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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吉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千寻
他心知,府里千方百计给妹妹抬举名声,倘若知道她这般作死,祖父定会勃然大怒。
妹妹是他从小宠到大的,他舍不得她挨罚。
“不要嘛,我今天就要知道百味楼的点心是不是虚有其名。”
前几天吴家办宴会,席间大家说起百味楼的茶点,一个个赞不绝口,听说她没尝过,林家姑娘竟笑话她是乡巴佬。
她最痛恨“乡巴佬”三个字,她不是!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是!
“别闹。”夏晨希低声安抚。
“我哪有闹?是他们不讲理。”
晴兰眉头深锁,她不知道哪里不对,但那人的行事作派一点都不“夏媛希”。
祖母教导她,高门贵女笑不露齿、骄矜自持,外祖母教导她,为商首重圆融通达,虽然两人教导方式不同,但都同样想教出一个自矜自持的大家闺秀。
然而看着对方,她有足够理由怀疑夏媛希已经不是夏媛希,如同夏晴兰也不再是夏晴兰。
掌柜发现晴兰,连忙迎上前,“东家。”
点点头,她朝夏媛希走去,朗声道:“不知本店何处不周到,令姑娘如此忿忿不平?”
晴兰视线与四哥哥对上,她忍不住鼻酸,想起前世四哥哥为自己与父母亲对峙时,他宁愿不要功名,也要为她的死讨回公道,他看重自己胜于利禄功名呀!
看见晴兰那刻,夏媛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怎还活着?不可能的啊,她明明死了、死得透澈……
手颤身抖,后脑勺像被人揍一拳似的,麻痛感从脊背处一寸寸攀升,冷汗飙流,夏媛希吓死了。
晴兰穿着鹦哥绿小襖,外罩珍珠色比甲,没上妆但五官丽雅,肤色粉腻,分明是个十岁姑娘,那双眼睛却像看透世事般清亮剔透。
她美得亮眼、美得惊人,让众人的目光无法不聚焦在她身上。
直到现在大家才晓得百味楼的东家居然是个小姑娘,那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撑起这样一间店?
晴兰弯腰将跪在地上的婢女扶起。
宛儿原本不敢起身,然视线对上—时,不知道怎地心头一紧,那双眼睛好像过去、未生病前的小姐……
一时间,她忘记恐惧,随着手臂上的力量慢慢站起。
晴兰捏捏她的掌心,无声安慰。
那是过去小姐经常对她做的,宛儿心口更满了,涨涨的、饱饱的,好像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情绪在里头膨胀。
夏媛希垂眉,飞快隐去眼底惊诧,回答晴兰的话,“我命人订位,人来了,掌柜却说没座位。”
“是吗?”晴兰以眼光询问,掌柜摇头。
晴兰道:“倘若订位必定有单据为证,姑娘可否将订位单子取出?”
啥?哪家茶楼订位还给单据的?她当然没有。
下人回覆,百味楼订位已满,她才不信吶,不过是家小酒楼,生意当真那么好?她甚至相信,就算满座,一旦直到自己的身分,店家必会想方设法为自己腾出位置,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硬,这么不看情面。
“单据丢了。”夏媛希咬牙道。
一句话,惹来众人嗤笑。
夏晨希明白,这摆明是自家妹妹寻衅。他拱手为礼,对晴兰说:“我代妹妹向姑娘致歉。”
夏晨希和宛儿相同,不过是淡淡一眼却心潮翻涌,那是不曾对任何人有过的感觉,他竟然想要亲近她、探究她、了解她。
不因为她年纪轻却已是百味楼东家,不因为她倾国倾城有张绝美容颜,而是因为她的眼神,她让他感觉……舒适美好。
没来由地熟悉,没来由地欢喜,没来由地……他想与她建立交情。
晴兰也想啊,想和四哥哥多处处,于是扬声相邀,“楼上厢房里,我正招待几位朋友,如公子姑娘不嫌弃,要不要一道用膳?”
“末流商人哪有资格和我们同桌?想攀高枝吗?作梦!”夏媛希不屑、厌恶也……紧张。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夏晴兰为什么没死?会不会和她一样,是异地魂魄钻入陌生躯体?
听见此话,晴兰怔愣,“夏媛希”看不起商人?她没接受外祖母的教导?
