着,也或许会因此而走上青云官路。俞姓将军见他聪颖坚韧,便也说回头将家中远亲小妹嫁与他,以后做一家人。
但援朝战争后来变成了驱鞑北上灭后金的战争,战线越拖越长,虽然没有败势,但此时正值万历圣思二朝交替时的改革时期,朝政的腥风血雨,甚至不比如今崇奉朝要少,几乎每日都有官员倒台,菜市口与午门的地像是洗不干净了。
而这位俞姓将军就在此时被牵连,回朝汇报军情时被扣押,三日之后落下通敌的罪名,他三族牵连,当月问斩。手下那支部队也被肢解分散,融并进其他几军中。
以怯昧为首的俞姓将军诸多手下,对将军感情极深,认为是奸臣谗言才导致,他们又都是被俞姓将军重用的倭患遗子,将军对他们有莫大的恩情。怯昧心一横,便拿上将军赠与他们的刀,带着这些将军旧日的心腹,来到京师,要为将军复仇。
但复仇之路并不顺利,更重要的是那位“奸臣”并非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或许根本就没有进谗言,杀俞姓将军很可能就是皇帝的意思。有些人认为这仇没法报,有些人觉得皇上不可能想杀俞将军,必然还是奸臣的恶意陷害。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