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大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裘百湖:“倒不是说什么落到实处的法子,就只是说如果你的话,会如何应对法军和这群倭人。说个大概与我听听吧。”
俞星城想了想,没说话,就在那儿浇着水,裘百湖也不着急得到回答,直到她浇完一圈,把水壶放下,坐到裘百湖身边时,才缓缓开口:“大明打过的海战还是太少了。裘大人,你跟海盗打过仗么?”
裘百湖摇了摇头:“还真没有。”
俞星城转过脸来:“据我所知,海盗其实很少直接冲上去,更不会直接让甲板贴着甲板,跳到对方的船上去打斗,因为他们人数有限,火力也不足,而且招兵买马不易,死了太多人不容易补足。所以他们极其喜欢绕圈射击,然后快速擦肩而过时投掷油壶、标枪,点燃对方的船帆桅杆,然后再撞击,等到对方的船只漏水、无法航行时,才会靠近,然后冲上对方甲板,乱杀一通,赶紧抢货。”
裘百湖点点头:“我听过钟曾筠说起以前倭患时候的事,好像确实这样。”
俞星城:“所以说,其实海盗的打法,用来对待法军,是再合适不过的。法军的船队,就是跨越大洋而来的孤岛,他们没有后援,没有落脚地,返航又如此遥远。拖和磨才是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
裘百湖似乎理解了几分,皱起眉头:“你说细一点。”
俞星城拿起裘百湖剪掉的枝子,在花坛的泥地里划拉出地图:“他们跨如此远洋而来,去掉返航要用的煤炭,他们船上还能剩多少燃料?还能剩多少食物?是否法军船只上的水手,心中也有可能回不去的恐惧。如果以骚扰战术,既不登船,也不对撞,只在离倭国还有一大段距离的远海海域,让他们疲于应战,又无法靠近海岸,法军船上的水手会不会看着消耗迅速的煤矿与粮食,陷入惶恐呢?”
裘百湖:“但大明的海军不会熟悉这种打法……你的意思是,让海盗替大明出战?他们怎么肯?”
俞星城手中的小木棍敲了敲:“招安就好了。只是找招安,需要点技术。这群参与过倭患的人为什么害怕?你想想最后大明抓住这些倭贼的时候,用的那些手段,多少人头在城墙上挂着,多少人在斩首后,被仇恨愤怒的百姓瓜分尸体,拿回去喂狗。他们一是怕倭国改朝换代没他们的位置,二是怕大明与倭国仇恨极深、杀他们复仇。招安越不柔软不优待,越容易让他们相信。”
她继续道:“大明请他们出山,给他们战船,教他们使用大明汽船上的大炮。然后让他们去活捉法国人,以活捉的数量论军功,军功低的禁刀贬为庶民,军功高的为他们加爵、赐姓、给予家徽与封邑。他们下层武士阶级观念很重,能给他们提升地位,并允许他们后代保有爵位,对他们来说吸引力太大了。这群人本就忠字当头,朝廷赐汉姓之后,再向他们强调忠大明,忠皇帝,他们不会屈辱,反而荣耀。”
裘百湖:“你就不怕这群海盗得了大明的战船跑了?如果船被他们开跑了,这仗是真的彻底不用打了。”
俞星城摇头笑起来:“跑能跑去哪儿?往西跑是无尽大洋,他们的船只也开不到北美。南北较近的地区,都是大明的附属小国。再说相较于文化相近文字相通的中原,与曾经想要侵略他们的法人,他们内心更偏向哪个是毫无疑问。以前做倭贼,就是为了养活自己的手下和家族,他们的土地意识很重,绝不会轻易背井离乡。我个人是觉得他们绝不会驾船逃走。但将部分战船全权交予倭国海盗的决定,当然也需要主将的决断力。”
裘百湖抬起眼来:“你虽然说的都是些粗略的想法,但我果然没问错人。小燕王之前来信时,曾很谦逊的问过我有没有办法,我没回,是因为我不太懂打仗,也真的没什么办法。这会儿,我倒是可以把你的这办法揽作是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了。”
俞星城笑了笑:“那是最好。可千万别跟他说是我的想法。这人精小子,又是皇亲国戚,我一直想跟他保持距离来着。”
裘百湖却顿了顿:“想保持距离,未必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啊。”
俞星城转过脸来,似乎没明白裘百湖这话是什么意思。
裘百湖却转开了话题:“不过等我回来,万国博览会也快结束了吧。到时候还要有一大波调动,万国博览会的这些官员,有的会留在南直隶,但有的可能会入京。”
俞星城微微一愣:“入京任职么?我以为京师不会缺人。”
裘百湖:“现在朝廷动向很多,圣意也难以琢磨。你毕竟官位也高,在万国会馆顶事这么久,入京为官才是理所应当。到时候估计是工部吧。”
俞星城倒是不舍起来:“我还从来没去过京师,只是怕到时候铃眉她们不能跟着一路了,有点舍不得。”
裘百湖:“都是好友,一辈子长着呢,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俞星城低头戳着花坛里的泥,不说话了。
裘百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于现状了?”