拧眉,此时晴兰相信了,她不是“夏媛希”、不是自己。
“末流商人?公子也这样认为吗?”晴兰望向夏晨希。
那眼神让夏晨希呼吸一窒。
他常说小妹那双兔子似的眼睛里,总带着让人无法招架的无辜,凡有所求时,任谁都不能拒绝,现在……很久不见的无辜眼神出现……
拧了拧眉,夏晨希道:“如果妹妹不愿意就先回府吧。”说完,他向晴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久闻百味楼的点心堪比御膳,今天厚颜叨扰了。”
“公子请。”晴兰领身前行。
见状,夏媛希急忙跟上,她怎能让两人独处?
卢予橙……夏晴兰……
“夏媛希”手指在桌下绞成麻花,“她”绝对不是夏晴兰,因为自己才是,是承恩侯世子和清倌王柔儿生下的女儿。
曾经她深恶痛绝,为什么同样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在夏媛希享尽众人宠爱的同时,她连吃饱饭都困难?她妒恨夏媛希,每天都诅咒她早点死掉,好让爹爹接回自己。
然后,老天爷听见她的痛苦。
同样发高烧,夏媛希没死,夏晴兰却病重,昏昏沉沉间,她看见王嬷嬷眼泪直流。
她想,王嬷嬷哭得那么难受,是不是代表自己没救了?那刻她满心怨慰,还没等来好日子呢,她怎能死去?
但即使有再多怨恨,她还是死了,魂魄随着一阵轻风飘到夏媛希床边,她看见昏迷不醒的夏媛希。
太医、下人来来去去,有人专司熬药,有人为她拭汗换衣……
不公平啊,同样流着夏家的血液,待遇为何天差地别?
便是这点不甘心,让她欺身上前,狠狠地凌辱夏媛希,她掐、她踹、她嘶咬、她用尽力气,然后一个不小心……她进入夏媛希的身体里。
再度清醒,她成为夏家嫡女,她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的宠爱与富贵。
那么夏晴兰身体里面的……会是夏媛希吗?她们交换身子、交换命运?如果是的话,她会不会正在想尽办法夺回失去的一切?
这个想法太吓人,夏媛希急忙摇头否认。
不可以,她不要失去,她是夏家嫡女,谁都不能否认的嫡女!倏地,夏媛希望向夏晴兰的目光中淬了毒。
晴兰没发现,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全落在夏晨希身上。
四哥哥进国子监唸书了吧,之后,他将一步步顺利通过乡试会试及殿试,成为祖父和父兄的助力,他将被分派到莆县当官。莆县临海,常有采珠人下海,四哥哥托人给她送回一匣子的圆润珍珠。
许是亲情牵系,晴兰与夏晨希一见如故,几句寒喧便聊了开来。
“夏公子可认得今年的新科状元?”房玉随手挑个话题。
卢予橙对夏家人没有好感,连亲生骨血都不要的家族,不值得真心相待。
“不认得,但他名头响亮。”夏晨希回答。
“怎嚒说?”房玉又问,她很想知道呢,让橙哥哥喝醋的“大哥哥”是怎生模样。
“记不记得两年前,京城附近几个州遭遇蝗灾?当时出身商户的贺巽捐粮二十万石及地薯苗栽,助百姓度过劫难,圣旨下,皇帝破例让他进国子监就学。”
“意思是,如今这状元郎名头是皇帝给的奖励,而非真才实学?”房玉问。
“他捐粮换得入国子监机舍,这种入学方式引得许多学子对他侧目,更糟的是,他进系学不久就得到先生看重,更让同学心生不满。”夏晨希语气持平的述说,并未偏袒哪一方。
这事晴兰听贺巽提过,常时她想,得有多强大的心理建设,才能安然地在一群痛恨自己的同侪中求学。
“能进国子监的哪个不是天子骄子?人人出生富贵,从小眼睛长在头顶上,自认高人一等的他们,怎么甘心与末流商人同学?
