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折一枚针
“好,”她这才起身,微笑着说,“你等我吧。”
没有像样的道别,也没握一握手,宝绽从后台出来,如意洲的大伙立刻围上去,簇拥在他前后,像是怕这方小舞台把他伤着。
走出剧场,外头阳光正好,反在雪地上莹莹地亮,宝绽眯着眼睛前行,今天的戏输了,他却得到了另一些东西。
他对市剧团一直有一股劲儿,如意洲慢慢好起来,这股劲儿没过去,张雷屈尊降贵来如意洲搭戏,他也没过去,直到方才多小静的一番话,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狭隘——过去那些苦日子,他牢牢记着市剧团的傲慢、它对应笑侬的轻蔑,靠着这一丁点朦胧的恨意,他才咬牙坚持到了如今。
但市剧团和如意洲从不是敌人,正相反,他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尽管这不同那不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坚守传统、弘扬国粹的心。
就为这八个字,宝绽该把一切都放下。
回到如意洲,他给小郝打电话,他累了,想回家,上了车,小郝说匡正已经回去了,正在家等他。宝绽微微眨了下眼,说不好这种感觉,迫不及待想见他,又怕见他,一个人像是生生撕成了好几块,每一块都被匡正主宰。
这两天他们特别好,一起吃饭一起上班,一起健身一起看电视,谁也没越过雷池一步,像是都把那个吻忘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哥俩好的日子。
到家开门,一眼看见匡正,正在灶台边煮东西,宝绽吓了一跳:“哥,”他扔下大衣跑过去,“你没摔坏东西吧?”
匡正刚挂断电话,稍背过身,把应笑侬的号码从通话记录里删掉,转回来:“你哥在这儿辛辛苦苦给你炖燕窝,你在那儿担心盘子?”
宝绽理亏,咕哝了一句:“我就问问……”他注意到匡正还穿着上班的衬衫,应该是一到家就开始忙活了,“哥,累了吧?”
“不累,”匡正知道他刚经历了什么,心疼,也自责,“正宗的马来西亚龙头天盏,雨季头期,以后每周给你炖一盏。”
宝绽站在旁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有点暖,有点涩,让他特别想靠近,把额头抵上去,但又不敢,只敢偷偷伸出手,隔着几公分,描摹他衬衫上的花纹。
“好了,”匡正关火,用隔热手套把炖盅端起来,“哪儿吃,餐桌还是电视?”
宝绽倏地缩回手:“电视。”
匡正把炖盅端到茶几上,回身去开电视,宝绽在厨房拿勺子,本来要拿两只的,抿着嘴唇想了想,私心只拿了一只。
电视上是纪录片频道,匡正爱看,正演着蜜蜂给雌花的花柱授粉,他从宝绽手里接过勺子,搅了搅清透的汤汁,舀一勺喂给他。
宝绽张嘴接了,除了冰糖的甜味,吃不出什么味道,他垂着眼,慢慢用唇舌抿过铁勺,然后把勺子推回去,羞涩地说:“哥,你……也吃。”
他这些笨拙的小动作,匡正一眼就看透了,但捏着勺子没动弹:“我不吃了,”他滑动喉结,一不小心说,“孕妇才吃这个。”
宝绽听见,脸唰地红了:“孕妇吃的你给我吃!”
匡正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握了握:“你唱戏累,得像宝贝孕妇一样宝贝你。”
拙劣的说辞,宝绽却心口发紧,那里像有一只虫在咬,不知道是疼还是痒,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可不清楚该怎么追求他,即使匡正不是男人,是个事业有成的女性,名校毕业、银行总裁这些标签也足以把他吓住。
宝绽不会恋爱,除了默默对这个人好,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闪光点,能够把匡正的心留住。
第112章
周五晚上, 匡正推掉了两个面谈, 八点多从万融臻汇出来, 坐迈巴赫到如意洲, 到的时候戏已经过半,一进大堂, 听到散花天女袅袅的仙音。
看一眼戏牌子, 是应笑侬的《天女散花》,并排挂着两出戏,萨爽的《盗钩》和陈柔恩的《钓金龟》, 唯独没有宝绽。
前天的电话里, 应笑侬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 怪他臭不要脸乱下嘴,害宝绽临场失手,在市剧团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匡正老实听着, 一句都没反驳,应笑侬的策略他很清楚,宝绽没父没母,他们如意洲算是“娘家人”, 上来先撂一通狠话,想把他镇住。
“我告诉你, 赶紧的, ”应笑侬的原话是这样,“把我们宝处哄好了,别的乱七八糟的少琢磨, 敢再干什么出格的缺德事儿,我们兄弟饶不了你!”