俞星城抬起脸来,笑了笑:“也不是,只是这段在苏州的时间,虽然很多繁忙,但大概是我觉得最——幸福,最暖心的时候了,我有点舍不得。我都希望这万国博览会永远别结束。”
裘百湖心里软下来,伸手敲了一下她脑袋:“什么叫最幸福的时候,这都是什么丧气话。你才多大,以后他娘的天天都幸福。”
裘百湖与她聊了聊,也在家里吃了顿饭,几张大圆桌,不讲究礼仪,四个女人一群妖怪和他一个捉妖仙官,坐在一起吃了臊子面。他以前很不习惯这样,来蹭饭多了,倒也喜欢这氛围了。
就是炽寰跟他一直还是不对付,不过这会儿,裘百湖算是提醒了他一句:“你这妖皇不当了之后,那位置已经换了十来个妖了,中原地区妖群动不动打的头破血流的,你不出面管管?”
炽寰翘着二郎腿扒面,嘴一圈全是酱汁,头都不抬:“老子不管。我已经养老了。”
裘百湖:“……我看你是怕自己重新出山打不过吧。”
这小子竟然没中激将法,抬眼瞥了裘百湖一眼:“想借刀杀妖啊,您找别人去吧。要不你回头跟怯昧那混蛋说,让他把灵核还给老子,老子就考虑管一管这屁事儿。”
裘百湖还想说,俞星城跟个大家长似的发话了:“好好吃饭。戈湛做这么好吃的面还堵不住你们嘴么?”
炽寰抬头看了她一眼,对裘百湖说:“她在哪儿,我在哪儿。别的事儿,都别来找我。”
俞星城手一顿。确实,自从把炽寰从国师那儿救回来,炽寰恨不得寸步不离,一直极其担心她的安危,虽然不知道是国师对他说了什么,导致他这种做法,但俞星城至少挺感动。
感动到手里盛的这碗面汤都放到炽寰手边了。
炽寰抬起头来,没好气:“干嘛!我不喝!你是不是想让我别吃了!我没胖!我还觉得你这一个多月胖了呢!”
俞星城顿时感动的恨不得泼他头上。
裘百湖吃完这顿饭就走了。
六月份,关于法军在倭国附近与大明作战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不过这群法国商人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依旧在大明街头的剃头铺子修鬓角看报纸,频率不减的出入花街柳巷。
俞星城虽不知道裘百湖对小燕王转述了多少,但关于倭国海盗归附大明,以战船大炮英勇回击法军的消息,倒是传回了大明。俞星城觉得这宣传如此正面,或许是因为如果大明攻下倭国,必定两地之间有大量百姓会相互迁徙,不论是去倭国办厂的商人、当兵的军户;还是从倭国来大明接受教育的贵族,或前来讨生活的劳工。
大明与倭国之间曾因为倭患有过很深的仇恨误解,若不多宣扬这样的事迹,两国融合必定会带来很多争端。
而俞星城这边,万国博览会每天都有无数笔生意成交,两京一十三省的各路官员前来,有的是府衙请外商前去当地办厂,有的是州府工部来购买机器,虽不说世界上每天都有多少殖民地的劳工累死,有多少战役在打响,但就在这万国会馆下,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积极进取,充满希望。
那些各国人们的脸上,也都显示着应对变局的神往、不安、狂热与希望。
无数的新奇玩意出现在会场之间,被语言装束截然不同的看客讨论着;无数远隔地球两端,航海几个月才能达成的生意在这里预先谈好。
一直到万国会馆的最后一个月,也是枫叶飘落的十月,这些场馆之间仍然充斥着激昂的讨价还价与议论。
俞星城每天行走在这些人之间,也听到了太多世界各国的新鲜消息。
在大不列颠,疯王乔治三世暴毙而亡,乔四,也就是当时宣布要对大明开战的那位摄政王,正式登上了王位,却几乎不问政事,沉湎于艺术、建筑与女人。