“他的加入就像在凤凰窝里丢进一只野鸡,所有人都觉得被讽刺了。大家联手欺负贺巽,而他冷眼看待同侪的排挤与酸言酸语,从不予理会。”
“后来呢?”房玉很好奇。
“又一次一群人围在桌边讽问他,举子名头地花几石粮米交换?他没生气,却道:‘敢不敢一笔?让若我输,立刻离开国子监。’“此话一出,国子监鼓噪起来,消息迅速传出去,有人开出十二道题贴在墙上,长长的桌案,数十名想问他挑战的监生,纷纷抢好位子开始振笔疾书。
“他不慌不急,一派悠闲地寻个位置坐下。然而旁人一道题还没写完,他已经写完两道,越到后来题目越难,大家虽好面子,却也不得不弃笔。
“放弃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剩顾书恩和席康生,他们是国子监里成绩最好的两个。他们绞尽脑汁,不肯轻易认输,没想到贺巽将所有题目写完时,两人才写到第七篇,贺巽虽写得飞快,却也非搪塞敷衍,他的十二篇文章句句条例、偏偏精辟,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轻易挑衅。
晴兰听得双眼发亮,这么精彩的故事,为什么他提都不提,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觉得不光荣、不重要?
好强噢……她对他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新科进士来了。”
楼下的人扬声一喊,鞭炮声此起彼落,房玉忙拉起晴兰从窗口往下望。
夏媛希见状冷笑不已,没见过世面,不过是进士游街又不是皇帝出巡,夏家旁支的阿猫阿狗今年就考上好几个。
她虽然这么想,却还是挪动脚步,慢慢走到窗边。
沿街百姓围观,不少商家挂出炮竹,待进士队伍走近便燃上。
噼里啪啦,人声、锣鼓声?声声热闹,再过不了多久,某某进士在铺子里买过什么、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就会被众人传出。
三年一试,不过取仕一两百名,大周学风旺盛,家里凡是有几个钱的,都相送孩子进学,由于僧多粥少竞争激烈,比起前朝,现在的进士更难考。
不过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郎,年纪真轻呐。
这代表什么?代表皇帝看腻了老家伙,想用一票能够改革新政的少年郎、耳语在人群中流窜,到底是不是这样没人晓得,不过今年的新科进士,年纪确实偏轻,尤其是高坐马背上的状元郎。
天!他不止年轻,那容貌简直是天人呐。
这些耳语,贺巽全听见了。这些话有一部分是真的,皇帝确实看腻那票老怀伙,但改革新政?没有!
皇帝沉溺道术,一下朝便关起门来听道法、习炼丹,他相信自己会因此长命百岁,能在龙椅上坐千年万年。
他无心朝政,文武百官越是劝谏他越厌烦,甚至下旨惩戒多话臣子,这作派,造就了皇子们的蠢蠢欲动。
皇上只是无心,并非愚蠢,怎会看不出皇子们的野心?
两年前贺巽捐粮,替皇帝解决了燃眉之急,奉旨进国子监念书,皇帝常让刘公公前往探望。
明里是皇帝关心,待贺巽分外不同,私底下……他进出皇宫频繁,替皇帝出过大小主意,办好无数差事。
一次次的成效,让那些认定皇帝不务正业的臣子们哑口无言。
皇帝享受这份成就之余也越发倚重贺巽,他深信贺巽是上苍送来的福星,好在自己修炼成仙的道路上鼎力相助。
因此贺巽未出仕,却早已在皇帝跟前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丝巾、帕子、鲜花纷纷落在贺巽身上,他不避不躲,抬眉挺胸,微扬的嘴角透露他的欢欣。
行经百味楼时,贺巽下意识举目,二楼每个窗口都站了不少姑娘,但放眼望去,第一眼他便看见晴兰,她笑得那样美、那样甜,那样的教人欢悦。
一笑,他握紧拳头放在嘴边、翘起小指。
那是他们的约定,昨天他们勾勾小指约下今晚,晴兰看见了,也握起拳头、翘起小指。
一点头,他和她的默契无人能及,然而目光流转间,他看见……
是她,她也来了?贺巽的眉目瞬间变得柔软,是她啊……
夏媛希脸颊绯红,她确定贺巽在看的人是自己。
当然啰,这种事没什么好怀疑的,她琴棋书画样样通,是人人敬仰的承恩侯府姑娘,她才貌无双,凡是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他谁啊?爹娘说过的,她受的教养是为了嫁入皇家做准备,不过一个状元也敢高攀。
她这样想着,但贺巽模样长得太好,面如冠玉、俊朗无双……任谁都会被这样一个男人凝望都会害羞。
于是她垂下头,红了耳垂。





良臣吉妻 第四章 皇帝的赏赐(1)
月很圆,星星很亮,满空璀璨落在两人眼底,在进士游街的晚上,贺巽没和一群朋友高歌畅饮,寻欢作乐,他选择和晴兰背靠着背,仰望星空。
两人都很开心骄傲,因为他们都一步一步稳紮稳打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晴兰靠着贺巽宽宽的背脊,像一道笃实的墙壁似的,让人感至无上安全。
“辅佐明君?好敷衍的梦想!”晴兰撇撇嘴。
“天下读书人的梦想,你竟然批评敷衍?”
