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也哥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绣猫
这话是老生常谈了,檀道一起先还不快,这会也习惯了,只在她软软的耳垂上捏了一记,笑道:“你要多大的官?”
阿那瑰坐起身来,全然不知天高地厚,张嘴就说:“你要是皇帝就好了!”
她双颊绯红,眼眸水亮,完全是一副殷切希冀的表情。
檀道一盯着她,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你还想着别人。”
“我,”阿那瑰没什么底气,不觉嘟了下嘴,“我没有!”
檀道一无情地说:“我如果是皇帝的话,一定不会娶你了。”
“为什么?”阿那瑰不服气。
“会亡国。”檀道一推开她,下榻走了。
回到朱雀门内的署府,太卜司一片愁云惨雾,每逢天有异象,或者朝中有噩耗时,太卜司丞都是战战兢兢,檀道一察觉到不对,心里便咯噔一下,果然他还没坐下,太卜司丞便把他拉到一旁,说道:“陛下诏司丞御前问话,你去吧。”
檀道一眉头凝结,“问什么?”
“敌军突袭,又失了滑台。”司丞十分扼腕,“陛下要问这一战是吉是凶。”
第25章 、愿同尘与灰(五)
薛纨等着殿外, 等内侍通禀过后, 他垂首走了进去。
刘昭容一张红唇对着皇帝的耳朵,正说悄悄话,玉指停在他衣襟上勾魂似地画着圈子。皇帝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在栖云寺和皇后撕破脸皮后,更没什么顾忌了。听见脚步声,刘昭容轻轻推开皇帝,顺手将他松散的衣襟扯了上来。
“薛将军。”刘昭容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经过薛纨身侧时, 含笑乜斜了他一眼。
薛纨眼眸一垂,让到一边, 等刘昭容离开后,他拜见了皇帝。
皇帝用刘昭容落下的绢帕揩了手, 往后一靠,看着薛纨的脸色有些阴沉。
栖云寺里, 皇后殿内藏匿不明人士, 这事到现在还是个禁忌。皇帝琢磨了一会, 没头没脑地说:“你多留意王玄鹤的动静。”
“王玄鹤?”
“不错, ”皇帝没有解释,“有察觉到不对的,来禀报我,不要惊动了王孚。”
薛纨也没有多问,“是。”
这件事皇帝想起来就憋屈,半个字都不太想多说, 吩咐完了,便道:“你下去吧。”没等薛纨转身,皇帝又自案头拿起钟离送来的图本,扫了几眼,心烦意乱道:“檀涓在钟离刮得好大妖风,豫州荆州也有趁势作乱的苗头,恐怕王孚要深陷钟离了。”
钟离距建康太近,城里已经有了风声鹤唳的迹象。薛纨问:“往滑台抵御北朝敌军的人选,陛下定了吗?”
“还没有。”皇帝因为这一场困局而焦头烂额,面色也带了几分狠戾,“檀涓这个贼子也是武陵王举荐的。他进建康前,恐怕早已图谋作乱了。要不是他死在了刺客剑下,我真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薛纨淡淡道:“武陵王和檀氏向来有些交情……”
“太卜司檀道一到了。”内侍进来禀报。
薛纨眉头微微一扬,话头止住了。
“陛下。”檀道一仍旧是那一袭白纱单袍,纶巾束发。性情那样高傲的人,在太常寺做了名微末小官,神态反而平和恭谨起来。拜见了皇帝,他破天荒地对薛纨也躬了躬身,“薛将军。”
皇帝正在琢磨他身上那点微妙的变化是什么,至此他顿悟了。想到在栖云寺那日,檀道一扶着元翼落泪那一幕,皇帝便暗自冷笑了一声,和颜悦色道:“你在太常寺还习惯?”
“习惯,谢陛下。”
“薛纨,你退下。”
薛纨离去,殿上只剩下君臣二人。檀道一安静地站着,皇帝从御案后走了出来,负手在殿上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在殿门前站定,仰头看着天际悠悠飘过的云彩,“道一,荧惑守心,怎么解?”
檀道一眉心隐隐一跳,他转过身,对着皇帝道:“心为明堂,荧惑庙也。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人饥亡,海内哭,天下大溃。”
“天子不易位,天下就要大乱?”
“《星经》里是这样解。”
皇帝沉思着点一点头,“先帝还在的时候,太卜司就奏称天有异象,主君有难,诸侯要作乱,“他的眸光陡然犀利如箭,“先帝驾崩,武陵王也去了,为什么太卜司报上来仍然是荧惑守心的天象?你们这些人妖言惑众,是非要咒朕死不可吗?”