在法国,关于拿破仑逃出流放地,即将回到巴黎的传言与消息越来越多,路易十八拼命阻止,但似乎环绕着拿破仑的军民欢呼声,越来越近了。
印度的那位王后依然在艰难的奋战,但她有汉人血统的养子却被诟病血统污秽;刚刚独立的美国与墨西哥开战,但其下多个州似乎有效仿橄榄山的意图,想要独立。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晚间的云,变换着颜色与形状。
这万国来朝的博览会终于在十月三十一日闭幕,有关于远东神秘国度——大明帝国的游记与描述,将会铺天盖地的覆盖各国文坛,但就在这一天,也是大明彻底攻下倭国,胜利的消息传回大明的那一天。
在俞星城处理着万国会馆最后的收尾工作时,小燕王却被急诏回京师。
关于倭国如何处置的问题,反倒成为了内阁的焦点。
到底倭国会成为傀儡国、附属国;还是说将它设立为有布政使司的一个省?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时光荏苒大法,星城下一章就会入京。
除了一部分妖,小伙伴都会跟着去的。
蒸汽大明 第98节
第82章 入京
小燕王并没有在大肆宣扬中回到京师, 反而是静悄悄在大军之前先回来了。
京师百姓虽知道平定倭国的胜利传闻,但北方各地并没有受过倭贼骚扰,也并不太懂得这场战役的重要性, 所以民间几乎都没什么庆祝活动,只是像是知道高丽来使、准噶尔汗国被击退之类的消息一样, 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罢了。
但宫中的气氛却不一样。
皇帝心情大悦, 让小燕王连夜进宫面圣, 当夜就把小燕王的母亲——宁祯长公主也接入了宫中,吃了一顿三个人的“家宴”。皇帝与宁祯长公主关系亲密,是举国尽知的事情, 只是这大战告捷的家宴, 既不大办,也没有皇后、太子,仿佛是皇帝觉得自己跟妹妹才是一家人。
席间聊了许多战事的细节, 小燕王说起一些如何招安海盗,又如何向海盗学习海战的事情, 皇帝并未对他的做法表示不满, 反倒如同听故事一般,颇为入迷。内阁的几位尤其的耳朵尖, 几乎第二日就知道,皇帝宴席中几次提及了小燕王的生父塞利姆亲王。
谁都知道, 负责进攻倭国的老将,带兵风格颇为谨慎, 也并非海战将领出身。而小燕王看似像是被皇帝随口说去“跟着玩一玩, 学一学”,但许多人都听说此计是小燕王所出,并且是小燕王亲自会面倭国海盗, 说服他们,甚至与他们一同登船进攻法国,了解海盗式的海战方式。
他的这一点敢作敢为,胆大包天,隐隐有他父亲当年的影子。
只是宁祯长公主是了解自己孩子的。
从宫中回去的马车上,宁祯长公主不胜酒力,斜靠在刺绣靠垫上揉着太阳穴,小燕王给她倒了小半杯醒酒汤,立刻靠过去,伸手替自己的母亲按摩。
宁祯长公主三次嫁人,小燕王的生父是她的第二任丈夫,与她为人津津乐道的婚姻史相比,她样貌显得十分平凡却令人亲近,脸若银盘,鼻子额头圆润,牙齿不齐,笑起来却眼如弯月,眸中流光,显现出了皇帝脸上不可能出现的柔和、活气的笑容。
皇帝的荒诞性格,使他随时随地会对任何安排好的事儿说“去你妈的”,然后甩手不干,不论是什么祖宗规制,还是外交活动,他压根不在乎后果,全看心情。在他突然跑出宫玩乐,留下烂摊子的时候,大多数都要宁祯长公主出面,替他完成这些需要皇家脸面的活动。
这会儿小燕王替母亲揉着太阳穴,却听到宁祯长公主缓缓道:“学习海盗?此计绝不会是你想出来的。你性子实际极其谨慎多疑,又喜好把事事确认到毫无风险,并不像你父亲那样胆大无畏。是谁给你出的这主意?”