他喝下一口烈酒,胸口暖了,那是昆叔亲手酿造的。
第一批酒已经送往北疆,很快地,他们将会赚个盆满钵溢。
将酒呈到御前的那天,皇帝激动地将贺巽从地上拉起来,说:“好阿巽,你是朕的福星呐!”
福星?贺巽也往后靠去,后面软软的、暖暖的女孩才是他货真价实的福星,好像自从碰上她,他就顺风顺水,行事无比顺逆。
“一身学问卖与帝王家,哪个读书人图的不是功名利禄?辅佐明君、造福百姓,不过是借口而已。”挤挤鼻子,晴兰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
“是男人就会想做出一番志业,想名留青史,想要这个世间因为自己努力而变得更好,这种证明,不但能证明男人的本事与能力,更能让男人得到无上的自信成就。”
“与功名利禄无关?”
“只,要做得正确、做得够好,功名利禄自然会随之而来,但它们只是附属,并非目的。”
所以前世他支持周鑫,是相信周鑫能让百姓富足安康,而非为了求得从龙之功?所以他与周勤是截然不同的人,他要的不是权位,不是荣华富贵,他要的是改变,改变自己、改变百姓民生?
他竟是这么想的?这么不同一般的志向……天,他是英雄、是伟人,是她用一辈子也无法追上的人物。
“可是伴君如伴虎,皇帝怎容得下比自己更杰出优秀的臣子?”
“与其说伴君如伴虎,不如说伴君如导虎,把帝心往正确的事情上导,把皇帝往对的理念上导,把帝王导到自己身边,统一了战线,谁就是赢家。”
如此的君臣关系,是要有怎样的自信才能办到?她绕到他面前,盘膝而坐,看着他的脸,点点头、摇摇头后咬唇叹息。
“怎么了?”他又掐上她的脸,这么小的孩子,怎会有双这么忧愁的眼晴?
“我突然发现,我们之问的距离不是一尺两尺,而是天与地、云与泥。”
“是吗?”他一直以为,她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待着,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她的笑容。
“手边,我当你是典范,我竭尽心力想要与你并肩同行。可是你这么强大、这么厉害,你脚步这么宽、这么稳,我怎么追得上?”早晚她会远远落在他身后,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息。
贺巽握住她的手,摸摸她的头,认真道:“不必急,我会慢慢走,你慢慢跟,我往前一步,总会回头等你一步,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并肩的。”
多美好的话啊,突然觉得就算当不成他喜欢的女人,能与他并肩便也足够。
“你的梦想呢?当大商人?”贺巽问。
“这是其一。其二,我要还清恩情、还清负欠。其三……”她垂眉。
“其三?”他催促。
“你同意复仇吗?还是认为应该化干戈为玉帛?”
复仇?对谁?谁欺她负她了?贺巽拧眉,心中开始想像着千百种酷刑。
“人生苦短,该为自己活得潇洒,能放下便放下,不能放下就去讨回公道,直到心里满足便能解脱。”这个公道,他乐意为她声讨。
“复仇之后,就能快乐吗?”此生她与周勤没有交集,当生活一天天顺利,憋在心底那口气仿佛渐渐消弭。
“不是快不快乐的问题,而是复仇后就没有包袱,心无罣礙,自然能轻松自在,好好生活。”
所以周勤边得不好,她就没有包袱?就能得到解脱?
一个栗爆,敲掉晴兰的思虑,她挺上额头,憋屈道:“做什么打我?”
“你分神了,快说!谁对不起你,你想对谁复仇?”他打算把所有酷刑,在对方身上轮番演绎一边。
“只是假设,我一个小小女子能与谁结上仇?”她避重就轻道。
贺巽紧望住她,是不想说?和身世一样,是不能外传的秘密?她哪来这么多秘密?