檀道一跪地叩首,“陛下恕罪,天象就是这样,太卜司的人只能极力想办法破解。”
“破解?”皇帝点头,“好,你们要怎么破解?找一个人来替朕挡噩运吗?”
“太卜司丞还没有决断。”
“滑台一战是吉是凶?”
檀道一稍一犹豫,皇帝拂袖经过他身侧,回到案后,傲然微笑道,“你回去告诉太卜司丞,朕不需要他再卜吉凶。朕的十万雄兵,虎狼之师,一定能够势如破竹,攻破洛阳。朕不需要上天庇佑!你退下吧!”
“是。”檀道一退出殿外。
回到檀家,檀济早听闻了檀道一进宫的消息,忙来询问究竟,檀道一略微提了提,檀济却脸色大变,跌足道:“当初叫你去太常寺,太失策了。”一瞬的慌神后,他冲去檀道一的案前,将他匣子里那些信笺,新的旧的,看也不看,一股脑投进火里。
“别烧!”元翼的手书被火舌一舔,也只剩下残片。檀道一心里一痛,急忙阻拦。
檀济狠狠把他推开,“檀涓作乱,陛下已经疑心檀家了,你还留着武陵王的书信,是想找死吗?”亲眼盯着匣子里所有的信都烧得丁点不剩,檀济愣愣地坐了一会,到底不放心,他又起身了,“我得进宫一趟。”
已经日暮了,檀济这一进宫,久久未归。别院里丝竹轻悦的音调被春风送过墙,伴着竹林飒飒作响。檀道一信步来到别院,见廊檐下一堆堆的美人坐在朱栏边,红纱灯笼的光是朦朦胧胧的一团红影,照着盈盈带笑的芙蓉面。
檀道一在人群里搜寻阿那瑰的身影,阿好先迎了出来。暮春的季节,她已经换上了单衫,燕尾般的裙带随风而动,手里一柄纨扇,她悄悄打量檀道一,暗藏欢喜,“郎君?”
“阿松在哪?”檀道一径直问道。
阿好失望了,冲旁边房里努了努嘴,有人已经轻唤起来,“阿松,檀郎来啦!”
阿那瑰早听见了动静,拎裙冲到门口的刹那,正瞧见阿好和檀道一搭话。阿好素来是这样没脸没皮的,檀道一竟然也那样温柔地看着她?阿那瑰心里泛酸,哼一声,转回身,顺手连门也闩了。
笃笃笃,是檀道一在叩门了。
她不理会,扭身往妆台前一坐,梳了梳黑缎般的秀发,描了描鸦羽似的眉毛,铜镜里的人,眼睛格外水亮,嘴唇格外红,她还嫌不够,翘起小手指,往唇上点了一层又一层的口脂。
气定神闲地打扮着,敲门声突然没了,她慌了神,忙悄悄推开窗扇,往院子里张望。
檀道一又被人围了。暗红的灯影照得他脸上表情有点暧昧,有点柔和,阿好看他看得入了迷,连扇子落到地上都没察觉。
“不要脸。”阿那瑰啐了一口阿好,气呼呼地合上窗,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隔了一会,她忍不住,又轻轻将窗子开了一道缝,见阿好她们都散去了,只剩檀道一孑然坐在栏杆边。天上弯月如钩,他在低头沉思。听到窗响,他扭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她下颌一翘,别过脸。眼角余光逡过去,檀道一还在看自己。
阿那瑰心里甜丝丝的,又有点得意,她抿嘴一笑,抓起手边一只小绣囊丢到檀道一身上,她嗔道:“你看什么?”
檀道一似笑非笑:“你再不开门,天都亮了。”
墙角铜漏发出滴答轻响,阿那瑰被他这一提醒,慌了神,怕真要天亮了,忙奔来开门。门闩一去,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裙裾轻飘飘地荡起来,檀道一抱着阿那瑰转个身。阿那瑰抬起头来,让他看自己装点得娇艳无比的小脸,“阿好有我好看吗?”
“没有,”檀道一眼里闪动着笑意,“她是丑八怪。”
阿那瑰哀怨地说:“我有几天没见你了,你都在忙什么?”
“太卜司那些事。”
阿那瑰怏怏不乐,口不应心地劝他:“那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去应卯。”说出口又后悔,生怕檀道一转身走了,她慌不择路地,从案头抓了笔塞进他手里,“你教我写会字吧,再教我弹会琴。”
檀道一还惦记着檀济进宫的事,没打算在这里久待,他拿起笔,微微一笑,说:“写几个字吧。”揽着阿那瑰,他握着她的手,沉吟了片刻,慢慢提笔写了一行。
阿那瑰放下笔,拿起纸笺,淡淡的墨香沾在了衣袖间。她嫣然一笑,回头对他说:“这里头两个字我认识,一个‘君’,一个‘何’,是不是?”