小燕王呆了一会儿,笑道:“娘怎么把我瞧的这么透,你说舅舅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宁祯长公主闭着眼睛:“他瞧出来也不打紧。谁教你的?裘百湖?我听说陇哥儿让他去帮你些了。”
陇哥儿说的是皇帝。小燕王被宠爱这么多年,顶天了也就敢撒娇叫声舅舅,可不比他娘亲,有一堆唤皇帝的小外号。
小燕王半晌道:“算是跟裘百湖有些关系。我回头倒是要谢谢。”
宁祯长公主喝了口醒酒汤:“也别跟北厂走近了。钦天监,说到底也是国师在盯着。”
小燕王声音里跟掺了蜜似的:“娘,我知道——”
宁祯长公主舒服了些,坐直了身子:“说来,你跑出去玩闹之前说让我给你说亲挑人的事,你还惦记么?我倒是和你一个想法,还是效仿□□、仁宗,选小门小户的好。这样你舅舅也安心。大明朝出了几位宫人之子的皇帝,却各个中兴强国,甚至育王教帝的佳话也不在少数。不求高位,只愿淑德。”
如果以一个母亲一贯的风格来选,那必定是个书香门第素有家教,却又性资纯美,有礼且受过传统教育的女孩,大概是从进了门就知道要走在他身后三步的那种。
小燕王想了会儿,笑道:“不急。娘选来的,必定是那种不争不抢,贞静仁和的。我倒觉得不合适了,若说我性格总决断不够,再来个只会顺着我说话的有什么意思。舅舅一向看重女人,我若娶个不入流的,他反倒连我都瞧不上了。若找个精明强干,胆大包天的,未必不好。”
宁祯长公主表情有些惊奇:“……怎么说起这种话?胆大包天的,那岂不是跟你舅舅似的荒唐。你还敢娶回家?”
小燕王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话。
宁祯长公主看到小燕王的笑意,那笑似乎有了个明确的指向,倒不像是他平日满嘴胡话的感觉。她心里一惊,却又没多说什么。
她的婚姻、皇帝的婚姻就因“有情无情”,蒙受过太多委屈、痛苦与国事动荡,如若此子真能选择一位非媒妁之言,和美互爱的,皇帝说不定像是看儿孙圆自己人生大梦,要狂喜大悦,更把这他捧到手心上不可。
长公主府离宫城很近,小燕王送母亲入府休息,却像是在府里坐不住似的,又往外去。夜色深了,家里仆从拎着煤油灯追出来,叫道:“殿下,长公主说千万别在城门关闭之前去外城去,要是回不来,又要闹出事来不可。”
小燕王满不在乎道:“回不来我大不了飞上山去师父的观内借宿一夜就是。我在江南跑了几个月,也不在她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出过事。”
小燕王自有他的跟班,都是那群花花绿绿的“仙人”修士,府中奴仆不敢追上他,只看他们一行人骑马远了。
他骑在马背上,转头问末兰:“你问清楚她的住处了?她也算是五品官员,入了京竟然还只能住外城?她就穷成这样了?”
末兰一脸冷漠:“您知道内城的租金么,您要这么关心,早知道奴去拿上几锭金子,一会儿送给她得了。”
小燕王咋舌:“算了吧。她最为要脸,我要给她金银,她估计乖顺模样都装不下去,直接把金子扔我脸上让我滚蛋了。”
五品贫民俞星城现在在租住的小院里,也忍不住哀叹出声。
铃眉在二层擦洗着栏杆,愁眉苦脸:“这京师的破地方,又干又冷,我腿上都皴皮了!井水又苦,饭又难吃!我昨儿找见一家做酱鸭的店,难吃的都对不起鸭命,活该让他厨子一家去给苏帮菜磕头谢罪!”
拖家带口的肖潼正在跟戈湛蹲在院子里刷盆洗锅:“咱们六口人,能租到这院子就不错了,等回头诸位官位定下来,就指不定能拿高俸,进内城住去了。”
俞星城总算是把炽寰也拖出来干活了,他比之前似乎长高了一点,额头上两点小角已经破开皮肤露了出来,虽然在外行走的时候他会收起来或者用前额的发盖住,但在家里却不太在乎,这会儿正满脸不爽的一人手扛大木桌,往屋里摆。
俞星城:“这打扫一通,晚上是看起来没法开火了,就看看杨椿楼去她那京师亲戚那儿串门能不能带点东西回来,真不行我们就去走远一点吃炙子烤肉。说来,这回在万国七司的同年,调职过来的人确实不在少数啊。”
肖潼掐指算了算:“五十多人是有了。”
但按理来说这五十多人中不该有温骁,因温骁已经不属于万国七司,而属于南钦天监了。
却没想到他竟被强行调来京师,温骁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了不少,显然他并不愿意前往,来了京师之后,更是找不见他人了。