狂得不得了的口气,匡正不惯他毛病:“我够克制了,”他扔上炖盅的盖子,叮地一声响,“只亲了一回,嘴,别的地方一下没碰。”
他一竿子把话捅到底,应笑侬反而没话说了。
匡正是什么人,他要是存心,宝绽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应笑侬猜测,他这回多半也动了真心:“宝处他不是外头那些小姑娘小小子,他……”
“我懂,”他单纯懵懂,经不起伤,“放心吧,”匡正给他保证,“我不动他,让他一门心思,先把戏唱好。”
说实话,应笑侬很惊讶,指望匡正这种情场老手对宝绽手下留情,他想都不敢想,说到底,宝绽连人带心都在人家手里攥着,他一个旁观者就算火上房又能怎么样,只能把语气放软:“谢啦……匡哥。”
这是他第一次叫匡正“哥”,那么烈的性子,为了宝绽,也不得不服软。
匡正把目光从戏牌子上收回来,向前走进剧场,观众席上光线昏暗,舞台上却灯光璀璨,应笑侬扮的天女顶着满头珍珠水钻,鬓花、云肩、腰裙随着旋转上下翻飞,手中一条一丈六的彩虹色绸带,活了一样,在半空中蜿蜒。
祥云冉冉婆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
诸世界好一似青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明艳动人的一出戏,匡正想就近找个座儿看,眼神一扫,发现第一排中间有个空位,在密密匝匝的观众中显得很突兀。
“你是这戏楼的第一个观众,”宝绽迷离的醉态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一束光、一滴水那样动人,“这个座儿,我永远给你留着。”
匡正猛然记起,一排一座,那是他的位子。
这么长时间了,宝绽一直给他留着,他却一次也没有来。他怪自己粗心,迎着光走上去,卓尔不群的高个子,奢华笔挺的长大衣,引来众人侧目,走到那个位子前,他看上面粘着张纸条,写着“预留”两个字,于是脱掉大衣,正身坐下。
“绿柳枝洒甘露三千界上,好似我散天花粉落十方,满眼中清妙境灵光万丈,催祥云驾瑞彩速赴佛场!”
应笑侬甩起彩绸,一个回眸,在五彩斑斓的绮色间看见他,唇边隐约挂上一个笑,小碎步走到下场门,鹞子翻身下蹲亮相,七彩的绸带在身后缓缓落下,仿佛真是天上仙家,轻踏在一片腾起的云雾之上。
台下是轰然的彩声,应笑侬敛袖下场,进后台,见宝绽正靠在桌边喝茶,他凑过去低声说:“你哥来了。”
“谁?”宝绽没反应过来。
应笑侬朝他挤眼睛:“姓匡的。”
宝绽愣了一下,别过头:“别瞎说。”
“真的,”应笑侬把他往侧幕拽,“你看,最帅的那个,一排一号。”
一排一号,宝绽的心狠狠动了一下,像个偷偷打量心上人的姑娘,倚着侧幕往下瞧,匡正真的坐在那儿,穿着一件落日色羊毛西装,领带结下少见地套着一个镶钻的金属箍,远远看去,微微闪光。
他来了,宝绽的心勃勃跳动,“小侬,”他急切地说,“小陈唱完,我上。”
今天没宝绽的戏,这两天排练他状态不好,声音憋在喉咙里出不来,“你行吗,”应笑侬怕他逞强,“这可不是市剧团,是咱们主场!”
这要是砸了,如意洲真别混了,“我行,”宝绽笃定地说,有当家老生的凌然气,“甘露寺,清唱。”
应笑侬愕然,前天在市剧团就是甘露寺,同一出戏,前脚栽了后脚就捡起来,他真有这个把握?