“你以前不是问过吗?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阿那瑰嘴唇要动不动的,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她懂了,灿若琉璃的眸子看向檀道一,“你心是松柏,我叫阿松,我当然也是松柏啦。“
檀道一定定地看着她,并不见多少喜色,仿佛在审视她似的,阿那瑰觉得他的眼神奇怪,她径自扭过头,在纸上一笔一划模仿着他的字迹,才写完一个歪歪扭扭的情字,听檀道一说:“你发誓。”
阿那瑰心不在焉地晃了晃脑袋,“哦。”
檀道一拧了一记她的耳朵,“你要是变心……”
行不得也哥哥 第20节
“就让我变成丑八怪!”阿那瑰抢先说道。
檀道一不满意,还要追问,外面有人叩门了,“主人回来了,叫郎君和阿松去说话。”
檀道一和阿那瑰不约而同地一愣,相携回到檀府,这会已经夜深了,檀道一穿过满院的银辉,来到正堂。檀济在堂上坐得端正极了,面色十分阴郁。见这两人公然地同进同出,他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今天进宫面圣,自己请缨顶替武陵王,去滑台抵御北朝敌军,陛下已经准了。”檀济的声音有一丝疲惫,一丝无奈,“檀涓犯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要是我这一趟能够侥幸得胜,也算戴罪立功,到时檀家其余人也可以幸免于罪。”
“父亲,”檀道一错愕,立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用去,你也不能去。”檀济摆了摆手,哑口无言地看着檀道一,他踌躇了半晌,才说:“荧惑守心,君主有难。陛下下旨,因为你有佛缘,命你代替陛下舍身出家,住持天宝寺——我已经替你接旨了。”
不等檀道一开口,檀济又转向阿那瑰, “阿松,陛下还记得你,听他的意思,愿意接你进宫的。”
阿那瑰脱口而出,“我不想进宫!”
“进宫最好,不想进宫,我也不勉强。我去滑台之前,要把别院的人都遣散,你不进宫,也只好自谋前程了。” 对着阿那瑰,他的脸色还算和缓,“你下去自己想想吧。”
阿那瑰愣愣地站在原地。
檀济看她一眼,“下去吧,我还有话要单独和道一说。”
第26章 、愿同尘与灰(六)
阿那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托腮坐在廊下等, 月色清濛, 墙角是一团团的黑影,不知是鹧鸪还是什么鸟儿在枝头喳喳地叫。她等得犯了困,靠在廊柱上打起盹。
脑袋猛地一沉, 她惶然惊醒了。回头一看,檀济的院子里还亮着烛光,父子俩的话音被紧闭的门掩得实实的。
再等,天要亮了,阿那瑰拖着沉重的步子, 不甘心地回到别院。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总是半梦半醒的,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她翻身爬起来, 奔来檀济院子里,一眼瞧见檀道一在青翠的竹枝下想着心事, 他洁净的白袍起了褶皱, 发梢肩头都沾着清澈的晨露。
“道一哥哥, ”阿那瑰惶急地走上去, 扯着他的袖子,“你真的要当和尚了吗?”
檀道一从沉沉的心事中被唤醒,不认识似的看着阿那瑰。盯了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巴有半晌,他神色渐渐柔和了,还很轻松地对她一笑,“没有, 假的。”
他说得这样笃定,阿那瑰紧张的心瞬间松懈了,“那郎主是要去打仗吗?”
“是,”檀道一眉头拢起来,“父亲再过几天就要率军北伐了。”
阿那瑰想象不出那个敷粉涂朱,挥舞麈尾的郎主在沙场上是怎么个风姿,但终归檀道一不必去出家,她去了一桩心头大事,浓重的睡意重新袭来,她靠在檀道一胸前,呢喃道:“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打着哈欠,“陛下要是让你出家,你就去求求他,兴许他就改主意了。”
檀道一踌躇良久,有许多话想跟她说,手在她纤秀的肩头慢慢抚摸着,感觉到阿那瑰不安分的小手自袖管爬了进去,热热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不动了,他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只用嘴唇在她耳畔摩挲了一下,柔声道:“放心吧。”
别院的美人们陆续抱着包袱离开了。有些是被爷娘接走,有些是独自离开。檀济很慷慨,每一位被遣散的美人都赠了笔厚财,算做她们以后嫁人的妆奁。人人都是欢天喜地的,唯有阿好不愿走,去檀道一那里哭了一场后被送走了。
暮春将尽,别院里柳絮飘扬,莺飞蝶舞,廊檐下却清冷了,只留了绫帕和纨扇在石案上。阿那瑰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的繁花,心里头空落落的,听见隔墙人声喧嚣,阿那瑰忙来看热闹,见数名执戟的侍卫高踞在马上,一名黄衣宫使被檀济亲自迎上正堂,阿那瑰满肚子的疑窦,拉着檀道一的手,“这些人来干什么?”