她们四个是万幸暂时没被分开,在万国博览会结束后,都被一纸公文给调到京师来了,但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被京师吏部再给打发出去,只能先这样租院子住着。胖虎、鳄姐他们倒是没法来了,毕竟妖馆协议上写着,最起码要保障应天府和苏州府两地一年的平静,炽寰这前妖皇要彻底当跟屁虫,但他们总要留在苏州府,约束那些签了协约的小妖们。
不过,等到有朝一日裘百湖真的能用妖馆协议,说服朝廷设立各府或各省妖馆,或许胖虎和鳄姐会更自由更大胆的在城市间迁徙吧。
这是俞星城第一次穿越大半个大明,来到北方。
他们这些官员都是乘坐鲸鹏北上的,到黄河附近,鲸鹏之下就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模样了。
大片平原、农田一望无际,偶尔经过城市加煤时,能见到许多黑烟滚滚的铁棚红砖小厂,那里在锅炉下运转的不是纺织机、炒茶机,而是炼铁厂与炉煤气厂。
这里没有多少梦幻,港口来往的都是从英属新南威尔士来的矿船,还有从智利来的鸟粪肥料船,在一些人口聚集的州府,见不到太多雕梁画柱的楼阁,顶多是有些青砖或红砖做成的烟囱,与当地佛塔道塔同高。
像是一路停靠的济南府、沧州府,明显更有古朴之风,商贸发达,城墙完好,洋人数量不多,但军镇相关的设施却极其完善。
当鲸鹏停靠在距离京师数里地外的站楼,他们乘坐马车靠近京师,俞星城才感受到,京师是一座奇异的城市。
整个北京分内城外城。
紫禁城外一圈,北起德胜门,南至正阳门,箭塔城墙襄护,把紫禁城包在正中的这一片地方才是内城。从箭塔或城墙上往内城望,像是叠的齐整的积木,对称,规整。灰色的屋檐几乎无差别的层层叠叠的,从城墙这头延伸到那头,只有中间那些黄色琉璃瓦死气沉沉的突出着。兼有一些道观、天坛地坛与花园,如棋局起式般被均匀摆放。
一股名为传统的空气凝固在内城里。
文化的穹顶盖在每一个人头上,规矩的雕窗将影子投射在所有人脸上,祖上的功绩挂在每一句言语注脚里。仿佛连这尊贵内城巷子里悄没声息卖皮肉的,都能给脱衣张腿的步骤,都多编出几分祖宗规矩,撅屁股叫喊的时候都官腔着“太老爷敦的晚生楚天云雨入巫山啊”。
没有画舫与歌声,连风声都恨不得在此停住,只有霉味、青苔味、檀香味久久不散。
入秋后的黄色银杏叶卷席了整座积木城,红墙更带来浪漫资彩,俞星城却并不太觉得美,只觉得这城里的人端庄肃穆的都像是从来不敦伦,又像是满脑子只有敦伦与敦伦的结果——儿孙。
但从城墙往外去,就截然不同了。
外城面积少说有内城七八倍。到处都是私搭的木楼,扩建的小塔,瓦舍戏台恨不得堆满,酒肉铺子恨不得连开,路虽泥泞沟壑,却停满了杂货卖药的推车,街桥破旧却全是卖笑卖唱的杂流。笑骂雅谑,欢怒俗乐,烂穷百相苦开颜,富贵奴才臭显摆。
整个京城在城墙根一圈,就跟内城清理出来的五彩斑斓垃圾堆似的,层层叠叠、生机盎然的长起来,北城有钱些,南城穷苦些。西城有商铺酒楼粉头戏院,能找到天南海北所有的食物,然后做的难吃万倍;东城有大批穷书生苦秀才与不得入城的洋人,酒馆茶社全是唾沫星子乱飞,喊着无半点用的“为国排忧”。
但外城也少不了达官贵人,谁都受不了内城那文化穹顶、规矩雕窗,跑出来玩乐不肯归。
俞星城就租住在靠着城墙的外城。一般官员不愿租在外城,是因为每日开放内城城门的时间恐怕来不及上值,但现在内城住了太多祖宗的儿孙,各个不能碰,能租的地方越来越少,房价过高,太多官员住在外城,连内城的上值时间都不得不后延。
俞星城倒不讨厌这样的外城,不像苏州那样美丽梦幻,却充满了市井气息和人味,她们这四女二妖苦哈哈的收拾了好一阵子院子,实在是不想生火做饭,就准备出去吃个面,逛逛街,反正外城到处都是坊市,天天好比上元,从不宵禁。
只是没想到俞星城正在梳头换衣准备出去时,却有人敲响了门。
肖潼隔着门问了一句,俞星城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肖潼有些疑惑的开了门。门外两个刺绣褐衣带黑帽的奴仆,与后头八个伴轿抬轿人,那奴仆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颇为有礼的拱了拱手:“可是俞司使大人的住处?”
俞星城一愣,垂手道:“如今算不得司使,请问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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