陈柔恩在台上慨然唱着“
抛下了母子们苦度光阴”,宝绽静静坐在后台,闭着眼,想着匡正,这出戏他只给他一个人唱,他喜欢的人,他的一排一号,他要让他看看,自己这样的丑小鸭也会发光。
陈柔恩擦着汗回来,宝绽从桌边起身,劲竹般的神气,白鹤样的身姿,顺手抓过应笑侬放在桌上的泥金扇,目空了一切似的,向着舞台走去。
三出戏演完,台下的观众按理说该走了,匡正却觉得他们坐在那儿,都在打量自己,他下意识扭头一看,怔住了。
那是一张金融街上无人不知的脸,鼎泰证券数一数二的大股东,姓杜,外号杜老鬼,出了名的难伺候,此时却温和地看过来,向匡正颔首。
匡正强作镇定,礼貌地回一句“你好”,他在万融做并购的时候,能和这个级别的大佬同乘一架电梯都是值得说一说的事,难以想象,今天杜老鬼竟然出现在宝绽的观众席上,还就在自己身边。
忽然,台底下唰地静了,所有人都往台上看,是宝绽,清风入林般上台,没化妆,只穿着平时的练功服,雪白的一个身影,执着一把扇,亭亭立在光下。
“感谢众位朋友对小团的抬爱,”他深鞠一躬,嗓音如水,“恰逢周末,学生加唱一段甘露寺,请诸公雅正。”
匡正能感觉到,整个观众席上有刹那激动,但没一个人喧哗,而是默默等着他,等他为大家开嗓——
“劝千岁——”金玉相击般的一声,赫然从宝绽喉咙里出来,不是很亮,但有婉转曲折的韵味,“杀字休出口!”
只是一句,匡正胳膊上的汗毛就立起来了,他听过他的戏,“游龙戏凤”,娇俏的李凤姐和风流的正德皇帝,在酒醉后的深夜。但这次不同,没有男欢女爱,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股浩然气,化成了满耳的快哉风。
宝绽掂着那把扇,悠然自得,像是以戏会友,自一派潇洒风流:“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节奏在这里一转,进西皮流水,“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
匡正不懂戏,但也听得出其中的劲头,最让他没想到的是,满观众席都在随着他打拍子,舞台上下全然是一个节奏,宝绽的节奏,他就在自己那立锥的方寸间,用简简单单一条嗓子,用盖不住的才华和风采,将这些金字塔尖的大佬们玩弄于鼓掌之上。
“白马坡前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前天在市剧团,就是这里,宝绽把好好的一段唱扯成了断线的珠子。
因为匡正,因为意乱神迷的一个吻。
今天在如意洲,同样是因为匡正,他要把这些珠子一个个捡起来,严丝合缝重新连缀到一起:“他三弟翼德威风有,丈八蛇矛惯取咽喉!”
窄红 第90节
“好!”后排有人给了个好。
不温不火的一出戏,却让宝绽唱出了火候,为着这声好,他含笑抬手,陡然把彩扇振开,唰地一下,亮在身前:“他四弟子龙常山将,盖世英雄冠九州!”那嗓子像是拿最细的砂纸打过,越来越美,越来越亮,“长坂坡,救阿斗,杀得曹兵个个愁!”
台上的宝绽有一股魔力,牵着匡正的眼睛、耳朵和心,每一处感官都被他操控,恍惚间,匡正甚至觉得,即使不认识他,没吃过他做的饭,没被他一声声叫哥,也会在这一刻爱上他。
“这一班武将哪个有,还有诸葛用计谋!”宝绽人在台上,心却落在台下,一双眼睛痴痴缠着匡正,丝丝入扣,“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是怎肯罢休,若是兴兵来争斗,曹操坐把渔利收!”
隔着一道阑干,匡正仰望着他,听着他口里的故事,跟着他心潮澎湃,他们仿佛在另一个时空、换了另一种方式,重新认识了彼此。
“我扭转回身奏太后,”宝绽啪地收起折扇,旋身一转,目光越过肩膀,仍投在匡正身上,“将计就计——结鸾俦!”
结鸾俦,匡正不是学中文的,但也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今夜,在如意洲,他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意愿,不光想得到宝绽的爱,还想和他有名有份,结下永世的鸾俦。
一曲终了,耳边是经久的掌声,所有观众都站起来,激动地喊着“宝老板”,匡正被这氛围感染,没命地鼓掌,两眼死死盯着宝绽,看他利落地一鞠躬,像消失在清晨的最后一抹星光,稍闪了闪,便藏身到幕后。
结束了,宝绽带给观众的兴奋感太强,像是一把刀锃锃闪着寒光,又像是一只手牢牢扼住咽喉,现在这把刀入鞘,那双手松开,匡正才能获得平静,好好地喘上一口气。
刚喘口气,左右的大佬们纷纷围过来,热情地跟他寒暄,向他递出名片,“一直好奇这个预留的一排一号,”有人说,“今天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和宝老板是什么关系?”也有人这样问,毕竟宝绽在台上的目光太不寻常。
“万融臻汇……”还有人拿着匡正的名片,连连惊呼,“不就是前几天名震国际金融圈的私银吗,战国红!”