檀道一面孔冷清极了,朝正堂望了会,他没说话,挣开阿那瑰的手,往堂上去了。
阿那瑰挤过家奴们,悄悄到了堂外,手扒着门扇,探头探脑地张望。
黄衣宫使接了茶,笑道:“檀侍中明天就要启程离京了,奴奉了御旨,来为侍中送行。”
这些日子,闻讯赶来践行的老友也不少,檀济都是闭门谢客。他恭谨地拱了拱手,是个感激涕零的姿态,“谢陛下隆恩。”
宫使道:“府外那些侍卫,是要护送檀郎去天宝寺的。”
檀济始料未及,“今天就去?”
“郎君现在寺里安顿下来,明天侍中也走得放心,不是吗?”
早走晚走,总归要去的,檀济喟叹一声,看向檀道一,“你的行装都收好了?”
檀道一还算镇定,“都收好了。”
檀济到底不放心,缓缓点着头,又说:“带两个细心的家奴去服侍你。”
檀道一应了。
父子无声对视片刻,檀济心头怆然,端起茶瓯时,手上控制不住颤抖了一下。
檀道一垂眸,当堂下跪,对檀济深深叩首,“父亲一路保重。”
檀济含泪微笑道:“寺里饮食起居不比家中,你要戒奢以俭,潜心是佛,时刻铭记圣恩。”
“是。”
辞别了檀济,檀道一走出堂外,一路眼神在人群中逡巡,不见阿那瑰身影,他还略觉得释然。回到住处,刚一掀帘,就被一捧雪片似的纸笺扔到脸上,那都是他握着阿那瑰的手写的字。连毛笔、墨锭、棋子都砸了过来,檀道一没动,闭了下眼,阿那瑰一张怒气冲天的脸到了面前。
“你骗人!”阿那瑰握着拳头,狠狠跺脚,“你说你不去当和尚!”
“阿松,”檀道一忍耐了一会阿那瑰的拳打脚踢,然后紧紧攥住她的两只手腕,不许她再撒泼,“我就去住一段时间,”他好言好语地哄着她,“我从小就常在寺里住,也不算什么,过几个月就回来。”
阿那瑰憋红了脸,胳膊挣不动,她气得蹦了几下,“我不信!”
“是真的。”檀道一为了安抚她,声音和动作都极尽地温柔,他俯脸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你好好在家里别乱跑,过两天来看我吧。”
这个吻像个魔咒,阿那瑰顿时泄气了,她睁大一双又清又亮的眸子,木然地盯着他。“我不去,”她陡然回过神 ,“我不喜欢寺里!”想起在栖云寺那些闷死人的日子,她眉梢厌烦地吊起来。
“来吧,”檀道一很执着,“我在寺里等你。”
“别等我,我不来!”阿那瑰躲开他的眼神,奋力甩开手,拎着裙摆往外跑了。
回到别院,生了一通闷气,听见外头有了响动,她心里一紧,又蹑手蹑脚到了院外,从门缝往外瞧去,见檀府外的巷子里人头攒动,檀济带着一众家人立在门边,檀道一与叔伯弟兄们依次拜别,上了马,他扭头往别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那瑰“哐”一声闭上门,等人声远去了,她才肩膀一抖,哽咽起来,嘴里嗫嚅道:“螳螂……”
翌日,檀济遣了家奴来叫阿那瑰,她还浑浑噩噩的,发髻也不梳,唇脂也不点,蓬头垢面地来到檀府,檀济已经换上了戎服,是预备要启程的样子了。他摆一摆手,命随从退下,落座舒了口气。
“郎主。”阿那瑰没精打采地上前拜见。
檀济看见她这幅破罐子破摔的尊容,下意识地便一皱眉,他问:“阿松,你想好了吗?”
阿那瑰茫然,“想什么?”