“你还想去金城赌坊吗?”贺巽刻意问。
听到金城赌坊,晴兰立马弯出两道笑眉,她好想进去啊,可之前人才到门口就被护卫阻搁,她太小,并且性别不对。
前世她为了替周勤拉拢金城赌坊的老板,学会听音辨骰的本事,与赌坊老板搭上线。
郑平昌是个讲义气的男人,今生她也想同他建立交情,想将上辈子两人一起研究出来的新赌法搬上赌桌。
“可以吗?”她满眼全是期盼。
“不可以。”他不爽她的隐瞒。
被噎住,晴兰横眼道:“不可以还问。”
“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做啥?”
“我说赚钱,你信不信?我说结交有义之士,你信不信?我说那里会是我命运的重大转折,你信不信?”
她一句句问,他一次次摇头,这种话,相信才是傻子。
贺巽不是傻子,但半个月后,他带她上金城赌坊,用听音辨骰赚回十万两,她以十万两及数种新赌法入股,成为金城赌坊的二东家,从此银钱再不是她考虑开不开新店铺的原因,此乃后话不提。
这个晚上,他们说话、玩闹,他们分享心事,他很高兴在人生最得意的这天和小丫头一起度过。
月西斜、星渐落,她累得躺进他怀里,却还舍不得闭上眼睛。
环住她小小的身体,他说:“晴晴,我们当一辈子的朋友吧!”
笑着,她没有回答。
她喜欢“一辈子”,却不满意“朋友”,但她不担心,因为来日方长,因为他们都还太小,她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长成他喜欢的模样,他会喜欢上她、爱上她,像自己喜欢他那样。
元禧二十三年。
蒲团上坐着一个留了两撇胡子,颇有几分清风道骨的男子。
他一身明黄衣裳,那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顔色,他慈眉善目、笑眼魅魅地望着面前的贺巽。
六年了,这孩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十八岁的贺巽体格高大健壮、脸庞刚毅,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两道剑眉,一抹英气,眉眼弯弯时格外生动,是个极俊俏的小伙子,只是性子太直,太冷、太刚毅,他认定对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他总是我行我素,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一心想为朝廷做事,即使顶着骂名也不怕。
很傻啊,傻得不懂结党结派,傻得不知道找个队伍站,可贺巽就是这么傻,傻到让皇帝不得不喜欢他、重用他。
皇帝曾问贺巽,“当官,你图的是什么?”
这问题恐怕是朝臣百官都想问的,他不求名、不图利,每回遇事就像个愣头青,皇帝让他往哪里就往哪里冲,明知道危险也不皱一下眉头。
贺巽在皇帝跟前认真想了半炷香时间,也亏得皇帝性子好,否则哪个人等得了,没想最后他竟是回答,“无忝祖先。”
多奇怪的回答,不就是个商户子吗?但他严肃正经的口吻,让皇帝起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他说:“数十年前,曾祖父马上马下,为先皇开疆阔土,先皇感念先祖,封官赐爵。无奈祖父与父亲无志于天下百姓,最终丢了祖先颜面,微臣从小受祖母教诲,立志要将祖先的颜面给争回来。”
皇帝这才明白,贺巽竟然是忠勤伯的后代,父亲犯事,他幸运从人牙子手下脱身,更名换姓、一心上进,方有今日样貌。
这次贺巽再度立下大功,皇帝乐极,因为贺巽终于有求于自己。
“这可是桩大功劳,跟着你的那票人,升官的升官、封赏的封赏,你却只要朕为你赐婚?”
现在,以贺巽的声势,就算不赐婚也有许多人想与他联姻。
“是,求皇上成全。”贺巽一揖到地。
几个月前朝廷派他南下修堤防,江南水恶,朝廷屡次派官员下去治水,可年年修,次次毁,所有人都说自己已竭尽全力,但每年秋汛依旧酿出灾情,差别只在灾情严重与否。
然灾情与堤防无关,而是看雨水下得多寡,雨水多,灾情大;雨水小、灾情小。
皇帝在位二十几年,就没有一年是平安度过,他也想当个好皇帝、想留下好名声,无奈底下官员无能,朝廷三年一次选才,选上来的家伙没几个顶用的。
去年皇帝问:谁愿意下江南修提防?
谁不晓得这是个肥缺,无数官员抢破头,明里暗地竞争,全想谋此差事。
皇帝正愁着让谁去呢,贺巽献计,说让办差的官员出京前先立下生死状,倘若堤防修好,但今年秋汛再度酿灾,便革职砍头,以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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