在众多或真或假的恭维声中,又一张名片递过来,匡正低头一看,上面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正彩电子,张荣。
匡正抬头,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就在这里,如意洲三楼,这家伙曾指着他的鼻子说:“我是看你够孙子才用你!”现在他却换上了一副面孔,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匡总!”
第113章
客人三三两两散去,张荣没走,想跟匡正谈一谈。
宝绽在三楼给他们开了间屋,张荣进去一看,乐了,正是上次他和匡正发生口角的屋子,“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他在桌边坐下,“这还不到三十年,才一个月?两个月?你们兄弟身价涨得够快的。”
匡正把大衣搭在椅背上,在他对面坐下,有工作人员来上茶,是今年的大吉岭,澄透的金红色,带着喜马拉雅山的香气。
张荣端起杯,看了看:“以前这屋是喝酒的,”他呷一口,不无感慨地说,“请宝老板陪着喝过酒,如今在圈子里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了。”
匡正一直没张口,这时说:“如意洲以后没酒了。”
张荣想了想:“酒倒是有,只是不是以前那个价了。”
匡正皱眉,他不喜欢宝绽被人这样议论:“大周末的,不回家跟这儿耗着,咱们就说这些?”
他用词很不客气,张荣也理解他的不客气,毕竟当时把话说绝了的人是自己:“都是场面上的人,匡总,我那时那些话,你明白吧,充面子而已。”
“早翻篇了。”匡正说,他确实翻篇了,这种人这种事,不值得他记一回。
“那好,”张荣端起杯,和他的杯碰了一下,“我以茶代酒,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干戈化玉帛,说得容易,匡正把茶放下:“张总,你真犯不着这样,”他直说,“你是做大买卖的,我就是间小私银的老板,碍不着你的生意。”
张荣和他撕破过脸,所以双方都不玩虚的,有一说一,“你是个小私银,可你身边都是大人物,就连你这个唱戏的弟弟,”张荣指着墙上宝绽的剧照,“在圈子里都是说话好使的主儿。”
匡正明白他的意思,看今天宝绽受欢迎的程度,他替谁张张口都能带来巨大的利益流动,但匡正了解他,越是这样,他越会小心,什么都不会说。
“韩文山、房成城,还有温州顾家的长房,都在你这儿吧?”张荣转过腕子,自己把茶喝了,“别说我恰恰认识你,就是不认识,费尽心机也得认识你。”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动机、目的,匡正觉得他是那种典型的斯文败类,刚认识的时候彬彬有礼,再接触,发现他是个混蛋,到现在,又见识了他见风转舵的一面,这种人即使不是朋友,也不能成为敌人,毕竟圈子就这么大,不能把路走死了。
他稍缓和,和张荣闲扯了几句,这一扯发现他是清华毕业的,北大东门正对着清华西门,几十米路,匡正和他年纪又相仿,说不定在中关村什么地方还擦肩过,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张总,别兜圈子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张荣确实有事,殷勤地给他续一杯茶:“战国红那么冷门的东西你都玩得转”他试探,“是不是在国外有什么门路?”
匡正蹙眉:“你指哪方面?”
张荣有所保留:“资金,”
匡正很敏感,马上意识到:“收并购?”
张荣不知道他原来是干这个的,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猜这么准,”他放低声音,“我想收购日本的一家元件厂,钱我有的是,但出境有点麻烦。”
匡正懂,外汇资本项下有管制,资金的跨境调动壁垒重重:“你可以向外管部门申请售汇,走海外收购程序。”
“我问过了,”张荣一副要了命的表情,“没几个月下不来,这还是快的,匡总,商场如战场,时机啊!”