“你想留在檀家,还是去谋别的前程。”
阿那瑰还沉浸在檀道一离去的悲伤中,没顾得上想自己的前程,她说:“郎主,我想留在檀家。”
檀济点头,并不意外,“那也好,我认你做了檀家的女儿,不会亏待你。你今年及笄了,等我回京,替你选个好人家嫁进去,也不是难事。”
阿那瑰嘴唇动了动。她想说要嫁给檀道一,看着檀济的脸色,又不敢张嘴。
檀济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摇摇头,也不说破,只叹道:“道一和你,一对兄妹,性情却大为迥异,他看似聪明,实际是个死心眼,笨得很。你比他精明些。”
阿那瑰听到他说檀道一不好,下意识就要反驳,“道一哥哥不笨。”
“我听人说,道一私下叫你蠕蠕?”檀济打断了她,“你是柔然人?”
阿那瑰哑口无言,想到檀道一的嘱咐,脸色有点变了。
“别怕,我是自己猜的。”檀济道,“我看你这个不羁的性子,也的确不像是中原人家养出来。中原的女子没有你这么大胆。”檀济还冲她安抚地一笑,“能从柔然闯荡到建康,我看这天下没有你不敢做、做不到的事。困在深宅里,是屈才了。”
阿那瑰头次听人这样夸,有些不好意思,她惭愧道:“郎主,我不识字……”
“识字的人遍地都是,聪明的却屈指可数。”檀济对自己的儿子动辄吹毛求疵,对阿那瑰却不吝溢美之词,“胆大心细又能吃苦,已经很难得了。”
阿那瑰红了脸,忍不住炫耀道:“从小我阿娘就说我聪明。”
檀济叹道,“父母为子女,是操不尽的心呐。现在的檀家,危如累卵,在朝中一着不慎,就要惹来灭族大祸。道一去寺里避祸,也是好事。等檀家躲过这一场祸,我再去御前求一道旨意,放他回来,但……”他捧起茶,掠了阿那瑰一眼,“我倒是不拘泥家世,但道一这个性子,适合娶个性情平和的妻子。”
阿那瑰听着檀济这一席话,脑子里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到了最后一句,她急了,蓦地来了勇气,大声道:“郎主,我性情最平和了!”
檀济对着清冷空寂的庭院,呵呵轻笑。该出门了,他没有再和阿那瑰啰嗦,放下茶杯,他和蔼可亲地说:“我把你当女儿,自问也没有亏待过你,只希望你以后若是遇到贵人提携,青云直上,别忘了檀家这点恩情。你去吧。”
檀济一走,宾客绝了踪迹,檀家彻底成了一潭死水。阿那瑰被檀济临行前那番敲打的话激起了好胜之心,下决心要做个娴静的淑女,也握起笔杆子认真写了几天字,只是一听见外头有丁点响动,就忙不迭地凑到窗口去看,原来只是啄春实的野雀儿在树下跳来跳去。
她沮丧地坐回来,盯着自己的字发呆,忽闻脚步声,阿那瑰蹭的蹦起来,激动大叫:“螳螂!”
却是个家奴到了门外,说:“郎君在天宝寺,说棋谱忘在家里了,让阿松给他送去。”
阿那瑰恼火地甩上门,“我不去!”
把轰走后,她又后悔,把檀道一的棋谱琴谱找出来,只等那家奴再来请自己,谁知檀道一自此没了一言半语。阿那瑰望着繁花落尽,再忍不住了,换了檀家僮仆的衣裳混进天宝寺。
檀道一身份也算尊贵,又是代替皇帝修行,一来就占了主持的寮房。房外也有几杆翠竹,青石甬道旁一座古朴的石雕佛龛,佛龛里新贡的瓜果,袅袅燃着青烟。
阿那瑰瞧见佛龛,又胆怯了,她轻轻收回步子,急急往外走。
“去哪?”冷冷的声音响起,一道白影踱出门。
阿那瑰慢慢转过头,见檀道一穿着雪白纱衫,没有戴冠巾,乌发垂肩,仍然是那样洁净雅致的样子,只是表情阴沉得吓人。他只在门口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转身回去了。
阿那瑰眼泪吧嗒掉下来,她一跺脚,飞奔过去自后面抱住他。
她一流泪,檀道一的恨意瞬间消失了大半,他板着脸,冷道:“你不是不来吗?”
阿那瑰哇一声哭出来,“我、我害怕……”
檀道一声音柔和了,“怕什么?”
阿那瑰抹着眼泪,拽住他的头发,“我怕你头被剃了。”
檀道一想起这个也有点别扭,他佯做不在意,说:“要选吉时,剃度要下个月了。”
这回老实了,没再骗她。阿那瑰闻言,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这句话揉碎了,她又发了疯,拽住他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嚷嚷,“我不要你当和尚!我不要!我不要!”檀道一越哄,她声音越高,一叠声地叫:“我不要!我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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