匡正门儿清,做a,黄金的接洽时间可能只有那么几周。
“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张荣问。
匡正不想跟他有业务往来:“找gs啊。”
张荣扫兴地靠回椅背:“匡总,我们正彩干的虽然不是什么保密行业,但也有几项国际领先的技术,”他明确地说,“至少现阶段,我不想跟境外投行有深入接触。”
这家伙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但在国家荣誉这件事上,他有所坚持,就为这份坚持,匡正松了口:“周一上午十点,万融总行,我找上冯宽,咱们仨聊聊。”
“冯宽?”张荣心里瞧不上冯宽,一个靠老丈人起家的银行油子,但匡正要找他,他没说的,“行,准时到。”
两人从房间出来,刚走几步,隔壁的门开了,宝绽站在那儿,卸好了妆,在等他哥一起回家。
他不是两个月前那个能随便吆喝的小戏子了,张荣礼貌地道别:“宝老板,多谢招待。”
宝绽不喜欢他,但仍客气应对:“张总慢走。”
张荣点个头,和匡正握了握手,转身走向楼梯口,宝绽目送着他的背影,拉住匡正的胳膊:“没吵架吧?”
“没有,”匡正习惯性搭住他的肩膀,“有说有笑的。”
“嗯……”宝绽却开始在意他那只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搞僵。”
匡正爱听他说话,都是大白话,但里头的道理不浅,和他们这些清华北大毕业的差不了多少:“饿了吧,附近吃一口再回去?”
“不了,”宝绽拉着他下楼,“回家我给你做吧,昨天韩哥让人送来两个大肘子,我蒸一蒸,咱俩边看电视边啃,一人一个,多香!”
匡正噗嗤笑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他和宝绽穿着老头衫,一人捧着一个肘子,过的真是实在日子:“哎我说,”他抓住宝绽的手,“你刚才唱那段戏,最后那句……结鸾俦,什么意思?”
宝绽先他一步下楼梯,听他问这个,耳朵尖眼见着红了:“你……学习那么好,不知道这个词?”
“我又不是学中文的,”匡正催促似的,攥紧他的指头,“你告诉我。”
好半天,宝绽没说话,怕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耍弄自己。
深夜的戏楼,朱红色的阑干,那些大佬一掷千金都碰不找的人,此时就牵在手里,匡正恨不得一俯身抱住他,随便把他拖到哪间屋子里,重重地摔上门,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引诱他,挑逗他,让他就范。
“就是成家的意思,”宝绽轻声说,“男的和女的……”
男的和女的,匡正脑子里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瞬间消散,宝绽肯爱他是一回事,肯为了他抛弃道德廉耻又是一回事,他不能按着自己的节奏来,要慢一点,再慢一点,等着这个笨拙的傻小子跟上来。
“戏里是说孙尚香和刘备,”宝绽半回过头,眼尾带着似有若无的红晕,瞧一眼匡正,又马上移开,“他们成亲。”
“哦,”匡正实在忍不住,把他往怀里带了一下,借着片刻的接近,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转个弯,一楼到了,时阔亭和应笑侬正站在门口的灯下,翻着兜像是在找零钱,匡正以为他们要坐公交车:“走,我送你们一段。”
“不用,”时阔亭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交到应笑侬手上,“我们就住前边,拐过去,过个天桥就是。”
“你们……”匡正记得北戴河那阵宝绽提过一嘴,时阔亭住戏楼,应笑侬在老城区租房子,“住一起了?”
“对,”合租便宜,时阔亭正要说,宝绽却怕他说出什么似的,赶紧打断,“那个哥,我们快走吧,蒸肘子还得一个小时呢!”
匡正和应笑侬对视一眼,觉得宝绽像是误会了什么,但又不好解释,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领他推门出去。
“匡哥怎么揉宝绽的脑袋。”时阔亭翻着兜说。
“就你能揉,人家不能揉?”应笑侬呛他。
“不是,”时阔亭透过玻璃门瞧着那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可能是路上有冰,胳膊挽着胳膊,紧紧贴在一起,“摸头长不高,我怕他把宝绽摸矮了。”
“矮也是让你摸的吧,”应笑侬踢他,“快点,找着没有,咱俩就这一把钥匙!”
“等会儿,”时阔亭那么大的个子,像个让老婆逼着交私房钱的耙耳朵,把全身上下的兜都掏遍了,“没有……”
“再好好找找!”应笑侬怒了,“这大晚上的到哪儿找开锁的去!”
“要不……”时阔亭挂着一身翻出来的兜底儿,“附近找个小宾馆对付一宿?”
“我可不去,”应笑侬一脸嫌弃,“你不知道那些爱情宾馆有多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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